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岁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第一次没有道别就先行离开,她的耳垂红得滴血,回到驴车上也久久未能平复。
三哥哥为何那样做?应该只是……兄妹之间不舍的表达吧……驴车摇晃, 她忍不住掀起窗帘回头看,那抹云水蓝的身影伫立在城门前, 周围人潮汹涌却不能撼动他分毫, 随着驴车渐行渐远, 她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 可眉心依旧发烫。
往前看去,是绿草葳蕤、枝繁叶茂的清明景色, 她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府邸, 离开了自己的庇护, 像一只刚刚羽翼丰满的雏鸟朝着远处飞去。
日暮之时, 一封自长安快马加鞭送到的书信送到沈郡王的手上。
书房里,沈郡王面色凝重,一旁惴惴不安的王妃提醒他:快看看罢。
沉香木制的匣子被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 沈郡王看完信中内容后长舒一口气, 对夫人安慰道:圣人还是念着我的。
书信里写到五皇子梁胤礼与平乐郡主年岁相仿,两人都尚未成家, 圣人有意赐婚,特此询问沈郡王的意见。
不是赐婚诏书而是询问意见的私信, 沈郡王妃心头高悬的石头落下一半, 可她又垂泪道:可惜我的岁岁回不来了。
三日后,沈郡王回信平乐郡主资质优异, 被云游的叶鸣神医收做弟子, 随其周游四海、广济天下, 婚事不便定下。
**山间小路上,一架风尘仆仆的驴车正行驶着。
驴车不比马车安稳,颠簸得厉害,脚力也不快,一路摇摇晃晃沈青岁状态很是不好,好几次想吐但忍住了。
同车的叶鸣见她一脸菜色,扔了一小瓶缓解晕车的药丸,沈青岁含在舌尖,酸酸的滋味荡漾开来,里面还有清新的薄荷,很是提神醒脑。
她在叶鸣递瓶子的时候就说了谢谢,缓解头晕后再次道谢。
叶鸣却是连眼皮都没有动,兀自闭目养神。
别说十日来都是这样,就算在郡王府叶鸣也是古板不通世俗,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在一路下来两人都相安无事。
车忽地停了,既不是到达城镇,亦不是停车休整,沈青岁掀开门帘问桑逸:桑师兄,怎么了?她已经拜叶鸣为师,桑逸自然也就是她的师兄了。
桑逸为她解释道,淮山到了,这里离镇子不远,师父之前就说我们要先到淮山采些草药,回去炮制入药的。
不过……桑逸皱着眉头很是为难,山路狭窄蜿蜒,驴车不能行驶。
沈青岁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接过他的话茬:那我们走路上山吧。
于是,她跳下车辕,又朝车内招呼道:师父到淮山啦,我们上山采药吧!这一系列动作直把桑逸看呆,直到叶鸣语气不善地说:你在愣着做什么。
桑逸才堪堪回过神,他还以为阿青师妹贵为郡主,要好好劝导一番才会弃车步行,若她实在不同意,自己也可先驱车到最近的镇上,将她安顿好再和师父上山,只不过要麻烦很多。
可当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麻烦,以及思来想去的长长腹稿,如今都派不上用场。
见那跳脱的浅绿身影和师父走在一块儿,性子沉闷的师父也沾染了鲜活。
往日他和师父的相处总是枯燥乏味,如今因她的加入而变得鲜艳多姿。
若让沈青岁知晓要上山采药,那桑逸的担忧是多此一举,她早就想亲自上山采摘药草,再将药草经过数道工序最后制成药草或药丸,想想就是满满的成就感。
一路上,叶鸣走在前,看到需要的药草就指点桑逸和沈青岁摘下,不到半日一行人就摘满了两大箩筐。
此时夕阳西下,一行人在山腰寻到一处山洞,山洞里有猎人生活的气息,地上留着破损积灰的毛毡和燃烧熄灭的树枝。
桑逸将沉甸甸的箩筐放下,去帮沈青岁脱下背上的箩筐。
两个箩筐挨在一起儿,桑逸的明显要大很多,沈青岁背的和它一比就像是个襁褓里的娃娃。
淮山得天独厚,生长了不少珍贵药草,且路途遥远鲜少有人涉足,我和师父若是顺路就会来这里采药。
桑逸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对她笑着说,这一次好像多亏了阿青师妹,我和师父从未如此收获颇丰过。
桑逸本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精通医术,平日里也懂得养生,肤质细腻白皙,气色比寻常人还好,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更是如清风拂面,亲近宜人。
沈青岁眉眼弯弯,我还要感谢师兄和师父,带我出来认识这么多草药。
西边的山头渐渐吞没金乌,天光黯然,若趁着夜色下山极容易打滑受伤,于是三人打算在山洞中将就一晚。
桑逸将这项决定说出,若沈青岁不愿意,他们也可慢慢下山。
实则,往日他和师父上山采药一去就是三五日,晚上都是风餐露宿的。
沈青岁听后点点头,她看见山洞里残留的树枝灰烬,道:夜里寒凉,更别说是背阴的山坡和洞穴,我出去寻一些干燥的树枝用来升火。
更重要的是,她曾听行军打仗的大哥哥说过,山林里的野兽都怕火光,若是燃起篝火就能驱散野兽。
桑逸一听,想与她同去,但又被叶鸣叫住。
阿逸来分拣草药。
若沈青岁再跟着叶鸣学习几日,就能将未经炮制的草药认全,但眼下只有桑逸能担当这项工作,她自然也就独自去外面寻树枝了。
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身绿衣渐渐与葳蕤草木融为一体。
半个时辰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零碎的几颗星挂在黑漆漆的夜幕上,显得孤苦伶仃。
桑逸分拣好草药,在洞口盼来盼去,终于他等不住,朝叶鸣道:师父,我出去寻阿青师妹。
叶鸣老神在在地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你在担心她出意外?桑逸跟在叶鸣身边多年,知晓他脾气古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可如今又是让沈青岁独自出去,又是不让他去寻她,他摸不透叶鸣的心思,只好斟酌着说:阿青第一次出远门,我们照顾是应该的,就算不是意外,她也有可能迷路。
叶鸣却是看透他的心思,知晓再阻拦下去他的徒弟就要心里腹诽自己,你且放心罢,她贵为郡主,表面上是拜老夫为师,云游学习,但你真以为郡王府会这么容易将她交予老夫?背地里不知道安排多少护卫。
桑逸还是有些迟疑不信,毕竟一路上他们车马劳顿,从未见过什么护卫。
正想继续说着,不远处的草木簌簌作响,沈青岁怀里抱着一捆用藤蔓扭成绳绑住的干燥树枝。
桑逸眼前一亮小跑着去帮她分担,两人方走回山洞,沈青岁就从腰间挎着的小兜里掏出物什来,叶师父桑师兄,你们瞧我摘来了什么。
是三颗黄澄澄的秋梨,饱满新鲜,咬上一口填脆极了。
阿青师妹哪里摘的梨?我想向阳的地方树枝会干燥些,就朝山的另一边行去,不仅让我找到了足够的树枝,还碰巧遇到一棵梨树。
沈青岁用帕子擦干净,递给桑逸。
桑逸接过啃了一口,果然又脆又甜,并且梨子没有摔伤,定然不是熟透后自然掉落的,他曾见过梨树,差不多有两三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师妹又是怎样安然无损地摘到的?沈青岁颇为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小时候贪玩喜欢爬树,府里有棵李子树每到成熟的季节都快被我薅秃了。
桑逸却是不赞同,梨树比李子树要高得多,太危险,以后不能随便爬树了。
沈青岁红着脸,连连点头,嗯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桑逸觉得语气过重,又补充道:若你实在想吃,下次记得告诉我,我去摘。
师妹水灵灵的眼睛忽地亮了,闪烁着水光,好!师兄!之后,她和桑逸一起升起火堆,三人围坐在篝火旁,洞穴外寒冷的夜风吹不进来,身上暖烘烘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给叶鸣师父献上秋梨后,师父看她的眼神都和顺了不少。
他们风尘仆仆,鲜少能吃到新鲜的蔬果,献上的梨子正中他下怀,恰好那颗梨子还是最大的。
围坐火堆,就着凉水将粗硬的干粮咽下,三人吃过东西后准备就地休息。
今日一天的活动量快赶上往日她在府里一月的活动量了,沈青岁觉得神疲力乏,很快入睡。
可山石冰冷坚硬,即使垫了一层软毯,还是不够舒服。
并非沈青岁矫情,她也想尽快适应,但不是心里想,身体就会适应的。
后半夜她醒了,再也睡不着。
轻手轻脚地经过叶师父和桑师兄,受他们照顾,她睡在最里面,不被夜风侵扰。
沈青岁不敢走远,就在洞口朝外看了看,夜里静谧,却也并非无声的寂静,仔细听有树叶的沙沙声,夜枭咕咕的叫声,还有虫鸣低吟。
与王府里巧匠精心设计建造的山水不同,眼前的苍翠是不经人为,浑然天成的。
而她的身后是暖暖的篝火,仿佛背后是坚固的避风港,只消她一转身就能躲过外面的狂风暴雨。
沈青岁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色,怎么看都看不够。
忽然,地面上她的影子被一个修长的身影遮挡住。
作者有话说:想媳妇·失眠·佟北陆:岁岁在干嘛,会想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