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当天, 厂里放了一天假,赵陵城说有事, 不跟她一起吃饭了。
下午三点, 陈英跟王昌要去超市买菜,难得休息,薛念不希望他们还那么辛苦, 她在市饭店定了位置,晚饭去饭店吃。
下午五点, 他们从家里出发。
今天中秋节,大家都待在家里吃饭, 路上没什么车辆, 只有临街卖月饼的一些商家,喇叭还在吆喝着。
十块钱三个, 二十块钱七个。
到了饭店,他们的车开进地下停车场, 一辆黑色轿车也正好开过来。
薛念下车, 黑色轿车后车门打开,徐穗一身淡绿色旗袍, 看见她, 微微惊讶,笑道:小念, 真巧,什么时候回来的?薛念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徐穗:徐阿姨,这两天回来的,还想着过了中秋, 就给您打电话。
韩景逸从驾驶座下来, 朝她微笑:薛总。
薛念颔首:韩先生, 你好。
陈英跟王昌走到她旁边,徐穗看到陈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是陈姐?陈英说道:徐小姐,是我。
薛念解释:陈姨一直照顾我跟我爸爸。
徐穗笑道:你妈妈就是你陈姨照顾的,我们有几十年没见了吧?陈英:是的,二十七年了。
徐穗感叹:时间过得可真快。
上了楼,来到大堂,他们定的位置邻桌,干脆就坐到一起吃饭,徐穗顺便和陈英叙旧。
大堂里人多,桌与桌之间用观赏树相隔,一眼过去乌压压,但不算吵。
赵陵城跟盛曜坐在他们隔桌,薛念刚从电梯里走出来,赵陵城便看见了她。
只是没想到,跟她一起走出来的,不只有陈英王昌,还有韩景逸母子。
盛曜小声地说:嫂子的桃花运挺旺的。
赵陵城吃饭不说话。
徐穗问道:你们现在住哪里?薛念:景秀花园,离这里半个小时。
徐穗:那离我们不远,一会儿吃完饭,去家里赏月?薛念笑道:好,你跟陈姨那么多年没见面,肯定有很多话要聊。
服务员端了菜上来,薛念伸手要夹菜,转盘突然转动,那道她想吃的菜,停在她面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抓住转盘,薛念抬头看,对上韩景逸温和的眼神。
她笑了笑:谢谢韩先生。
韩景逸:薛总不必客气。
薛念跟韩景逸间那种淡然的相处方式,徐穗越看越喜欢。
坐在不远处的赵陵城,阴沉着脸,薛念对谁都温温柔柔,跟谁在一起,似乎都能幸福。
跟梁洛在一起,有种默契。
跟韩景逸,好像有种岁月静好。
盛曜给赵陵城夹了块红烧肉:吃醋?赵陵城把红烧肉还给盛曜:不爱吃。
行,还挑上食了。
盛曜吃掉红烧肉,昨天去帮嫂子,后悔下那么狠的手?看到赵陵城不说话,盛曜给他重新夹了个螃蟹:想在嫂子面前做个好人?无奈自己总是打破想做个好人的原则?反而把自己最暴戾的一面,展现给了嫂子看?赵陵城拿起酒瓶要给自己倒酒,想到伤口还没好,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一口喝完。
盛曜嘴角抽了抽:这玩意它不浇愁。
徐穗的声音传来:看到陈姐,就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事,那时我跟你妈妈还都是姑娘,没结婚。
讨论以后嫁给什么样的人,后来,我们都嫁给了自己预料之外的人。
薛念点头,认真听。
陈英:是,小姐她很有主见。
嫁给薛董是觉得,薛董一辈子不会负她,事实证明,确实这样。
薛念听到陈悦跟薛勇的爱情,心里复杂。
徐穗:你妈妈好善乐施,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
停了一会,她开玩笑说,当年,我们都还没有孩子,还给我们以后的孩子结了娃娃亲,你陈姨当时也在一旁。
薛念笑了笑。
陈英说道:是的,你们年轻人都有这个喜好。
薛董还在的时候,也有意让薛总嫁给慕远集团的梁总,不过要嫁人的是薛总,还是要薛总自己选择。
徐穗:是啊,婚姻自由。
当年我跟你妈妈一起买了一对粉钻,想着以后我们的孩子结婚,就把粉钻送给他们作为婚戒。
我那颗粉钻,已经给了景逸。
听到这,薛念看了一眼韩景逸,韩景逸笑了笑。
薛念对韩景逸举杯,韩景逸明白她什么意思,双手也端起酒杯,朝薛念敬了敬。
薛念一口喝完,表示对他的感谢。
这一幕看在赵陵城眼里,两人像是在互相放电,而且一定有一件,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
赵陵城脊背绷紧,说不出什么感觉。
盛曜旁观者清,混迹情场多年,多少看出点薛念跟韩景逸之间的互动,说道:我猜是韩景逸把他的粉钻偷偷送给嫂子。
赵陵城还是一声不吭,薛家的首饰,早就卖掉还债了。
盛曜为了给赵陵城点信心,小声说道:你丈母娘给嫂子跟韩景逸定了娃娃亲,你老丈人看重梁洛,不过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最终被李董截胡。
所以说,不管怎么样,嫂子终究只跟你有缘。
虽然有点狗血。
沉默了一会儿,赵陵城突然说道:她不会喜欢我这种,恶根性永远改不了的人。
盛曜露出一副恶向胆边生的模样,提议:要不咱恶到底?人活几十年,不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是白活一回?反正下辈子也不知道嫂子会嫁给谁,说不定都不能投胎成人,这辈子就把她攥在身边?也不多这一件恶事。
说话间,薛念那桌已经吃饱正在付账。
韩景逸付了款,两家人其乐融融一起下楼,像极了亲家。
赵陵城拉盛曜下楼,韩景逸跟徐穗的关系很好,家庭氛围和睦,不像他跟李于静,从不会跟对方说话。
上了车,赵陵城手受伤不能开车,盛曜坐到驾驶座,踩下油门,不远不近跟着薛念的车。
盛曜望了望头顶,一轮皎白圆月,看向前方的路,感叹道:往年在家里团圆,今年陪你渡情劫。
我爸拿到了那个项目,估计高兴得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
赵陵城一直盯着薛念的车,默不作声。
薛念跟韩景逸的车进了他的别墅。
这是一幢两层别墅,前后花园是园林设计,古典风。
阿姨已经在后花园的凉亭摆了桌椅赏月。
茶几上摆了一套墨绿色陶瓷泡茶套装。
徐穗请他们入座,薛念跟陈英、王昌依次落座,韩景逸动作行云流水给他们斟茶。
陈英跟徐穗聊天,薛念跟韩景逸偶尔聊两句。
守在别墅外的赵陵城,看了眼时间,八点半,薛念是八点钟进去的。
他的耐心只够再等半个小时,如果薛念再不出来,不管她会不会生气,他一定进去把她拉出来。
薛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韩先生,最近一直住桥城?没拍戏?韩景逸:在余干镇录综艺。
薛念点了点头,说:录综艺和拍戏,对韩先生来说,哪个轻松一些?韩景逸说道:对我来说,都一样。
只分喜欢跟不喜欢。
九点钟,赵陵城开门下车,刚走出两步,想到昨天薛念说:你想强迫我?他又退回车上。
盛曜看他又心平气和坐下来,问道:怕嫂子生气?赵陵城没说话。
到了九点半,赵陵城刚一打开门,一只脚踏下去,又收回来,关上门,打开相册,点击那张他把薛念抱在怀里的照片,看了看,让自己平静。
十点钟,薛念的车终于从别墅门口出来,盛曜开车跟上,一路跟薛念到了薛念住的小区。
薛念打开车门,刚下车,手机响了。
拿出一看,赵陵城的号码。
她走到一旁,摁下接听键。
我在你小区门口,出来一趟。
挂了电话,薛念跟陈英说了下,便往门口走去。
快要走到小区大门,薛念暼见路灯下,赵陵城挺拔的身子,黑色风衣敞开,昏黄路灯照在他身上,形单影只。
秋天的夜晚有些凉,一阵晚风吹过,他的衣襟飘动。
看到她,赵陵城目光深沉,薛念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快要走到他面前,他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鹅卵石小径,示意她往小区的花园里走。
陈英租的这个小区,绿化很好。
有个专门给住户散步的大花园,里面种满了各种绿植,最高的树已经有三四层楼高。
今天是中秋节,大家都去外面赏月了,没什么人在花园散步。
鹅卵石路通两人走,他们几乎肩并肩走着。
薛念问道: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赵陵城:明天我回去了,离开公司太久,爷爷那里不好交代。
薛念:嗯,那我不送你了。
赵陵城觑她:还有呢?薛念抬起头,两个人一上一下对视,疑惑道:还有什么?不知道她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赵陵城提醒道:保证。
薛念:保证什么?赵陵城直白地说:不谈恋爱。
薛念皱眉:为什么?赵陵城:你有喜欢的人?薛念:没有。
赵陵城:我也没有。
薛念看了他一眼。
赵陵城直接挑明自己的目的,露出给人压迫感的笑容:不管以前还是以后,我的另一半床,都只给你一个人躺。
你要是不屑,我自己一个人躺一辈子。
薛念笑了笑:所以,你想说的是,我的床也只能你一个人上?赵陵城:彼此交换,很公平。
薛念说道:这样有意思吗?赵陵城:我们之间没有爱也没关系,反正结婚时也没爱。
薛念:赵陵城,你没发现,你从始至终,都只是满足自己的占有欲?赵陵城眉毛微抬了下,顿了顿:是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占有欲,我只是比别人强一点。
薛念:我们今晚的谈话,到此为止。
薛念转过身,赵陵城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保证,骨子里的不安感窜出来,看见薛念就这么走了,心下慌乱,突然扯住她,往后一拉。
薛念一个趔趄,他单手环住她的腰,固定住她往后倒的身体,把她往怀里带。
薛念撞到他的胸膛,额头贴着他的锁骨。
久违的味道,凉爽的风吹来,旁边的树枝摇晃,影影绰绰,薛念长发拂过他的脖子,撩动他的心弦,赵陵城眉目沉郁,低头就看见薛念红润的唇。
月光洒在她的长睫毛、鼻尖,洒在他的心底。
他呼吸有些浓烈,喉结滑动,错开鼻子,低头吻了下去。
碰到薛念温软的唇,他有些控制不住,以为薛念会反抗,却像棉花一样,任他拿捏。
他睁开眼看她,却见薛念直直望着他,目光像是上帝原谅暴徒所有恶行的悲悯,赵陵城心里忽然酸涩。
触电般松开薛念,踉跄一步,脊背弯曲颓废。
气氛僵持,四周静谧,皎白圆月见证他们的一切。
赵陵城伸出手,紧攥薛念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十分肯定:你讨厌我。
又疑惑地补充,是因为我把安鑫的种植基地卖给了梁洛?还是因为我这个人坏得已经无可救药?薛念:这些问题,我回答过很多次。
安鑫是你花大价钱收购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不会生气,而且也没资格生气。
薛念目光一如往常温和,那里再没有别的情绪。
两人各自离开。
薛念回到家,陈英坐在沙发上,看见她回来,帮她把包挂到衣帽架。
陈英站在一旁,踌躇了会,还是忍不住说道:薛总,赵总他有没有为难你?薛念边脱鞋边道:没有。
他就是找我有点事,已经回去了。
薛念脱了外套,陈英接过来,拿到洗浴室去洗了。
赵陵城回到车上,盛曜见他嘴唇有点红,问道:亲上了?赵陵城系好安全带:回去,明天上班。
盛曜踩下油门:你这手还没好,不怕赵爷爷知道?赵陵城:路滑,自己摔的。
他们的车很快开出了桥城。
凌晨四点多,终于到了b城。
天灰蒙蒙,街上车辆和行人寥寥无几,把盛曜送回家后,他们回到致宏旗下酒店,已经是早上五点半。
保镖从后门开车进酒店。
赵陵城下了车,正要往专属通道走去,忽然听到有道沧桑的嗓音,哽咽地说:求求你们,收下我的山葵吧,我一直往这里供货,那么多山葵,今天不卖掉,我孙子这个星期就没钱交资料费了......门卫语重心长:老太太,拿去菜市场卖吧,我也做不了主,这是采购员的权利。
赵陵城往前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老奶奶啜泣的声音。
我孙子今年十三岁,读初二,明年就中考了,家里就我们两个老弱妇孺,还有一个大孙子辍学没读书,去外地打工了。
师傅,你进去帮我说一声吧,求求了。
赵陵城回头,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奶奶,弓着背,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抹着眼角的泪水,脸上满是沧桑。
老奶奶背后站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身体削瘦,风经过他,衣服箍住他的身体,映出瘦骨棱棱。
他脊背挺直,手脚有些拘束,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奶奶,警惕性十足,像是自己的奶奶受到欺负,他会立即冲上去保护她。
小男孩旁边是一辆有些破旧的三轮车,车身掉了一大半的漆,露出黑乎乎的金属。
后车厢里,放着四个大篮筐,篮筐用麻布袋盖住。
小男孩似乎是察觉到,有视线在自己身上,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可能是他的视线过于冰冷,小男孩身体做出防备的姿势,看向自己的奶奶。
赵陵城往专属通道里走,碰到大堂经理,让大堂经理把经理叫过来。
经理就住在旁边的家属楼,听到赵陵城找他,早餐也没吃,直接跑到了酒店这边来。
经理微垂着头,视线时不时落在赵陵城绑着石膏的手,不明白自家老板出门十几天,怎么弄成这个伤残的样子。
赵总,您找我?赵陵城示意他过来帮脱个衣服,经理走到他身后,动作一气呵成,帮他脱了衣服。
后门那里,你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后门?经理疑惑。
赵陵城往浴室走:去看看。
走了两步,又回头,叫林助理过来。
好的,赵总。
经理大步走出套房。
不一会儿,林鸿走了进来,看到赵陵城穿着黑色衬衣,眼睛泛着血丝,胡子拉碴。
林鸿走到赵陵城旁边,恭恭敬敬地说:赵总。
赵陵城说道:晚一点给江亚打个电话,把韩景逸叫回a城。
林鸿:好的。
赵陵城洗了个澡,林鸿帮他上药包扎好,门铃也刚好响了。
经理看到林鸿还在,朝林鸿问了个好。
经理双手交叠放在面前,说道:赵总,您刚管酒店那会儿,弄了个福利性的规定。
家庭困难的,送菜过来,如果没有问题,都按市价直接收了。
那个老太太,最近一直给咱们酒店这里供山葵,但这两个月,采购部说菜收满了,所以拒绝了。
赵陵城斜睨一眼经理,经理吓得脊背挺直。
今天我会去查查这是怎么回事,尽快给您回复。
赵陵城喝了两口牛奶: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是。
经理干笑,背后湿了,赵总,那我现在去叫人把老太太的山葵拉进来?赵陵城挥了挥手,经理忙跑出套房。
他走到后门,祖孙两个还站在门口,磨着保安让他们进来。
经理迎上去,忙笑道:老人家,实在对不起,让您受累了。
是这样的,我们老板刚刚让我去查了事情的原尾,下面的人啊,他搞错了程序,您的菜我们还会继续收。
至于搞错程序的员工,我们内部会有相应的惩罚。
您请放心。
没事没事,只要菜卖出去就好。
老奶奶喜极而泣,抹了抹眼泪。
厨房的员工过来推车,把菜拿了进去。
经理看祖孙两个风尘仆仆,应该是凌晨三四点就把菜送了过来,说道:酒店为了向你们道歉,给你们准备了早餐。
吃完早餐,采购那边也正好结算完了。
老奶奶拉着自己的孙子:好好好,我孙子正在长身体,他一路踩车过来,肚子饿了,谢谢你们啊。
陆封跟在自己奶奶后面,脑里浮现出那个长相不大友善的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