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一拍脑门, 连道糊涂,忙叫药童去找回方才的娘子。
说来也巧,自从叶神医回来后, 周围的医药生意都不好做,叶神医看病又好, 还是不要钱的义诊, 吸引附近的病人都去他那儿看病, 药堂的生意自然就一落千丈。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 确切来说是第四回,叶神医每回来一次就出现一次。
放在以往, 药堂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可嘉扬今年才发洪水, 整个嘉扬及其周边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们药堂不能幸免快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整片嘉扬的药堂十之八九皆被入股收购,开出的条件极为诱惑, 且承诺不干涉药堂经营, 许多入不敷出的药堂都悄然换了东家。
而东家只有一个要求, 若见到画像上的女子竭尽全力帮助。
沈青岁已经走过一条街,在岔口时被同济堂的药童请了回去。
她还有些懵懵然, 掌柜却一脸热情地道:我店愿意收购娘子的八珍丸,多少价都可以。
沈青岁眨眨眼还有这样好事, 虽然不知自己离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令掌柜回心转意, 但是只要能卖出去朝师父证明就好了。
最后,同济堂以市面多出三成的价格收购了她所有的药丸, 离开药堂还是掌柜亲送, 并再三叮嘱她, 若以后还有什么要卖的尽管拿来。
沈青岁未细想,欢欣地将满满一荷包的铜钱拿去给叶师父看,叶师父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什么称赞,但她知道叶师父没有说呵斥的话儿已经是最好的夸赞了。
反倒是桑师兄连连赞叹,我就知道按照师妹的手艺,一定会卖出去的。
沈青岁笑道:还是师父教导得好。
叶鸣不说话,可那花白胡子下的嘴角却是扬了一个弧度。
又过了数日,药庐里的药材几乎用完,去外面药堂购买需要不少的银钱,他们是不收钱的义诊根本耗不起,只能再去雁山采药。
在沈青岁可怜巴巴的目光中,桑逸十分不忍地说:我和师父去雁山采药,最多七日就回来,师妹不要怕。
沈青岁:可明天就是义诊的日子,药庐只有我一人该怎么办呐……叶鸣:老夫教了你这么多,区区几日就抗不过吗?沈青岁不想被他看轻,以前自己不爱念书,课业考核不上不下,努力一番后也能获得六甲,在她得心应手的医术上更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只是太害怕了,师父师兄不在,留她一人在药庐。
虽然她离开郡王府已经有段时间,但身边一直有他们陪伴,还从未有自己独身一人的情况。
老夫不可能教你一辈子,有的事情你迟早要独自面对。
叶鸣丢下一句话就拎着桑逸走了。
沈青岁扁扁嘴,在担忧中迎来第二日的义诊。
她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驾轻就熟,也不过两日的时间。
幸好百姓们都知晓叶神医不在,阿青娘子人美心善,对她也十分宽容,加上这几日来的都是往日的病人复诊或者是风寒一类的小病痛。
肝火旺盛所以才会口干头疼,李大婶你就是老和丈夫吵架,要放宽心,心情舒畅,身体自然也康健了。
我给你开两帖清肝下火的药,你回去吃了就好。
沈青岁正为一乡野妇人诊治,一边温和地叮嘱一边在纸上书写药方。
妇人拿到药方捧在心口,赞不绝口道:阿青娘子不但长得好看,人还善良,真是我们的福气。
沈青岁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因药庐的药耗尽,妇人只能拿着药方去镇上抓药。
妇人走后,沈青岁见到一个站在药庐篱笆门前的男人,那人身材魁梧壮硕,脸上还有一道疤。
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人是前天就来的,每次最早来也是最晚走,却不见他上来医病,只在远处盯着自己。
沈青岁心底惴惴,想起临走前银巧再三叮嘱说的话:外面不比郡王府,郡主可要少露面,以免被坏人盯上。
忽地,轮到一名男子上前医治,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人长得尖嘴猴腮、身材也偏瘦,跟个竹竿似的套在袍子里,旁边还有两个仆人模样的小跟班。
李奉坐在凳子上,一双鼠眼就往沈青岁身上放,直溜溜地不挪开。
沈青岁提醒一下,他才把手腕搭在脉枕上。
对方是男子,沈青岁就在他的手腕上垫一层帕子,这才伸手搭脉。
可那人却将帕子掀开,多一层布怎么能诊治出来?小娘子你可要好好看看,我最近头晕得厉害。
沈青岁觉得此人有些无理,便重新将帕子覆上,李奉又要去掀,她便厉着声音道:隔帕搭脉不会误诊,若你不愿意就另请高明吧。
李奉也不执着于帕子,抬抬手道:行行行,都听小娘子的。
诊脉结束后,如果说之前是觉得此人无理,现在就是无事找事,他脉象稳健,结合气色红润,根本没病。
你没病,还请走吧,让后面的病人上来。
李奉却不依不饶,可是我头疼得厉害,小娘子怎么说我没病呢?你再好好瞧瞧,要不要脱了衣服仔细瞧?沈青岁脸色不佳,此人死缠烂打竟是个无赖。
后面排着队的百姓也看出异样,纷纷出口相助。
没病装病,耽误我们这些看病的人!我看他是看上了阿青娘子,故意的……李家公子,你家里不差钱请个大夫看看吧。
能不能快些……李奉纹丝不动,他看着眼前脸色虽冷但依旧别有一番姿容的小娘子,不由色胆包天,伸出手要去摸她的脸。
小娘子,你要是不会看,那小爷我就帮你看看。
沈青岁从未见过如此无礼孟浪的龌龊行径,她想躲开可李奉身后的两个跟班上前堵住,她避无可避。
情急之下,只好害怕地闭上眼。
师父师兄你们快回来吧!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整个药庐都静了一静。
李奉作乱的右手被那刀疤汉子擒住,只听一声脆生生的骨裂声,李奉的手腕直接被捏碎。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噤若寒蝉。
李奉痛得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嚎叫,那两个跟班一看形势不对,架起他就飞奔下山。
沈青岁一颗心咚咚地跳,她第一次遇到这件事怎会不惊惧?她试着平复,但一颗心仍旧在胸膛内激荡跳动,难以平静下来势必也会影响之后的诊断治疗。
她只好让看病的百姓们明日再来,按照今天的队伍排号。
百姓们也见到之前的变故,早就被骇住了,对她都表示理解。
很快,药庐临时搭建的义诊草堂就只剩下沈青岁和那名刀疤汉子。
那刀疤汉子见她无事就要离开,却被沈青岁叫住。
刀疤汉子像是经常蜷缩在阴影里,有朝一日置身于白日阳光下,浑身如针扎怎么都不自在。
看到他纠结、为难、甚至扭捏的姿态,沈青岁才知晓她是误会了,他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
她问:是谁派你来的?刀疤汉子:……他不说,沈青岁也能想到,只需要验证,是我哥哥夏长嬴?刀疤汉子明显一僵,你,你都知道了?沈青岁想起,临走前大哥哥满眼担忧地说应该派人保护她,她不愿,他就悄悄派人。
嗯,我猜到了。
她清丽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来,谢谢你方才救我。
刀疤汉子叫秦泗,他在一月前接到夏将军的这项任务——暗中保护一位娘子,且不能让她发现,否则被她赶回来就算任务失败。
秦泗景仰年纪轻轻就军功累累的夏长嬴,他在北境大破胡虏,以少胜多的荒平之战令他五体投地,为夏将军做事他势在必行。
之前还心有戚戚害怕被发现导致任务失败,现在真真实实面对那娘子,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应对。
既然知晓刀疤汉子秦泗是大哥哥派来保护自己的人,沈青岁也没有让他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
原来,大哥哥在不知不觉中竟派人暗自保护她,沈青岁望向北方,只看得见岚烟飘渺的重重青山。
她趁着下午义诊暂休的时间去了镇上的同济堂,询问后知晓同济堂背后的东家是二哥哥。
仿佛有一泓暖泉流经心田,虽离家千万里,但他们的心仍旧紧紧相连。
**又是一年除夕来临,再过不久,她就要满十六了。
和叶师父桑师兄以及刀疤汉子秦泗吃过年夜饭后,沈青岁回到次屋提笔写信。
上次写信还是刚在秋水镇落脚,向父母报平安,待了两个多月后,她有许多话儿想说。
比如她在这里过得很好,还有秦泗保护,没人敢再来找麻烦。
比如她学会了叶师父的金针刺穴,等回去后可以给父亲针灸,缓解他一到阴雨天就疼痛的腿脚。
比如她还调配出光滑肌肤的雪肤膏,镇上爱美的小娘子们都想办法用绣帕、荷包、香料来换,等她回去就调制出来送给母亲。
又比如她才知道南方和北方的新年是不一样,除夕之前北方就会下厚厚的一层雪,可南方就只下两三日,只在地上薄薄的铺一层。
她还尝到了以前从未吃过的新年特有美食糖环,用糯米粉加糖做的,先压成薄饼又剪成长条,做出形状再放入油锅里炸。
不仅样式好看,像一朵朵小雪花,还酥脆香甜。
她在热心的李大婶那儿学会了做法,等回家就做给他们尝尝。
她想写的好多好多,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了厚厚一沓。
其中有给爹娘的信札,还有给大哥哥和二哥哥的,信中都无一例外地感谢他们对自己的暗中照拂。
还剩下最后一张笺纸,沈青岁提笔贴在唇边,仔仔细细地斟酌,在屋外焰火绽放之中写下。
写完后,她将一枚小巧的红色灯笼挂在屋门前。
做完后才钻进厚实的棉被里,透过窗棂望向外面的深夜。
南方小镇的除夕和秦州大相径庭,没有游行的花灯队伍,只有子时的几朵烟花绽放,在夜空中昙花一现。
不知道三哥哥他们现在如何了呢?沈青岁一边想着,一边沉入梦乡。
远在北方的秦州,一到除夕就解除宵禁,敲锣打鼓地举着花灯游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子时四刻。
落梅小筑院里灼灼绽放的梅花被五光十色的焰火映照出不同的颜色,给冷寂的院落平添几分焰火气。
佟北陆已经洗漱好准备就寝,望舒拿来一盏灯,问他:公子,还挂这一盏吗?嗯。
兔子花灯挂在廊檐下,淡红的眼有些褪色,一看就是之前的老物。
望舒心知那盏兔子灯是公子来郡王府的第一年挂上的,以后每到过年,他就会挂上,别人都换崭新的灯笼,寓意着辞旧迎新,只有公子爱用旧灯笼。
或许,那盏兔子花灯寄托着公子不一样的感情吧。
望舒吹灭蜡烛,默默退下。
屋中一下子变得静谧无声,只有花灯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暖暖的,像是当年牵住自己的温暖小手。
佟北陆想着,握紧胸前月白色的素净香囊,伴着桂香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儿了,下一章两人就可以相见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