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珠穿到这个世界后, 一直为了生计而发愁,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赚钱,根本没心思去了解千年前自己生活的那段历史。
原本她不觉得有什么可了解的, 毕竟她就是亲历者, 还会有人比她更清楚吗?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 有些事情她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
爹,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跟我在同一时间穿过来的吗?谢宝珠趁着四周没人时, 抓住谢渊急切地问道。
谢渊眸光微深, 他缓缓扫视过周围雍朝时期的文物, 然后睫羽轻垂, 眸光落在脚边的女儿身上。
他的女儿从一个快要及笄的少女,又变回了四岁的小孩, 此时还没有他大腿高。
当年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着逃亡时,她就是这个年纪。
谢渊的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直到腿上一痛, 才蓦地回神。
谢宝珠掐了他一下, 正不满地瞪着他,你发什么呆呢?快回答我啊!谢渊面色平静,定定地看着女儿, 良久,轻轻抬手按住她的脑袋, 还用力揉了揉。
他淡声道:反正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就别想那么多了。
谢宝珠狐疑地看着他, 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然而, 不管谢宝珠怎么缠磨, 谢渊的嘴跟蚌壳一样紧,根本撬不开。
谢宝珠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干脆一溜烟跑到节目组请来的导游旁边。
她仰头看着这名干练又漂亮的导游小姐姐,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说:小姐姐,可以给我讲讲景明帝的事吗?导游小姐姐一见到谢宝珠就笑了起来,她弯腰平视这个小萝卜头,耐心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呢?所有!谢宝珠迫不及待道,他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刑世鸣见状笑道:宝珠是不是因为自己爸爸跟景明帝同名,所以对他特别有兴趣啊?郑文松不屑地嘀咕道:她那个搬砖的爹也配跟景明帝比?刑世鸣瞥了他一眼,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同时脚步一迈,默声远离了他。
谢宝珠没工夫管其他人,只全神贯注地听导游的讲解,还时不时发问,她缠着导游问了好多问题,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震惊且凝重。
谢宝珠对导游小姐姐道了声谢,然后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在她及笄之前的那段历史,跟谢宝珠记忆中所差无几,但后来发生的一切便超出了她的认知。
景明帝谢渊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宝华公主,他对女儿的宠爱可谓人尽皆知,甚至流传到了后世,成为景明帝最标志性的性格特征。
然而,据传宝华公主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这使得景明帝大受打击,甚至一度从一位沉着稳重的明君,变成凶戾易怒的暴君。
直到三年后,有一名道士冒死向景明帝谏言,景明帝被他的一片赤诚之心所感动,从此戾气骤消,勤于政事,又变回了那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此后,景明帝堪称劳模,从未休息过一天,一生为了雍朝殚精竭虑,创下流芳百世的伟业与功绩,直到51岁那年因为积劳成疾而逝世。
论功绩,论品性,他都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
谢宝珠怔怔发呆,回味着刚刚得知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眼泪涌出酸涩的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一直以为,她爹跟她同时穿来了现代,却没想到,原来是她先走了,留下她爹孤单伶仃地过完了后半生。
脸颊上的泪被人轻轻拭去,谢宝珠泪眼朦胧地抬头,谢渊正俯身给她擦眼泪。
哭什么?谢渊竟轻轻笑了一下,幽黑的眼眸分外温和。
谢宝珠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谢渊便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摄像机,偷偷给她使眼色。
谢宝珠便蔫蔫地闭了嘴。
谢渊弯身将女儿抱起,拿纸给她擦干净眼泪,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安慰道:宝珠,我们父女俩能再次相遇,已是上天垂怜。
不要再纠结以前的事了,好好在这里生活。
谢宝珠抿了抿唇,在谢渊温和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她突然问道:爹,你是不是很孤单?谢渊微微一笑:朕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没有,怎会孤单呢?谢宝珠揉了揉眼睛,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支吾半晌,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孩子呢?谢渊睨她一眼,理智气壮道:女人和孩子只会影响朕处理政务的速度。
谢宝珠:……她抽了抽嘴角,刚想继续问些什么,前方就有催促声传来。
谢渊,宝珠,你俩嘀咕什么呢?快跟上啊!谢渊便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回去再说吧。
这里四处都是镜头和外人,父女俩很多事都不好说。
谢渊长腿一迈,抱着女儿很快就跟上了大部队。
两人归队之后,谭雅雅惊讶地问道:咦?宝珠是哭了吗?这是怎么了?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朝谢宝珠看来。
饶是谢宝珠自认厚脸皮,此时也觉得有些羞耻。
当着大家的面哭什么的……对真正的四岁小孩来说没什么,但对宝华公主来说,很没有面子!我没事!谢宝珠绷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只是眼睛里进沙子了而已。
谢渊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笑意,他没有拆穿好强的女儿,反而顺着她的理由帮她遮掩道:多谢关心,她已经没事了。
这一茬很快过去,众嘉宾在节目组的安排下离开博物馆,准备前往下一个录制地点——艺术馆。
路上,谢宝珠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宋遇突然间又凑上来了。
宝珠,你没事吧?宋遇皱着小眉头,看上去一脸严肃。
谢宝珠疑惑地反问:我能有什么事,为什么这么问?宋遇抿了抿唇,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刚才不是被沙子迷了眼,你就是哭了!谢宝珠:……所以呢?宋遇追根究底:你为什么哭?你很难过吗?谢宝珠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宋遇这股追根究底的执拗劲儿,以及这操心唠叨的性格……真是像极了宋子鹤。
不会真有什么前世今生吧?谢宝珠的思绪一时间飞远了,险些忘了回答宋遇的话。
等她回神之后,也有些头疼应付这个较真的小男孩,便半真半假地敷衍道:我刚才从导游小姐姐嘴里听到了景明帝的事情,太感动了,才忍不住哭。
宋遇有些狐疑:是这样吗?谢宝珠用力点头:就是这样!宋遇大概是信了她的说辞,不再追问什么。
谢宝珠看着他乖巧安静的表情,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小孩可比那个老古板好糊弄多了。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艺术馆。
在这里,郑文松简直就像个开屏的孔雀,没有一刻不在炫耀自己的学识。
这幅画是我一位师叔的作品,当年这里的馆长约了很多次才约到他的作品。
这是我曾爷爷三十年前捐赠的书法,可以说是镇馆之宝了。
艺术馆的馆长受节目组之邀,也跟着他们一起录节目。
全程他都礼貌微笑着,每次郑文松自夸的时候,他眼角都会不自觉一抽,但想到他的那群有真本事的长辈,便艰难地忍了下来。
其他嘉宾面面相觑,都沉默着没说什么。
一行人随即来到一间书法室,艺术馆馆长见缝插针地介绍道:这是我们馆的一大特色。
书法室里有笔墨纸砚,每次有艺术大家来我们艺术馆参观时,我们都会请他们在此处留字一副,收藏在艺术馆中。
迄今为止,已经有十位书法大家在这里写过字了。
众嘉宾惊叹地环视着周围的书法作品,即便他们并不太懂书法,也看得出这里的作品很优秀。
郑文松已经十分自觉地站到了桌前,他看上去努力想保持谦虚,但眼底已经泄露了自得,他说:今天能跟节目组一起来到艺术馆,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正好李馆长多次联系我,想要一副我的作品,趁着今天心情好,我就现在写吧!李馆长:……我联系的是你爷爷,跟你有什么关系?当着镜头的面,李馆长不好不给他面子,免得间接得罪了郑文松的爷爷,只能笑着点了点头,郑先生客气了,您随意。
郑文松一点儿都不拿自己当外人,自己研墨铺纸,大手一挥,当场写下几个大字。
别说,他这个人虽然讨厌,但字的确写得不错。
连李馆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隐隐透着赞叹,面上的笑容都真诚许多:郑先生尽得郑老爷子真传,写得一手好字啊!郑文松志得意满地笑了笑,过奖。
李馆长走到近前,反复观摩许久,突然道:这字……有几分景明帝的神韵。
郑文松点点头:我爸爸研究景明帝的书画很多年,我也略懂一些。
李馆长连连称赞:不错,很不错!我一直很喜欢景明帝的字,郑先生这副字可以说是十分形似了!闻言,景明帝本人眉梢微挑,表情淡淡的。
谢宝珠偷偷跑上前瞄了一眼,又迅速回到谢渊身边,在他耳边偷偷道:写得好烂,没有你万分之一的好!谢渊轻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沉默不语。
这时,郑文松的女儿郑倩倩好奇地点起脚尖,她看着桌面上的写字工具,忍不住伸手拿起毛笔,自己也跃跃欲试地想写字试试。
郑文松见状眼睛一瞪,大声喝道:郑倩倩,别乱动!郑倩倩被他一嗓子吼得吓了一跳,小手一松,毛笔就从手里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郑文松写好的大字上,留下一个狼狈的墨印,还糊了其中一个字。
这副郑文松引以为傲的字,就这样被毁了。
郑文松气得七窍生烟,甚至忘了此时正在镜头面前,直接爆发了脾气痛骂女儿,说了让你别动,你手贱什么?!你个赔钱货,处处给老子寻晦气!信不信我揍你?!郑文松口不择言地骂道。
郑倩倩被父亲可怕的脸色吓了一跳,当场就害怕地哭了起来。
郑文松犹想继续骂,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冲了出来,将郑倩倩护到身后。
谢宝珠独自面对一个发怒的高大男人,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她愤愤地瞪着郑文松,大声道:明明是你刚才吼得太大声吓到倩倩了,她才失手掉了笔。
你该骂的是你自己,凭什么骂她?!郑文松气得脸红脖子粗,她不去乱碰的话,也就没有这些事了!那你也不该骂人!谢宝珠鄙视地翻了个白眼,你才是赔钱货呢!你说什么……郑文松气急败坏地想要上前,却被人挡住了。
刑世鸣皱眉看着他,不悦道:郑先生,你怎么能这么骂自己的孩子呢?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就是啊,一副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郑文松稍稍冷静下来后,一转头看到了直对着他的镜头,心顿时跳了跳。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找补:我骂她是因为……郑文松转了转眼珠,突然道:我是替艺术馆生气!本来这字该挂在馆里,为艺术馆增加一份值得欣赏的好作品,但现在字毁了,我觉得很对不起李馆长!李馆长的确有些心痛这副被毁的字,但此时连连摆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孩子又不是故意的!郑文松板着脸,冠冕堂皇道:我骂这孩子不是为了自己的字,主要是气她太没礼貌,在公共场合乱摸乱碰!要知道艺术馆里的藏品都价值连城,她碰坏了我的字没事,万一碰坏其他大师的作品呢?这简直是不尊重艺术!郑文松这番话说出口,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人家教育女儿的理由那么正经,他们外人怎么好插手呢。
郑文松又瞪了郑倩倩一眼,看着自己被毁的作品十分心疼:我好不容易写出副满意之作……这时,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慢慢走近。
郑文松抬头望去,见到谢渊正站在自己身边,极高的身量带来很重的压迫感,他不由得往旁边退了几步。
谢渊抬手捻起郑文松的那副字,随手放到一旁,又抽了张新的纸摊开。
郑文松惊讶又不爽:你干嘛?谢渊斜了他一眼,他表情依旧平淡,幽黑的眸中却盈着明晃晃的鄙视。
就你那副字,毁了也就毁了,竟也值得为此辱骂自己的女儿?谢渊这个拿女儿当命根子的人,实在不能理解郑文松的脑回路。
郑文松瞪大眼睛,怒道:你一个文盲,知道我那副字有多珍贵吗?谢渊轻嗤一声,我不知道。
未等郑文松继续说什么,谢渊唇角微勾,向来沉静淡然的人,显出一种傲然的锋芒。
他一字一句道:不过,我可以让你知道……你写的字是垃圾。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