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夏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沈单家的,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茫然的被顾南星牵着一步一步往家走。
可是她的家到底在哪里?她的生活好像突然变成了《楚门的世界》一般,她不知道天空是不是那个天空,天空和山脉的外面, 是不是摄像头, 她每天的生活都被这个世界每个角落的摄像头记录着, 直播着,供观众观看。
离开之前, 沈单给她看了最后一段视频, 那是接着之前她看过的温雪那段视频播放的。
温雪后面还说了很多话,那段视频里,沈单也出镜了, 但当时电量不够,视频分成了两段录制。
这一段留在了沈单这里。
沈单说, 他活在过去,出不来了。
而阮夏活在谎言里, 跌跌撞撞, 她还有机会走到真实的地方去。
所以他要推她一把, 阵痛都是暂时,伤口总会愈合的。
可是, 沈单忽略了, 她能不能承受这一切。
沈单的话,一下子颠覆了她过去的二十几年生活, 现在什么都能确信了, 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以前她有归属的感觉, 现在她很茫然, 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归属。
顾南星么?但顾南星是周绒和顾阳的儿子, 和阮清绪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走着走着,阮夏突然停下了脚步,喊了一声,顾南星。
顾南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怎么了?阮夏现在的状态,让他感觉害怕,好像她是抓不住的流沙一般,随时就要从她的身边消失。
我不跟你走。
她望着顾南星说。
顾南星每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摇了摇头,顾南星,我先回家了,再见。
说完就挣脱他的手,落荒而逃。
顾南星在后面拽着她的胳膊,出什么事情了?去见沈单出什么问题了么?他刚刚送你回来看起来好好的。
阮夏偏头望着他,顾南星顿了顿,神情凝重起来,因为阮夏的眼神此刻格外的空洞。
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眼神,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灵魂,留下一个魂魄不全的躯壳。
顾南星,我……阮夏想说话,把今天所听见的,看见的,统统一口气全部告诉顾南星,然后听他说————沈单说的都是假的。
但张嘴的时候,除了我这个字,便再也发不出多余的音节。
就像是生锈了卡顿的机器一般。
只有逐渐模糊的视线,鼻子发酸得难受。
心脏的位置连带着一起疼。
疼痛逐渐蚕食了她,太阳穴旁边,藏在头发里的两次受伤痊愈的那道疤,疼痛竟然也如初生一般。
随着一声哽咽。
喘不过气的呼吸。
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
视线恢复了短暂的清明。
接着……继续模糊……恢复清明……模糊……恢复清明……到最后全然模糊……看不清前方,看不清顾南星,也看不清自己……蹲下的那一刻……一声难忍的略带慌乱又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原来她哭出来会是撕心裂肺的。
顾南星被吓得呆立当场,--------------/依一y?华/手微微颤抖,也蹲下身来,长臂圈着她的胳膊。
单薄的人入怀,那种她随时会像流沙一样被风吹走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阮小夏,我们回家,好么?阮小夏,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看见我好不好,我在你身边的,你不要什么都看不见,这样我会慌……阮小夏,虽然我们会有很多困难,你是个勇敢的人,我也会变强的,你可以依靠我的,这样的我们,没什么可害怕的,有困难,我们一起去解决,求你了,你把这些分担到我身上,或者全部转嫁到我身上,我都可以承接住……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老人们刚接回放学的孩子,大人们迈着或轻松、或沉重的步伐走在归家的路上。
看见小区花园一角蹲着的男女,不由得驻足探头张望。
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
男生怎么哄也哄不好。
顾南月到的时候,看着那两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冷漠的驱散了人群,朝着他们走过来。
她将手搭在顾南星的肩膀,淡声说,哥,先带她上去。
顾南星身上微微一抖,缓慢地转头看了顾南月一眼。
突然阮夏抽噎着,竭力平息着喘气,小声说,顾南星,我…我想…想吃糖。
原本他准备听从顾南月的建议,直接将阮夏先抱上楼,但是听见这句话时。
眼泪突然从眼眶滚落。
顾南月被吓得抽回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南星。
她骄傲嚣张的哥哥——从她记事起,医院打针,做治疗,闷着头不吱声。
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会在一旁像个小大人一样陪着她,鼓励她,安慰她。
他去学泰拳的时候,每次被摔倒在地上,被师父、被师兄们揍到地上爬不起。
他都没有哭过一声。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顾南月知道,顾南星去学泰拳,就是为了她。
为了让她不被顾淮西欺负,她每次和顾淮西闹仗,他都会去给她找补回来。
恨了他二十几年的顾南月,在这一刻从顾南星的眼泪里,突然就回忆起了那些早已过去的、顾南星对她点点滴滴的好。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听见顾南星懊恼抓着头发,慌张地说,平时我每天都有带在身上,为什么今天没有带,阮小夏,我们上楼去好不好,家里很多……阮夏摇着头,我不去……阮小夏,你别怪我,别生气了,跟我上去吧。
顾南星耐心地哄着。
他们之间有一种特别的磁场。
笑会一起笑,疼会一起疼。
明明不是兄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么?顾南月这么想着,心口无端发慌。
他们之间流动的气场,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在顾南星强势地抱起阮夏,要将她带回楼上之时,顾南月迫切的想要逃离。
然而却被顾南星分出来的手拉住了手腕。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说,一起上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顾南月只好点点头,跟在他们身后。
她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过去她总是嫌弃他,觉得他不如自己。
但这一刻,她微妙的觉得——顾南星抱着阮夏,拉着自己,一路往前,不后退的样子。
让她感觉到,她并不是为了谁而生。
顾南星即便是向前走着,他的眼睛里也有她这个妹妹。
她任性了二十几年,跟家里、跟他较劲了二十几年。
他是顾南星,她是顾南月。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月亮暗淡时,漫天银河里,星星是最亮的。
月亮发出光芒的时候,星星是暗淡的。
星星和月亮在无边的黑暗里,给夜晚带来一丝光明。
光阴轮替,始终如一。
所以……阮夏,哥哥和我都在,你不要害怕……到了楼上,顾南月开了门,让顾南星先抱着阮夏进屋。
阮夏坐到沙发上后,人就蜷缩成了一团,顾南星蹲在她面前,眼睛里却看不见他。
顾南月对顾南星的房子并不熟悉,摸索了一下,去到厨房,倒了三杯水放进托盘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哥,你先…先别急……这种安慰顾南星的话,猛然说出来,还是让顾南月有些别扭,不是一下子就能适应的,她轻咳了一声,才继续说,她今天不是去见沈单了么?沈单应该跟她说了什么事情,颠覆了她过去的坚持。
正所谓关心则乱,顾南星本来很慌乱,突然冷静了下来,能引起她这么大波动的,一个是阮清绪,一个就是温雪了。
骤然提到这个名字,阮夏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顾南星和顾南月对视了一眼,猜得果然没错。
顾南星坐到一旁,拍了拍阮夏的头,剥了一颗蓝莓糖喂到她嘴边,好在阮夏张嘴接了过去,顾南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你愿意说的时候,就告诉我们,阮小夏,我想告诉你,下个月,我们家会有一次家宴,这一次的家宴很特别,我爸爸妈妈会出席,到时候有什么恩怨,咱们跟他们好好算好么?顾南月白天已经知道了家宴的事情,但没想到这一次家宴的组织者竟然是顾南星,阵仗很大。
更没想到的是,顾南星竟然要带阮夏出席。
原来家里最无法无天那个,还是这位哥哥。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触动了阮夏,她逐渐平复下来,意识逐渐回笼。
在顾南星和顾南月讨论花阳疗养院那些事情的时候,阮夏努力集中听力,去听他们的对话,判断他们对话里的内容。
她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从崩溃里醒过来。
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她不可以崩溃。
如果她崩溃了,温雪怎么办?凭借着这唯一的信念,她耗光了所有的意志力,将疼痛拼命隔绝起来,祈求它们不要跑出来。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两人聊完了,到下个月之前似乎要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其实这让阮夏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害怕顾南星陪着她。
一想到他是周绒和顾阳的儿子,她心底就有一些过不去的东西在滋生蔓延。
阮小夏,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今天沈单都跟你说什么了么?阮夏冷静得近乎冷漠,他说了一些关于我妈妈的过去,我妈妈和他都是初阳福利院的,他们一起长大,后来分开了,大学里又重逢了,再后来,我妈妈跟爸…阮清绪在一起了……阮夏将今天的内容挑着讲了一部分给他们听。
但那两个都是聪明人,仅从阮夏在喊阮清绪爸那个地方犹豫停顿了半秒,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没有全部说真话。
现在的内容至少是半真半假。
再多问,她也不会说真话,依旧半真半假的说。
她跟两兄妹相处的时间很长,这一点,他们对她都很熟悉。
顾南月走之后,顾南星想带着她去好好洗澡,然后休息,阮夏变得抗拒他的靠近,这让他很沮丧。
但是忍耐到家宴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
顾南星这么相信着。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顾南星竟然无端生出同床异梦的感觉。
明明离得这么近,她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碰不得,碰一下,她就不舒服的躲避。
顾南星的手在半空犹豫了好多次,最终还是放在她腰后两厘米的位置。
他的一双眼睛,盯着她单薄的后背,头发垂落在枕头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那脖颈收进睡衣里,充满了遐思。
顾南星暗骂自己,真是个混蛋啊,这种时候,竟然还黄色废料入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