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阮夏的伤势并不严重, 轻微脑震荡,额角磕到方向盘留下一条口子,从口子里流出的血,占了大半张脸, 才让她的伤势看起来吓人。
这条口子贴着过去那条旧伤疤, 离太阳穴很近。
又是只差一点。
等阮夏再次醒过来, 身下是不算柔软的床,脑袋很疼, 睁眼所见的所有物体都在转圈, 乱晃,想吐。
她知道这是车祸的后遗症,可能有点脑震荡。
顾南星坐在她的病床旁边, 拉着她的手,整个手都被他紧紧攥着, 见她幽幽转醒,阴郁的神色稍缓, 闷在胸口的那口郁结的气才终于吐了出来。
抬手, 以指为梳轻轻将她的发丝都拨到两边, 站起身,弯腰, 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尚不算清醒的脑子里, 阮夏只觉得像是柔软的羽毛掠过额头,带着一丝微凉柔软的安全感。
再睡会儿, 别睁眼, 这段时间, 你会有恶心想吐的症状, 卧床休息一阵子就可以恢复。
嗯。
阮夏依言, 薄薄的眼皮一垂,又闭上了眼睛。
顾南星坐在旁边用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她的五官,仿佛要把每一处都刻进脑子里。
病房门被敲响,顾南星皱着眉头,不悦地松开阮夏的手,站起身,要去开门。
他没注意到,他的手离开后,阮夏指尖无意识的抓举动作。
似乎因为什么也没抓到,孤零零的垂落。
顾淮西眼睛下面的青黑还没恢复,满脸戾气,质问,怎么回事?顾南星错开身体,进来再说。
尽管顾淮西有心理准备,但看见病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惨白的人,奔到她床头,手里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了顾南星一眼。
那眼神里在质问你就是这么保护人的?顾淮西抬手要去抓阮夏的手,被顾南星拍了手背。
顾南星咬着后槽牙冷冰冰的威胁,乱碰什么,你当我死的?你特么还很有理啊?人到你手里,就变成这样了?顾淮西这句话一个字比一个字的分贝大。
小声点,刚睡着。
顾南星皱着眉头,半眯着眼睛盯着顾淮西。
二人见到床上的人,无意识的哼唧了两声,额头有冷汗渗出,麻醉劲儿过了,额头的伤口让她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顾淮西终于老实下来,抢过病房里唯一那把椅子。
坐到病床一旁,拍了拍阮夏的胳膊,不疼不疼了……没得坐的顾南星靠着病床的柜子,一手撑在柜子上,单手拿着手机编辑消息发送。
等阮夏终于睡着了,顾南星扬了扬下巴,顾淮西会意,跟着他走出病房,两人站在病房门口,语气都不是太好。
梁达那边什么情况?顾南星的耐心在一点一点的往下坠,他必须要靠做事情来完成冷静。
这在顾淮西眼里就是冷漠无情的表现,呵,她竟然在你的关心顺序之后啊?顾南星直直地盯着他,他比顾淮西略高一点,占了这么点优势,刻意扬起下巴用俯视的目光看着他。
避免下次再出事,不是该快点行动?顾淮西一噎,不情不愿地交代了最近所查内容。
找到了,原来就在慈山市,我本来想直接过去,但听说她出了车祸,我直接过来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
顾南星想了一下,冷静道。
啊?我们一起,那阮小夏怎么办?你让她一个人在医院待着?顾淮西觉得顾南星的提议匪夷所思。
顾南月过来。
顾南星只回答了这三个字。
那还不如顾南月跟我去,你留着这儿陪着。
虽然极为不情愿,但顾淮西明白,这种时候,阮夏应该是更希望顾南星能在她身边的。
顾南星表情有些微妙,勾了勾唇角,抬手拍了拍顾淮西的肩膀。
谢了。
这个举动,搞得顾淮西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被肉麻到了。
该死的顾南星!!!该狠的时候狠,该释放善意的时候,也不带含糊!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病房里,顾淮西又陪了一阵子,直到阮夏醒过来,吐了一回,看见顾南星这个洁癖患者,不厌其烦的帮她清理,面不改色的把人伺候好。
突然就对顾南星心生畏惧。
顾淮西走了之后,病房里只剩下顾南星和阮夏。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久,即便睁眼还是天旋地转,但阮夏还是想活动一下身体。
顾南星帮她把病床摇起来,还疼么?看着顾南星这么紧张的样子,阮夏觉得挺有意思,生出逗逗他的心思,软软地说,疼的。
顾南星微微一愣,阮夏真的太少在他面前示弱了,偶尔为之,说实话,这对他来说简直无法抵抗。
心脏都跟着颤抖。
顾南星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抬着她的下巴检查伤口,我去叫医生。
阮夏拉着不让他去,不用,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次奥,这个可恶的阮小夏,趁着生病折腾他。
顾南星坐到床沿,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捞过她的肩膀,细心地将她扣紧/入怀,你真的吓死我了……阮夏费力地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搭在他的腰间,回抱了他,现在没事了。
不知道抱了多久,阮夏的手垂了下去,顾南星耳边发出浅浅的呼吸,似乎又睡着了。
顾南星无奈将她放下,摇下病床。
拉着她的手,头贴着她睡着了。
早上,交班医生来给阮夏检查,顾南星才醒过来。
丁助理天不见亮就给自家老板送来了换洗衣服,得到了老板无声的表扬,和实在的红包。
医生检查完离开,丁助理絮絮叨叨的让老板放心公司的事情,收购案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让老板有事儿联系他,他随时做好了鞍前马后的准备。
叨叨大半天,好在丁助理及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一颗瓦数巨大的电灯泡,意识到这一点,快速地溜走了。
病房里少了叨叨小能手丁助理,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阮夏在医院住了一周,期间被顾南星压着做了各种身体检查,明明三五天就可以出院,结果非要住这么久。
出院的时候,顾南星没通知顾淮西和顾南月,直接把阮夏打包带进了自己在市中心那套房子。
春风小区门口的监视,除了周绒和顾阳安排的,确实也有他的手笔。
那个小区安保再怎么好,也比不上这里。
一开始顾南星还担心阮夏反对,但出乎意料的,她非常顺从,听话的搬了进来,没有任何异议。
顾淮西知道的时候,气得打电话来对着顾南星就是破口大骂,老子在外头日晒雨淋,你特么转手就把人给抢回家里去了,你太特么阴险了!以及顾南月非常隐忍地威胁,哥,她不能再出事了。
知道这一切的阮夏,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明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帮我这么多,这一次我还给大家都添麻烦了,有点不好意思。
她这么说了,另外两人不好说什么。
一个气哼哼,一个冷冰冰,安慰了她好几句,才挂了电话。
顾南星在一旁笑得不行,阮小夏,我们顾家这三个人,都被你拿捏住了啊。
阮夏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他们对我真的很好。
顾南月我挺意外,她没什么朋友,性格比较阴郁,能跟你交朋友,我其实挺高兴。
顾南星由衷的说,她认定了你这个朋友,看起来很死心塌地。
晚上阮夏洗了澡出来,顾南星拿着纱布和药品过来给她换药。
额头的伤口不大,其实现在已经结痂了,但顾南星总是想起那条疤,跟有强迫症似的,觉得应该再养一段时间。
为了让他安心,阮夏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顾南星揭开她伤口的纱布,看着上面重新长出来的肉,指尖想碰,却又担心碰下去,她觉得疼,忍了几秒,最终放弃。
怎么了?阮夏察觉不对,问道。
伤口长得还不错。
顾南星回道。
熟练地给她换好药,顾南星摸了摸她的额角,起身去洗了手。
阮夏回到主卧休息,顾南星进了主卧的浴室洗澡,若隐若现的水声传来,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被打包带进来的时候,顾南星非常强势的把她的物品都安排在了主卧,不给她一点儿反对的空间。
她要是想反抗一下,对方立马用那种委屈的大狗勾眼神望着她。
阮夏也就认命了,别扭地住了进来。
水声停下,浴室门发出嘎吱一声。
顾南星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手敷衍的按着毛巾擦了擦头,没穿上衣。
偶尔有几滴水珠从发间坠落。
滑过胸膛,途径腹肌,一路向下。
湮没在腰间的白色浴巾里。
看什么呢?顾南星走过来,带着满身的热气坐在她旁边。
同款沐浴露的香味在空气里汇合,交融在一起。
空间无端变得逼仄,呼吸可闻。
阮夏闭上了眼睛,这是第一次,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顾南星的呼吸落在她耳边,喉尖溢出一丝笑意。
我感觉我真挺禽·兽的。
嗯。
阮夏赞同的眨了眨眼,睫毛濡湿,一双眼睛迷蒙着,眼神有些涣散。
别咬嘴唇,一会儿用力过度,伤口裂开了。
顾南星指尖抚在她的唇上,将她的唇从自己的牙齿下解救了出来。
随即,用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含糊不清的话唇间溢出,咬我的。
第二天,阮夏趁着修养在雕刻送给顾家老太太的回礼时,顾淮西打来电话。
告诉他们,梁达找到了,本来顾南月试图假装阮夏蒙混过关,先骗去对方信任套话,结果被对方识破,让他们带真正的阮夏过来,不然没得谈。
顾南星本来有些火气,想让顾淮西把那个梁达带过来,不想让阮夏折腾,但她执意要去。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陪着过去。
一路开车,跟着手机导航,他们到了慈山市的近郊,在那里的一个小区门口,看见了顾南月的车。
四人碰头,顾南月上前拉着阮夏的手,就告状,姐姐,我本来想把人给你绑过来,但顾淮西那货不让,烦死了。
阮夏:……顾南星:……第一次发现跟自己妹妹好像想到一块儿去了。
安慰了顾南月,顾淮西瞪了顾南月好几眼,带着几人走到小区旁边的一间小卖部。
店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两道法令纹垂得快跟嘴唇接轨,面容严肃,他抬头看见阮夏的第一眼,就笑了起来。
你是阮夏吧,跟温雪长得真像。
梁达将他们引进门,抬手把卷帘门一拉,任性地暂停营业。
小卖部后面有个天井,被梁达收拾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小院子,看起来平时他的日常起居,都在小卖部里完成。
坐,别客气,等我一下。
梁达招呼着阮夏,自己钻进了屋里,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个月饼铁皮盒走出来。
他把铁皮盒压在自己手底下,给他们每人招呼了一瓶矿泉水。
你找来真快。
梁达笑了笑,法令纹看起来更为深刻。
什么意思?阮夏不由得问道。
从我寄出那封信给你,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
梁达很爽快的表明了身份。
最早的那封信是你寄的?那我后来收到的邮件?什么邮件?阮夏把邮件的事情说明了一下。
梁达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那不是我,我不做这种麻烦事,但我大概能猜出来是谁,等你看了一些东西,再去找那个人问问看吧。
谁?阮夏追问。
你会知道的。
梁达却卖了个关子。
你和温阿姨是什么关系?顾南月对这个梁达印象极为不好,不能老实被她骗的人,都不好。
我们都来自初阳福利院。
梁达露出几分怀念的表情。
四人互相对视,这点他们倒是猜到了。
你和我妈妈的关系很好吗?那是,如果没有你妈妈,我可能早就不在了,算起来你妈妈对我还有救命之恩。
梁达望着阮夏,似乎透过她在看向另一个人,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眼角竟然略微有湿意。
当年收养我的那个家庭有问题,那家的男人跟个变态似的,喝了酒就打人,也是这样导致妻子怀不上孩子,才想到收养,我那时候小,要是没有小雪,我估计那会儿就被打死了。
但我逃出来后,福利院又回不去了,当了两年流浪儿,后来遇到我的养父母,才得以被收养,等我回去找小雪的时候,她已经被温家收养了。
那时候不知道她被收养去哪儿了,一点音讯都没有,还是后来又在慈山市遇见,她那会儿进了庆阳中学,我们才又联系上了。
我是很后面才知道她被收养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知道小雪的血型,才收养了她,拿小雪当摇钱树,那家上班的有钱人家,有两个跟小雪血型相同的孩子,有一个还有病,流血就停不下来,小雪主要就是负责给那个人供血。
顾南星和顾南月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不是周绒,周绒没有这样的病,那是谁?小雪从小脑子就是我们福利院孩子里最好使的,做什么都能成,只是可惜没有出生在一个好家庭。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抓得稳稳的,庆阳中学有多厉害,咱们慈山市的人都知道,她那时候成绩在庆阳也是独一份儿,她的成绩本来有机会去枫林大学,枫林医科大学这种学校,可是那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么高的分数呢,却选在了慈山市本地的医科大学。
反正她在哪儿都能发光,可是大二的时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很消沉,大三的时候,直接休学了,我到处找她,等再见她,她那时候都已经有了你,那时候她的状态变得好多了,知道她的情况,虽然觉得很可惜,但是那会儿有阮清绪陪着她,到底好多了。
我对小雪有着无比的自信,无论她是什么样的状态,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熠熠生辉,可惜后来,就出事了。
具体什么事情,我想小雪和那个人都会给你答案。
梁达的手离开了那个月饼铁皮盒,掌心微微用力一推,月饼铁皮盒到了阮夏面前。
阮夏顿了顿,抬手,轻轻打开铁皮盒,盒子里几张资料,还有一份银行保险柜的资料。
阮清绪当年办理太急了,早早就给小雪办了死亡证明,导致她的证件无法用了,这个银行保险柜是用我的名义办理的。
我手上有一张署名是你名字的银行卡,里面有五十万,那是怎么回事?阮夏直视着梁达的眼睛问道。
梁达微微一惊,笑了一声,你呀,果然是小雪的女儿,这双眼睛太像了。
小雪这做事风格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没用,那笔钱是当年小雪为了安顿我们这些人给我的,但是她自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唉,我把钱打到这张卡上,还给她,希望她能照顾自己,不要再去想其他人。
安顿你们?你们是谁?顾南星敏锐地抓住这一点。
梁达脸色微微一变,神情有些难过,还能是谁,当年从福利院里逃出来的孩子们呀。
其他四人一惊,显然已经跟不上梁达话里的信息。
我们当年的福利院有问题,进去的孩子,基本都会被一些乱七八糟的家庭收养,苦不堪言,孩子们走之前都好好的,有的孩子却在去了那些家庭后,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小雪当年那一家,也是利用她,其实我过去挺想不通的,她那么聪明漂亮,有好多机会可以改变,可以离开,但是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直到她开始给我钱,找回了部分那时候的孩子,帮助那些孩子重新融入这个社会。
那会儿我们多傻呀,以为有了钱,就能让我们几个都过上正常的日子,但是她大二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
当年的那些孩子呢?阮夏声音微微颤抖着。
有了自己的生活,加上我一共九个人。
梁达不紧不慢的说。
她被收养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想到做这些?因为她遇见了那个人呀。
谁?你会知道的。
梁达似乎不愿意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但阮夏的脑子里有一个名字跳出来,越来越清晰,脱口而出。
——沈单。
梁达只是笑了笑,点了根烟,没说话。
什么?!竟然是沈医生?这什么情况?什么意思?顾淮西人傻了,不仅是他,顾南月也有些懵。
顾南星短暂的惊讶后,快速梳理沈单的事情,问道,沈单和你们同样出自初阳福利院?嗯。
我记得周女士说过,沈医生出自书香门第,家世很好……顾南月也有些不确信了,向来冷情冷面的人,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毕竟沈医生几乎是看着他们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