晚上顾南星倒是十分想要留宿, 但被阮夏驱赶回了家。
等人恋恋不舍的走了,阮夏才想起还有事情要问顾南星,真是美色误人。
将从虎阳镇得到的讯息稍作整理,大概划分出来明天要去的小村庄, 隶属于虎阳镇的水阳村。
阮夏在网上搜地图, 结果因为这个小山村过于荒凉, 没有找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只怕又得在村里打听一天。
睡前认真的研究了顾南星这块金丝楠木, 确实是好东西, 在纸上简单地勾勒了要雕刻的菩萨线条后,她才拖着困倦的身体回去睡觉,微信上有顾南星发来的。
晚安。
早上, 顾南星醒来,看手机上发出去的消息仍然是他的, 阮夏没有回复。
门口叮铃作响,打开门看见是阮夏的时候, 他有些吃惊。
人站在门口, 不打算进来, 一双眼睛只看着他,对他的房子都不产生丝毫好奇。
我想问你一件事。
阮夏说得极其认真。
进来说啊。
顾南星单手撑在门框,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就问这句话, 就不进去了,胡英杰在你家当了二十几年司机, 他除了有个妻子, 还有没有别的家人, 当年他去世的时候, 因为他妻子恨我, 我不在现场,不知道他有没有亲戚到场。
闻言,顾南星面色沉重,瞳孔微缩,心一抽一抽的疼。
她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进来,我问问老宅的管家。
顾南星放下摆造型的手,圈着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拉进了屋子,关上门。
将她安置在沙发,拿着手机拨通了老宅管家的电话。
阮夏坐在那里,一边看着他时而皱眉,时而正经的说话,处处都有一种上位者发号施令的气场,与过去那个青涩骄矜的少年既相似,又不同。
大约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顾南星垂眸,视线投过来,阮夏赶紧假装喝水。
一双眼睛四下张望,打量着顾南星的房子。
这房子装修得很好,但绝对不是顾南星的品味与风格,全然是样板间的装修。
处处透露出奢华,房子里的个人用品很少,看起来不像是他平时的住所,倒像跟她一样都是才搬来不久的。
正当她走神的时候,顾南星挂了电话,走过来,舀了一块方糖放进她的水杯里。
……这是水,不是咖啡。
阮夏不由得提醒。
我知道,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顾南星坐在一旁,也不废话,老管家说胡英杰老家是水阳镇的,当年父母病重,所以才来我家开车,但具体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这个不清楚,但既然知道地方,可以去查查看。
阮夏抿了一口方糖化开的糖水,丝丝甜意萦绕舌尖,沁润心脾。
足够了,我猜的没错。
猜的?阮夏笑了笑,昨天我和顾淮西在虎阳镇找人回来后,我就做过这种大胆的假设,只是没想到可能真的会有点什么联系。
顾南星伸过手来,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摊开的掌心,长指分开并钻入她的指缝,指尖弯曲,一个五指紧扣她的手的姿态。
阮夏指尖微颤,想要挪走,顾南星力气很大,让她无法躲避。
最近的顾南星越来越强势了。
怎么问我,不问顾淮西?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挺高兴,你还是信任我的。
顾南星自顾自的说着。
我……阮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没什么。
一瞬间,顾南星懂了,她怎么可能问顾淮西,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她只会在他面前能正常的提到胡英杰这个人。
抱歉,我…我刚刚不该乱吃飞醋。
那是刚刚高考完发生的事情。
考完试,高三生就变成了毕业生,彻底告别中学时代。
阮夏估了自己的成绩,有极大的把握能和顾南星填报同一所大学。
就是不知道顾南星到时候会不会去桐城,因为桐城有魏忆。
周论说过,魏忆和顾南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都是高中毕业上大学了,他们更是能无所顾忌的在一起。
阮夏也这样觉得,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天之骄女,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在所有人眼里都透露出般配两个字。
如果顾南星去桐城的话,那她就不去了吧。
虽然她很喜欢顾南星,对他有非分之想,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明显不过。
随着这两年,离顾家越来越远,阮夏几乎只能在学校才能看见顾南星,在医院能看见顾南月和周绒。
而周绒会开始避而不见,阮夏给她打招呼,她会装作在忙碌,没看见。
渐渐的,阮夏也就不打招呼了。
那一天原本是阮夏最为高兴的一天,因为顾南星问她,想考什么学校,如果没有特别想去的学校,或许可以考虑跟他填报同一所。
他说有个熟人,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有个照料。
阮夏把这视为顾南星在邀请她,希望跟她同一所学校,为此她回家的路上都忍不住哼着小曲。
回到瓦兰巷胡英杰和段兰的家,昨天段兰回娘家了,明天才会回家,而顾家最近用车比较频繁,胡英杰都住在顾家。
整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这让她无比自在。
跟夫妻二人相处了两年,夫妻俩一开始对她挺热情,日子长了,热情消退,再也装不出和善友好的样子。
后来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房东和租客,她是因为一纸合同在这里得到落脚地的人。
胡英杰爱喝酒,但因为平时开车不敢喝,这一点职业素养还是有。
但是遇到放假,他就会喝得酩酊大醉,嘴里脏话连篇,骂骂咧咧。
段兰不敢接他的话,只能任由他骂,不然稍有不慎,胡英杰的巴掌就会呼过来。
吓得段兰四处躲避,阮夏一开始看见了,会站出来要帮段兰,但是段兰会死命地将她往房间里推,让她在房间里不许出来。
等到外面段兰的尖叫声逐渐被另一种暧昧的喘气,与老旧沙发被重物不停拍击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代替。
这时候,躲在门口拿着电话随时准备报警的阮夏明白。
事情过去了。
事后,她劝过段兰无数次,不要忍耐,可以离开,如果段兰离开,以后她的户籍就跟着段兰走。
但段兰好似中蛊了一般,对这样的生活生出满意的意味。
她总是说,胡英杰在外工作很辛苦,也不是经常回家,每次回家能让他开心一点,她受点委屈就值得。
当时她不能理解,觉得他们二人的相处是病态的。
后来从段兰口中得知,段兰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她是长姐,初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赚了钱要负担起家里兄弟姐妹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有父母的开支。
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段兰,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但是却背上了父母的责任。
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会以能养家这件事为豪。
直到遇到胡英杰,胡英杰也没读过什么书,早早出来打工,考了驾照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帮了出车祸的顾家老爷子,才得以在顾家开车。
顾家给他的待遇是极好的,遇到段兰的时候,两个都是苦出身的人,天雷勾地火。
早初胡英杰对段兰还是极好的,让段兰第一次体会到原生家庭没有给过她的温暖和爱。
还帮助她摆脱了原生家庭的纠缠,过上了自己的生活,这几年段兰才和父母关系缓和下来。
她总说胡英杰不喝酒的时候,是个顶好的人,对她特别好,只有喝酒的时候才会变了一个人。
那不是他的错,都是酒的错。
阮夏不明白她是不是用这样的谎言哄自己,得到并拥有一个人的爱与需要,支撑着她把这段婚姻坚持下来。
安静的瓦兰巷里传来犬吠,还有不知哪家邻居家里的电视声音。
阮夏躺在床上回忆着顾南星的话,陷入了难得的少女情思。
院子里的犬吠声响起,是大黄,有人骂骂咧咧的推门,阮夏眨了眨眼,走到窗前,挑开窗帘一角。
胡英杰回来了,在院子里踢了大黄两脚,嘴里大骂着,老子是你主人,你主人回来了,竟然叫,再叫把你宰了吃狗肉火锅。
阮夏捏紧拳头,想要出去救大黄,却见胡英杰的一双眼睛往她这边看来。
那个藏在黑暗里阴沉、贪婪的眼神,让阮夏心中一紧,立刻关上了窗帘。
刚刚胡英杰的眼神让阮夏格外不舒服,她过去总是刻意忽略,因为胡英杰经常偷偷用那种眼神看她。
阮夏下意识就锁了窗帘的插销,两步跑到房间门口,将门后的插销也锁上了。
这样好像就能安全一点。
做完了这些,阮夏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她过去和阮清绪生活的环境原因,导致她对危险有着非常灵敏的嗅觉。
她站在门后,听见胡英杰走进客厅,在屋里打转,喊了两声段兰的名字,接着用阮夏能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地说,老婆回娘家了,明天才回来,今晚怎么就没人呢?夏夏,你在家吗?胡英杰的声音有着醉醺醺的轻浮。
阮夏心中觉得不对,不想开口回应,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插销,手里攥着手机。
顾南星教过她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但是她连顾南星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胡英杰这种大人,她没有把握。
夏夏,我看见你房间的灯亮着,你是不是在家呀,给叔叔开开门,叔叔有好东西给你看。
胡英杰的声音充满肆无忌惮的猥琐诱惑。
阮夏深吸一口气,这道简朴的门不能给她任何安全感,因为她听见胡英杰扭动门把手的声音。
门没打开,他在外喊着,你这孩子,怎么还把门锁了……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阮夏一个激灵,差点将手机摔出去,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在发抖。
是顾南星的电话,她想接听,但指尖怎么也落不下去。
脑子里胡乱的出现小时候去接小表妹那一天的画面——黄毛解开了她的扣子,弄散了她的辫子,使劲拽着她的裤子。
那一天的她,也在发抖,呼吸急促,黄毛掌心的力量,手指黏腻又恶心的触感……明明都忘记了的事情,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得灌进她的脑子里。
像幻灯片慢放一般,一帧一帧看得清清楚楚。
我长大了……我长大了……不会再害怕了……阮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睁睁看着胡英杰从门缝里送进来的铁丝,铁丝钩着插销,那插销看起来摇摇欲坠。
她紧咬着下唇,不停暗示自己不要害怕。
那时候她敢挥舞菜刀,现在的她,可以……可以做什么呢?在想着可以的时候,指尖落在了接听的按钮上面,终于按下去了……电话那头,顾南星的声音好似天外来音,慵懒又漫不经心,喂,阮小夏,我刚刚跟顾南希一块儿排队买到了那家蓝莓饼干,我买多了,给你送过来一点,我正往你家走,你一会儿自己出来……顾…顾南星……阮夏终于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