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政课, 阶梯教室后排坐得满满当当，前排却稀稀拉拉空了好些座位。
章橘颂坐在第一排，身旁很奇异地空出了两个位置, 文具袋因此可以完全伸展着摆开。
这门课学分高, 课堂表现也纳入成绩结算比例。
换作前两年，在老师提问时，她会立刻垂下头，摸摸手机或者翻翻笔记, 避免与老师的任何眼神接触，权当这课堂表现分是空气。
可是现在有了保研的想法, 只得洗心革面。
这个问题，有同学谈谈自己的想法吗？老师话音刚落，章橘颂便高高举起了手。
有捧场的学生, 老师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出皱纹：这位同学……我叫章橘颂。
她见缝插针地刷一波存在感。
突然，阶梯教室里响起一声小小的诶, 是不是她？紧接着, 许多嗡嗡声浮上来, 章橘颂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回首去看，一个同学正捧着手机对照着看她, 不期而遇撞上她的目光, 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机藏进桌肚里。
章橘颂微微皱了皱眉, 有什么事发生了, 但她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令她有些急躁。
老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别讲小话了, 安静一下，听章同学说。
章橘颂很程式化地勾了勾嘴角，勉强将答案说完。
剩下的小半节课，身后的各种看热闹的目光，切身实地演示了一把如芒在背是什么感觉。
为了专心听讲，她没有带手机，信息来源完全没有，只能一心等下课。
铃声响起，老师宣布下课，整个教室迅速转变为菜市场。
章橘颂面沉如水地坐在座位上，不动。
她分明感觉得到，同学们从第一排经过时，无论是有意无意，多半会看她一眼，顺带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一个脸熟的女同学从旁边过，章橘颂喊住她：不好意思。
章橘颂微笑着问：我没带手机，请问是有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吗？那个女生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她。
橘颂，你可别生气啊，不值得。
放心，我一定——看清手机热搜界面的那一刻，章橘颂的话语截然而至。
#章橘颂，又一个长残的童星#当初这个小女孩抬眸的画面惊艳了多少人，结果还是长残了【允悲】，难怪之后再没出来拍过戏了。
营销号还贴心地附上了那个老电影的GIF图，以及她上台唱歌时的一张抓拍。
因为当时唱歌过于专心，她的面部肌肉有些扭曲，恰好被拍了个正着。
两相对比，云泥之别。
一条又一条回复透过屏幕，慢慢渗透进她的眼眸。
靠，又一个美好回忆被破坏了。
不是吧，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女的还挺坚强的，换做我，小时候长成那样，现在长成这样，肯定恨不得死了算了。
……心脏跳得很乱，肾上腺激素的分泌使她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像是一场提心吊胆的捉迷藏游戏，静静躲藏着，祈祷着不被发现，可是背后忽然跳出一个声音：哈哈，我抓到你了。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机械性地重复着刷手机这一个动作，往下滑，再往下滑。
别看了。
少年的声音如一道闪电，压过阶梯教室里原本喧闹的人声。
整个教室像忽然被抛到真空里去，变得极静极静。
她茫茫然抬眸，看见了夏之恒。
夏之恒只看她。
他从教室门口，逆着人潮而来，一步一步走向她。
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眼，掌心的温度一如既往。
乖，别看了。
夏之恒说。
眼前的女孩很乖很乖，一动也不动，甚至声响也没有。
只是掌心触碰到的冰凉的湿漉，令他的心都跟着一颤。
夏之恒将她一把按进怀里，隔绝了所有他人的视线，几乎是半拥半抱着带她走出教室。
一直走到无人处。
章橘颂说：好了，放开吧。
她看起来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甚至对他笑了一笑。
可是夏之恒笑不起来。
他皱着眉，说：饿不饿，去吃点东西？不用。
章橘颂说，我有点累了，想回宿舍休息。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
她的声音温柔，却又不容置疑：我想一个人走走，可以吗？夏之恒定定看她一会儿，然后，缓缓松手。
章橘颂又笑了笑，转身向远处走去。
一叶虽能障目，可泰山依旧是泰山。
事情的起因是章橘颂在A大校园歌手大赛宣传视频里的片段，被认出之后投稿给营销号，近来风平浪静，营销号正愁没热度立刻炒作了一下，谁知那部老电影时隔多年后仍被许多人记得，一下子发酵了。
其他营销号纷纷赶着蹭热度，回过头又把A大校园歌手大赛的宣传视频拎了出来。
这么一套出口转内销、内销转出口的操作下来，各社交平台你抄我，我抄你，再加上经典电影镜头、童星长残、A大这些组合词的威力，一下子把章橘颂送上热搜。
底下的评论也极其丰富，各种清奇的角度一应俱全。
网友A：没必要说人长残了吧，我仔细看了那个宣传视频，虽然说没有小时候那样美得惊心动魄了，可现在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呀，这些营销号真的什么死德行！网友B：呵呵，真是嘴硬啊，长残了就是残了。
网友A：你不如发个照片来让我们欣赏下尊容？网友B：评价个冰箱还要会制冷系列。
我一普通人，比什么美。
网友A：人家也是素人啊，你还不是指指点点。
网友B：你又懂了，这大阵仗，又是A大又是热搜，一看就是要炒作。
网友C：往好里想，这姑娘要是没长残，也考不上A大不是【大笑】……学生会文艺部的负责人特意打电话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忽然事情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你的那个宣传视频，我们已经暂时隐藏了，就是那个总的宣传视频，嗯……听出她的为难，章橘颂抿了抿唇：没事，都已经这样了，撤不撤也没关系，就这样吧。
负责人显然松了一口气：行，那总的宣传视频就先留着，那什么，我……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能正常参加决赛的，对吧？章橘颂只是沉默。
有的时候，沉默是另一种表态。
她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负责人自己找补，哈哈笑了两声：反正还有几天，你考虑考虑，都到决赛了，不容易，别理那些人嘛。
谢谢，我过会儿答复你。
丢开手机，章橘颂再度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发呆。
两天了，她几乎窝在宿舍里没动过，课也不去上，歌也不练了。
……甚至连夏之恒的电话，也不想接。
外面好像在下雨，有隐隐的雷鸣。
手机嗡嗡震动，她瞥了一眼，是安妮。
接通，安妮大喊着：橘颂，我忘带伞了，这雨下的好大，你能来食堂接一下我吗？安妮去食堂，是要帮她带饭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理。
章橘颂于是拿了两把伞，拖着沉重的身体下楼。
雨果然下得很大，打着伞，雨丝都凉凉的往脸上扑。
一路走到食堂，她在人群中搜索着安妮的身影，瞧见了，却是一愣。
安妮的前边还站着一个人，撑一把墨绿色长柄伞，站在雨幕里，卡其色风衣似乎都染上伞面的绿色。
安妮从她手上抽走一把伞：好大的雨啊，那我先带着饭上楼去，嘿嘿，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打着伞啪嗒啪嗒踩着水离开。
视线里在乎的人只剩下夏之恒。
她沉默着，不知怎么开口。
雨声连天里，他向她伸手：姐姐，愿意跟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