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她竟连外衫都未穿, 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
敏感的耳朵尖尖被热气熏染,引得沈青岁不由瑟缩一下,她转头想对他说离得太近, 能不能远一点。
然,唇瓣轻擦过他的侧脸, 温凉柔软的触感令她一怔。
纸鸢飞得越高, 就越需要用更大的力才能牢牢抓住, 她一怔手中线松开, 纸鸢滑脱出去。
如同射出的箭般,风筝线滑脱的速度快得令人抓不住。
啊!她惊呼出声, 目光盯着天边纸鸢, 连自己方才要说的话儿都忘了。
双翅与尾巴尖点缀桃花的燕尾纸鸢失去牵拉, 被高空急骤的风拉扯, 风筝线刮缠在院子里的玉兰树枝,细线绷紧随时都会断裂。
沈青岁自责地不敢去看他,两只手紧扣, 极细极细地说:都怪我。
她和三哥哥一起做的第一只纸鸢被她弄丢了。
他握住她乱扣的手, 安慰道:不急。
桑逸也收起低空飞行的纸鸢, 朝玉兰树冠望去,还好, 被树枝挂住没有吹走。
但玉兰树足有四五丈高,越往上, 树干也越细, 一时半会也找不来那么高的梯子。
佟北陆:管巡。
不远处,贴身保护大人安危, 寸步不离的管巡管检站直身。
管巡听令上前, 双脚借力踏过树干, 长臂如猿猱攀援,不多时就到达风筝线缠绕的树枝。
他一手抓住绷直的线,右手拔剑,寒光一闪而过,杂乱的线被切断。
下树比上树容易得多,他几个兔起鹘落,就稳当当地落在绿茵上,将取下的纸鸢还给佟北陆。
佟北陆递在沈青岁眼前,她翻来翻去,见纸鸢没有任何破损之处才放下心。
纸鸢失而复得,沈青岁也没有再放的兴致。
当见到纸鸢被风吹走,无论如何抓都能只能抓住空气时,她才深刻知晓那纸鸢的与众不同。
快到酉时,也该回去了。
佟北陆赞同。
桑逸也没了玩耍的心思,正要上前与师妹说话,却被她身旁立着的清贵公子一个眼刀震骇住。
佟北陆睨他一眼,道:桑逸大夫累了,还不带他回厢房休息。
伶俐的婢女立刻围上来带桑逸离开。
桑逸张着嘴讷讷道:那,那我先去休息了,师妹。
沈青岁将纸鸢抱在胸前,朝他挥了挥手,莞尔道:桑师兄好好休息。
远远地,桑逸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回望,只见郁郁葱葱的玉兰树下,细碎的光影落在少女绯红的衣裙仿佛洒金刺绣,她正不放心地把纸鸢看来看去。
身姿如玉山修高的男子启唇,似月光捣碎浸染的嗓音遥遥传来,坏了再做一只便是……桑逸像硬生生吃下一颗涩果,他只觉那般令人赏心悦目的光景,自己无论如何都融入不进。
沈青岁和佟北陆都住在玉清苑,回去也是同路的。
管巡管检跟随在佟北陆身后,再往后是四名婢女。
管检最会察言观色,他一眼就看出管巡闷闷不乐,便低声问:木头,你怎么了?管巡胡茬下的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前方的绯裙少女轻拍了一下佟北陆的肩,像一只蝴蝶沿着小径翩翩飞过,不时还回头看他,猫儿一样吐舌。
佟北陆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嘴上不说,迈腿的步幅大了许多。
他本就身高腿长,不过几步就远远拉开与身后随行之人的距离。
管巡管检还是按着原来的速度走,他们不快,后面的婢女们也不敢加速。
待佟北陆走远,管巡才说:我就是不明白,我们是圣上从禁卫军里精挑细选保护大人南巡的,可现在大人不去探查,反而整日游乐,岂不是辜负圣人的心意吗?他平日里吐不出两句话,现在一口气说这么多,想来是早就憋坏了。
管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你就不懂,巡查落到地方,总要被修饰太平,大人这是在扮猪吃老虎呢。
真的?管检努努嘴,诺,你且看着,那位绝不是京城里只知道寻欢作乐的主。
管巡也就闭嘴不言了。
**不知不觉中,半个月的光阴在日月斗转间溜走。
桑逸在十日前就离开回秋水镇了,算来他在府里真正待的时间也不过五日,仿佛真的只是来看她过得好不好。
那一日,风和日丽,沈青岁亲自送他到城门口。
师妹别送了,再送就要出城了,莫不是你也想和我一起回秋水镇?他这么一说,沈青岁也有点想药庐和叶师父了。
咳……身边的三哥哥轻轻咳了一声,她如梦初醒地摇头,我把三哥哥的身体调养好就回去。
桑逸笑容讪讪,有句话他不知当说不当说,虽然佟北陆未曾给过他机会号脉,但他这几日观察他的形色,似乎也好得差不多。
冷锐的目光刺来,桑逸的话儿堵在嗓子眼。
佟北陆温声提醒,莫要耽误桑逸大夫行程,再拖下去唯恐天黑前不能到达下一村镇。
沈青岁一听杏眼瞪大,连连朝桑逸告别,那师兄你快走吧,一定要在天黑前到达村镇呀。
被默默赶走却有苦难言的桑逸,艰难地扬起笑容道别,离开了嘉扬。
天无三日晴,自桑逸走后不出两日,天气变得阴沉沉,晦暝的天气持续数日,接连下起雨。
一出门就要撑伞,即使行走再仔细,裙摆与鞋缘都会沾上泥水。
因此,不似在药庐需要每日干活的沈青岁索性窝在房里看闲话本子。
除了三哥哥的药浴和针灸需要她出门,以及短暂雨散云收她会出门转悠。
今晚洗漱后,她就斜依在美人榻的隐囊上,身上披着一张团花小毯,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下正津津有味地品读话本。
话本名叫《大棠志怪异闻》里面记载了许多怪力乱神的奇闻异事,沈青岁想看又不敢看,但只看了其中一个章回就被深深吸引,最终好奇心战胜恐惧。
阿青娘子,快到时候歇息了。
婢女红依扶她来到床上,沈青岁手里握着话本不放,心不在焉地嗯了下。
红依摇摇头,她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两日阿青娘子都手不释卷,于是她向往常一样从帐钩里放下绣帐便走了。
窗外雨声渐大,从牛毛细雨到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与窗棂,连更夫的打更声都被淹没难以听见。
这样安静的气氛更容易让人沉溺进去。
她正读到这则故事最惊心动魄的地方。
幽静竹屋中,披着美人皮的山魈灌醉了上京赶考借宿的书生,它露出原形,一张嘴裂到耳根,整洁的贝齿变作锯齿状,外面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风中微渺的烛火被风吹灭,宛若奄奄的呼救声戛然而止。
竹屋中哪里还有美艳勾人的女子,只有一个青面獠牙、浑身长毛的山魈怪物。
山魈张开血盆大口,朝书生的脖子咬去,狠狠地撕扯下血肉。
轰隆——窗外响彻云霄的巨大雷声咚地一下敲在沈青岁的心鼓上。
留着一丝缝隙的轩窗被狂风吹开,刹那间帐幔纷飞,烛灯也被吹灭,整个屋子暗了下来。
沈青岁想下床趿拉软鞋,但一伸足就害怕了。
只见大开的窗外树枝横斜,在狂风暴雨中颤抖着,下一刻好像就要冒出一只鬼面山魈。
她害怕地把话本子一丢,捂着耳朵缩进被窝里。
可没有用,眼前漆黑一片,听觉就更敏锐了。
急风穿过瓦片缝隙,响起沉闷地呜呜声,伴随着雷声,好像无数冤魂恶鬼将屋子围得密不透风。
沈青岁止不住地战栗,卷长细密的眼睫被泪珠津粘。
咚咚。
房门被敲响,随之而来的一句郡主细弱又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三,三哥哥……她没有听错么?这么晚了,他还没有睡。
将衣裳穿好,开门。
屋外传来的声音安抚她的恐惧。
这时,又是一声响雷劈落,震得她耳朵都快聋了。
她连一件外衫都来不及披,趿拉着鞋子,踉踉跄跄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佟北陆古井无波的眼底荡起涟漪,她竟连外衫都未穿,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
乌发如瀑披散下来,有几缕发丝打着卷儿落在衣襟,而胸前的曲线如山峦起伏,从领口看去,只见一隙粉白沟壑,再往下……他挪过眼神,进去再说。
沈青岁让身,他一进来就先将被风吹开的窗关上,之后点燃烛火。
屋子里亮堂起来,不再是一片漆黑,也多了一个人,沈青岁心底余骇渐渐平息。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竟让男子瞧见!虽然他是自己的三哥哥,但再怎么说也是于礼不合。
沈青岁羞得缩回床,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三哥哥怎么来了。
他安之若素的平淡口吻,冲淡了方才的尴尬,在府里就曾听王妃说过你听不得雷声,且每次前一晚打雷下雨,次日请安你便无精打采,我猜你应该是害怕雷雨天的。
因为担心她害怕,所以就冒雨来了么?缩在床角抱膝,沈青岁弱弱道:以前在府里,每到雷雨天银巧都会和我睡在一个屋子里,我就不害怕了。
但这里的婢女不知道,且照顾人也不如郡王府的细心,子时过后也不再守夜。
而她看书看得入迷,等发现打雷下雨时已经来不及。
我将卷宗取来,就坐在外面看,陪你。
沈青岁张口想出声婉拒,但转念一想,眼下除了三哥哥还会有谁陪她呢?而她的恐惧又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克服的。
她实在太害怕了。
婉拒的话儿在喉间转成关心,门边博古架的最下边有伞。
开门时,闪电照耀下他的发丝都滴着水。
好。
房门开了又关,不过片刻,佟北陆已经带着卷宗回来。
收伞在廊檐磕了磕,残留伞面的雨水落下他才进屋,坐于外间桌前细阅。
沈青岁侧身躺在软被里,面朝外间。
先是透过一层绣帐,再是花鸟斑斓屏风,端坐如松的身影朦胧可见。
就像是连绵起伏的高山,再如何被飘渺云烟笼罩,都透出山的高耸形状。
只一眼,胸膛里惴惴不安的心停止害怕,与此同时困意上头,沈青岁拽着锦被沉沉入睡。
迷迷糊糊的梦里,还有沙沙的翻书声,明明那么细微却能盖过屋外轰隆的雷声。
这一晚,她睡得很熟。
作者有话说:岁岁:是睡得最舒服的雷雨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