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山市医院。
阮夏见到了早已成为主任医生的沈单,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单的时候,那时候她十五岁,沈单看起来很年轻,儒雅清隽。
然后他们接触了几年, 他一直都是那副模样。
岁月没有为他增添什么痕迹, 除了越来越沉稳的气质。
沈单带着一身阳光朝着阮夏走过来, 冲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阮夏,你长大了, 越来越漂亮了, 跟小雪真像。
或许跟温雪相识的人,看见她都会由衷的说出这句话吧。
沈医生,多年不见。
阮夏礼貌的和他迂回。
等我一下, 我安排个病人,然后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好好聊聊。
沈单还是那副为病人尽心竭力的样子。
看着他远走的背影,阮夏猛然想起来, 沈单四十多岁了, 一直未婚单身。
曾经听周绒和顾阳聊过, 很多人都为他介绍过女朋友,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后来有人很多人怀疑沈单的性取向, 开始给他介绍男朋友。
依旧被沈医生拒绝了,他说他这一辈子都奉献给医学了。
阮夏不着边际的回忆起这些事情。
等沈单换了常服, 高领黑毛衣, 黑色的牛仔外套, 这样的装束让他年轻了不少, 看起来就跟三十七、八岁似的。
他姣好的外貌, 良好的口碑,一直让他在医院里人缘很好,一路上,向他打招呼的医生护士,学生,病人,病人家属都特别多。
阮夏走在他旁边,一直在思考,沈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她走神险些撞上人的时候,沈单轻巧地一把将她拉了过来,一瞬间她闻到了清冽的雪山雾凇的味道,很适合沈单的味道。
小心点。
嗯,谢谢沈医生。
沈单开车,阮夏上了副驾驶,她不知道沈单要带着她去哪儿,但是她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穿过大街小巷,接着眼前是熟悉至极的画面。
她想过无数次,沈单会带着她去哪儿。
然而她没想到,竟然是瓦兰巷。
跟着沈单下车,沈单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她,依旧是温和的样子,瓦兰巷,你应该很熟悉吧。
嗯,沈医生,你住这儿么?阮夏忍不住问道。
沈单回答得很真诚,是的,过去我住在这儿,现在我也住在这儿。
很突然的,阮夏的心里闷闷的,倒不是说她觉得沈单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住在这儿有什么问题。
而是她觉得沈单身上的秘密,或许她不该去揭开。
那或许会是很难理解或者接受的东西。
就像是打开了别人的秘密基地,然后秘密基地里出现了属于自己的物品,知道了秘密基地的主人,建造这个秘密基地的初衷,是为了守着一些回忆。
沈单对瓦兰巷很熟悉,如果不是阮夏对这里也无比熟悉,她已经被绕晕了。
在一座门口院门普通至极的房子前,沈单停下了脚步,掏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推开院门,先邀请阮夏进去。
等阮夏走进院子,他才跟着进了门,关上门,特别有绅士风度。
院子里有一处玻璃房,玻璃房里各色蔷薇争相绽放,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阮夏有些吃惊,呆呆的眨了下眼睛。
沈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漂亮吧。
嗯,你养的好好,蔷薇9月差不多就结束了花期,现在都快十一月了,你的蔷薇还开得这么好。
阮夏由衷赞叹道。
你妈妈很喜欢,我过去不太会养,养死了很多,你妈妈因为这个总是骂我。
沈单笑着说这些,脸上不自觉带着几分怀念的味道。
阮夏偏头望向他,沈单非常坦然的迎接她的目光。
进屋后,她又被惊呆了。
外面看起来破破旧旧的院子,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沈单作为一个医生,每天很忙,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里,竟然能将房间布置得这么温馨。
这是阮夏想象不到的。
她一直觉得只有真正热爱生活,有钱有闲的人,才会这样去规划自己的房子布局。
象牙白的窗帘,浅葱绿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与家具,茶几上红色的蔷薇,都温馨得让人想到家这种词。
随便坐。
沈单丢下这句话,就先离开了。
阮夏寻了沙发规矩地坐下,细心地听着房子里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沈单换上了一身家居服走出来,问阮夏,你能吃辣么?阮夏有点跟不上沈单的思维,下意识回答,吃的。
那好,你再等我一会儿。
说完这句,沈单又失踪了。
突然他又出现了,丢给阮夏一个遥控器,自己按了电视机后面的开机键,你自己看会儿电视,想看什么都行。
大约是沈单的行为都特别的温柔和气,阮夏对他没什么防备,打开了电视。
接着电视上显示的画面,让她愣在当场。
仿佛一道天雷劈下,劈得她头皮炸裂。
电视机上面,暂停的画面是温雪笑靥如花的模样。
虽然她猜到了,沈单或许喜欢温雪。
但是那不过是年少时的爱恋,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再怎么深的感情,也该随着时间流逝而散在茫茫时间海里了。
她颤抖着指尖,按下了播放键。
温雪带笑的声音透过电视机传来。
小单,你别拍了,我现在丑死了,你看我眼睛都肿了。
温雪笑嘻嘻地埋怨着,伸手挡了一下镜头。
接着一道男声响起,阮夏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是更年轻的沈单的声音,谁让你昨晚不睡觉,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你个小古董,成天没点爱好,天天皱眉,跟个小老头似的。
温雪扬起下巴,青春肆意的模样。
那你喜欢小古董么?沈单问得很亲昵。
阮夏听得出来,那种感觉让她无法形容,就像她和顾南星之间的磁场一样。
接下来的画面,让阮夏人裂开了,因为温雪突然抱着沈单的头,将他的头拉进视频画面了,笑容灿烂地吧唧一口,亲在沈单的嘴唇上。
不喜欢,特别讨厌!虽然这是妈妈的情史,但是在阮夏的意识里面,阮清绪和温雪才是一对,他们才是相爱的,为什么妈妈会亲别人。
屏幕上黑了一阵子。
接下来又是新的画面,她终于明白了,这些视频都是沈单拍的温雪,沈单的镜头里只有温雪。
她看见了温雪花一般的年纪,绽放出的花一般青春,和她喜欢的男孩,总是在笑着闹着。
阮夏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猛浪击打下来,心揪着疼。
不知道是第几个画面的时候,沈单回来了,手里端着两碗面,一碗放在阮夏面前,一碗放在另一边。
你没吃午饭吧,我随便做了点 ,以前你妈妈挺喜欢,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沈单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对于阮夏看到了什么画面,丝毫不在意。
找了个蒲团,扔在地上,坐了下去。
吃吧,一会儿面坨了。
阮夏心情很复杂,但是想知道这些事情,她必须配合沈单。
坐在另一个蒲团上面,盯着碗里的面有些出神,用筷子搅拌了几下,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阮夏视线一转,发现沈单一直看着她,目光有几分期待和小心翼翼。
阮夏筷子一顿,咽下面条后,很好吃。
听见这个答案,沈单笑了起来,明明已经是不年轻的男人了,笑起来竟然有几分天真之感。
这让阮夏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沉默的吃着面,沈单拿着遥控器按下播放键,视频继续播放。
阮夏不知道沈单到底拍了温雪多少这样的小视频,为什么他能毫无芥蒂的当着阮夏的面,就像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样,这么坦然,这么自在的去播放这些视频呢?吃完了面,阮夏又看看完了两个温雪和沈单过去甜蜜的视频,这对她来说开始有一点折磨的意味了,整个人如坐针毡。
沈单去厨房洗碗,阮夏将视频按下暂停键,缓了一口气。
等沈单再次回来,他的手里拿着几分资料。
资料一一摊开摆在阮夏面前。
阮夏不解地望着沈单,沈医生,这是什么?沈单掌心向上,示意她看资料,不懂的地方问我。
这突然有点像老师讲课的语气,让阮夏摸不着头脑,她觉得沈单这个人很诡异。
阮夏盯着第一份资料,人就傻了,五雷轰顶,不过如此。
颤抖的手拍在桌上,喘着粗气质问沈单,什么意思?!沈单脾气很好指着那份资料解释,桐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医学检验中心,基因鉴定所DNA检验报告书……被鉴定人1:沈单……被鉴定人2:阮夏……委托鉴定日期……根据DNA检验结果……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99.99999%……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阮夏几乎要吼出来。
沈单却笑了一声,我是你爸爸这件事,真的很难接受么?如果怒火有实质,阮夏现在的怒火几乎能将沈单烧成灰烬。
我是温雪和阮清绪的女儿!!!她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
沈单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有些受伤的看着她,阮夏,你不是,你是温雪和我生的,无论如何先冷静,听我说完。
他倒了一杯茶放在阮夏面前,平静无波地叙述,那语气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温雪本名沈雪,大概四岁那年来的初阳福利院,父母不明,我比她晚一个月来的福利院,那时候我们俩年纪最小,福利院其他孩子早就结成小团体,我和温雪因为年纪小入园晚,自然就组在了一起。
院里没有那么多男女之别,我从小就跟温雪生活在一起,睡一张床上,我小时候很懦弱,温雪总是拼尽全力保护我,有时候是为了一口吃的,有时候是为了一些大人们眼里匪夷所思的小事,她总是护着我,所有的事情都挡在我的前面,所以我很依赖她。
后来梁达也来了,梁达第一次收养失败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和温雪是有分开的可能的,但是听大人们说,我和温雪的血型很稀有,特别值钱,不能一下子就把人送出去了,要留着细心找个价格高的买主。
梁达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我就不赘述了,后来温雪被看上了,是一家有钱人,那家的大小姐、大少爷在父母的陪同下,来院里看看我们,给我们带了很多好吃的,漂亮的衣服,就跟过年似的。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像是橱窗里的小动物似的,等待人被主人挑选、带走,领养回家,从此才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为了这么一件对于普通家庭里的小孩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都要拼尽全力的讨好卖乖,也是一种变相的争取。
在那家人要带走温雪的时候,我祈求他们把我一起带走,因为我也是同样的血型,我知道那家人心动了,但是很可惜,我早前被其他人定下来了,所以我们就这样平平无奇的分开了。
我知道温雪去了桐城,她去那家貌似姓周,我去的这家在吴市,姓沈,我们分开了几年,却一直在想办法寻找彼此。
我这边的养父母怕我跑了,从来不准我离开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尽管那几年受尽折磨,但我依然坚定地要去桐城市。
后来我遇到了梁达,得知了温雪的事情,她在庆阳市,她在资助着梁达他们,找到了其他几个当年和我们一起在福利院的孩子。
她一个小姑娘哪儿来的钱,后来我一想,我们凭借的资本,不就是我们的稀有血型吗?我发了疯似的努力,在考上大学的那一天,终于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我也来到了慈山市,然而她的身边,有周绒,阮清绪,周昂辉,仅凭着那么几封书信根本不够,我和她距离很远。
她成了我的学姐,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竟然在我从她身边反反复复出现好几次后,才终于认出来了我,当时我委屈极了,她居然没认出我。
阮清绪在追她,拜托,温雪是我的,她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当然最后,她确实和我在一起了,一切本来都朝着很好的方向去发展,我们有共同的目标,约定好,一起守护当年的小伙伴,一个个找到他们,那些小伙伴对我和温雪来说就是我们的家人。
可是大三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周昂辉那个混蛋,他一直喜欢温雪,但是因为得不到温雪,就卑鄙的侵犯了她,这让温雪很痛苦,后来很长时间,我们都住在瓦兰巷,也就是这个地方。
大三温雪休学了,我一直陪着她,我想找周昂辉那个混蛋算帐,但是温雪状态不好,我不能离开她,没想到先下手的是阮清绪。
周绒很喜欢阮清绪,对于自己哥哥周昂辉的行径,她祈求我们不要报警,周昂辉是周家的继承人,人生中不能有这样的污点,阮清绪就动手揍了周昂辉。
对他们那种人家来说,这都不过是小事罢了。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足以颠覆生活的大事,大概是见我们软弱了,周昂辉竟然趁我不在,一再骚扰温雪,这让我不能容忍,对周昂辉动手了,但我没有周绒护着,被关了进去,温雪威胁他们,因为我打人重伤是事实,周家要追究,我们也没办法,所以温雪不追究周昂辉,我被放了出来,这件事也没有被记录档案,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我和温雪因为这件事分手了,我无法接受温雪的妥协,频繁与她发生争吵,最后她走了。
我后来才知道,阮清绪追着她去了,就这样陪着她,我当年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揍周昂辉,阮清绪下手那么狠,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阮清绪是顾家那个老太爷家的某一个私生子,但因为阮清绪的母亲身份不太光彩,顾家没有认他,只给他一些基础保障,任其自生自灭。
你会想问,这些和你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么?沈单笑了一声,表情却有些凄惨,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存在,温雪回来了,带着阮清绪回来的,因为阮清绪病了,但一直享受着温雪供血的周昂辉也病了,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温雪又给周昂辉供血了,阮清绪的心脏配型做好了,讽刺的是,竟然是温雪。
很可笑吧,阮夏,你喊了二十几年爸爸的人,他的胸腔里躺着你妈妈的心脏。
促成这件事的人,就是你好男友的爸爸妈妈,顾阳和周绒,顾家虽然说着不管阮清绪,但不可能真的不管他的死活。
而最可笑的是,心脏移植在当年是大手术,我竟然幸运地被方主任抽中了,围观了这一场手术,那时候镜头里没有出现温雪的脸,我只能看见整个手术过程。
好几个小时,我在为手术的成功激动,感叹医学奇迹,方主任的手术高超。
却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另一个人,就是她。
我当年以为温雪在疗养院里修养好了,就回到了阮清绪的身边。
我去找过好几次,但是我不知道阮清绪带着温雪到底躲在了什么地方。
几年后,我才知道了真相。
从我让梁达给你发信件,让你回到慈山市,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要向这群人复仇,而我只是一个医生,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除了治病救人,什么也做不到。
顾家那对兄妹,我每次看着他们,我都很想掐死他们,他们凭什么活着呀?你被周绒带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和温雪长得像,但周绒说你是阮清绪和温雪的女儿,当时我以为温雪这么爱阮清绪,爱到能为了她献出一颗心脏。
说真的,我当时很痛苦。
后来知道一切都是谎言之后,我只剩下了复仇这件事。
阮夏,告诉你这件事,我不是想给你带来痛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温雪,阮清绪,周绒,还有我之间的恩怨过往。
你会如何抉择,我无法左右,他养了你那么多年,我每次听你说阮清绪如何对你好,那些年你们如何相依为命,如何不容易,但是却很简单快乐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一遍遍的焚烧。
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让你的世界里只承认他这个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