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岁的神思随他的话语而慢慢回归, 他吐气如兰的气息像是酒香,闻之即醉。
沈青岁觉得自己应当是醉了,不然周遭怎么会变得不切实际、如梦似幻?耳边还响起一阵嗡鸣。
郡主。
清冷朔雪的嗓音隔绝嗡鸣。
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明净彻雪的容颜, 看着看着,小娘子的杏眼里就漫上水雾, 扁着嘴嗫嚅道:可我们是兄妹, 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
她甩开环住腰肢的手, 从充满冷雪香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远离他,脑海方能得到片刻清明。
被她推开, 佟北陆修长的身形怔了怔, 他矮身拾起掉落在地的书卷, 那是方才揽住她腰肢而松开滑落的。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外面的莺鸣, 无形的压力铺展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沈青岁的身上。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想要逃离, 但才奔出一步, 手腕就被人握紧。
她不敢回头, 却听见他呵笑出声。
会有妹妹想尽办铱誮法让才来府上的哥哥开心?会有妹妹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兄长?会有妹妹在离家时钻进兄长的怀里哭着说舍不得?他每说一句,沈青岁的心就漏跳一拍, 她感觉自己快要心悸得死去。
正因为我对你是兄长的喜欢,所以才会照顾你。
她慌里慌张地找借口, 后来我们一起去书院, 待的时间最多,我自然也更信任你。
长赢身处军营, 时常受伤, 为什么郡主没有去彻夜不眠地照顾?白藏善解人意, 为何郡主临别前不钻进他怀里寻安慰?因为府里有大夫自会处理大哥哥的伤病,而二哥哥……她编不下去了,现在想来她也不知当初离府前夕,为何会鬼使神差地走向落梅小筑。
她只记得当时委屈至极,心中充满离开自幼成长的家的惊慌,与面对府外未知的恐惧。
若是如此,那在嘉扬城的雷雨夜,郡主为什么允许我们同睡?若一把重锤将沈青岁龟缩的壳子敲碎,她以袖掩面,慌乱地道:你别说了。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关心照顾还能说是妹妹对兄长的情谊,但同床而眠又该作何解释?那时他们才经历遇刺,死了许多人,她惊惧至极只觉得待在他身边就能安心。
从嘉扬回秋水镇,她日日都盼着他的书信,想他念他。
写信给他不回,从别人那处才知晓他连中三元,授封大臣,她失望难过。
可她却从没想过落在他身上的安心、想念、失望……万般情绪是因为什么。
她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他呢……但是这怎么可以……明白心意后的欢欣与违背伦常的罪恶化作两股力量,不断将她撕扯。
泪水从指缝里涌出,她呜呜咽咽、泣不成声,不可以的,我们是兄妹啊……今时今日她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但这份情注定不能开花结果。
他握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轻轻拨开掩面的手,细密的吻落在柔滑的脸上,一边把泪痕吻尽,一边止不住地道歉,郡主,我错了……以前未觉察,现在才认清她对他的亲近是欢喜的,欢喜他在秦州城门口吻落眉心,欢喜他在秋水用唇拭去泪花,更欢喜他如今奉若至宝的亲吻甜哄。
渐渐的,沈青岁止住了泪,但眼圈仍旧红了一圈,鼻尖还抽抽搭搭的,像只落在猎人手里弱小可欺的小白兔,佟北陆双手捧起她的小脸,大拇指指腹揩去残留的泪迹,忍不住笑道:再哭就成府里成日在柿子树上睡觉的玳瑁狸奴了。
沈青岁觉得他好可恶,偏要将她的心取出来,一层一层地拨开,露出最里面的一层——瞧,你是喜欢我的。
但没有他的敲打,她永远不会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将她的脑袋按进紧实的胸膛,素手在后背轻拍哄着,郡主,若我想向郡王求娶你,你可愿意?她倏地抬首,连气息都乱了,我,我害怕……不是不愿意,是她害怕……她再次推开他,身子朝后退去直至考上桌案,离他远远的不敢看他,这不可以,郡王府的清誉不能因我而毁,不能任由爹娘颜面扫地……纵使她再喜欢他又能如何?横亘在两人面前的不止世俗,她还是郡王府唯一的嫡女,不能外嫁,而他今时不同往日,已是大棠有名的少年丞相,拔掉圣人的心头刺,救嘉扬百姓于水火中。
这样惊才绝艳的他应该娶一个名门闺秀的良家子,生儿育女才是对的。
若是与她,连孩子都不能与他同姓,将来还要归于沈家族下。
届时,无论他愿不愿意,她都不要,他值得更好的。
此刻沈青岁的脑海无比清晰,她是喜欢他的,但是她更害怕与他在一起的后果。
说她胆小也好,懦弱也罢,郡王府以爱浇灌她成长,她也该承担起郡主的责任。
沈青岁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笑容苍白失去颜色,对不起,我……他心脏刺痛,截下她的话头,素来冷静的语气也变得焦急,我知郡主在害怕什么。
害怕兄长变夫君是违背世间伦理,害怕我会受朝臣的口诛笔伐,害怕我们的感情不得祝福,只有流言蜚语。
她忍不住抬眼瞧他,他还是那么厉害,洞若观火。
抿唇不言,算是默认。
他忍不住握紧她的手,怕再一松她就要逃开,还记得白马寺郡主抽中的姻缘签吗?她记得,当然记得。
沈青岁张唇吐出四字,锦色无边。
佟北陆自然地接下,妙法姻缘。
她吃惊地望向他。
佟北陆笑容轻浅,我抽中的签文与郡主的恰好是一对。
我们的感情是受佛祖庇佑的。
他安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记得我去白麓书院第一日,你为我出头的事吗?沈青岁颔首,她当然记得,那日她以为苏翡要收拾自己,是三哥哥出来保护她的。
我曾对你说过,你是郡主,不必在乎旁人的议论。
这句话对我来说亦然,外人的口诛笔伐我不在乎。
她咬唇,可……她最担心的是虽然他脱离郡王府,但曾经他们还是兄妹,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存在。
他执着她的小手摇了就摇,就如稚儿许下诺言时的拉钩,至于兄妹的关系,我会解决的,郡主相信我好么?她垂首犹疑道:我,我要再考虑考虑……**接连两日以来,沈青岁睡得很不安稳。
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三哥哥说的那些话儿。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世上再没有比互通心意更令人开心的了,但她的每一次雀跃都会伴随着罪孽感。
为什么他们偏偏是兄妹呢?她可以不怕世人说道,但不能任由沈家名誉扫地……突然,屋外的叫唤斩断了沈青岁的三千烦恼思绪。
银巧一边呼唤郡主,一边进门提来一个食盒。
郡主快来尝尝吧,听说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云宴楼的点心呢,奴不敢耽搁趁热拿来了。
一样样精美的点心摆在桌上,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整张雕花楠木圆桌,喷香味道钻进鼻子里,那何止是秀色可餐能形容的。
即便颓废如沈青岁,也耸耸鼻子从美人榻上起身。
玲珑虾饺、冰雪冷元子、间道糖荔枝、奶油松瓤卷酥……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点心,光看着就食指大动。
这都是从哪来的?是右相大人差人送来的。
银巧老老实实道,自从她上次不小心撞见面红心跳的一幕后,在望舒的劝解下她也渐渐看开了。
她在郡主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郡主对右相大人的上心程度显而易见,绝不是对待兄长那般简单,只是当局者迷,她也不好点破。
可也有私底下偷偷嗑郡主和右相大人来着。
沈青岁举着筷箸,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筷,最后还是放在骨碟上。
银巧见郡主郁郁寡欢,完全提不起兴趣的模样,谨慎地询问:郡主不吃,需要奴婢拿出去丢掉么?丢掉?之前差点被扔掉的玉兰花簪、玉雕兔子、点翠头面等浮现脑海,沈青岁连忙摇头。
不,不要丢。
可这云宴楼的点心凉了就不好吃,郡主你趁热尝尝吧,听说京中的达官贵人想买也要排队呢。
的确,美食无罪,沈青岁执起筷子小口品尝。
在美食面前,再郁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此后数日,不仅有京中各处有名的点心果子饮子送来,还有杂彩球、泥黄胖、磨喝乐等精致的小玩意,就连时下最流行的雪缎衣裙、珠钗首饰都给进货一样送来。
沈青岁嘴上不明说,但心里总有种被重视珍爱的感觉,她并不讨厌,反而生出期待。
今日,在她的殷殷期盼中,佟府送来了一封帖子。
京城最大的柳氏梨园后日排了新的戏,柳氏梨园极负盛名,想看一场戏光有钱财不行,还要有写了名的帖子才能进入。
银巧拿着帖子仔细看着,上面的名讳用铁画银钩地写着平乐郡主。
郡主去不去?沈青岁懒洋洋地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不去。
后日午后,沈青岁照例吃过午饭就打算在榻上小憩午休。
才闭眼不到片刻,银巧就从外面冲进来,郡主郡主,佟府的马车停在外边,说是要接你去看戏呢。
沈青岁蹭地睁开眼,头脑懵懵,她不去,他就亲自来接?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