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2025-03-22 07:51:54

卷轶浩繁, 崔茵幼时常见阿爹将自己锁在房中,埋首故纸堆, 废寝忘食。

她儿时并不明白这些陈旧的卷轶和史册里有什么值得人钻研的, 只到后来渐渐长大,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大梁南渡前,举孝廉以为擢才之径, 士族把持着的不仅是为官为宦的门槛,更把持着文化教育的命脉,高门士族唾手可得的书籍、字帖, 普通人一生都触碰不到。

太学之中, 也均是士族子弟。

如今偏安一隅,连皇室都掣肘于几个高门士族,情况只会愈发严重。

佛道之盛, 烟雨楼台,风流名士追求玄学清谈, 庶族百姓却要为生计奔波。

崔茵记得自己陪阿娘出城去道观上香, 帘后一瞥,才知道这乱世之中,还有人以苦力养家,布衣黔首,流离不定。

阿爹虽只做着小官, 到底是崔氏族人, 虽没有多大的本事能将这些典籍史册传授出去, 但已竭力整理,一生的心血都在这两口箱子里。

崔茵慢慢打开, 清理上面的灰尘, 将书卷手稿分门别类安置。

春草在旁边接过, 归置到书架上,没有出声打扰她。

她见娘子眼圈红红的,怕她是睹物思人,思念亡父亡母了。

春草自小在崔茵身边服侍,崔茵未出嫁时,虽没有五娘子那样金尊玉贵,却也是士族家的女儿,没受过什么委屈。

自从家中郎主病故,主母也缠绵病榻,崔茵才不得不妥协接受崔大夫人的安排,替五娘子代嫁。

或许没有替嫁这档子事,娘子也能寻一门寻常的婚事,安安稳稳过一生。

崔茵没有沉湎在这种情绪里,近来她与萧绪桓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心里总牵挂着,想打听打听阿珩的消息,也不知道李承璟有没有尽心替孩子寻医问药,崔家有没有苛待阿珩。

可这两日萧绪桓怪怪的,她不明白什么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娘子,娘子,春草见她手里拿着一卷书,凝眉良久,没有动作,忙唤了两声,快整理完了,娘子歇会儿,剩下的奴婢来弄吧。

崔茵抚平书卷上的褶皱,不用了,我自己来——她的目光落到箱子上,忽然顿住了,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箱子。

是了,那日她去与萧绪桓说,要去取这两口箱子,他的态度才开始变得怪怪的。

虽然温声答应,也立即带自己去取了回来,可总是沉默着,就连前一晚发生的事情也闭口不提。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沉思片刻,对春草道,春草,将东西收回箱子里,陪我出去一趟。

*娄复领了责罚,今日不在府上,崔茵在晚膳前去了前堂的书房,却没料到萧绪桓还没回来,便站在廊下等。

府里的下人见她站在门外等,纠结再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请她先进去。

下人们也不知道大司马的意思,将这位夫人带回来,究竟是当作客人,还是未来的主子,仆妇婢女们有时候聚在一起说小话,议论起来,虽然众说纷纭,却也不敢慢待轻视崔茵,毕竟大司马对她始终以礼相待,不曾有过什么轻薄的举动。

可书房重地,平日里没有大司马的应允,从不放人单独进去,侍奉笔墨的僮仆不敢直视面前这位清艳绝色的夫人,低头结结巴巴道:夫……人,大司马不知何时才回,要不您先进去等……崔茵看出他方才抓耳挠腮的纠结,笑道,你们大司马平日里也会单独放人进去吗?小僮听见她的声音,温柔如水,涨红了脸,不曾……不曾单独让人进去。

他想说可是大司马待夫人不同,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紧张地不知要如何才好。

崔茵瞧出他的窘迫,等在这里闲来无事,随口问他,小郎君,你今年几岁了?小僮见她不仅温柔貌美,也与大司马一样待下人宽厚温和,渐渐松了一口气,抬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小声答道,小的十三岁了。

可曾识字?识得一些,小僮说起来有些骄傲似的,话多了起来,小的识字,家里兄弟姊妹多,大兄他……跟着大司马打仗,没能活着回来,小的家贫,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蒙大司马怜惜,才叫小的来书房侍奉笔墨,略识得几个字。

说着眼眶酸酸的,忍住没哭。

崔茵静静听完,似叹非叹,道了一句,你们大司马,当真是个好人……萧绪桓从外面回来,恰巧正听到这句夸赞他是好人的话。

暮色下,书房廊下站立的女郎欺霜赛雪的肌肤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雪光,眉眼柔和,在跟小僮说话。

萧绪桓大步走过去,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淡淡的不悦。

大司马回来了!小僮惊喜道,忙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夫人久等了。

他一边略有歉疚的与崔茵说话,一边推开书房的门。

崔茵见他风尘仆仆,身上的软甲还未卸去,脑海里莫名觉得这样的身影有些熟悉。

这一抹思绪飞快被她忽略过去,跟着萧绪桓进了书房门内。

夫人今日来,可有什么事?他淡淡问道,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

崔茵却避而不答,娇声反问,难道无事,就不能来寻萧郎君吗?还是说萧郎君不想见到妾?他微微一愣,无奈地笑了笑,自然不是,夫人何时来萧某都欢迎。

崔茵眯起杏眸,托腮支肘在书案上,笑着望着他,是吗?不会像上次一样,打扰萧郎君公务吗?那夜令他措手不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萧绪桓没料到她会这样大胆的提起来,想起那晚回去后血热难眠,颇为煎熬,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其辞道,不会。

嘴上说着不会,崔茵却看到他眼神闪躲,有些慌乱。

她忽然想摸一摸他的耳朵,怎么这人不会脸红呢,耳朵也不会红,但她觉得他的耳朵一定热热的。

可是不能,她抬手捻了捻自己耳边的红玛瑙耳坠,眼波流转,继续逗他。

妾闲来无事,看到书上前人所记载,有解梦验凶吉之说,妾才疏学浅,略通一二,想请萧郎君帮个忙。

她起身,坐到他身旁,双眸澄澈,认真道,萧郎君这几日可梦见过什么?妾可以给您占卜凶吉,看看书上所说,是否为真。

崔茵眼睛一眨不眨,忍笑盯着他,见他神色立刻变得极为不自在,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萧郎君——话未说完,她一声惊呼,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相隔极近的英毅面孔。

萧绪桓一臂将她揽入怀中,才发现这盈盈一握的腰肢,根本不需要用手臂,他一只手就可以环住。

他倾首,在她耳边低语。

夫人觉得,萧某该梦见什么?崔茵紧张地住着他袖口的衣襟,心隆隆地跳动,耳边是他压抑的喘息和滚烫的声音。

完了,他耳朵红没红崔茵不知道,但是她的耳朵,这下肯定比玛瑙耳坠还红了。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跳和呼吸,微微挣扎向后,腰间的手却加重了力量,不让她逃离。

崔茵红着脸抬眸瞪了他一眼,妾不明白,为何这几两日萧郎君对妾有些不耐烦,是因为妾行事轻佻,惹您厌烦了吗?眼下轻佻的可不是她,萧绪桓微微一滞,想起什么,否认道,萧某从不曾认为夫人轻佻,也从未厌烦。

那是为何?她气鼓鼓的,杏眸圆瞪,赌气似的用力揪了一下他的领口,自从妾跟您提起那两口箱子,您就不开心……萧郎君,您以为,箱子里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