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2章

2025-03-22 07:51:55

天色已晚, 萧绪桓一行人抵达蜀郡城外之时,刘淳正带了人等在城门外的驿亭。

他身边陪同着的官员, 原不过是刘泰手下的侍从官, 如今自封的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崔茵下了马车,从风吹开的幕离一角看到那些紫袍金带的蜀郡官员站在路旁, 莫名有些想笑。

沐猴而冠。

她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萧绪桓听见后捏了捏她的手。

这动作落到刘淳眼中,愈发好奇这位大司马夫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萧兄!刘淳天生跛足, 又摆足了架子, 只站在原地不动,皮笑肉不笑的让旁边人迎上去。

我父听闻萧兄在荆州,久闻大名, 特地作东,请萧兄来西蜀, 想要结交英豪。

说着, 眼神毫不掩饰看向萧绪桓身侧的女子,见她衣着华美,步步生莲,曼妙翩跹,幕离长纱垂膝, 愈是神秘, 愈是引人遐思。

萧绪桓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崔茵身前, 目光冷冷地看着刘淳,刘公子, 刘太守再三邀约, 萧某早已应下。

他挥了挥手, 手下从后面的马车上拖下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丢到那群蜀郡官员的面前。

他指了指地上那个被抓住的探子,怪不得路上稍有耽搁,误了时辰,刘公子却依然知晓萧某何时抵达此地。

刘公子,这就是令尊的待客之道?刘淳扯了扯嘴角,他没想到萧绪桓半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撕破脸皮。

误会,都是误会。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称呼父亲刘泰为刘太守了,大梁朝廷一日不如一日,蜀地这些年来都归父亲一人掌管,手下官员们的称呼也越来越谄媚,从主公到蜀王,变着法儿讨他们父子俩的欢心。

萧绪桓就是深谙这一点,才故意挑衅回去,他可以慢慢收拾刘泰父子,但胡人派来的刺客已经跟上了他们,说明解裕已经离这里不远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需要尽快,拿到自己计划里的兵力。

……崔茵看着眼前的宅院,长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他们会让我们住进……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刘泰所建的那个类似宫殿的地方,顿了顿,看了萧绪桓一眼,见他对自己笑,继续说下去,还好不是那个什么殿。

郎君,我看他们本来的意思,今晚是设了宴席,要请你去的。

当时刘淳脸色发黑,身后的官员也都互相使眼色,都未曾料到萧绪桓会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刘淳干脆替父亲做了决定,晾一晾他,矬一矬他的锐气。

只叫人将他们送到了住处,自己匆匆回去,向刘泰禀报。

萧绪桓替她摘下幕离,牵着她走进屋子里,叫她坐在榻边,自己蹲下身来,替她按捏小腿。

无妨,我本也无意要去。

他知道这父子俩眼高于顶,自以为势力了得,割据一方,实际上当年只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这些年朝廷出兵也只是与羯人和胡人作战,根本无暇顾及西蜀。

刘泰做土皇帝久了,又没什么真谋略,只是被手下之人吹捧的飘了起来,自以为可以趁着建康对付胡人,大司马萧绪桓被排挤到荆州,觉得自己扩充的时机到了。

如果不是手里有南羌的两万兵力,刘泰哪里来的底气,妄图称帝。

他们想给自己下马威,晾一晾他,然而此时,萧绪桓需要的就是眼前的境况。

郎君,你是不是故意的,崔茵看着他侧脸的轮廓,慢慢凝起眉,小声问道,郎君故意激怒刘淳,想提早些动手。

那日夜里遇到的刺客是胡人,过了那夜之后,赶路的速度也不再像是从前那样不紧不慢了。

崔茵知道,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女子,觉得她不该掺和这些机要军务才不与自己说,而是总想让自己知道的少些,就没那么多心事。

大概是她的确太柔弱了,才叫他那么不放心。

夫人随我来,当真是辛苦了。

萧绪桓未答她的话,但眼睛里的神色却已经默认了。

崔茵有些不高兴,但又觉得他在这件事上太执拗了,一句两句的话是打动不了他的,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萧绪桓捕捉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失望,笑了笑,夫人能冒险陪我同来,就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程改之他们也都很感谢夫人。

崔茵瞪了他一眼,将裙子拉下来,拂开他手,径直朝浴房去了。

仲夏的蜀地,闷热异常,空气里仿佛凝着一汪水。

赶路这些天,也是乏困得很,身上黏糊糊出了一层汗,崔茵仿佛已经放弃继续搞明白他的打算似的,香汤沐浴,闭上眼睛靠在浴桶边。

洗好了,坐在妆台前擦着一头长发。

等萧绪桓也洗好出来,见她从镜子里瞥了自己一眼,难得的露出娇俏嗔怪地表情。

知她还在怨怪自己,便过去哄她。

从后抱住她的身子,隔着轻薄如蝉翼的一层寝衣,温热的胸膛碰到她背后微凉的雪肌,呼吸重了起来。

茵茵,你想不想郎君?崔茵被他箍住,呵在耳畔的灼热呼吸慢慢染红了她的脸颊,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自己的视线,但却仍是身子一软。

整日在一起,有什么好想的?他却拉着她的手朝下探去,茵茵说呢?自从离开荆州,这些日子都在赶路,两人不曾亲近过。

除了那晚见他杀掉了那些胡人刺客,见他在水边的身影有种寂寥孤独的悲情之感,她忍不住心疼,一时忘情,在苇草的掩映下大胆了一次。

茵茵,再心疼心疼郎君,可好?……月夜莺啼,风声萧萧。

帐幔里的喘息声终于平息下去,借着月色,萧绪桓看着臂弯里熟睡的娇颜,眸色晦暗不明。

她方才只字未提,像是真的不再执着问自己的计划了。

窗外一阵鸟雀振翅的声响,他慢慢抽回手臂,替她盖好衾被,轻手轻脚朝外走去。

窗外停着一只鹰鸟,他走过去,将传来的信筒摘下。

手下在院子里等着。

将军,都安排好了。

萧绪桓垂眸,将信纸收好,改之,你留下来,看好院子,保护好夫人。

程改之被点名,愣了愣,我不跟着将军一起吗?他素来是萧绪桓的副将,这次深夜冒险去拜见南羌那位老土司钟隆,那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让他去。

萧绪桓倏忽抬起眼帘,看了他一样。

程改之默默垂下头,是,末将遵命。

刘泰他们父子存的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先前是你嚷着要叫夫人来,夫人识大体,体恤众将士,跟随我等来了蜀郡。

萧绪桓眉目冷肃,冷声道,保护好夫人,难道不也是你的职责吗?程改之摸摸脑袋,是。

***羌人原本居于祁连山一带,后来羯人作乱,慢慢分裂成北羌与南羌两部落,北羌立国,为羯人所灭,南羌则由老南羌王的带领,南下西蜀。

老南羌王的生母为汉人女子,自幼仰慕中原文化,大梁南渡前就自愿归降,被封为土司,世居于此。

十几年前,南羌人之中流行起了一种无药可医的瘟疫,刘泰知道大梁朝廷无暇顾及,趁虚而入。

钟隆为保全族人,只能顺势归降,这才拿到了治疗瘟疫的汉人药方。

中原连年战乱,即便南羌两万兵士仍旧认同血缘,只要土司一声号令,便能收归回来,但钟隆不愿轻易动手。

他即便可以反了刘泰,但等刘泰死后,西蜀落到他的手里,南羌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知道自己垂垂老矣,手下无人可用,这两万羌人士兵无论是应对胡羯还是大梁的军队,都没有什么胜算。

刘泰一向安居在西蜀,没有朝外动武的打算,因此,钟隆也就收敛锋芒,保一时安稳。

一个多月前,听说那个数次北伐的大司马萧绪桓朝西面出兵,他察觉到刘泰蠢蠢欲动的心思,十分忐忑,他知道刘泰父子空割据一方,根本没有实力称帝称王。

而建康那个自顾不暇的大梁朝廷,早已不是当年南羌王归降的那个大梁,他更无意再让族人做梁朝之臣。

直到萧绪桓的手下悄悄找到了他。

他说,愿意与南羌结盟,替他除掉刘泰。

钟隆坐在密室里,双眼浑浊,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大司马见谅,老夫双眼已不能视物,不能亲迎,在此告罪。

萧绪桓笑了笑,钟老,明人不说暗话,我萧某此次正是因您而来,您却拒绝了我的提议。

您老还有什么疑虑,可否告知?钟隆听见这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微微有些意外。

他早就听说,这个梁朝的大司马是寒门出身,本以为他不过是个莽夫武将,却未料到真人却像是个儒将。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大司马,老夫斟酌多日,想了想,还是算了。

以你的本事,未尝不能以少胜多打过刘泰,我南羌只余这些族人,招惹不起祸端。

天下大乱,藏拙也好,明哲保身也罢,萧某能懂得钟老这番决定。

萧绪桓坐在他对面,忽然抬手灭了一盏灯。

钟隆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随即一怔,摇头笑了笑。

萧绪桓轻声道,钟老何必连目盲都要伪装。

他将自己这边的烛台换到钟隆面前,淡淡的光影照在两人面上。

您屈居于刘泰手下,已有十年之久,这十年,朝廷无暇顾及,北地战乱四起,保得您和族人一时安稳。

您这样的做法,和大梁朝廷无二异。

与您直言,萧某想与南羌结盟,并非是受了朝廷的指派。

朝廷叫我除掉刘泰,又有何用?长江天险,蜀地难攻,但北面胡人终有一日要南下犯我,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钟隆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灯光下这个年轻后辈。

英姿勃发,俊逸沉稳,眼睛里的从容和坚定让人为之一叹。

萧绪桓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老南羌王高瞻远瞩,南迁至此,是为保全族人,钟老,您若与我为盟,北伐攻打胡人,才是解决大患。

话音刚落,钟隆的手下匆匆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钟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萧绪桓,忽而大笑,快请进来。

密室的大门缓缓启开,手下引着两个人朝里面走来。

萧绪桓转头看去,只见程改之一脸兴奋走了进来,看到他时有些心虚,忙停在了门口。

他的身后,还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光而入。

作者有话说:茵茵:瑟诱?不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