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十八年, 胡虏贼心不死,沈郡王领兵大破胡虏军队,不仅夺回被侵占的数座城池, 还直入呼尔草原、兵临胡虏城下,胡虏只得投降议和。
大棠与胡虏签订协约, 胡虏甘愿成为大棠的十二附属国之一, 每年上供马驹千百匹、白银万两、并划出边境三座城池供大棠亲管。
此战大获全胜, 为大棠北境边疆赢得至少五十年和平。
庆功宴便在协约签订, 沈郡王班师回朝之后举行。
金碧辉煌的太极宫里灯火通明,八根立柱子上的盘曲着金龙, 活灵活现, 金鳞金甲, 欲腾空飞去。
高高的恢宏琼宇下按照品阶摆设宴席, 宴席中间空出一广阔琼台,被琉璃水晶镜反射的光一照,恍若月下瑶台, 台上正有无数穿着独具异域风情的舞|女登台献艺。
那是胡虏献上的优伶, 听着异域腔调的歌声, 纵使在场大多数官员都觉得晦涩难懂,但仍是举杯欢庆。
琼台的西北方向, 离当今圣人最近的地方,正是沈郡王一家的桌席。
沈青岁看了几眼胡虏献艺的优伶, 便低垂眼睫。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等玉盘珍馐, 都不能引起她分毫兴趣。
今日的她盛装打扮,头上簪着十二金钗, 鬓边的华枝玛瑙步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注意礼仪举止。
她想寻人, 也只得小幅度地偏头转目。
只见殿宇外将士们举杯痛饮, 官员也觥筹交错。
一时间纸醉金迷,乱人眼球。
沈青岁手指抵在眉框,蹙了蹙眉。
可是不适?宫中御酿的果酒虽好喝,但后劲不小。
旁边如沐春风的温柔嗓音响起,沈青岁向秋白藏莞尔,是有点晕呢。
但岂有走在圣人之前的规矩?就是再有不适也得忍着。
沈青岁小心翼翼的眼光停在大殿之上的首座,那是圣人与后宫嫔妃及未成年的皇子皇女们的坐席。
圣人今年乃知天命之年,却两鬓斑驳,眉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一看就是为国事所操心所致。
沈青岁匆匆看了一眼,发现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圣人持筷箸的手竟胖乎乎的,和他精瘦的身形完全不搭,再看他旁边的宦官时不时为他揩去额头的汗,要知现在还是草长莺飞的三月天。
沈青岁心底古怪,但到底没说出口。
她的目光在殿宇中逡巡一圈,并未寻到那抹冷清身影。
秋白藏将她的果酒换成葛花茶,可是在找你三哥?被他一语戳破心思,沈青岁也不遮掩,诚恳道:爹爹、母亲、大哥与二哥,如今我们一家还差一人就圆满了,却不知三哥哥在何处?秋白藏唇角的笑淡了一瞬,那小妹可要失望了,三弟还在赴京途中,约莫过几日才赶得回来。
竟还没回京么……沈青岁觉得不可能,但一是二哥哥信誓旦旦,二是宴席上确实没有三哥哥的身影。
可按照实际来说,三哥哥在秋水镇与她分别就直上京城,她在秋水镇待了数日回到秦州,之后又辗转来京,怎么可能比三哥哥更快到达呢?除非,只有一个可能,他定是折道去了其他的地方,这才耽搁行程。
这都是她的猜测,再说三哥哥身负皇命,若回京路上有其他使命,她也不得而知,一切都要等他回来才能知晓。
秋白藏为她斟了杯葛花茶,推到她的面前,这个解酒,小妹多喝一些缓缓。
好。
她两指端起酒杯,以袖掩面小小地抿了口。
一杯茶下肚,她的心思已不在此处。
忽然,琼台上的丝竹声暂歇,众臣肃穆,礼官双手捧来诏书,高声朗诵。
沈青岁知晓,现在是赏赐军功、封官进爵的时候了。
在与胡虏的对战中,沈郡王身为主将,打得胡虏溃不成军,最大的功劳自然是他,但他论身份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异姓郡王,封无可封,赏赐了许多世间罕有的珍贵宝物。
下一重头便是此战的副将,云麾将军,亦是沈郡王的义子夏长嬴,他的军功不输其义父沈郡王,曾在龙沿关以少胜多冲破胡虏防线,更是率领三万骑兵闪电作战,接连斩断胡虏粮草线路,率兵直捣黄龙。
圣人坐在高位上,即使两鬓花白,仍不减半分威严,夏将军,你年少有为、骁勇善战,更别说亲率大军直破胡虏,扬我国威、教化番邦,孤封你为骠骑大将军,你可愿?夏长嬴身负盔甲,跪在大殿中央,沈郡王右后,听闻圣人之言,中气十足地回:臣愿!在与胡虏对战的一年半中,他脸颊被北境刀般冷厉的风刮吹得粗粝,肤色也比以前黑了一度,但那双眼在听封时光芒大绽。
这一幕落入不远处的沈青岁眼里,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为大哥哥感到高兴,当上一品大将军乃是所有将士,纵然马革裹尸也不甘放弃的理想。
如今,他终于实现了。
后面,还有一些军功累累将领加官进爵,所有参与此战的士兵们也将得到赏赐,待宣布完完毕后圣人也就率先退场了。
大人物一走,宴会也活络不少,台上歌舞升平,将士们举坛痛饮。
又坐了会儿,沈郡王妃便带着沈青岁和秋白藏也离场了。
由宫中太监引路,他们穿过丹凤门,来到停驻在皇宫外的华盖马车。
沈郡王妃先上了马车,沈青岁即将上去的时候脚步一转,来到秋白藏的面前,二哥哥不随我们回府么?秋白藏长身玉立,胸襟前以苏绣技法绣着青绿翠竹,散发着空谷幽兰的雅致气质。
他只是站着,沈青岁突然想起,自庆功宴伊始,他既没有摸她的头,也没有捏她的脸。
我便不去了。
她抓住他的袖角,摆了摆,为什么呀,母亲和我还有爹爹都很想你。
有些事物并非一成不变,世间万物没有永恒,千变万化只在一瞬之间,就比如你的三哥。
不知他为何将话题绕在三哥哥身上,沈青岁觉得奇怪,但还是暂且不想,直接问他,那二哥哥你变了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若小妹想我了,可来宁德坊如意大街的秋宅寻我,我住在那儿。
他已是一介布衣,非邀请不能涉足王府大街,只有她去找他。
沈青岁怔怔地看他,二哥哥你搬出去了……嗯,记得无聊了就来找我。
他留一句就走了,阔袖在黑夜中随步伐微微摇曳,偶有遇到离开庆功宴的红袍官员会向他作揖,并寒暄几句,渐渐地被夜色吞没。
沈青岁忽然明白他说的变化是什么意思了……她转身,华盖马车的缥青色车帘垂落一角。
进入车厢后,沈郡王妃端坐其中,忽然叹息,倒是生疏冷淡了。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沈青岁心底明白,正因明白,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二哥哥搬出府,还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宅子,恐怕要常住京城,不会再回秦州了。
那他们,还是兄妹吗……沈青岁母女在马车中静|坐等候,半柱香后夏长嬴由小太监搀扶着前来。
他被封为骠骑大将军,自然被属下将领以庆祝的方式灌了十几坛子酒,一张脸红红的,呼出的全是酒气,好在皇宫里的御酿醇香,倒也不算难闻。
他在车厢外面叩了叩,沈青岁掀开帘子。
义父被圣人留下了,估计会很晚,所以先让我们回去。
沈青岁点点头,转述给母亲。
小太监给夏长嬴前来一匹马,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毫无醉酒之刃的飘忽姿态。
三人回到王府大街,宴席结束本就不早,加上从皇宫回府的时间,竟已亥时。
大哥哥因喝了酒,母亲担心便让下人搀他先行回自己的院子。
沈青岁则留下来陪着母亲,父亲未归,母亲也一直不肯就寝,沈青岁也只能一起熬着。
待到子时三刻,宫里派人传来消息,父亲因行军打仗中受了些伤,被皇上留在宫里让御医诊治,今晚就不回来了。
沈郡王妃一听,将手里的金边红底茶盏搁在桌面,他又瞒着我,罢了不回便不回罢,岁岁你也赶快回去休息。
领军作战时受伤对将士来说便如同家常便饭,只要不伤及要害,都不敢懈怠。
加上昨日与今晚庆功宴上,父亲饮酒时生龙活虎的模样,伤情也并非严重。
沈青岁也同母亲一样收了心,回屋歇息。
然而,这件事却在三日后显得不简单。
一连三日沈郡王都没有回府,他那般如龙似虎的样子,不严重的伤情早该好了,何至于三日还不回府?只有一个毫无疑问的结果。
夏长嬴身穿银色盔甲与兽首兜鍪从府外急匆匆地赶来,甚至没来得及抹掉额头细密的汗珠。
前厅中的沈郡王妃也不由从梨花木圈椅中站起身,焦急地询问:郡王如何了?夏长嬴的唇动了动,舌头仿佛打结似的说不出口。
沈青岁细心伶俐,递上绣着小铃兰的香帕,大哥哥先擦擦汗,慢点说。
一顿擦拭后,夏长嬴才在沈郡王妃的追问下结结巴巴地说出来。
义父被强留在宫中两日,昨日夜晚竟被圣人下了大理寺牢狱。
沈郡王妃闻言身形微晃,精致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
沈青岁连忙扶住母亲的肩,低声说:会不会是弄错了消息,三日前才是庆功宴,又怎会将父亲下了大理寺狱。
这则消息是夏长嬴通过一些手段,辗转得来的,绝不会错。
夏长嬴还来不及说,沈郡王妃却是辛酸地冷哼,呵,还能为何?不过是功高盖主,为了逼你父王放兵权罢了。
母亲全然看透,心中明明忧急万分又不得不强壮镇静的语气,令沈青岁胸口闷痛,母亲……沈郡王妃拂开她的手,自己站起来,一种刚强威仪的逼迫之势刺得夏长嬴不敢抬首。
统御北境三十万将士的兵符在哪儿?夏长嬴:儿不知,此等重要物件应当是义父随身佩戴。
沈郡王妃沉吟,半晌开口却是对沈青岁道:岁岁,你先回房。
她被母亲赶回去了,以往在秦州府中,父亲三年两载不回来时,都是母亲在府中掌家,解决麻烦事儿。
那时她还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忙前忙后。
可如今她年方十七,早不是当年稚子,也想帮一帮忙。
可皇宫风谲云诡,关系网盘根杂错,她不过一空头郡主,即使身份尊贵,但除了不愁吃穿用度以外,又能如何办?又过去了四日,短短时间母亲为父亲身陷囹圄之事忙坏了身子,脸颊消瘦下去,一身华丽庄重的装束压在肩上竟有些弱不胜衣。
沈青岁为人子女,看在眼里不是滋味。
她也在想办法,可思来想去又不知该如何解这一盘死局。
院子里木棉花落在砖面,嫣红明艳,沈青岁坐在秋千上微微轻晃,愁眉不展。
银巧从月洞门进入院内,向自家郡主说起她听到的新鲜事儿,郡主,自从大公子被封为骠骑大将军,郡王被圣人留宿皇宫多日,再加上前日授圣人亲命巡视嘉扬的钦差大臣三公子回京,如今整个京城都在说沈府风光大盛,无人能出其右呢。
外界流传的消息是父亲被圣人留宿在宫中,背后真正的消息被圣人封了口,极少有人知晓。
沈青岁暗想,伴君如虎,圣人能给多大的光荣,就能在收回后显得多么绝情。
外人只道她沈家光耀门楣,可又其中的水深火热?三公子……捕捉到字眼,她紧抓手里的秋千绳,追问道:你说三哥哥回京了?银巧见郡主终于有了兴致,不再是忧愁难解的郁苦模样,忙不迭地将听来的消息倒出来,是啊,三公子是前日回京的,回京的第二日呈上嘉扬贪墨案的证据,听说圣人龙颜大怒,直接将嘉扬有名的几大士族都连根拔起。
而三公子因惩治贪墨案有功,朝中前右相因病而故,在五皇子的大力举荐下,三公子被封为右相,与左相一同辅佐圣人。
沈家出了大棠唯一的异姓郡王,大公子又被封大将军,就连三公子也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年丞相,所以整个京城都说我们沈家有福呢!银巧满脸欢欣,与有荣焉地说着,反观沈青岁她面色凝重,紧扣住双手仿佛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我要去找三哥哥。
银巧诧异,但还是说道:郡主若是要去寻三公子,可以等明日三公子的升迁宴再去。
果不其然,今日未时,当朝右相的升迁宴请帖就送到了府上。
收到烫金请帖的沈郡王妃面上难掩疲倦之色,而夏长嬴也因着急疏通宫中关系和处理军务,走不开身,赴宴的任务便落在沈青岁一人身上。
恰好她也正有此意。
第二日,她按照约定时辰来到乌衣巷的府门外,府外华盖如云,多是来庆贺的权势官宦,人数之多竟不输前不久的庆功宴。
沈青岁的心口沉甸甸的,她戴好帷帽下了马车,拾阶而上,门头高高挂着上书佟府的牌匾撞入眼帘,不由想起二哥哥在外的住宅,她心中越发涩然。
三哥哥功名在身又是朝中大臣,她该为他高兴的,不是么?为何越发难过?难道是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接连着搬出去,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就要断了么?三哥哥贵为丞相,会有朝廷分发府苑,又如何还能接着住在郡王府?她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情理之中,不该多想的。
宴席设在府苑的花园中,园子中央蓄满了一池碧波湖水,碧绿明净,漂浮的菡萏含苞欲放,娇艳可人。
坐席有意将女眷与男子分隔开来,但无论是哪一处儿,四周都被开得极盛的奇花异草簇拥着,闻着淡淡花香,品着佳酿,耳边是鸣钟击磬的悠扬乐声,令人沉醉怡然。
沈青岁被引至自己的坐席,旁边是其他官员带来的女眷,打眼看去多是未出阁的妙龄女子。
宴席未开始,周边作息的女眷却是按捺不住,叽叽喳喳地讨论。
听说佟丞相生得一表人才,比与他同榜的探花郎还要俊俏,是真的么?当然是真的,那年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时,我曾在楼阁厢房远远一望,用惊为天人形容也不为过。
貌似时至今日,佟大人还尚未娶妻呢。
有一人戳穿了她们的心思,那些女眷也顾不上收敛,都低声谈论,但再如何小声你一言我一句,都被旁边的沈青岁听了个清。
三哥哥现已是圣人面前炙手可热的新人,朝中不少官员都带着未出阁的女儿,其中心思,昭然若揭。
堂堂右相,自然是与左相之女才是良配。
有一唇角有痣的贵女忽而壮大音量说道。
她说出的话儿嚣张之至,但却无人敢置喙,只因她乃左相的掌上千金,容谨瑶。
那句话无疑被沈青岁听见,即使宴席已开,她却是食不知味,如今听见后更是半口都吃不下。
那明明是她的三哥哥,现在却是京中贵女们议论的对象,听她们的话儿和看她们的样子,仿佛一个个都想嫁过去般。
她闷得几乎难以呼吸,抬眼的一瞬,终于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四周是郁郁葱葱的绿丛,上面装点着白色的铃铛花,花萼洁白如雪,花瓣透着骨瓷般的剔透。
他就站在花丛之后,身穿紫色的朝服,乌黑的发束进玉冠中,整个人清冷而矜贵,正向宾客们敬酒。
她见过他穿红色朝服,如今是紫色朝服,更多的是她在秦州府里或是嘉扬小院,他穿着或冷霜或月白的衣裳。
如今的他,竟让自己生出几分陌生,需要仔细看去才能辨认他是为她雕玉兔,和她一起放纸鸢,给她做头面的三哥哥。
他们之间一下子便有了沟壑。
沈青岁想立刻去到他的身边,但人影错乱,两个方向相隔甚远,她才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去路。
拦她的正是方才的容谨瑶,容谨瑶脸上挂着讥笑,方才我们说话就见你一人呆着,莫不是嫌弃我们?后来佟大人一出现,你整对眼珠子都要黏在右相身上,做女子哪有你这般浪荡的?如容谨瑶这般凭借家中权势而嚣张跋扈的贵女,沈青岁没少见,但却是第一次被人用浪荡形容。
她心中有急事,不想节外生枝,可容谨瑶却不会轻易放过她。
见沈青岁不说话,再观察她身边也没个婢女伺候,容谨瑶越发得寸进尺,你是哪家的庶女?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来右相的升迁喜宴,也不怕污了这地。
容谨瑶说完,伸手推向沈青岁的左肩,她右边是一处嶙峋假山,撞上去的话定会伤到脸,轻则淤青,重则毁容。
沈青岁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但身体已向假山倾倒,便打算用胳膊挡下免遭毁容。
但下一刻,她被人揽进怀里,那人用后背撞上假山,替她承受。
她乃本相在乎之人,郡王府平乐郡主,不知如何招惹到左相千金?他的嗓音一如往常,甚至还更冷硬了些,沈青岁不由抬头,只得见他割金断玉般清晰的下颌线。
容谨瑶明显一慌,但无愧是长在京中受后宅你死我活斗争熏陶的嫡女,仪态娉婷地行了一礼,状若无事说:原来是小姑……平乐郡主,郡主并无招惹到我,只是说说话罢了。
适才容千金推搡之事本相已看见,若不是郡主招惹,那就只能是你先挑拨。
容谨瑶完美的笑容有一丝龟裂,那又如何?佟北陆翘起唇角,他竟是笑了。
郡主受惊,本相先带她去休息。
他极少笑,可笑起来却是如雪山初融、冰莲初绽,竟叫容谨瑶看呆了。
回过神后,她得意洋洋地想,他果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一想到他将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容谨瑶就止不住春心荡漾。
然,在下一刻盛上的菜肴中却偷偷加了杏仁,容谨瑶宴席结束回府后,喉头痈肿,高热不退,差点魂归西天,被大夫就醒后亦是浑身长满红疹,就算好了也会留疤。
但这都是后话。
另一边,沈青岁被佟北陆带去后院的房间,宅院是圣人刚刚赐下的,房屋众多,有些屋子还没来及摆设陈列。
比如这一间屋除了防尘的轻纱帐幔就空空如也,前院的筵席喧闹都像隔了层水,朦朦胧胧地透过来,可将房门一关,耳边顿时安静了。
安静得沈青岁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许久未见,她本应满腹想念,但所有的想念都被刚才在宴席上发生的事取代,成为满腹怨念。
沈青岁开门见山,三哥哥是要娶容千金吗?佟北陆好看的眉毛拧起,不解地看她,郡主何出此言。
我都听见了,她叫我……小姑,况且你虽有相才,但如何能越过左相,高居右相一职,你想得他支持就要娶他女儿对不对?沈青岁心底涩然,恨不得将苦水都倒出,让他也尝尝自己的难过。
你是什么时候和五皇子梁胤礼同流合污的呢,我那么讨厌他,要不是他逼婚我也不会离开郡王府那么多年,在外漂泊的每一天我都好想家好想你们,我真讨厌他,为什么你要和他搅合在一块儿……她靠在门扉,眼前之人的目光坦然,仿佛他根本没有做错。
你也要让我讨厌你么,三哥哥……佟北陆心头一跳,眼中闪过暗色。
得不到回应,沈青岁低垂脑袋,她吸了吸鼻,是啊,那是三哥哥你自己的青云路,我无法干涉,但父王如今身陷囹圄,你却广设宴席,就不能缓一缓,先将父王救出来吗?三哥哥,我求求你,救救父王吧,就像父王当年救你一样,大牢那么冷,父王身上都是打仗留下的沉疴病痛,一受寒就会疼痛难忍……三哥哥我求你……她知道自己很无耻,是挟恩图报,可她别无办法,母亲和大哥哥都为父亲操心了那么多日,所有的办法都想过了。
求你了,三哥哥……她双手无助地交叠紧握着,垂下的脑袋,一滴又一滴泪珠滴落在青石板上,乌云般的发鬓边的小巧耳朵红得滴血。
啊……沈青岁惊呼,她被他摁住肩膀压在门扉上,脑袋也被迫抬起,直视着面前清冷俊美的人。
郡主,你到底将我……当做什么。
他眼光晦暗,浓黑如墨,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她才发现他喝了不少酒,连唇瓣都透着酒醉的红润。
她走了神,可立刻被他贴在脸庞的炙热掌心拉了回来。
好烫。
三,三哥哥……她每个字都带着颤儿,最后咬着牙说,你是我的三哥哥。
求你,救救父王好不好。
郡主。
他的酒劲上来,玉山般的身形慵懒地靠在她身上,头一侧,呼出的热气就落在她的耳朵边,那么轻却仍旧有一股咬牙的意味,我不是你亲哥哥呢。
沈青岁心跳猛地一滞,眼眶红得像只弱小的兔子。
我也不想做你哥哥呢。
他欺身下来,沈青岁只来得及捕捉他眼尾被酒色晕染的绯红,唇瓣即将被人攫住之际,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到底亲还是不亲呢,纠结啊。
这一章好肥,差点把我掏空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