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马车停驻在朱红宅门前。
管巡跃下车辕,有仆人上前搬出轿凳,佟北陆穿着一袭白衣踩着轿凳下了马车。
车帘再次掀开, 一个娇靥如花的明丽少女搭着他素白的掌心走下来。
两人站在一起,一白一碧, 宛若皎皎如玉的璧人, 府前的仆人们都被震慑住了。
沈青岁站在佟北陆的身边, 一双杏眼滴溜溜地打量着眼前的府邸, 厚重的大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松鹤高山照壁, 跨过一尺半门槛, 佳木葱茏、奇花烂漫, 府苑并不大三进三出, 却是富丽精致、独具匠心。
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佟北陆轻声说着,由仆人带领着前往。
来到后厢房,月洞门顶挂着玉清苑牌匾, 玉清苑处于府苑正中, 不是较为偏僻的客房。
沈青岁被他带到自己的房间, 站在房门外,门边站着两日前先行一步的管检。
管检一见到佟北陆, 弯腰行礼,大人, 事情都办妥当了。
佟北陆微微颔首, 接着对沈青岁说:你先在房间里休息,我待会来寻你。
一路舟车劳顿, 她一触碰到结实的地面就顿觉一股疲乏涌上全身四肢, 点了点头, 也不拒绝。
三哥哥,我等你。
乖一些。
他抬手抚摸她毛茸茸的发顶。
沈青岁没说什么,仿佛早就习惯了,她推门进屋,只见屋内布置十分熟悉。
屋里无论是楠木圆桌,还是粉纱帐幔拔步床,亦或是窗边几尾金鱼摆动的碗莲,都与她的海棠轩相差无几。
除了空间小一些,壁上悬挂的花鸟画不一样,其他都像极了,一看就是用心准备过的。
她和三哥哥才刚到嘉扬,不可能提前布置,原先的屋主也不会巧合到按照她的喜好装饰,难道管检两天前快马加鞭离开他们,就是为了能提前布置好吗?而管检想必也是得了三哥哥的命令才去做的。
三哥哥对她太好了,更别说这一路行来,他专门换了大一点的马车,马车内铺着软绵绵的厚垫,八角小香鼎飘着丝丝缕缕的檀香云烟,令人安神沉睡。
她几乎是一路睡着到达嘉扬的,三哥哥就在她睡着的时候看书,经史子集什么都有。
每到饭点,他会轻声唤醒她,饭菜热腾腾的,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
沈青岁睡得渴了,他还会端上水壶,水壶里泡着枇杷薄荷叶,喝下去清爽解渴。
可她也不是一直都是睡着的,有时候太无聊也会翻翻他的书,书页的批注满满当当;看得累了她就闭目休憩,她还发现一个秘密,三哥哥会趁她熟睡的时候,摸她的脑袋。
沈青岁觉得自己像小时候养的狸奴,撒撒娇撸撸毛,就能被人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她发现当一只什么都不用考虑,快乐无忧的狸奴也没什么不好。
沈青岁在房中打量不久,就有婢女进来换上新泡的茶水,还把她离开药庐收拾的包袱都带来了。
她的东西很少,只有三套衣裙和碎银子,让婢女帮忙叠好放进衣橱里就好。
此事不用她操心,她便坐了一会儿打算去府苑里转一转。
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她款款来到书房,仆人正将一个木箱子往里面搬。
那箱子她曾见过,是三哥哥的,但从未见三哥哥打开过。
于是她怀着好奇指了指,这里面是什么?我能看看么?仆人一副为难的样子,恐怕不行……大人说这箱子不能打开,谁来都不行。
沈青岁也就没再要求打开,毕竟只是一时兴起想知道。
再之后她又在府苑的其他地方转悠,别看府苑不大,但该有的五角亭、小池塘应有尽有,处处透着江南的雅致。
在后院里转悠一圈也未见三哥哥,他应当是去了前院亦或者出府了。
未几,沈青岁回到玉清苑,她前脚才回来,后脚就听见屋外婢女们的行礼声。
三哥哥!她转过身,小跑到他身前。
佟北陆牵着她的手从月门一直走回屋内,便走便问道:可还习惯?都是按照你的闺房布置的。
当然习惯,感觉像回到了家里,无比亲切。
那便好。
将她牵回屋子里,两人挨着一起坐在梨花凳上,佟北陆浅声说:嘉扬知府知晓我来,特意设了接风宴,等会我就要去赴宴,你要随我一起去么?接风宴,那宴席上一定都是大小官员,与一般轻松自在的家宴不同,说的话句句透着官场风气。
我就不去了,三哥哥你记得早些回来,还有不许饮酒。
她抿着唇再三强调,酒水会与他喝的药性相冲,所以饮酒是万万不能的。
好,我记得。
他的墨眸里闪着细碎而温和的光,虽然被耳提面命,但心中却没有半丝不耐烦。
临走前温厚的掌心抚过她的手背,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不着痕迹。
三哥哥离府后,她吃过晚饭,就揪着伺候自己的婢女说些江南民俗趣事儿或者嘉扬好玩的地方。
秋水镇虽然隶属嘉扬,但到底是偏僻小地方,经常来药庐的也都是上了年纪的百姓,所以沈青岁极少遇见年纪相仿的娘子一同话家常。
她在民间待了这么久,加上性格活泼灵动,没有什么架子,在她的鼓励下婢女们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圆脸婢女红依说:嘉扬的碧心湖最美了,碧波千里,一到夏天铺满了盛开的荷花,宛若仙境。
尖尖脸的婢女绿柳也说:梵净山也不错,郁郁葱葱的,山顶云雾缭绕,那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呢。
另一个婢女桃粉说:还是白马寺最值得一去,那里的姻缘树可灵验了,等明年及笄我也要去拜一拜。
说起姻缘,胆子大的红依就顺势问:娘子,你觉得佟大人怎么样?他对你这么好,一点儿都不像对待普通大夫的样子。
沈青岁猝然被问及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想不出合乎解释的理由来,我,我觉得大人自然是很好的……一直以来三哥哥都遵守着与她的承诺,在外面从不叫她郡主,导致府里上下都以为她只是三哥哥请来调养身体的医女。
沈青岁更不会主动说她是他的妹妹了,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佟北陆有个小妹,也是唯一的妹妹平乐郡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绿柳笑道:那娘子你可要去白马寺拜一拜,保佑你的姻缘。
沈青岁蹙眉:那儿真有这么灵验?桃粉重重地点头,灵验,特别灵验!我姑姑的女儿年前去白马寺抽过签,正巧抽到了上等签,过完年她就许了一个好人家。
那我明年也要去。
我也是……婢女们很快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沈青岁也不插嘴管束她们,神思慢慢飘远,她没忘记自己这次离家就是为了避婚的,家中后继无人,她的婚事也就被觊觎着。
若白马寺那么灵验,她也想去拜一拜抽抽签,看自己风雨飘摇的姻缘到底能落在何处。
天光散尽,一颗颗璀璨的星宛若眼睛眨着眼扑闪扑闪的。
沈青岁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最亮的星。
三百零三、三百零四、三百零五……星星眨了三百一十次眼,她还没等来三哥哥。
府中早已掌灯许久,也早过了休息的时辰,婢女红依打着呵欠,娘子要不先睡了吧,若是有什么事等大人回来了明日再说也不迟呀。
沈青岁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星星也不知数了多少下,可她仍是坚持道:再等等。
她要确保三哥哥没有饮酒才行。
那夜风寒凉,奴将门关上一些吧。
沈青岁没应,婢女也当她默认,悄悄将门关上只留一个缝。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遮住了星,天空一片漆黑,像砚里的墨汁一般浓得化不开。
佟北陆是在亥时三刻赶回来的,他经过玉清苑主屋时发现灯还亮着就推门进来。
打着瞌睡的红依见门被推动,进来的是大人,就要出声去喊沈青岁。
佟北陆的食指竖在唇中,止住了她的叫唤。
宴席一结束他就赶回来,连身上的朱红色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但夜还是深了。
沈青岁早就俯着桌,枕着手臂熟睡。
他坐下来,手臂枕久了会酸,他让沈青岁睡在自己的膝上。
今日的她没有编发辫,乌黑柔亮的长发便如瀑泻下,一半盖住他的膝,一半垂在空中。
他用手轻抚着长发,发束从指间穿过,一下又一下地为她梳理着,长发如旷野上的黑土撩起后露出深埋的宝藏,一截若仙鹤低垂的雪白颈子,纤细而脆弱。
她长长的卷睫若蝶翼轻颤,蜜桃色的唇微微嘟着,郡王府是如何忍心让她一人在外面漂泊的?不,不能……佟北陆倾耳,才听清她的呓语——不能饮酒。
他的唇角弯了弯,竟然连在睡梦中都记得让他不要饮酒。
我没饮呢。
他轻轻回应。
她像是听见了,好……醒了?还是在装睡呢?那一声好让佟北陆不敢确定,他眼眸就看着她的睡颜,妄图看出一分伪装,可眼底像是掀起惊涛骇浪,深藏的晦暗情愫终究是忍不住泄露出来。
也只有在深夜时分,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内心潜藏的野兽才会苏醒,利爪烦躁地抓挠着地面,不满地低吼着。
他俯下身,印上她微张的唇。
那一刻,内心不断狂啸的野兽停止了躁动。
婢女红依捂着脸将门扉关闭,自己也退了出来,她发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呢。
作者有话说:偷亲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