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心院里,丫鬟们都在清扫昨夜飘落的细雪,沙沙地声音在静谧的院子里响起, 忽而前院传来管事的呼声。
回来了,郡主可回来了!洒扫的丫鬟、剪花枝的仆人都纷纷转首看去。
彼时, 沈郡王妃正斜靠在美人榻的引枕上, 怀里是紫绒小暖炉, 手捧一盏青花瓷绘莲花瓣纹小碗, 碗中是热腾腾的枸杞羊汤。
房间里的青黛正收拾着郡王妃的贴身之物,打包成箱。
远远的, 沈郡王妃听到管事带来的消息, 手一晃几滴羊汤洒在榻上, 她也顾不得, 穿上厚底锦鞋就出了院子。
她疾步走着,不一会儿来到前院的曲折廊桥,见到阔别两年的娉婷身影, 脚上步伐变慢。
两年前调皮娇气的女儿终究是长大了, 她外罩一件雪白色的斗篷, 斗篷下是一袭雾蓝碧波色的袄裙,衬得她清丽出尘。
以往沈郡王妃总是耳提面命, 让女儿好好学学名门贵族中贵女的端方仪态,如今女儿的身上显出沉淀端稳的气质, 她却觉得眼眶发酸。
沈郡王妃涂抹红色蔻丹的手贴上她的脸颊, 心疼地说:岁岁,你瘦了。
沈青岁嫣然一笑, 笑不露齿, 是女儿长大了。
以前她的脸颊尚有软绵绵的婴儿肥, 如今十七,婴儿肥也褪去,变成尖尖的下巴。
母亲外边凉,我们回屋吧。
青黛接过沈青岁的包袱,她搀着母亲回宁心院,一路上沈郡王妃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
从面容到身形,检查着她的变化,何处清瘦了,何处丰腴了,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
回到暖烘烘的主屋,沈青岁一边喝着杏仁茶,吃着一口酥,一边与母亲述说她这两年的经历。
虽然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寄信回府,但信纸有限,道不尽思念心绪。
她也只捡一些趣事儿,说出来让母亲开心。
母亲,你知道我在秋水镇碰到谁了么?是三哥哥,他被圣人封为钦差,巡视嘉扬,后来还接我去嘉扬的府苑小住。
沈郡王妃斟杏仁茶的手轻轻一晃。
沈青岁掏出怀里的帕子,帮她擦掉手背上溅洒出的杏仁茶,呀,母亲当心,莫被烫着了。
擦干净后沈郡王妃收回手,无事,不烫的。
青黛接过弄脏的帕子拿下去清洁,屋里除了外面伺候的丫鬟,只剩下母女二人。
沈郡王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在他府苑住,他可有对你不好?沈青岁瞪大眼,怎么会不好呢?怕母亲不信,她还列举了许多事,府苑不大,只有一个院子,所以三哥哥让我住主屋,他自己去住侧屋;雷雨夜的时候,他怕我害怕,也会陪着我;我喜欢吃秦州的一口酥,他就专门去寻秦州的厨子做一口酥给我吃。
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他对她竟这般好。
最后,她下定结论,三哥哥对我可好了!沈郡王妃摇头,高高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轻晃,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呀你,出去一趟,眼里嘴里都是你三哥,怕不是将我们都忘了个干净罢。
沈青岁一把搂住母亲的手臂,小脸贴在她的肩膀,甜甜道:怎么会呢?我想母亲父亲和哥哥们了,所以就回来了呀。
说到父亲和哥哥们,怎么不见他们呢?你不写信,我尚且还不知你会回来,你回来的正好,你父亲与大哥在北境的战事了结了,圣人传来谕旨,让他们班师回京城。
战事结束了!沈青岁眼里亮晶晶的,她只顾着赶路想早些回家,竟遗漏了这般重要的消息。
是的,结束了,胡虏此次先行挑起战争,被我军顿挫锐气,且接连夺回被侵占的城池,甚至还深入胡虏呼尔草原,他们再不投降就要国破了。
沈郡王妃虽然身处深闺之中,但毕竟是大棠唯一异性郡王的结发妻子,对排兵布阵等事也有涉猎。
爹爹他们这么厉害!谈及丈夫,沈郡王妃昂首,面露骄傲,胡虏这次元气大伤,没有十数年怕是恢复不过来,只得求和。
她刮了刮沈青岁的挺翘的鼻梁,温声细语地说:所以圣人谕旨,将你爹和大哥请入京城,在皇宫中开庆功宴,我得了消息不日也将启程前往京城,你若是再晚来几日就要扑空。
沈青岁也不曾料到,多亏她日夜兼程,不然一回来府里都空荡荡的,怕是会失落不已。
她摇了摇母亲的胳膊,母亲你说了爹爹和大哥哥,那二哥哥呢?上次来信他跟我说,他在京城当职。
说起秋白藏,沈郡王妃的面容略微黯然,倒是我害了宁之。
沈青岁秀眉颦蹙,胸口闷闷的,母亲为何这么说……嗟叹一息,沈郡王妃才缓缓道来,原来秋白藏刚来府上时,她见他对经营商铺一类事物十分敏锐,算账也毫无遗漏,便将府里的一些产业交给他打理。
秋白藏也是经商好手,不仅把原先的产业翻了一番,还带动了秦州和周边城镇的交易往来。
宁之本也是个念书的好苗子,以后说不准会在仕途上步步登高,可到底是我短视了,他在京中当了官,便不能再经营商铺,我也曾在信中劝他放下,专心仕途,但他最终却是辞了官职。
想起秋白藏,沈郡王妃就是止不住地叹息,宁之辞官也是这么多年他唯一没有按照她心思做的事。
沈青岁双手捂着母亲放在楠木桌边的手,母亲勿怪自己,这是二哥哥的选择,或许是官场里的束缚让他不自在,他更喜欢天南地北的闯荡呢。
大棠虽然民风开放,女子亦可入书院读书,但有的观念一时不能改变。
士农工商,商人仍旧在最底层。
可那又怎样,他还是她的二哥哥,若他喜欢,她便全心全力地支持。
她只希望一家人都幸福圆满地在一起。
后面,沈郡王妃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你与文家那小娘子交情甚笃,我便多多关照了些,她被文家主母指婚给兖州的右参议为妻,那右参议年方五十,不是个良人,但毕竟是文家的家事,纵使为母也不得插手……还有苏家的嫡小子,你小时候还曾用墨砚打过他的脑袋,可还记得?那小子也不知怎的,放着功名利禄不考,偏偏要去行伍当兵,被他爷爷家法伺候一番也不绝掉念头,听说半年前偷跑出家失踪了,怕不是隐瞒身份去应征入伍了。
沈青岁听后,或有感慨,或有失意,最难过的是秀秀,她竟已经嫁人了,也不知如今过得好不好……最后,提到进京一事,沈郡王妃担忧她才回府便要启程,担忧地问她是否疲累。
沈青岁贴着她,怎么会累呢?母亲父亲和哥哥们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两年未见,她和母亲已聊就是一日,傍晚吃过晚饭后,母亲才依依不舍地放她回海棠轩。
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海棠轩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帐幔与地毯每隔三月就要全部换新,桌椅地面每日都要清扫擦拭。
一切与往日并无不同,她方踏入小方院时微微恍然。
每日都在屋子外值守的银巧见到她,不觉红了眼,一颗颗泪珠滚落脸颊,郡主,你回来了。
沈青岁抱了抱她,安慰道:嗯,我回来了。
郡主还走吗?不走啦。
得到她的回答后,银巧也控制不住,紧紧地回报她,放声大哭。
启程进京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沈青岁在府中陪母亲陪了三天,不久后再次踏入旅途。
这一次进京,他们带了三十余名仆人与丫鬟,剩下的便留在府邸与管事一起守家。
十余辆华盖宝顶的朱漆马车排成队,每一辆马车里都堆满了绫罗锦缎,山珍佳肴与炊具,以及随行适逢的丫鬟。
马车两旁还有百名士兵左右护航,保障沈郡王妃与平乐郡主沿途的安危。
启程的那一日,天微微亮,街边已经挤满百姓。
沈郡王大获全胜的消息已经传遍,他们闻讯赶来,只为给沈郡王的家人们饯行。
百姓朝马车扔出一颗又一颗果子和彩条,有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已满载。
在百姓的夹道欢送中,沈郡王府的车队渐渐驶远。
一月后。
沈青岁与母亲一路平安无恙地进京,长长的马车队伍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街道之宽可容八马齐驾并驱,两边有柳树成行,这条道路通往王府大街,沿途不许经商驻留。
沈郡王妃见女儿掀开缥青色的车帘,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京城的街区都是严格规划建造的,你若是想凑热闹,感受京城的风土人情,只能抽时间去特定的坊街。
沈青岁听闻点了点头,女儿省得了。
王府大街是各地王爷上京朝觐的住所,目的地到达,沈青岁先行下马车,搀扶着母亲下车。
夫人。
小妹。
一沉稳一爽朗的声音同时响起,沈青岁与母亲抬眼看去,面上均扬起笑容。
郡王。
爹爹,大哥哥!沈郡王和夏长嬴迎她们入府,一家人在前厅叙旧,仆人们卸下马车的行李,青黛和银巧都跟着去指点行李的放置。
这么久没见小妹,居然已经长得那么高了。
夏长嬴用手比了比她的身高。
从前,她只到他的腰,现在她已经长到他的胸口。
沈青岁偏头,发间的珠花一颤一颤的,大哥哥也晒黑了些。
一家子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儿。
待到傍晚时,从秦州来京城的沈青岁和母亲也觉疲倦,便打算先回去休憩。
临走时,沈青岁忍不住问:二哥哥呢?夏长嬴的大掌抚过她的发顶,宁之如今已非官身,不能入住王府大街,不过待到明日的庆功宴上,他作为父王义子会赴宴,届时你就能见到他了。
沈青岁点点下巴,她和母亲时间掐得刚刚好,明日就是庆功宴,那时三哥哥也会来吧。
她已经在期待明日的庆功宴,阔别两年的一家人可以团聚圆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