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帘轻摆, 朝霞织金,晴明的晓幕之下, 罗袂轻飘, 绿鬓朱颜,一朵芙蕖明艳灼灼,仿若渌波仙子, 走下凡间。
阿珩皱了皱小脸,察觉到在场之人都在盯着阿娘看,小手朝崔茵伸过去索抱。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这位雪肤花貌的女郎已经有孩子了, 那她是大司马的什么人?杨盛迟疑的将目光在阿珩和萧绪桓脸上比较了一番,也没找出一点相似之处。
维安兄,萧某先前未告知会带家眷过来, 实在是有些唐突失礼,还请见谅。
杨盛回过神来, 忙笑道, 怎能是唐突,倒是我思虑不周。
回头吩咐下人,请杨夫人带着家中的小娘子出来待客。
众人频频抬眸打量着崔茵和阿珩,跟着走进府中。
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杨盛转头问道,毕竟没听说过萧绪桓娶妻的消息, 这么一位清艳殊色举止端雅的女郎, 他也不敢乱称呼。
崔茵轻轻抽回被阿珩抓住的袖口, 抬眼看向萧绪桓。
萧绪桓余光里看到她有些紧张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 对杨盛道, 内子姓陈, 岳父母早逝,我亦家中没了长辈,由家姐写了婚书,结为夫妇。
杨盛闻言,听他的意思是娶的正室夫人,只不过两边都没长辈主婚,也没大肆张扬出去而已,他是知道萧绪桓有位相依为命的阿姐的,这么说来也是名正言顺,连忙赔罪道,弟妹莫怪,荆州消息闭塞,是我失礼了。
忙叫人去催催杨夫人。
一行人往正厅走去叙话,婢女引路,请崔茵往后面的花厅走。
程改之走在最后面,一头雾水,一把拉住沈汲,低声问道,什么什么婚书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沈汲扯了扯嘴角,你就当她是真的吧。
这还能有假的?那小孩是怎么回事……哎,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沈汲心里当然不认可崔茵,无论因为她是崔家女还是李承璟的的旧人,都只会给萧绪桓带来麻烦。
程改之嗓门有些大,他也不知道萧绪桓愿不愿意对旁人说实情,只好拍了拍他的肩,因为你嘴巴大,所以不告诉你。
……那边崔茵松了一口气,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甜意,对杨盛他们客气行礼,正准备带着阿珩去后院,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
孩子给我吧。
萧绪桓微微一笑,不等阿珩反应过来,把小家伙从郑嬷嬷手中一把拎了过去。
崔茵也是一愣,眼里写满了担忧,他还小,耽误你们谈正事……无碍,他掂了掂这个鬼精的小家伙,看他一副明明想哭但是又不敢哭的样子,心里有些想笑,夫人且去吧。
阿珩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他最讨厌的那个跟自己抢阿娘的坏人抱走了。
一直到看着阿娘一步三回头消失在了木廊尽头,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下意识要喊,目光却对上了另一双漆黑的眼睛。
怪吓人的,阿娘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了。
小小男子汉,总缠着你娘算什么。
萧绪桓低声道,抱着阿珩落座,把他搁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护着小家伙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阿珩气得想哭,但他知道阿娘不在哭也没用,小脸气鼓鼓的,趁人不备,啊呜一下,用几颗还没长全的小乳牙咬了一下坏人的手。
呜……萧绪桓垂眸敛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连牙印都没留下,倒是咬人的那个小家伙眼里蓄满泪水,捂着嘴巴。
杨盛和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发现自己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成亲半年,孩子怎么都这么大了?萧绪桓当然知道在座的人心里在想什么,不疾不徐地摸了摸阿珩的脑袋,一副慈父的表情,温声对还沉浸在咬人未遂殃及自身的悲痛中的阿珩道,珩儿,叫声阿爹。
***杨夫人今日有些措手不及,她本在太守府准备中午的接风宴,晨起正忙着,丈夫身边的手下忽然急忙跑来传话,请她带着府里的小娘子去接待大司马夫人。
她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大司马夫人?手下说是,太守大人也是刚知道,夫人快些准备吧。
杨夫人连忙嘱托好宴席的事情,匆忙回房换了身衣裳,叫婢女去把睡懒觉的几个女儿叫起来梳洗,匆匆往花厅走。
侄媳,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一道女声叫住杨夫人,正是杨盛的四婶张氏。
张氏也是听闻了杨友叫人来回话,叫她务必去大司马夫人面前露脸讨个好。
杨友虽是杨盛的四叔,但并不比他大几岁,早些年不比杨盛是家中长孙,荫封没落到他头上,一直不甘屈居自己的侄子之下,总是以辈分拿乔,插手杨盛的事情。
杨盛和杨夫人都是慢性子好脾气之人,但也被这四叔四婶扰的有些烦。
杨夫人知道这位四婶,这次是要与自己来争在大司马夫人面前招待的机会。
四婶安好,她硬着头皮笑了笑,四婶这又是要去哪儿?张氏心里哧了一声,打定主意要死皮赖脸跟她过去,我这不是瞧着侄媳今日操劳的很,怕是忙不过来,中午的宴席可是半点差错也不能有,若是不嫌弃四婶愚笨,不如叫我替侄媳去花厅招待。
杨夫人实在是无奈,跟她虚与委蛇一番,只能道,宴席的事有管事和嬷嬷帮忙操持,当是没什么问题,侄媳年轻,四婶若是愿意陪我一道去招待大司马夫人,求之不得。
……崔茵坐在花厅,略等了片刻,杨夫人和张氏才赶过来。
杨夫人连忙赔罪,妾失礼了,叫夫人久等,招待不周。
崔茵见她面色温和,有些忐忑,忙起身道,不敢不敢,夫人请起,本就是我叨扰,杨夫人操劳太守府内院本就繁忙,是我给夫人添麻烦了。
杨夫人和张氏见了崔茵,皆是一惊,婀娜窈窕的美人,身为大司马夫人,待人接物却如此温柔平和。
张氏听丈夫身边的人说,这位夫人还带了个孩子,不太像是大司马亲生的,她原本心里猜测半天,若是个二嫁的妇人,能带着孩子嫁给萧绪桓,当是什么样子呢。
如今一见,愈发好奇了。
她当然知道杨友的用意,叫她仔细从这位陈夫人这里知道的越多越好,杨夫人不善言谈,花厅里半天都是她眯着眼睛舌灿莲花。
妾年轻时跟着丈夫去过建康,夫人这样貌,不说是荆州无人见过,就是在建康也是难寻的美貌,当真是仙娥丽人,传说中的洛神也比不过的。
张氏夸赞了半天,也不见崔茵表情有什么变化,只淡淡的笑着。
随即又问起崔茵的本家,听闻夫人姓陈,不知是哪户高门?建康士族云集,倒也没听说过多么显赫的陈氏高门,只有颍川陈氏还算数得上,但张氏甫一见她便觉得崔茵出身一般,只是依靠美貌迷住了当朝大司马,不然怎么会如此低调。
崔茵母亲正是颍川陈氏女,只不过也和父亲一样,都出自家族旁支,如今家中早就没人往来。
她笑笑,对张氏道,我娘家是颍川陈氏,不过只是旁支,并不是什么显赫门第。
张氏了然,还想再问,却被杨夫人打断。
颍川陈氏?声音有些激动,杨夫人眼睛一亮,教我儿读书的那位先生也是颍川陈氏的子弟,看来是夫人娘家人。
崔茵心里一惊,实在是没想到在荆州还能遇上陈氏的子弟,她这身份始终是个麻烦,故而只能借用母亲娘家的门第遮掩,杨夫人这么一说,她便有些紧张,怕被人识破。
杨夫人大概是终于找到了话题,能撇开自家四婶,温柔地笑着,真是与夫人有缘,那位陈公子与我夫君相熟,如今是郡学里的司业,可惜了,今日郡学上有事怕是不能来,不然也能与夫人认认亲。
崔茵听她所说,这位陈司业怕是太守府常客,手心紧张的出了一层薄汗。
后面的宴席上男女分席,杨家的小娘子们也都来拜见崔茵,郑嬷嬷一早备好了礼物,替她分发下去。
崔茵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还记挂着阿珩在萧绪桓那里有没有哭,直到午后杨夫人带她去住处歇息,才长舒了一口气。
艳阳高照,炙热的阳光透过竹帘,零星半点落在床畔。
崔茵虽然有些累了,却睡不着,知道男宾那边的宴席要饮酒谈事情,要晚许多才散席,也不敢催人去问阿珩怎样了。
郑嬷嬷进来替她拿来几身新做的夏衫,叫她试一下合不合身,看她面露忧色,浓睫低垂,笑着安抚道,小公子乖巧懂事,夫人且放心。
崔茵系好新衣的裙带,心不在焉地蹙了蹙眉,想着珩儿自然是乖的,只是天生就像是跟萧绪桓合不来,一见他就闹脾气要哭,冷不丁离了阿娘到了陌生的环境,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郑嬷嬷将几件不太合身的衣裳带了下去修改,崔茵换上了一件腰身正合适的绀红色襦裙,支颐翻着书,等阿珩回来。
鬓角的一绺乌发从簪子里滑落,美人倚窗,纤指捻起一页书卷,午后的暖风夹杂着馥郁的馨香从衣袖间拂过。
萧绪桓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家伙一下子惊醒,揉着眼睛要喊阿娘。
他连忙捂住阿珩的嘴巴,示意他别出声,惊扰了这画中人。
崔茵一直记挂着,一目十行,根本没看下去几句话,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蓦然回眸,展颜一笑。
阿珩委屈地朝她伸手,杏眼又开始眨呀眨的蓄泪。
崔茵心疼极了,想接过来,却见萧绪桓抱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他抱着这小家伙,对崔茵道,夫人这是不放心他,还是不放心我?怕我亏待珩儿?他扬眉,含笑看着她。
崔茵心虚,捏了捏阿珩的小手,垂眸没说话。
萧绪桓推了推自己怀里的小家伙,低声道,方才怎么教的你,学给你阿娘听听。
阿珩咽了一口口水,抬头看着阿娘,眼睛一眨,眸子里便氤氲上一层雾气,可怜巴巴不敢反抗的样子。
犹豫了一会儿,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萧绪桓,又立刻垂下小脑袋,手指戳戳自己的手背,像是在提醒自己打不过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崔茵面露疑惑,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下一秒,就听见阿珩极微弱极不情愿的叫了一声——阿爹。
作者有话说:哦吼,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