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钱容么？阮夏先从这个角度尝试突破。
一听钱容这个名字, 胡然的脸微微有些僵硬，表情惊异，即便恢复得很快，但逃不过两人的眼睛。
看来是认识了。
阮夏笑了笑。
胡然本来想反驳, 但顾南星面色沉静, 凤眼幽深, 衣服质地良好，看起来有一种上位者天然的气场。
这让胡然有些发怵, 音量提高了不过半秒, 又偃旗息鼓。
认识，以前同事。
胡然侧过头，尽量逃避顾南星压迫力十足的目光。
阮夏看了顾南星一眼, 心想：长得高大一点，表情凶又难以琢磨, 好处真多，问问题都省了不少事。
阮夏张了张嘴, 想单刀直入的开始, 顾南星却不动声色地朝前迈了一步, 略微比她向前，这是在告诉她, 提问他来。
她倒是想看看顾南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他从什么切入口去问呢？这么好奇着, 就把问话主动权默契交给了顾南星。
顾南星嗓音低沉, 不笑的时候,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张狂, 冷淡极了。
胡英杰过去在顾家当了二十几年司机, 这件事你知道吧？胡然一听，顿生警惕，我跟胡英杰很多年不联系了。
当年你在花阳疗养院当临时工，是胡英杰介绍过去的吧。
顾南星不紧不慢地说。
这件事，阮夏只是有过猜测，但是她并不知情。
胡然疲惫的脸上露出微妙的回避，眼中情绪翻腾，似乎对那些事情，不愿意过多提及，不自觉的用牙齿咬着大拇指。
既然你知道我们见过钱容了，连疗养院都没有过多关于你的消息，但是钱容当时与你共事，一起照顾同一个病人，她知道的都说了，我们如今找到你，不过就是想从你口中知道更多细节。
顾南星似乎无意地望着眼前碧波荡漾，但仔细看便会发现他没有错漏胡然的任何情绪，他用这种方式极快的给胡然施压。
过了一阵，胡然似乎做完了判断，谨慎地发问，钱容怎么说的？问完这句，又抬头快速望了顾南星一眼，垂下头，换了个问题，你们是顾家人？顾南星只道：我姓顾。
这个回答看起来让胡然不算太意外，她紧咬着大拇指，神经紧绷着，内心似乎在做极其强烈的挣扎。
胡英杰已经死了，出车祸死的，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我当时也就只是负责照顾了一段时间那个女人，在那个女人出院的时候帮他们做了疏通，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你看起来对胡英杰的死很害怕，他的死你怀疑有问题？胡然一顿，回过神，脸上表情好似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再张口时，声音尖细，尾音发颤，难道没有？据我所知，胡英杰出车祸当天，他开长途送周绒女士出差，途中暴雨封路，他选择抄近道，遇见山洪，才导致了车祸意外，意外发生时，他英勇救下了周绒女士。
这是顾家人都知道的版本，连阮夏知道的也是这个版本，难道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隐情？阮夏沉默地注视着顾南星，看来他不仅在暗中调查这些事情，知道的或许比她只多不少。
这是顾家对外公布的版本，还把他塑造成英雄，但我从小跟他一块儿长大，他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过，他胆小又怕死，怎么会主动去救周夫人？你怀疑这一点，当年有提出过质疑么？生活在云端的顾家人，生活在泥地里刨食的蝼蚁，蝼蚁如何向云端的人发出质疑？顾南星皱了皱眉，没有被她的话迷惑，你怀疑是有人害了胡英杰，理由呢？胡然抿了抿唇，目光开始逃避顾南星狼一般的眼睛。
顾南星勾起嘴角，笑了一声，胡然无端身体一抖，眨眼的频率变高了。
是因为生活在疗养院那个人么？阮夏看见胡然下颚微微发抖，显然顾南星说对了。
为什么会害怕呢？那个人是叫温雪吧，你在疗养院工作，去的突然，走的突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时间也就是温雪在疗养院的日子，这是为什么呢？胡英杰把你介绍到那里工作又是为什么呢？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合理的地方？顾南星的声音保持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意味，但是语调却是越来越快，给胡然施压的同时，避免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
阮夏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观察胡然的表情，去思考胡然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那些都有可能成为新的突破。
但是她的目光一时间，竟然无法从气场全开的顾南星身上挪走半分。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的比她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说她和顾淮西的每一步其实都在顾南星的算计之中？春风小区门口那些监视，到底是周绒派来的？或者说是顾南星派来的？阮夏心神微荡，这个猜测让她觉得顾南星很可怕，但是又忍不住在吸引着她。
而那边全程逼问胡然的顾南星，竟然还能分出一抹关心，注意到脸色发白的阮夏，明目张胆用长臂饶过她的后背，揽着她的肩膀，拇指略微施加力量，有节奏地抚摸着她的肩膀，给她支撑。
胡然眉头紧皱，表情紧绷到了极限，咬拇指的力气越来越大，指腹凹了下去，皮/肉好似都要破开。
我知道的不多，只是帮他们开一次方便之门。
他们是谁？方便之门是说温雪被人从疗养院带走，不能惊动疗养院的其他人这件事么？嗯，具体他们要带温雪离开去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温雪顺利被带走，并且不在疗养院留下记录。
确实，那个年代没有监控，只要不留下书面记录和人证，一个病人要被带走，就可以做的悄无声息，所以他们是谁？胡然挣扎着，左手抓着头发，看起来十分痛苦，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他们里面有个人，他们喊他方主任。
温雪被送回来没多久就去世了，你是最早发现的，也是最后一次见她的人。
顾南星语气笃定，阮夏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危险的眼神配合在一起，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磅礴力量。
毫无缘由并不合时宜的，阮夏体会到了安全感。
阮夏短暂的人生里，只体会过三次。
第一次是巷子里，后来赶来的阮清绪将她抱进怀里，她安全了，是爸爸带给她的安全感。
第二次是瓦兰巷，顾南星从胡英杰那里救走她之后，奔跑过的那一条暗不见光的长巷。
巷子那么黑，宽大的手心冰凉，巷口的光那么微弱。
可是她却觉得安全了，踏实了。
第三次，竟然是现在，因为顾南星什么都知道，不需要她去告诉他。
知道了这一切的顾南星，竟然选择的是无声的支持她，和她一起面对。
过去，顾南星总说她给的信任太少，如今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阮夏从来不相信，顾南星会站在她这一边。
你胡说，我没有……胡然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将阮夏从短暂的失神里拉了回来，她没听见刚刚顾南星还说了什么，现在胡然的表情很不好。
哦？你什么都不知道？胡英杰就放心让你去办这件事？顾南星冷笑着，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瞬间，胡然不咬大拇指了，也不抓头了，猛然抬头，通红的双眼怨毒地瞪着顾南星。
我该做的都做了，我知道的少，所以我才活下来了，知道得多的，就是胡英杰的下场！你为什么认定胡英杰的死不是意外？因为…因为……胡然有短暂的犹豫。
温雪去世这么多年，胡英杰一直安全无虞的在顾家当着司机，如果发生你所谓的灭口，也不该是等十几年，这不符合常理，一切都只是你心里有鬼的臆断吧。
顾南星丝毫不留情面，明明是咄咄逼人的话，但说出来却依旧云淡风轻。
胡然懵了一瞬，在顾南星的逼问下，逐渐崩溃，最终近乎破罐子破摔一般，把当年的事情像倒豆子一般，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当年胡然初中文化，在外面打工几年，没赚到什么钱。
哥哥胡英杰却因为帮助了一个有钱人，得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过得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体面，甚至在外面结了婚，没告诉家里一声。
胡然的父母知道了，气病了，让胡然去慈山市找胡英杰问清楚。
顺着地址，胡然找到了顾家，胡英杰当时正给顾阳开车，但胡英杰当时没认她这个妹妹。
胡然蹲守了两天就想放弃，结果胡英杰主动找到她。
问她是不是在找工作，现在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工作几个月便可以赚到一大笔钱。
当时正为了钱发愁的胡然一听能赚钱，看胡英杰现在发展不错，以为他有门路，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就到了疗养院工作，每天负责照顾一个叫温雪的年轻女人。
温雪一开始只是缺少血色，很虚弱。
胡英杰告诉她，不该知道的别多问，在照顾温雪期间，她一直没有多问过。
在钱容的印象里，温雪离开过疗养院一次，其实不止。
每一次温雪离开疗养院都是由胡然经手，没有在疗养院留下任何记录。
胡然之前也问过，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看温雪在疗养院的账面上钱很多，应该不是差钱的家庭，直接在外面租房子请保姆照顾不是更好吗？但后来胡然和温雪熟悉起来后，才知道这是温雪自己要求的，必须住在花阳疗养院。
温雪是个很神奇的女人，如果她不说，没人会知道这是一个三岁多孩子的妈妈，她虽然每天都是惨白着一张脸，但却像是永动机一样，让身边的人看见她就忍不住生出要乐观生活的想法。
逐渐的，胡然发现，温雪的胳膊上每次离开疗养院后回来，除了脸会变的惨白几天，身体会虚弱几天，胳膊上还有会好几个针孔。
胡然开始害怕，担心温雪在外面出什么事情，她偷偷观察过，有几次和送温雪回来的人打过交道。
最初是个向医生，后来是温雪常常说的小单，还有一次是个叫方主任的。
胡然也从胡英杰那里套出一些话，将所有真相拼凑起来后，她害怕了。
顾家有个大人物生病了，大人物和温雪是同一个血型，大人物每一次发病，温雪都会被接去输血。
而最近这个大人物因为出了一件什么事情，导致频繁发病，温雪就不得不频繁被接走。
但如此频繁出入疗养院，肯定会引起院方关注，所以才需要胡然这样的人。
胡英杰在顾家颇受重要，这种好事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得出的真相并不一定就是真的，胡然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然而现实比她所知道的更为残酷。
最后一次温雪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手臂上有新的针孔，却并不像往常一般能快速恢复。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胡然是死都不愿意再回忆起来，也不愿意再说。
顾南星并没有勉强她，将所有支撑的力量借给阮夏后。
他郑重地对胡然说，足够了，如果有一天，我们需要你站出来，还希望你到时候能将那一晚发生的真相告诉我们，你和钱容我们都会保护好。
其实顾南星的心也在抖，计算一下时间，那时候顾家生病的大人物，要么是他，要么是顾南月。
顾南月和阮夏血型相同，和他也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那么温雪的血型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么这一生，他或者顾南月，该要如何去补偿阮夏。
把他们两兄妹抵押给阮夏，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都不够。
无论哪一种情况……源头都是他吧？他的出生，害了顾南月，说不定还害了阮夏的妈妈，后来还害了阮夏。
为什么他这种人要出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