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上门的甚至还有顾阳, 他们在顾南星住的地方见到了阮夏,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周绒刻意而为,一大早,顾南星就被顾家老宅派人接走了, 说是老爷子要和他谈谈。
一开始阮夏以为, 或许是全家出动, 要求她麻利的从顾南星身边滚蛋。
然而她错了。
周绒是来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她救救顾南月。
顾南月身体大不如前, 这一点阮夏看出来了, 但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阮夏其实心里没底。
很快,周绒就让她有底了。
面前摆放着一叠关于顾南月病情的资料, 这时候阮夏才知道,她过去还是太单纯了。
顾南月有凝血障碍, 这一点是她已经知道的,她也为此付出了四年, 当了四年的血包。
如今顾南月成年了, 她终于知道了, 顾南月还患有心脏病,所以身体相较于顾南星差了这么多。
这么大的手术, 所需要的血量, 阮夏根本不敢想象,心底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我一个人办不到吧。
阮夏不动声色, 之前的较量中, 她已经彻底输给周绒了, 十九岁的年纪和对方成熟老练的气场, 差距太大了, 这一回不过也是在强撑,为了证实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测。
周绒垂着头,有些丧气,少见的露出了几分过去阮夏熟悉的模样。
一向沉默不善表达的顾阳却是发言的那个人。
顾阳和周绒不同,周绒善用怀柔政策,凡事喜欢迂回、周旋,确保万无一失。
而顾阳看似是个沉默,甚至不善表达的人。
可阮夏当年无意中见过不少次因为她的事情,顾阳和周绒发生争执,顾阳的口才,那还真是周绒很难比拟的。
他是个为达目的手段尽用的男人,不然怎么能在这四年里,很快超过兄弟,成为老爷子的左膀右臂,离成为下一任掌权人不过一步之遥。
顾阳淡漠的说道,当然不止你一个人,虽然胡英杰已经去世了,但当年那份文件上写的,直到顾南月成年完成一次重大手术后,你就自由了,现在即将要实现了。
阮夏笑得有些凄惨,阿姨,当年我年纪太小了,总是渴望从你这里得到一点温暖,才会大人们哄一哄就同意了,现在逐渐长大了,也不再困于过去那一点渴望里,我一直很想问问你,我,或者我的父母是不是欠了你什么?感情债?金钱债?所以现在要我来偿还?阮夏,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现在站在得利者的位置,便要用现在的眼光去指责过去的事情,表达不满,先不论对与错,你这个出发点就有问题。
依旧是顾阳说话,他即便已经是个大叔,也依旧是高高在上,上位阶级的天之骄子,装不出求人的做派,左腿搭在右腿上,优雅地翘着二郎腿,语气仍然淡漠,这么多年,他从未将阮夏放在眼里过。
顾阳至今不明白,不就是阮清绪和温雪的女儿,值得周绒如此?首先,当年你父亲去世之前,你叔叔明确提出要收养你,他是你唯一的亲人,理所当然。
你阿姨找到虎阳镇并非是因为看到你爸爸舍己为人的社会新闻,那是你爸爸打电话联系到你阿姨过去,目的就是为了带你离开,免得落入你叔叔手里,你阿姨本可以不管你,但还是去了。
你能来到慈山市,读最好的中学,考最好的大学,因为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将来还会走上全新的路,这些都是改变你一辈子的事情。
如果没有你阿姨,没有顾家帮你,看看你表妹吧,没人比你更清楚,你会变成什么样。
我们对你有恩,这是事实,如果可以,我们也想做那种施恩不求回报的人,但现实不允许,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回报。
而你现在却恩将仇报,把顾南星拐上床,这也是事实。
顾阳剜了阮夏一眼,不怒自威。
阮夏心跳剧烈,指尖碰到脖颈,刚刚顾阳扫过来的那一眼看见的位置,震惊地望着他。
顾阳!!!周绒同样震惊,面色难看至极,她无法想象,自己的丈夫竟然会对一个小姑娘说出这种话。
阮夏和顾南星在一起这件事,她同样气愤,但总想着慢慢把人分开,摆正回原来的位置就好。
现在顾阳竟然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去捅破,周绒气得头疼。
而阮夏,浑身气血翻涌,全部冲上头顶,脸颊轰然一下,燥热无比。
就好像被人当众脱了衣服挂在城楼上,供人欣赏与唾弃的罪犯。
毫无脸面与尊严。
还有无比强烈的羞愤感,她和顾南星在一起一年了,情侣之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情来道德审判她?可这是顾南星的父亲。
他的话,比周绒的话,难听太多了。
后面,周绒和顾阳差一点发生了争吵,但两人都是体面人,在小辈面前真吵起来,丢不起这个人。
还说了很多话,但阮夏都记不清了,因为她的脑子里嗡嗡的,听不见什么别的声音。
到最后,他们离开之前,阮夏拉着周绒的衣角,语言混乱地说了一通。
阿姨,对于你救了我的事情,我永远感激,顾南月的事,我会认真的考虑,四年我都坚持下来了,最后一次,我想,我也可以。
对于顾叔叔的话,我不同意,四年来,我无偿无条件的为顾南月付出,不仅是为了报恩,因为她是我的朋友,顾南星的妹妹。
至于顾南星……至于顾南星怎么了。
阮夏始终想不起来,那天她到底说了什么,这些混乱的话,完全不经思考。
她只记得,后来她和顾南星又吵架了,持续冷战了一个月。
接着又发生了顾南月的事情,她在医院里待了很长时间,不能与外界联系。
那段日子的记忆是模糊的,每次要去回忆,她都觉得头疼,渐渐的,就不再想了。
-后来,有一天,顾南月来了,跟她穿着同样的病号服,冷漠地拉着她的手,穿梭在医院的僻静回廊,周围意外的没有一个人。
顾南月因为生病,瘦了一圈。
阮夏从未见过顾南月跑得这么快,也从未见过顾南月翻墙。
她翻得很笨拙,明显不擅长做这种事情。
阮夏只好让顾南月踩着自己的肩膀翻出去。
出人意料的是,顾南月很任性,她宁愿膝盖磕出触目惊心的淤青,就是不愿意踩在她的肩膀上。
磕磕绊绊的翻过墙去,墙的另一面,阮夏遥遥望见了远处的顾淮西。
顾淮西望着她们,招招手,却没有走近。
顾南月高扬着头,扫了顾淮西一眼,眼睛里满满的威胁。
转过身,抱着阮夏的肩膀,却又脆弱不堪。
顾南月哭得很伤心,那是阮夏第一次看见向来骄傲的小公主顾南月哭。
也是顾南月第一次不阴阳怪气,不装模作样。
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很伤心。
至于顾南星怎么了,那句话,阮夏始终无法想起来。
但是顾南月哭着说的那段话,阮夏直到现在都记得。
姐姐,你逃走吧,逃得远远的。
现在的我没有办法保护姐姐,哥哥也不行,我们都还只是刚刚成年的孩子,就妄想和大人的世界抗争,太难了。
要是我的身体能好一点,更奢侈一点,要是我从一出生,就是个健康的孩子,我不用受苦,姐姐也不用陪着我受苦。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为了我来到顾家的,也不该说你是为我而生的这种话,你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不是为了任何人。
如果这一次,我能活下来,姐姐,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可以保护你。
到时候,你想跟谁好跟谁好,哥哥不能欺负你,顾淮西不能欺负你,爸爸妈妈也不行,这个世界上,谁都不可以。
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努力活下去,健康起来。
阮夏坐上顾淮西的车之后,她看见顾南月从车窗外,伸手进来,一把揪着顾淮西的衬衣领口,红着眼睛警告。
顾淮西,姐姐,拜托你了,求你保护好她。
她的语气十分可怕,眼神凶戾。
好像顾淮西要是不答应,她能当场咬死顾淮西。
顾淮西气得翻了个白眼,也不挣扎,凉飕飕的,你自求多福吧。
多年明争暗斗的默契,让他们之间有一种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对方却能立马准确明白彼此意思的本事。
得到了顾淮西的回答与保证。
顾南月左手揪着人家的领口,伸出了右手,满脸的不甘愿,顾淮西,暂时休战,以后我不跟你作对了。
顾淮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顾南月,非常不习惯这样的顾南月。
阮夏帮忙,抬起顾淮西的胳膊,让他避无可避。
最终顾淮西和顾南月的手握在了一起。
休战是休战,但是,顾南月,我还是很讨厌你的,你也不能因为我帮了你们,就停止讨厌我,不然我会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好。
顾南月垂着头,答应了。
-顾南星以为他和阮夏都躺在一张床上了,即便没有进行到最后吃干抹净,起码也能勉强用上草莓味儿的小套套,最后情到深处,一切和好都来得理所当然。
然而讽刺的是,他们真的盖着棉被聊了一晚上。
他还越聊越激动,好几次都差点气得捶床,对于这些过往,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件事,他一直弄不明白,查不出蛛丝马迹,那就是周女士的请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泄漏出来,落到了阮夏手里。
他怀疑过很多人,唯独漏了个顾南月。
原来顾南月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和顾淮西休战合作了。
真是小看了这个妹妹。
一面与自己合作,一面背着自己与顾淮西合作。
活得仿佛一个双面特/工。
不过顾南星却对顾南月放心了。
这一次爷爷给她准备的联姻大戏,怕是会以可笑的方式落下帷幕。
顾家人,真没一个好惹的。
思及此,顾南星又对阮夏生出几分同情,怜爱地卷着她的发丝,阮小夏,你说上辈子咱们是不是约好了一起私奔,临了临了,你竟然在火车站抛弃了我,让我独自抱着悔恨上路,然后我客死异乡,这辈子就不放过你,让你掉进了顾家的豺狼窝,片刻不得清闲,最终还要从豺狼窝里找到貌美如花的下一任头狼。
阮夏怔了一瞬,轻笑了一声,顾南星,过去我总以为少女情怀总是诗,现在看来,少男情怀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不如写写诗。
合理怀疑,你在讽刺我的故事。
不用怀疑,就是讽刺。
好啊,阮小夏,你是不知道草莓味儿的滋味儿,咱们试试?收起你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干嘛,吹泡泡不行啊,你想什么呢?莫非你觊觎我年轻力壮的身体,贪图我英俊帅气的美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呢?那是我压抑了自己,成全了你,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阮小夏,我不喜欢做什么承诺和保证之类的东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去我知道,现在如果你变得不算太多,那我也知道。
你想说什么?怎么跟你妈妈似的,拐弯抹角。
我想说的是,阮小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顾忌我,也不用顾忌顾南月,受了伤,当然要讨要回来,方式你选。
叔叔阿姨听见你说的这些话,会不会想着,生你不如生块叉烧?这是两码事,阮小夏,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一码归一码,既然涉及到他们,很多事,我就不方便在明处了,但是我希望你放心,我随时在你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你想什么时候跟我和好,我都在。
阮夏久久无法言语,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没想过顾南星知道了这些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顾南星,如果,我不能跟你和好了呢?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会更适合你呢?可以是……没有可以,只有我,只会是我,那些可以都会被我扼杀在摇篮里。
你真强势。
谢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