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念在厂里的食堂吃了早餐, 踏进办公室，刚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王昌打来的电话。
a城那边基本没什么重要的事, 王昌也从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么早打过来，肯定是有急事。
王叔？薛总, 我看安鑫的公告，赵总准备出售安鑫10%的股权。
赵陵城手上持有安鑫73.99%的股权, 出售10%的股权，他还是安鑫的最大股东。
薛念原先想缓个三四年, 再让王昌去找赵陵城谈购买股权的事, 一点点把股权买回来，没想到赵陵城把手上一小部分的股权, 先放了出来。
不管赵陵城出于什么目的，这些股权, 都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薛念让助理通知法务部、投资部、财务部的经理, 五天后，就购买安鑫股权开个会议。
开会当天。
财务经理表示, 公司如果要收购安鑫10%的股权, 会负债率过高，资金链极有可能断裂, 如果不能及时偿债，企业极大概率会破产。
法务部经理说，安鑫是被时代淘汰的产物，也就在大城市看见, 很多小城市已经看不到了, 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去购买安鑫的股权。
投资部经理却说道，安鑫虽然只开了两条生产线，平均下来，每年都在亏损，但在全国都有种植基地和工厂，有很大的投资价值。
薛念开这个会议，也只是象征性的走个流程。
安鑫她是一定要买的，即使面临资金链断裂破产的危机。
薛念赞同了投资部经理的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安鑫内部的情况，但她还是让法务部去整理安鑫过往的资料，做份尽职调查报告给她。
过了几天，法务部那边把报告给了她，薛念大概看了一下，跟她心目中的报告差不多，她带着这份报告，跟投资部经理坐高铁去了a城。
因为安鑫不是上市公司，只需要私下双方达成协议，钱到位，就可以变更股权。
薛念让王昌跟投资部经理去致宏集团找赵陵城谈价格，她在农家乐等他们的消息。
薛念面对安鑫的事，总是会有些情绪波动。
他们出去后，薛念如坐针毡。
第一次谈判，至少也要到中午一两点，才能回到农家乐。
为了转移注意力，薛念去了楼下，帮忙接待客人。
只是没到两个小时，王昌跟投资部经理灰溜溜回了农家乐。
薛念有些迫不及待，边给他们倒水边问：怎么样了？王昌说道：赵总见了别的企业负责人，没接待我们。
投资部经理说：赵总说，想购买股权，要有诚意，企业负责人亲自来，他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投资部经理回房间休息后，王昌担忧地问：薛总，您要去吗？当年是薛念先提出的离婚，这回要把安鑫买回来，就得主动上门求和。
薛念点头，在她的世界里，商业和金钱上，没有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话。
只要能拿回安鑫，不违背公序良俗、法律法规，脸皮在她这里，不值钱。
*夜色朦胧，夜风阵阵吹过，致宏总部园区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很多外面来的游客，还在园区里打卡拍照，咖啡店优美的音乐盘旋在园区上空。
赵陵城一直加班到晚上十点，他乘电梯从办公室下来，长腿迈上自己的车，林鸿正要开车，赵陵城降下车窗，抬头望了望，夜空繁星点点，皎洁的白月，像某个人的脸。
他让林鸿开车去农家乐看看。
黑色的轿车淹没在黑夜里，朝郊外驶去。
十一点钟，赵陵城的车停在了农家乐停车场。
林鸿给陈英打了个电话，说赵陵城想上楼看看薛念。
陈英一直记得薛念说过，赵陵城已经有了未婚妻，这会儿她是怎么样，都不会再心软放赵陵城上来。
赵陵城拿过林鸿的电话，说道：陈姨，您能出楼一趟吗？我想跟您当面说一说。
薛念已经睡着了，陈英披了外套，轻轻掩上房门，出了楼。
赵陵城跟林鸿站在树底下，陈英板着脸，没给赵陵城好脸色。
赵陵城态度很诚恳的解释：陈姨，我没有未婚妻，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陈英不信地看了他一眼，林鸿在一旁帮解释：赵总去过赵家祠堂，赵老先生已经不管他的婚事了。
陈英知道进赵家祠堂意味着什么，进去怎么也要身心受一番煎熬才能出来。
赵陵城试探地问道：薛总，她现在是一个人？陈英说道：薛总她以事业为重。
赵陵城手指抖了抖，心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大概是，心想事成的喜悦。
陈姨，您能让我上去看看她吗？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赵陵城语气里带着哀求。
陈英让赵陵城等着，她先进屋子里看看。
确定薛念睡着后，陈英给林鸿发了条信息。
不一会，赵陵城悄无声息地进了薛念的房间。
现在是夏天，房间里开着空调，薛念盖了一条深绿的羊绒毯。
露出纤细白皙的锁骨和脖颈，她侧卧着，双手枕在脸下，呼吸均匀，长睫毛在昏暗的夜灯下，投出一把羽扇。
赵陵城抚摸她的脸，跟上次见的时候，一模一样，没瘦没胖，嘴角是浅浅的弧度，每次看都觉得看不够。
既然跟我绝交，这辈子也不会跟我在一起，他喃喃细语，那我就坏人做到底，助你一臂之力，以后两清，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第二天，薛念洗漱完后，陈英端了早餐给她，知道她要去购买安鑫股权，陈英想告诉薛念，赵陵城偷偷来看过她，一直没忘记过她。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薛念未必会因为赵陵城喜欢她，而对赵陵城有所改观，甚至去接受赵陵城。
薛念已经三年多没见过赵陵城，也从没因为离婚伤过心，赵陵城倒是背着薛念，见过薛念很多回。
陈英踌躇了会儿，还是决定婉转地说道：薛总…薛念正要喝豆浆，疑惑地看向陈英。
薛总，我听海湾那边说，赵总并没有未婚妻，是赵老先生强行给他牵线的，不过赵总拒绝了。
薛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话。
吃完早餐，王昌要开车送她，万一遇到什么事，王昌也能照应一下她。
薛念拒绝了，赵陵城既然指定她这个负责人去，那肯定是希望她一个人去，带着王昌去，王昌也是坐外面干等她。
一个小时后，薛念开车到了致宏总部。
外人不能进入致宏办公大楼，不过赵陵城提前打了招呼，来购买安鑫股权的人，可以临时放行。
进办公大楼要扫描全身，机器人检查完后，很热心地辅助她输入访客信息，打印了一张访客单给她。
她拿着访客单，走进了办公大楼。
办公大楼里禁止拍照，内部装饰色彩单调，不过前厅有一座假山，一股喷泉从山顶喷出，上面倒挂着彩虹，有种曲径通幽处的感觉。
为方便大家交流沟通，办公室设计为开放式。
里面没有座机，大家都会去外面打电话，所以办公室虽然开放，却非常安静。
赵陵城的办公室在顶楼，机器人很人性化地领她进了电梯，然后帮她摁了楼层，电梯提示上行。
薛念目视前方，镜子里倒影着她的身影。
大概是自己每天看自己，她觉得自己跟几年前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叮一声，电梯提示到了。
薛念迈步跨出去，前面是一个超大前台，前台后是一个超大玻璃门，整层楼只有赵陵城一个人办公。
机器人让她刷访客单，才能进入赵陵城的办公室。
薛念把访客单放在条形码扫描器上，机器人的屏幕上立即显示她的信息，接收到她的信息后，机器人便推开赵陵城办公室的大门。
薛念走进去，看到沙发上已经坐了三个人，赵陵城坐在他们对面，似乎正聊到重要的事，他很认真谦和地听他们说话。
听见脚步声，几个人望过来。
赵陵城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衣，打了条红色领带，袖子挽到胳膊肘，戴了一块黑色的手表，修长白皙的手上拿着一份文件，看她的眼神，宛如陌生人。
交易谈判是合作达成各自目的，不是在谈判桌上争论输赢。
薛念微微笑，跟以往见客户的态度一样，恭敬尊重：赵总，您好，我是圣昔的小薛，来跟您谈购买安鑫股权的事。
赵陵城的斜刘海盖住了半边眉毛，他微微垂眸，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声线平和：请坐到对面。
薛念坐到那三个人旁边，他们也是来购买安鑫股权的。
三个人的公司资产都比圣昔多几倍，表示可以直接现金支付，购买安鑫股权。
赵陵城转让的10%安鑫股权，转让价格12亿。
在这场谈判中，薛念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那三个人，已经在竞价，薛念在一旁干坐着。
戴眼镜的男人，说安鑫背靠致宏，以后估值不可限量，愿意出12.5亿。
穿蓝色西装的男人咬了咬牙，说安鑫是老牌子，他买安鑫是看重安鑫品牌溢价，愿意出13亿。
穿夹克的男人，自己开有饮料厂，想跟安鑫联姻，愿意出13亿。
赵陵城瞥了眼薛念，见她眉头紧锁，低头看着文件。
她今天穿了件奶色宽版西装、米色飘带衬衫，浅驼色西裤，微微侧坐，整个人静谧清新。
赵陵城下巴示意了下，象征性地问道：圣昔呢？眼前这三个人不是盛曜找来的，而是真的想买安鑫的股权。
王昌来的那次，才是盛曜找来的陪考。
薛念抬起头：三位老板愿意给赵总高于12亿的价格，但我只愿意给一个对得起安鑫10%价值的价格。
赵陵城意味不明看了薛念一眼。
薛念没直接回答，先问了赵陵城：请问，赵总以后还会把安鑫剩下的股权转让出来吗？赵陵城若有所思：有这个打算。
薛念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赵总并不看好安鑫。
戴眼镜的男人，一听赵陵城打算弃掉安鑫，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赵陵城嘴角弯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薛念在这里等着他呢。
交易里，谁更主动，就意味着，在条件上，谁更被动。
薛念心里虽然紧张，但还是不会让突如而来的情绪控制自己。
她继续说：据我所知，安鑫内部有很多遗留下来的问题，很多账款没有收回来，那些工厂也没有计提折旧，一些法律官司也没有得到解决，所以，那些罚款和坏账就会立刻变成我们的成本。
穿夹克的男人，忽然有些退缩，他的饮料厂现在处于瓶颈期，不想再因为别的事牵扯进去。
他想买安鑫，更多的也是看中安鑫背后有致宏和卓悦两大靠山。
赵陵城嘴角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眼里闪过一抹欣赏，说道：我见过很多像薛总这样的人，把企业打压得一无是处，然后再低价收购。
其他三人，听到赵陵城的话，认为薛念这是排挤对手，都忍不住让薛念拿出证据看看。
各位稍等。
薛念从公文包里，拿出单据和整理好的数据，有理有据地摆到桌子上。
三个人相互传阅，看到薛念说的是真的，并没有夸大其词，安鑫一直在亏损，一直靠着致宏和卓悦注入资金保持经营。
如果赵陵城弃掉安鑫，那么安鑫就是一个毒瘤。
谈判结束后，薛念跟三个人一起出了致宏办公大楼，他们还跟薛念道了谢，幸亏是一起竞价，听了她的详细调查，才没有花冤枉钱。
薛念笑着说不用客气，跟他们寒暄几句，还互留了名片，以后有空出来吃饭。
薛念看他们各自上了自己的车走了，这才又进入致宏办公大楼。
赵陵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看着薛念让人做的报告。
看来薛念来之前，做了两手准备，她是势在必得安鑫的股权。
咚咚…玻璃门被敲响。
赵陵城抬头，薛念态度端正，双手交叉放在前面，很有礼貌地朝他微笑。
赵总，我们可以继续谈后面的事吗？赵陵城放下手中的报告，下巴示意薛念坐到他对面，眼神犀利地看着她。
薛念坐下后，先表达了自己刚才的失礼：赵总，刚才打击安鑫，实在对不起。
赵陵城深幽的眼眸盯着她，换了个慵懒的姿势听她说。
薛念直白地说：赵总既然用安鑫股权做诱饵诱我上门，不管赵总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感谢赵总给我这个机会。
赵陵城忍不住笑了，他也不吝啬夸奖薛念：薛总能从负债上百亿，再到圣昔能在短短几年内，获得如此大的成就，跟薛总能屈能伸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薛念说道：赵总过奖了。
打压安鑫的价格，都不是我们的目的，我只是想跟赵总做成这笔买卖。
哦？是吗？赵陵城身体往前倾，眼里流露出感兴趣。
薛念拿出文件夹里的文件，双手递到赵陵城的办公桌：赵总既然说以后会把安鑫的股权，慢慢卖出去，那么我们来做个约定。
赵陵城翻开文件，上面是业绩增长的对赌协议。
安鑫现在的总资产120亿，工厂和种植基地这些固定资产占比较多，营收还不如圣昔多，产能利用率不到20%。
圣昔现在也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品牌，薛念用圣昔作为赌注，换得安鑫的10%股权和进入安鑫高层的资格。
薛念会在四年内，圣昔复合年增长率不低于50%，安鑫和圣昔四年后的营收不低于55亿。
若达不到，圣昔归属安鑫，也就是属于赵陵城。
如果业绩达到目标，赵陵城四年后，要把他手上的所有安鑫股权给她。
赵陵城微笑着点点头，眼里有复杂的情绪：薛总赌得挺大，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了进去。
薛念这是完全不在乎自己下半辈子，是不是会穷困潦倒、吃糠咽菜，父女俩果然都是一个性子，走上了同一条道。
薛念笑道：富也好，穷也好，人生就是要大起大落，何况我不是没穷过。
失败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赵陵城身体斜倚椅背，翘起二郎腿，手托着下巴，斜睨窗外，安鑫总部大楼伫立在前方，他从来都是做坏人的那个，赵陵城邪邪一笑，骨子里的坏慢慢散发出来。
薛总的提议很诱人，可惜，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只要我高兴，随手就可以把安鑫送给别人。
但薛总身上有股打不倒的韧性，像个不倒翁，怎么打都打不倒。
薛念微笑地问：赵总想说什么？赵陵城倾身靠近她，与她对视，周身气息却是温和无声的：想跟我做交易，要拿出别人没有的殊异。
两人的瞳仁里，倒映着对方的身影，赵陵城的眼神犀利，薛念没有丝毫退让。
薛念微笑着看他，语气温和：我这个人比较笨，请赵总明示。
自从薛总不当我的小助理，我的生活中，少了很多乐趣。
薛念了然地点头，平和地解读赵陵城的意思：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要在协议里，另外加一条，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条款：如果四年后，我完不成业绩目标，不仅圣昔归赵总，我也得给赵总当助理？薛念唇色像是涂了口红，殷红莹润，赵陵城修长的食指快速拂过，她的唇温热，赵陵城心中一凛，薛念却温和地看着他。
赵陵城哂笑，慢条斯理地道：想什么呢？当然是免费给赵家小公子端茶倒水啊，妹妹。
你还要跟他，一起住在郊外那幢，只有机器人的，冰冷别墅里。
这样的赌注，才能激起我的兴趣。
薛念毫不犹豫地笑道：我接受赵总的提议。
如果四年后，我完不成业绩，圣昔归赵总，我搬到赵总郊外的别墅，免费给赵总洗衣做饭、端茶倒水，跟赵总一起，住在那幢冰冷的郊外别墅里。
如果我完成业绩，那么，也请赵总遵守承诺。
薛念赌得这么大，赵陵城是想，如果薛念失败，他也能理所当然地，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以薛念的性格，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答应。
却没想到，薛念以退为进，爽快地答应了他过分的提议，向他抛出这么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诱饵。
看来，薛念相信自己的能力，势在必得安鑫。
赵陵城有百分之百的能力，让薛念四年内完不成业绩任务，然后让薛念搬去跟他住，以后他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她的影子，吃到她做的饭菜。
但薛念的目标，一直是安鑫。
如果薛念没要回安鑫，会郁郁寡欢。
如果薛念要回安鑫，他跟梁洛一样，从此只能在背后默默看她，祝她幸福。
薛念走了后，赵陵城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
如果人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他会毫不犹豫走过去。
如果人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并且另外一条是他梦想的康庄大道。
大概，没人会选择另一条孤寂的路。
人性的考验。
牺牲自己的爱，成就她的事业？还是摧毁她的事业，成就自己心里的爱？薛念拿捏他，比他拿捏她，更精准，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