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5-03-22 07:52:11

沈青岁睡醒时, 旁边的床铺已经无人,她望着头顶陌生的承尘,怔了许久才坐起身。

床边放了一套折叠整齐的崭新衣裙, 她穿戴整齐后,外间便有人敲门。

咚咚——心脏也跟着怦怦直跳。

娘子, 红依进来了。

……嗯。

她轻轻地应了声。

红依像是早就在外面等她苏醒, 端来热水与巾子伺候洗漱。

拾掇整齐后, 沈青岁还有些神情飘忽, 昨夜雷雨夜的刺杀仿佛都像一场梦。

再之后,她太过疲累, 加上止不住的害怕, 竟然违背礼仪与三哥哥同睡一床……沈青岁贝齿咬着下唇, 难堪极了。

恐怕三哥哥醒来后也觉得荒唐, 所以才早早离去吧。

她醒时发现身侧的床铺都是凉的,他早就离开很久了,同时也避免了两人醒来后身处一张床的尴尬。

可早晨不见, 之后也还是会见到的, 只盼那时候她能尽快忘掉, 坦然自若地面对他。

用过清粥小菜的早饭后,沈青岁来到门前, 她还没有伸手,身后就传来红依急切地声音。

娘子, 大人说外面乱糟糟的, 也不安全,还希望你能留在此处别出去。

然而, 她待在这愁苦发闷的屋子里无事可做, 脑海里总会浮现昨晚的惊惧场景。

她来嘉扬第一次对旁人没好气道:我就在院子里走走, 不出府。

门扉推开,耀眼的日光扑面而来,沈青岁抬袖遮面,待眼前不适应的黑点消退后,她才望向屋外。

雨已停歇,明媚的阳光一照,地上的积水便蒸腾消散。

院子里的几株翠竹与芍药被折断散落一地,仆人们正打扫着狼藉,主屋的门窗都破了个窟窿,还没来得及补上。

残留的枯枝碎屑提醒着昨夜的惊心动魂,然一旦清理干净,便了无踪迹。

沈青岁渐渐心安,她也不想乱走免得添乱,老老实实回房。

紧跟她的红依也舒了口气,接下来都尽量满足沈青岁的要求。

她遣红依将自己的药箱和床边小柜的小包袱都拿过来。

半晌后,红依一个不漏地带回来。

沈青岁没有先去查看医箱,而是去翻小包袱的东西有没有丢。

红依:有什么东西比娘子的医箱还重要吗?医箱对于大夫,就如兵器对于士兵,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丢的,可她却没有第一时刻查看。

小包袱里都是她贴身携待的物品,有两册孤本医书,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方形木盒。

木盒里是两只栩栩如生,一卧一站的玉雕雪兔。

就连第一次见的红依都忍不住羡叹,好精美!沈青岁仔细检查,两只玉兔完好无损,没有一点嗑蹭痕迹。

真好看,怪不得娘子会珍视不已。

红依感受到她今日情绪低落,便使出浑身解数唠来唠去,希望抓住她的注意。

包袱里还有一枚她绣到一半的荷包,形制已经完成,只差刺绣花样,她也不再讲究,把两只剔透浑润的玉兔子放进去贴在胸前。

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递到胸前肌肤,她这才释然说道:珍视并非是因为好看。

那是因为?独一无二的意义。

**踧踖不安了整整一天的沈青岁脑海里不停地思忖着,待见到三哥哥该如何表现。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妥当的方法,就是当做没有发生,落落大方地行事。

以免今夜再次陷入同样的尴尬,她有必要跟三哥哥说,主屋毁了她就去客房睡,料想一夜过后刺客也不敢再来了。

可她满肚子的话儿还来不及说,便收到他宿在嘉扬知府不能回来的消息。

坐在桌前的沈青岁端正的双肩微微下塌,她不是滋味道:他有按时吃药吗?红依回:管巡管检两位大人身上都带着药,大人肯定已经服用了。

她唇角的弧度弯了弯,笑意却并不由心而发,那便好。

之后两日,沈青岁再没有见过三哥哥,他来嘉扬是代圣人巡视,偏偏雨夜遇刺,当是一件分外棘手的事,固然会忙得抽不开身。

她便也静下心,偶尔会在院子里散步,除此之外就是窝在房间里看医书。

又过了一日,今天是三哥哥药浴针灸的日子,不能不做。

你记得托人给……大人带话儿,今天是重要日子,他务必得赶回来。

沈青岁郑重其事地嘱咐红依,红依也不敢怠慢,立刻找人去带话儿,不久后就从嘉扬知府那里收到回信。

知府的人说大人今晚就会回来。

沈青岁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沈青岁终于见到阔别三日的三哥哥。

他从府外回来,锦边皂靴踏过青石板路,背后霞光万道,暗金余晖若丹青妙笔勾勒出修长身影轮廓,他一身朱红朝服与无波无澜的面容,显得清贵矜雅。

她晃了眼,直到他走进轻轻地唤了声阿青,高耸入云的山巅白雪化了,温软成一泓水,带着寒冬似的冷凉。

她这才回过神,同样低唤了声三哥哥。

三日的光阴早已将同床而眠的窘迫冲淡如水,如今的她一心只想着尽快药浴,莫耽误了时辰。

所幸早有准备,当佟北陆回府时一桶药汁也已经熬好。

他这几日应该睡得极少,瓷白的脸下有淡淡的青色,针灸时短暂地睡去,呼吸绵长,想来累极。

沈青岁放轻手脚,可取下最后一根毫针时,他却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郡主,回秋水镇吧。

沈青岁收整针具的动作一愣,声音平直得不可思议,你要赶我走吗?他下榻,抓过一旁的衣物披拢光洁的上半身,刺客的目标是我,我一日不死,他们就不会罢休,留在我身边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可你的身体……快马加鞭不过半日也能从嘉扬赶到秋水镇,况且我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不知郡主能否延长针灸的间隔天数。

她早就想与他商量此事,却不想居然首先从他口中说出,沈青岁点点头,以后每隔十日一次就可,但不能停药。

他系好衣带,颔首道:我记得。

以后每个月我还能见郡主三回。

沈青岁知晓他如今的境况无异于生关死劫,需得仔细万分不能一步踏错,否则万劫不复。

而她继续留在这里也会限制到他,自己回到秋水镇,管巡管检也能两人共同保护好他。

他们商量后,宜早不宜迟,明日清晨沈青岁就要返回秋水。

敲定返程时间后,佟北陆轻松了许多,正事已矣,现在就该轮到私事了。

沈青岁疑惑地歪头看他,一双大大的杏眼里写满迷蒙。

他只穿了中衣,轻轻一扯领口就露出大片肌肤,展露出右侧锁骨的淤青痕迹,我竟不知郡主夜里睡觉有磨牙的习惯,而我不幸成了郡主磨牙的工具。

沈青岁一下子杏眼瞪得大大的,我,我没有!她还想狡辩说不定是三哥哥自己嗑碰的,可那痕迹的的确确是两排齿痕,她想狡辩都没有底气。

佟北陆眉梢一挑,郡主想赖账?她见狡辩不成,干脆双眼一闭,如壮士断腕般悲壮道:那你咬回来好了,只要不是锁骨哪里都好。

锁骨距离胸口极近,需要扯开衣裳才能得见,她做不到。

那北陆就却之不恭了。

他俯身接近,黑暗中他独有的男子气息倾泻而来,如深海波涛将她围绕。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侧,那一小片肌肤瞬间红了。

下一息,沈青岁只觉眉心被一凉凉软软的物什碰触。

他又亲了她!沈青岁一下子睁开眼,直愣愣地看他。

佟北陆忽视她的呆滞,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接着将人按进自己的怀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放心罢,我的郡主。

**翌日,沈青岁上了马车,启程回秋水。

三哥哥依旧很忙碌,他还想送她回秋水镇,但被沈青岁严词拒绝了,马车不比骑马,一来一回会耗费三四日。

她鼓着小脸,仿佛他不接受下一刻她就会生气。

在沈青岁的生气威胁下,佟北陆终于答应不会随她回秋水。

但他还是赶来送她了。

晨曦渐吐、晨雾缭绕,沈青岁坐上马车,车夫驾车离去,掀开车帘身后熟悉的府苑不断倒退缩小。

府门前的那一袭红色身影也渐渐隐没在水雾朦胧中。

明明十日后还会相见,可才离开片刻,她就开始想念。

两日后,沈青岁平安回到药庐,桑逸见她回来喜出望外,也没有问缘由,只嚷嚷着说待会要去镇里多买些大菜,晚上为师妹接风洗尘。

沈青岁笑了笑,与师兄说了几句关心话儿后就去主屋见叶师父,对于她回来一事,叶鸣稀疏平常,胡子都懒得动。

日子仿佛又回归如常,采药、制药、卖药、义诊……只不过每隔十日她就能见到三哥哥,那一日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除此之外,三哥哥平日里还会托人从嘉扬带些小玩意、小零嘴亦或是新制的衣裙,每每见到镖师她的内心就填满喜悦。

日月如流,四季更迭,暮春后便是初夏、立秋,再往后便到了冬天,冬天的来临意味着岁尾。

三哥哥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如今他的已如普通人一般,只要不大悲大喜、耗费心气,就能平安生活。

沈青岁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寒露,那是他最后一次做药浴针灸的日子。

此后,他会每隔三日写一封信,信里写的大都是他平日的生活。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即使没有见到他,可沈青岁却能想到他看见一株含苞欲放的梅花时的怡然神情,他埋首于卷宗里冥思苦想的思索神态。

冬至的那一天,她又一次收到他的信,上面只有短暂的一句——事已落定,除夕相伴。

沈青岁激动地把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是三哥哥的字迹无错。

嘉扬的贪墨案他已彻查清楚了,还承诺除夕会来和她一起过年!接下来的时间里,沈青岁只差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日盼夜盼中除夕终于来临,挂桃符、点爆竹,家家户户都一派辞旧迎新景象,百姓们都换上新制的衣裳,未出阁或爱俏的妇女还戴上绢花,门前倒贴福字,檐角挂着六角灯笼,下缀长长的红色流苏,热闹至极。

沈青岁站在篱笆边,从早到晚时不时朝山下望去,可在夜晚来临时她仍旧没有等来想等的人。

天空下起绵绵细雪,伴着砭骨寒风,愈发寒冷。

桑逸忍不住出来劝她回屋,师妹,三公子会不会是忘了。

沈青岁的一张小脸被白色的绒毛帽子团住,但还是被风刮得嫣红,她固执道:他不会忘的。

他答应过她,就一定会来的。

话罢,一道金光如箭矢划破夜幕直冲霄汉,在头顶上蓦然炸开,绽放成一朵璀璨的花儿。

作者有话说:先回小家秋水镇,再回大家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