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如雪,唇如点绛,一双澄澈晶莹的眸子恳切地望过来,见他目光有些冷淡,不为所动,崔茵轻轻往后撤移了一下手臂,眉眼低垂,有些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和落寞。
小窗外的斜阳将那玲珑的人影投在身后的墙上。
萧绪桓看着那影子缓缓挪开原本向他伸出的手臂,虽只看了一眼,也知道那莹白之上,数道狰狞的伤疤,红白交织。
纤细的玉臂,仿佛轻轻一碰就能被折断。
崔茵向来守礼,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当然知道她别有所图。
纵使对他有所谋,可那又怎样呢?正当崔茵假作收回手臂,仿佛要放弃时,一只大掌毫无预兆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了回去。
她极力掩饰心中的紧张,不解地抬眸,眼神里写满了惊讶。
萧绪桓却什么也没说,沉默着拿起郎中留下的药膏,垂首替她上药。
手腕还被他握在掌中,崔茵觉得他有些用力,但又仿佛只是为了更好给她涂药才钳制住手腕不许她乱动。
她心口止不住狂跳,方才下决心问他这句话,并不抱着十足的把握。
她假装移开手臂,想要放弃,也只是继续试探。
萧绪桓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明明该松一口气的,内心却像是涌入了潮水,浪涛阵阵。
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腕,崔茵生怕他察觉自己脉搏的跳动。
幸好一时沉默,崔茵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开口问道,大司马,妾以后还能称呼您为萧郎君吗?这话像是一句娇嗔,她刚刚明明已经叫过了。
萧绪桓故意装作听不出她的小心思,手中的动作未停,自然可以。
她低低地笑了笑,虽未出声,余光里,他也能看到金晖浅光之下,笑靥明艳不可方物。
崔茵能察觉到他替自己上药的那只手极为轻柔,克制着,尽量不弄疼她的伤口。
他既然纠结过后愿意为自己上药,又是这样一副珍重的姿态,崔茵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娘子,她知道对于一个男子来讲,再克制守礼、道德感重的人,也有七情六欲。
短短几次交集,他不一定对自己有什么情,但至少是特别的。
轻柔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萧郎君征战在外,可有受伤?他手里的动作一顿,另一只手也松了开来。
崔茵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心砰砰跳了两下,又见他视线看向自己另一只手臂,才反应过来,要换一只手上药了。
萧绪桓微微一笑,武将在外,刀剑相向,免不了受伤。
闻言,那双黛眉轻蹙,认真的看着他,那这一次捉拿天通教呢?他摇头。
黛眉才舒展开来,旋即又低落的垂下眼睛,既如此,在萧郎君眼里看来,妾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就引得郎中所说郁结于心,还要麻烦萧郎君替妾上药,是不是大惊小怪,惹人厌烦?女郎在他耳边娇嗔怨己,声音清泠又低柔,仿佛颗颗玉珠琳琅坠落在心间。
萧绪桓一面疑惑她态度的转变,一面忍不住安抚,夫人不必妄自菲薄,萧某知道夫人这些年的坎坷和遭遇,换做任何一人都会替夫人惋惜慨叹,横遭此祸,皮外伤已是万幸,当时在山崖下面寻到她时,他当真乱了心绪,那山崖何其危险……崔茵见他言语真切,略停了停,说出自己所求。
萧郎君,妾有一事,想求您帮忙。
她深吸一口气,妾的夫家,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妾逃了出来,若是被夫家人知道了行踪,他们定然不会放过我。
妾想求萧郎君,替我保密。
她知道李承璟此时一定在姑苏寻找她的下落,若是被他知道萧绪桓救了一个女子,事情就瞒不住了。
她只能用这个理由请求他替自己保密,隐瞒救了自己的事情。
但她不确定,萧绪桓会不会起疑,会不会追问她,她的夫家到底如何苛待她,以至于她愿意撇下孩子出逃。
萧绪桓不清楚她和李承璟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到可以确定的是,崔茵真的被李承璟伤透了心,决意离开他,这于他而言,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好消息。
可……崔茵忽然对他转变了态度示好,也只是为了摆脱李承璟而已。
他像是思考了半晌,最终答应下来。
夫人不必担心,萧某知道夫人身为女子,名节何其重要,从未对外提过此事,以后也不会。
*春草回来的时候,只见房门紧闭,娄复蹲在石阶下无所事事。
她原本觉得娄复有些聒噪,但这次萧绪桓救了她们,她对娄复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娄小郎君,你怎么蹲在这里?娄复闻言笑着站了起来,将她拉到一边,看了眼房门,又瞧见春草手里的东西,你去替夫人采买东西了?春草手里的东西抱在怀里,往后缩了缩,是,大司马指派了两个人带我去的。
她疑惑道,大司马来看望夫人吗?那你怎么在外边不进去?娄复笑的高深莫测,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这个么……反正我在里边待着,不合适。
春草皱眉,听他话里有话,眉心直跳,什么不合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才不合适呢,她着急就要往里走。
哎哎,你也不能进去……两人推搡间,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边打开。
娄复忙收起了手,乖乖站到一边。
萧绪桓温和地笑了笑,进去吧,好好照顾夫人。
转眼就带着娄复离开了小院。
春草小跑进去,闻到一股药膏味儿,她脑袋里嗡嗡两声,小声问道,方才是大司马替娘子上的药吗?崔茵见她一副担忧害怕的表情,笑了笑,是,是我请他帮忙的。
娘子……春草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
崔茵今日让她去城里采买,嘱托她打听李承璟的动向。
李承璟自然不会对外人说崔茵不见了,只是说因为天通教偷袭的缘故,走丢了几个下人,正在城里寻人。
不过我听人说,王爷好像急着要回建康,也找不了不多久了,春草期待地看着她,是不是等摄政王离开后,我们就能走了?崔茵闻言,垂眸道,他走了,也会留下手下在姑苏寻人,我们又能去哪儿呢?闽州自然不能去了,李承璟已经知道她们原先的计划,这天下大乱,又能去哪儿呢。
何况,若这一走,此生就要与阿珩彻底分离了。
春草看着她拿起让自己去买的东西,有衣裳,有首饰,心里忽然有个猜想,娘子,难道……她不知道崔茵梦见的那个似乎是前世的结局,不理解她心中的恐惧,但仔细想想,似乎也能理解她的选择。
娘子,大司马真的值得托付吗?如今在崔茵眼里,不管是所谓的摄政王,还是大司马,都不过是人世间普普通通的男子。
李承璟能舍弃结发的情谊辜负她,何况是几面之缘的萧绪桓。
除了自己,又有谁能托付一生,能依靠一生呢?**天通教的事情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只等过两日将人押回建康。
天色虽已经晚了,但若是下山也不是不方便,可萧绪桓装着心事,鬼使神差叫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在隔壁的院子里住一晚。
他望着黑乎乎的帐顶,想起崔茵说的一些话来。
她要他保密,不泄露她的下落,这个他能理解,他也知道,李承璟和姑苏官府的人私自出手捉拿天通教的计划未成,反而一早就被天通教之人盯上,大火烧了官府衙门和那一艘船。
原本李承璟该尽快回建康的,但他却为了寻找崔茵的下落硬生生拖到了今日。
崔茵决心离开李承璟,老实说,他心里,渐渐点燃了一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打算。
但今日崔茵种种紧张和小心翼翼,却让他感到灰心。
她对自己转变态度,也只是为了摆脱李承璟而已。
一轮天上月,忽而愿意做小伏低的隐忍、以美色讨好自己,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她被李承璟伤透了心,又怎会轻易接受另一个男子。
他也不知道崔茵的打算,过几日,是要独自离开,还是……或许是这几日太累了,他渐渐睡着了。
冬末的山野寂静,春虫和鸟雀还未开始鸣叫,只有淡淡的泥土和树枝的味道。
可渐渐的,他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幽兰阵阵,香沁入肺。
似乎还是那个下着冰雨的夜晚,他独自在深山里寻找着什么,没有让人心痛的、伤损的玉腰奴,昏昏夜色里,有位女郎拂枝而出,他一时间愣住了,那女郎身披一件大氅,款款向他走来。
藤蔓一般的手臂缠了上来,原本披在身上的大氅缓缓滑落。
轻纱蔽体,被细雨打湿,月光下凝脂如玉,女郎抬起一只手腕,双目盈盈,嗔怪道,郎君,您弄疼茵茵了……那皓腕上,果真有几道被人用力攥出的指痕。
作者有话说:玉腰奴:蝴蝶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