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0章

2025-03-22 07:51:55

崔茵看着他眼里的笑意, 也不知道是该恼他的取笑,还是松一口气。

他没有真的生气。

方才指尖刚刚碰到了那张信笺, 手腕就被他稍稍用力一带, 整个人顺着力道半伏在了他怀中。

这几日发生太多事情了,就像一场梦一样,比前面几个月加起来都要惊心动魄。

明明几日前他们那么亲密无间、肌肤相亲, 可现在互相戳破了对对方的隐瞒,反倒让崔茵觉得无所适从,一时半会儿做不到用从前的一样的方式相处。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多了。

崔茵抽回手臂, 慢慢滑坐在了马车的地毯上, 贝齿咬唇,轻声道,把信还给我吧。

萧绪桓轻轻摩挲着信笺, 泪痕干涸的地方微微有些不平整,他能想到崔茵含泪执笔, 在窗前的梳妆台边一字一句写下这封信时的样子。

风鬟雾鬓, 泪眼盈盈。

在信里说,两情相悦,她深信不疑。

这是夫人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丹笔诉情,既然是给我的, 怎么还能要回去?萧绪桓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把信重新收了回去。

你——崔茵睁大了眼睛, 见他含笑看向自己的样子跟从前那种温柔克制模样判若两人, 蹙眉娇斥道,你无耻!夫人才知道吗, 萧某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从听闻她回到建康的那日起, 他就注定做不了什么君子, 他就是要将她抢过来,一步步俘获她的心。

崔茵都不敢回想信里写过什么,又羞又恼,不过被他这么一闹,沉甸甸地压在心底那份愧疚倒是减轻了不少,自己乍闻他冲动之下领兵去西蜀时,简直被悔恨和自责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看来,他那里是什么冲动和李承璟斗气,明明什么都算计好了。

崔茵稍稍抬起眼帘,还有一事要问你,她不自在的抓紧了衣角,低声道,隐瞒身份是我的不对,我别有用心,想利用你……是我的错,对不住。

可……你是什么时候识破的?她猜或许是在姑苏时,或许他本只是对自己有些同情和好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与自己保持距离,后来才日久生情。

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真真假假所有事情,都需要弄个明白,她和李承璟的过往,就是在欺骗和隐瞒中度过的,不说清楚,这份感情始终有个疙瘩,终有一日会消磨掉情.爱。

萧绪桓平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我说过,夫人永远不会有错,错的是我,我对夫人一见钟情,从见到夫人起,就知道夫人是谁。

***先行的那一队人马停在了一处树林旁,娄复领着大家安顿下来,等大司马带着夫人过来,今晚凑合着在这里过一夜。

他一面指挥大家扎起简易的避风营帐,一边不时回头看向载着人的马车。

他真想不明白,大司马怎么想得通,带走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愿意把那个孩子也带上,那可是李承璟的亲生儿子。

夫人就是再好,可一想到那孩子万一跟李承璟有几分相似,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娄复都觉得别扭。

说起来他也没见过那小娃娃长什么样子,光听见他哭了。

正胡思乱想着,春草从车上跳了下来,笑着跑来叫他,快去生点火,烧些热水来,嬷嬷说小公子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待会儿怕是要饿醒,要热水冲点米糊。

娄复不情不愿,蹲在一旁拔草,头也不抬道,就不能吃别的吗?春草一愣,皱眉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大司马都不介意小公子,你倒是先摆上谱了。

娄复拖长腔,小的可不敢。

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随意喊来一个小侍卫,叫他去烧水。

春草气得跺脚,非要跟他掰扯两句,小公子还不到一岁半,体弱多病,你要是看不惯就去跟大司马说,我们娘子和小公子绝对不再麻烦你。

娄复见她真生气了,有点慌,我哪有看不惯……两个人正吵着,却见路边驶来另一辆马车,大司马先下车,伸手要扶夫人,夫人只是略搭了一下他的手借力,下车后瞬间将手抽了回去,半个眼神也没分给大司马,自顾自去看小公子了。

春草和娄复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大司马和夫人之间有点怪。

萧绪桓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赌气去了另一辆马车,收回手,轻轻笑了笑。

方才路上,崔茵听他说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她的身份,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那张芙蓉娇面上难得变换了那么多表情,先是震惊,又是愤怒。

一把推开自己的手,蛾眉蹙起,说原来别有用心之人不光是她。

瞬间就不理他了,任他怎么赔罪,都不为所动。

娄复担忧道,小的怎么觉得夫人像是生气了。

萧绪桓收回目光,心想,这样她心里就不会再有什么自责和愧疚了吧。

……老奴就没见过生的这么漂亮的孩子,小公子的眉眼和夫人一模一样。

崔茵守在睡熟的小阿珩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软软的,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听嬷嬷这样夸阿珩,她笑了笑,仔细打量孩子的面容。

阿珩刚出生时,皱巴巴的一团,身上红通通的,接生的嬷嬷说他将来一定白白净净,随母亲的肤色。

现在小家伙果然越长越像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心疾也和阿爹的病一样。

嬷嬷怎么称呼?老奴姓郑,夫人唤我阿郑就行。

郑嬷嬷四十来岁的样子,很是慈爱,面上总带着笑。

崔茵摸了摸孩子软软的头发,小声问她,郑嬷嬷,大司马何时请您来照顾孩子的?郑嬷嬷了然,温声道,有些日子了,其实夫人何必来问老奴,大司马对夫人的情谊,夫人是最清楚的。

崔茵闻言,垂下眼帘。

她方才也不是有意跟他赌气的,萧绪桓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说明他已经接受阿珩了,能做到这个地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很感激。

只是一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第一反应难免觉得他跟李承璟说的一样,怀疑他是不是在愚弄利用自己。

可她很快就排除了这种想法,或许放到旁人身上是不怀好意,可身在其中,崔茵最是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先前她一本正经告诉萧绪桓,说自己的夫君早就不在了,他当时愣了一下,跟自己说夫人节哀。

现在想来,他当时心里怕不是在暗笑。

崔茵越想越脸热,抬头见郑嬷嬷笑吟吟看着自己,十分不好意思。

还不到五月,夜里风稍稍有些凉意,阴云散去,月明星稀,崔茵这几日心事沉沉,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在烛光里看着阿珩熟睡的小脸,心里安定又柔软,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趴在旁边睡着了,嘴角微微扬起,看起来很是高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营帐里的侍从们轮流值守,也都歇下了,树林里偶有几声鸟鸣,愈发衬托着夜色静谧。

崔茵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身体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大概是方才趴在榻边,衣着单薄,被风吹的有些冷了,甫一靠近那热源,就忍不住贴紧,手也摸索着抱了上去。

睡得正香,旁边的阿珩饿了一晚上,哭累了才睡着,这会儿小肚子咕咕叫,睁开眼黑漆漆的一片,委屈的小声哭了起来。

听到细细的哭声,怀里的人骤然惊醒,萧绪桓无奈地看了一眼那个碍事的小家伙,真不愧是他爹的儿子,处处跟自己作对,温香软玉入怀,刚抱了没一会,他就醒来捣乱。

只是这心里话半分也不敢在崔茵面前表露出来,见她醒了,替她披好自己的外裳。

崔茵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原来梦里不是什么火炉,萧绪桓趁自己睡着了,进了马车车厢,见自己睡的姿势不舒服,才靠着车壁将自己揽在了怀里。

她来不及跟他说什么,忙摸索着重新点上灯笼,阿珩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坐在被衾堆里,大眼睛眨呀眨,委委屈屈看着自己。

珩儿,过来阿娘抱抱。

崔茵张开手臂,想要把孩子抱过来,阿珩却一脸警惕,往后退了退。

外面郑嬷嬷一早备下了米糊,听见阿珩醒了,将吃食递了进来。

崔茵接过碗来,柔声细语地哄道,珩儿过来,阿娘喂你吃米糊。

阿珩已经听得懂大人说话的意思了,小脑袋却摇得像拨浪鼓,小手抬起来捂住嘴巴。

任崔茵怎么哄他都不肯过来。

萧绪桓看不下去了,他究竟是饿还是不饿?崔茵眉眼间有些失落,应该是饿了吧。

她和孩子分开太久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

萧绪桓伸手拿过碗来,对崔茵道,你抱他过来,我来喂。

话音未落,阿珩歪着脑袋看见崔茵身边还有一个人,他记得,就是那个冷冷瞪过自己一眼的坏人!原本停下来的眼泪啪嗒啪嗒又开始掉,也不敢大声哭,一头扎进崔茵怀里,他也不认识这是阿娘,就觉得崔茵身上香香的,对自己笑得温柔,心里害怕,就抱着不肯撒手。

萧绪桓皱眉,将这小家伙一连串的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他不过是先前看他的表情冷了些,竟然还记仇。

崔茵哭笑不得,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垂眸柔声道,郎君还是去叫郑嬷嬷上来吧。

他叹了口气,听她叫自己郎君,没有那么生分,反倒很是亲昵,心里才平坦了些,下去请郑嬷嬷上来。

阿珩鬼精鬼精的,听见动静,偷偷睁眼看见方才的坏人走了,止住了哭,抬头看近在咫尺的美人阿娘。

相似的一双杏眼清澈如洞庭清波,崔茵对他温柔的笑笑,珩儿,我是阿娘呀。

阿珩神情有些迷茫,阿娘这个词,他以前没听到过,也不懂。

郑嬷嬷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糊,送到他唇边,小公子,张嘴。

阿珩看见熟悉的勺子,小脸瞬间写满了惊恐,使劲摇头。

崔茵疑惑,小声哄他,珩儿不是饿了吗,嬷嬷喂你吃米糊了。

阿珩眼底又起了一层雾气,眼睛湿漉漉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咽,不住地摇头,药……药……崔茵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瞬间红了眼眶,不是药,不苦的,珩儿乖。

哄了好半天,阿珩才相信勺子里不是药,乖乖吃了几口,躺在香香软软的阿娘怀里睡着了。

***按照萧绪桓的计划,他们赶路并不着急,程改之和沈汲带着军队比他们提早出发一天,行军速度远比他们要快,直接赶到荆州再汇合。

西蜀是刘泰父子的地盘,刘氏早在大梁南渡前就在蜀地根基深厚,这些年虽然表面对大梁称臣,实则早已经失去管控。

朝廷那些人,都觉得这样的地方,只能用战争平定收归,蜀地易守难攻,萧绪桓会在这里吃很大的苦头。

实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直接攻打蜀地。

刘泰父子还未表露称帝的野心,直接攻打,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北地的羯人和胡人才是大梁之敌,为何要动用兵力攻打自己的地盘?崔茵一开始还着急,怕耽误了他的要事,娄复跑过来简单跟她解释了一番,她才放下心来。

萧绪桓虽然没有告诉她全部,但她隐隐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但他似乎胸有成竹。

阿珩这几日愈发粘着她,崔茵心里很是高兴,一遍遍教他说话,教他叫自己阿娘。

娄复透过车帘看了一眼,小家伙也正看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安安静静靠在夫人身边,手里玩着郑嬷嬷带来的一个布老虎。

他有些惊讶,原来小公子长这个样子,可能因为年纪小,眉眼像极了夫人,有些男生女相,虽然瘦瘦弱弱,看起来就像春草说的体弱多病,但眼睛颇为机灵。

娄复挠了挠头,对崔茵道,夫人,前面是个镇子,大司马说要在镇上停留几日,他先行一步,去给小公子寻郎中了。

崔茵摸了摸阿珩的小脑袋,心里五味杂陈,多谢。

娄复知道这几日赶路,夫人一心扑在小公子身上,大司马似乎有些不开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跟夫人说过几句话。

总之就是怪怪的。

……这一趟人马颇多,萧绪桓叫人去赁下了一处院子,比客栈要清静些。

这日上午在路上时还艳阳高照,有些闷热,傍晚收拾好东西住进院子里,庭前的芭蕉叶上开始落雨。

阿珩嘴里呜哇呜哇的,小手指了指宽大的叶片,崔茵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带他站在檐下,下雨了,珩儿,这是雨。

鸣窗更听芭蕉雨,一叶中藏万斛愁【1】……郑嬷嬷听见了,轻声道,夫人说什么愁不愁的,郎中来了,请他来给小公子诊脉吧。

崔茵笑了笑,请进来吧。

阿珩大概是见过太多蓄着胡子的郎中,手里提着药箱,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摇摇晃晃走了一步,扑倒在崔茵怀里。

崔茵狠了狠心,抱起他来,哄道,不吃药药,只给郎中看看。

阿珩可怜巴巴的看着阿娘,软软地叫了一声,阿娘……他平时不爱说话,偶尔蹦出几个字来,郑嬷嬷对崔茵说别着急,有些孩子说话就是晚一些,何况阿珩小小年纪遭过那么多罪,也没在母亲身边长大。

这是他头一次开口叫阿娘,吐字清晰,声音软乎乎的,崔茵心里化成了一滩水。

抱着他给郎中诊完了脉。

郎中摇摇头,夫人,小公子这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小的医术不精,没什么法子。

崔茵自然知道,我只是想问问,他前些天受了惊吓,原先吃的药也停了,可有妨碍?郎中道;脉象上来看没什么大碍,只是小公子体弱,千万注意别染上风寒,小的开一副调理的药,可以一直服用,但也只能是一时之策,安神养心。

郑嬷嬷带人下去抓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声淅淅沥沥,崔茵用晚饭陪阿珩玩了一会儿,沐浴之后,小家伙便困了,如今非要阿娘在旁边才睡得着。

他抓着崔茵的袖子,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崔茵替他掖了掖被角,想了想,叫春草过来,问她,大司马呢?春草小声道,奴婢听娄复那会儿拦住了郎中,问他要一副退烧的药,我问他是谁病了,他支支吾吾的,奴婢猜是大司马病了,夫人要不过去看看吧。

崔茵有些惭愧,这几日忽略他的感受,也不曾说过几句话,忙找来一件自己穿过的衣裳放在阿珩枕边,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你和嬷嬷仔细看着他点,千万别踢被子。

自己撑了一把伞,朝旁边跨院走去。

崔茵敲了敲门,里边没有动静,但灯还亮着,她便轻手轻脚推门进去。

萧绪桓躺在床上,俊朗深邃的面容上略带着憔悴,崔茵轻轻坐到床边,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见他头发还没有完全干,皱了皱眉,拿来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头发。

其实她也很想念他。

就是一切说开之后,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她一心扑到阿珩身上,其实是在逃避。

她看得出来,萧绪桓其实内心并不喜欢阿珩,只是碍于自己,才尽心尽力替阿珩着想,给他们母子熟悉的时间。

崔茵手里的动作轻柔无比,生怕惊醒他。

目光落在他脸上,迟迟不想移开。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见他似乎真的发烧,脸上微微有些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刚刚碰上去,果然触手滚烫。

刚想收回来,却见人已经醒了,捉住她的手,眸色幽深,静静看着她。

崔茵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想收回手,那还在病中的人力气却比她大了不少,直接将人往怀里一带,崔茵一下子倒在了他身上。

夫人还肯来看我。

萧绪桓声音沙哑,嗓音低沉,喃喃道。

崔茵听的心里酸酸的,回抱住他,不语。

萧某还以为,夫人有了孩子就不在乎我了。

她轻笑,听他继续埋怨道,我怎么能跟夫人的孩子吃醋拈酸呢。

是我不好,她柔声道,挣扎着想起来,快盖好被子,你还发着烧呢。

那人眼底如深潭,滚动着暗潮。

面颊绯红,一直盯着崔茵,夫人再让我抱抱。

崔茵无奈,实在是拒绝不了他的温声低语,只好重新靠过去,却被他细细密密亲了过来。

大概是怕传染给她风寒,只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喘声却越来越重。

崔茵当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推了推他,你还病着,别胡闹了,快起来。

他不依不饶,崔茵力气抵不过他,被热气和他的呢喃染得晕晕乎乎,睁眼看他捧着自己的脸,眼睛半睁,目光迷朦又带了一丝恳求。

她的心软的说不出来拒绝。

可他还病着。

窗外雨声敲击着窗棂,也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

不约而同想到了不久前那个雨夜,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崔茵任他亲近了一会儿,趁他下一步动作时,轻轻推开了他,脸颊上的红晕比他还要浓。

声若蚊蝇,心跳如雷,悄悄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萧绪桓瞬间觉得自己仿佛醉了一般,血液都在燃烧,有些不敢相信道,真的?夫人答应?作者有话说:【1】朱淑真的诗,忘了题目了相爱容易相守难,小情侣的恋爱迈入茵茵掉马后的2.0版本,新手妈咪和跟崽争宠的腹黑后爹(明明一看到前夫哥和老婆生的崽崽就吃醋酸的要死,还不敢在茵茵面前表露出来,男主控可能超级讨厌这种剧情,但我好觉得好爽,女鹅就是要被无条件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