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滑雪场, 林鸿已经等在门口,大年初一, 滑雪场空无一人, 只有四周的路灯打在灰白色的雪上,不远处几棵翠绿的松树挺立,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 冷风吹来,树枝摇晃, 地下的影子也跟着移动。
薛念开门要下车,赵陵城让她等等, 他大步走到副驾驶, 打开车门,伸手要抱她, 薛念说门太窄了,她自己下车。
赵陵城就站在旁边, 她脚跨出来, 刚站好,赵陵城脱下他的羽绒服, 把衣服套在她身上, 不容她拒绝。
赵陵城脱了外套后,他外面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 天上的雪扑簌簌落在他身上,白色雪花瞬间融入他身体里。
他高挺的鼻子泛红,原先殷红的唇已经变得苍白。
薛念顺着他,温声细语地说:我们要滑雪吗?寒风凛冽, 屋外零下几度, 大概是太冷了, 她的脸没有什么血色,惨白得慎人。
赵陵城带着刺骨冷意的指尖,抚摸着她的脸庞,眼里是缱绻柔情:你就站在这里看着,我自己滑,别走开,一定不要眨眼。
薛念观察四周,心里一直琢磨赵陵城为什么非要来这个滑雪场滑雪,而且还是一个人滑,点了点头:我不眨眼。
但你一个人滑,会不会太无聊了,我跟你一起滑?很快的。
赵陵城穿上滑雪板,你等着,我不会让你着凉。
他没等薛念回答他,矫健的身影往前滑出去,空荡荡的滑雪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快速移动。
站一旁的林鸿,虽然不知道薛念跟赵陵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赵陵城现在的状况,还有对薛念说的话,恐怕是要做极端的事。
薛念不熟悉这个滑雪场,但林鸿却无比熟悉这个地方。
他看着赵陵城滑去的方向,那里是一个陡坡。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吓得赶紧追过去。
薛念已经比林鸿快一步跑过去,在看清前面是陡坡时,她忽然明白了赵陵城说的很快是什么意思。
赵陵城,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赵总,您别乱来,老先生那边不好交代啊。
薛念跟林鸿的声音同时回荡在雪场里,两人没得到想要的回音。
那抹矫健的黑色影子逐渐走远变小。
林鸿边跑边打电话给医生。
赵陵城快滑到坡边,他弹跳起来,在空中旋转几圈,像忽然失去意识,嘭一声,垂直砸地,雪花飞起,滑板掉落,滚下山坡。
林鸿吓得心一缩,跟没了半条命一样,这会儿气往上涌,怪自己反应太慢,不能及时拉住赵陵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薛念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往下坠的时候,已经停止了脚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向虚空。
薛念,你过来。
山坡下传来赵陵城忍痛的沙哑声。
薛念垂着头,下半张脸淹没在黑暗里,一步步朝坡下走去。
赵陵城躺在雪地上,半个身子埋在雪里,他黑色的毛衣不断接收落下来的雪花,刺骨的冷腐蚀他的身体,雪濡湿了他的背后。
赵陵城的左手跟左腿剧烈疼痛,不能随便移动,林鸿只得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上面,挡点雪。
薛念慢慢朝赵陵城走过去,后面留下她深深的足迹。
林鸿自觉走远点,让他们两个说话。
赵陵城看到薛念走过来,停在他脚边,说道:你说我让你扎马步,我现在自断手脚还给你。
还有让你滚下车的事,我先跟你说声对不起,等病好了,再还给你。
薛念声音温和:你的这些道歉,我全都收下了。
趁你现在不能动,我们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赵陵城仰头望着薛念,雪花飘落在她白色的羽绒服上,薛念背着光,柔和的脸看起来有些阴沉。
薛念声调平稳:不管你现在做什么,我都不会跟你结婚。
还有,我不是傻子,我一进骋玺大门,两个小朋友喊我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爷爷肯定是要你联姻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你不想联姻,所以想找我复婚。
但是,你这种做法,难道不是对我的一种伤害吗?你不喜欢我,为了逃避联姻,选择跟我做名义上的夫妻。
六年前我可以,但现在不一样,我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也真心喜欢我的人结婚生子。
薛念继续说:因为我知道你要联姻,所以我把自己六年来的婚姻感受告诉了你,希望你能善待你以后的妻子。
我性格没那么好,也不是个好人,我经历得多,看得开,心大,睡眠质量就好。
二十年来,能让我生气的,除了我爸的事,就是安鑫的事。
所以,你不需要再跟我道歉,你给我的所有帮助,足以抵消你给我带来的,那点不痛不痒的伤害。
离婚时,我可能不够决绝,但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关系言尽于此。
我们在感情上都不成熟,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也不知道怎么去包容对方。
经历过这段失败的婚姻,我想,以后我们会懂得,怎么去爱我们的另一半。
我不会吃你的喜糖,我的喜糖也永远不会发给你。
就这样吧,赵陵城,希望你的婚姻幸福。
这相当于是跟他绝交。
赵陵城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背后又是刺骨的冰雪,但这些通通都不及薛念说出来的话伤人。
那种卡在喉咙里,却又不能说出来的痛苦,让他有些窒息。
医生抬着担架冲下了坡,几个人把赵陵城抬上担架,赵陵城怒极反而平静,他定定地看着薛念,她孤身一人伫立在雪中,慢慢与雪融合在一起,白茫茫一片,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尽管她柔软,却又那么硬气。
他终于有些明白,梁洛那天来了后,为什么又自己走了。
薛念往回走,上到山坡时,救护车已经开走了,薛念上了车,林鸿车朝医院驶去。
赵陵城滑雪自伤的动静,很快传到海湾别墅和骋玺别墅。
李姨把事情告诉了李于静,江亚已经开车停在门口,李于静匆忙穿衣服上了车。
望着悬挂在夜空的皎洁明月,李于静心情有些复杂。
夜色深沉,夜暮漆黑,骋玺别墅灯火辉煌。
赵姨接到医院那边的电话,听到赵陵城是为了薛念,才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她朝赵宵的房间走去,抽泣无奈地道:就是冤家啊,小时候互相讨厌,长大了互相折磨。
谁的婚姻是断腿断手的啊,这才好了多久,就又弄了一身伤。
赵陵城又因为薛念住了院,赵霄手抖地撑床坐起来。
赵陵城生出来就是给薛念还债的。
要钱要心还要命。
小时候,别人家的小姑娘小男孩,看见赵陵城,都想跟他搞好关系,唯独薛念天天追着赵陵城打,把赵陵城搞得狼狈不堪,整天脏兮兮回家。
不合适,硬是凑一起,不是要命是什么?赵宵一口浊气卡在喉咙,憋得难受。
新年初一,喜庆的日子,硬是弄成全家的灾难,大半夜要跟着一起往医院去。
赵姨动作麻利帮赵霄穿上衣服,司机已经开着赵霄的专用轿车,等在地下停车场。
赵姨小心翼翼扶赵霄上了车,见赵霄坐好,这才坐到后面的座位。
赵霄的车后面还有三辆车,赵百川、赵百林、赵陵扬的车。
他们几个人,听到阿姨说赵陵城出了事,正在医院里,匆忙穿好衣服下了楼,先一步坐上自己的车,等赵霄下楼了,一起赶去医院。
赵百川是致宏董事长,赵陵扬是赵百川的长子,有自己的公司。
赵百林从政。
赵家的家风很好,兄友弟恭,几房的兄弟都住在骋玺别墅,不会出现兄弟阋墙。
赵家娶的媳妇也都是端庄识大体,夫妻和和睦睦。
到了赵陵城结婚,人选是夏雪辞,两家认识,夏雪辞从小就喜欢赵陵城,结婚了肯定夫妻和睦,事事以赵陵城为主。
但赵陵城死活不愿意,不管是夏雪辞,还是别家姑娘,就是没一个看对眼,不肯订婚。
谁知突然横亘出一个薛念。
薛念一个电话打过去,赵陵城立即从国外回来。
明明十多年不联系,怎么就能直接跟薛念去领了证呢?赵霄当时知道了后,差点气得昏厥。
这就是孽缘,你怎么拦,都拦不住。
稍微一拦,就是断手断脚,天灾人祸。
赵宵想着,高血压又犯了,赵姨忙帮他顺气,说道:赵总才二十多岁,年纪还小,没经历过生活的苦,想要的您从小就给他,没有过不如意的事。
说不定经过这件事,他自己就想通了。
赵宵缓了缓:二十多岁还小?我像他这个年纪,他爸爸早就出生了。
赵姨:年轻人对感情炽热,在工作上,赵总还是很让您放心的,比他爸爸厉害。
赵陵城确实没耽误过工作,而且做得非常出色,赵宵终于气顺了。
赵霄一直坚信一个道理,人在凄苦的时候,享受自己所想的温暖,然后又被无情推开,才能彻底失望和绝望。
到了医院,赵姨搀扶赵宵下车,恰好碰到李于静也从车上下来。
几个人相□□了点头,走进电梯。
赵宵说道:上次因为女人让人下跪,这次又因为女人自断手脚,这种新闻传出去,赵家的脸不用要了。
李于静说道:陵城的事情,只有自家人知道,没传到别人耳朵里。
他们都没谈过恋爱,直接就结了婚。
都有自己的想法心事,要不断磨合,才能相处下来。
赵霄:陵扬夫妻两个,不也是这么结婚的吗?和睦相处,孩子都生了两个。
就他们两个,这也不行,那也不对,非要弄出个轰轰烈烈来。
赵陵扬说道:爷爷,您别提我。
陵城和弟妹一到法定婚龄,就结了婚,他们都很年轻,跟我的情况不一样。
弟妹跟小姝的性格也不一样,所以,比不了。
电梯到了八楼,他们一行人走出来,看到薛念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李于静问道:怎么没进去?薛念这才抬头,赵家人竟然都赶了过来,她站起来,先打了招呼,这才说道:医生在帮陵城处理伤口消肿。
赵宵领着一帮赵家人进去了,这次在a城,赵陵城住的病房,和总统套房没什么区别。
李于静跟薛念一起坐在走廊里。
李于静握住她的手:你跟我说说,如果陵城娶了别人,你会伤心吗?薛念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
李于静说道:我跟你一样,当初也是因为家庭原因,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不过我们没什么机会培养感情,我忙,陵城爸爸也忙,后来他因病去世。
我利用陵城爸爸的人脉和资金,迅速扩大自己的公司,短短几年,公司净利翻了几翻,然后才有了今天的卓悦。
薛念回道:我爸爸从小就告诉我,要懂得利用人脉,别冷傲地拒绝别人的帮助,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快成功。
单打独斗很难快速成功,在以后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只要伸出援手,记得感恩就行。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靠的都是我爸爸妈妈、还有陵城的人脉。
我感谢您给过我的帮助,也感谢陵城给我的帮助。
薛念骨子里,跟她挺像。
李于静拍了拍薛念的手。
不一会儿,赵姨走出来,说赵宵请她去谈点事情,薛念便跟着进去了。
赵陵城的病房在东面,赵宵刚才进去看了一眼赵陵城。
赵陵城头部擦破流了血,做了CT,脑袋没什么事。
左边脸也有点擦伤,擦药半个月也就好了。
倒是左手左脚骨头断了,局部组织肿胀,需要消肿才能做手术。
看到自己宠上天的小孙子,被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赵宵才刚下去的血压,又升高了上来。
他去了西面的书房,两分钟后,薛念走了进来。
薛念坐到了对面的沙发,说道:爷爷,您找我?赵霄问道:什么时候回桥城?薛念:初八。
赵霄:累了就先回去休息,有李姨和林助理守着。
薛念来医院的时候,没去病房看过赵陵城。
她走出书房,朝赵陵城的病房走去,到了门口,赵陵城躺在病床上,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此刻他已经睡着了,两缕头发稍微盖住了他的眼睛,安静平和,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左手臂和左小腿都贴了电极片,正在电疗消肿。
林鸿和李姨一人坐一边守着他,薛念转身走了两步,身后传来赵陵城梦呓的声音。
…对不起…薛念没回头,径直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