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岁趿拉薄底绸履, 慌慌张张地拾掇起来,快,收拾下我们出府, 就穿那套胭红的流仙裙。
银巧也忙不迭一起帮着整理收拾。
纵使再快,换衣梳妆的时间也花费了两盏茶的时间。
沈青岁提起裙摆快步出府, 堪堪跨过门槛时,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为何这般着急?若是不想去, 让门房带花催他回去不就好了么?旁边跟随的银巧见她站在府门前不动, 忍不住出声:郡主怎么了?无,无事……她已经瞄到停驻在府前的华盖马车, 来都来了, 马车上的人已经看到她, 再说不去多少显得无礼。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 望舒搬来脚凳,在银巧的扶持下登上马车。
掀开缥青色的车帘,果不其然见到他轻靠车壁, 稳稳端坐。
今日的他穿了往日不常穿的长衫, 是极少出现在他身上的玉红色, 但并不冲突,浓烈玉红与清冷气质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 越发衬得他俊美无俦,出尘淡漠。
沈青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除了今日, 她还见他穿过一次红色, 是嘉扬时的朱红官袍。
身着朱红官袍的他多了一分严正清明,令人可望不可即, 而如今的玉红色穿在他身上, 却是显得恣意秾丽, 如红艳锦鲤悠悠摆尾,撩拨一池春水。
待她落座不久,马车开始驶动。
车内难免颠簸,颠得人看不清书上的字,佟北陆便放下书卷,静静地看向她。
沈青岁偷摸瞧人的行径被捉了个正着,眼睛像是被烫到,再也不敢往他那处儿瞄。
因此,她没见到他眼中一刹那如冰雪消融,初见春风的笑意。
现在离唱戏的时间还有点久,郡主可吃过午饭?沈青岁撇撇嘴,这都未时了,当然用过午饭了。
若不是你来,她已经美美地睡上午觉了。
说完,她就觉得不对劲。
他是最为守时的,做事专注,生活规律,怎么还会有此一问?你是不是还未用过饭?她试探性地问。
佟北陆如实回答:忙完公务就赶过来了,辰时三刻的时候用过。
那就是只吃过早饭还没用午饭,沈青岁提议,反正时辰还未到,我们先去酒楼用饭。
佟北陆:不麻烦郡主。
对呀不麻烦不麻烦,我听银巧说京城中有一家酒楼专做北地菜,我好久没吃了,一起去尝尝嘛。
她见佟北陆无动于衷,又搬出大夫的身份说不按时用饭长此以往容易患上胃病,胃病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佟北陆点头答应与她一起去尝北地菜。
因为早已过了饭点,酒楼里的食客并不多,他们一来就订到雅间,点完菜不到半柱香就上齐了。
沈青岁在府里就吃过了,但担忧她不吃,他也不肯动筷。
于是桌上十二道菜她都夹出一筷子尝了尝味道,饶是如此,一圈下来也觉肚儿圆圆。
京城酒楼的手艺还是担得起名声的,做出了北地菜的八分滋味。
沈青岁小口地饮花茶,透过氤氲茶气,对面之人变得朦胧可亲。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今日的他与往日相比显得更温和。
说实话,当她知晓他亲临王府大街时,心脏就如迷路的林鹿砰砰乱跳。
但她向来豁然,干脆将今日看做兄妹之间的平日游玩,不敢往深处想。
一杯茶喝完小半杯,昏昏欲睡的困意终是被赶跑了。
佟北陆用饭时动作斯文,筷箸并不会磕碰碗碟发出声响,亦不会发出咀嚼的声音,细嚼慢咽但速度也不慢。
沈青岁不过刚刚清醒一点,他就吃完了。
两人一道下酒楼、上马车,只不过这次换成佟北陆扶着她先上。
梨园外。
两人拿出帖子,被梨园的候门子弟引领进入。
园子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不远处有一方杨柳环绕的碧波池,池子中央临水建造戏台,戏台的两边是宽阔的露天客席,正对面是一座飞甍阁楼。
此时快要开场了,露天客席都坐满形形色色的人,沈青岁用手压了压帷帽。
她以为他们会落座于热热闹闹的客席,但候门子弟见到两人的烫金帖子,恭敬十足地将他们引往阁楼。
阁楼上是一排长廊,长廊每隔两丈就开一扇门,门打开后是一间布置精巧的雅间。
沈青岁与佟北陆分别落座于游花方桌的东西两面,她一落座就像好奇的孩童忍不住打量四周。
雅间三面是墙,还有一面却是被打空,只用绘满彩色纹饰的朱栏围住,琉璃水晶珠帘与垂地帐幔掩住外面的视线,而里面的人却是能清晰地望见外面正对着的戏台。
此处视野极佳,沈青岁还能见到碧波池水面上的鸳鸯在相互交颈啄羽。
有乐女怀抱虎纹琵琶,琵琶声渐起,正式开戏了。
柳氏梨园排的新戏名叫《桃花扇》,光听名字就知晓讲述的是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
桌上不仅有茶水,还有瓜果点心。
沈青岁爱吃松子,但松子细小,果皮紧实,她又想看戏便渐渐放缓了剥松子的速度。
银巧头脑机灵,就要去抓翡翠碟里的松子替她剥皮。
一只素白的手挡住她抓松子的动作,银巧一顿,退在一边了。
佟北陆既有雕刻玉石的匠心,亦有一双巧手,剥起松子来也不在话下,手指翻飞间迅速地剥完一小半。
剥好的一小把松子就塞进沈青岁的柔荑里,她微微一愣,低眉不看他,片刻后又被台上的戏吸引去了。
但指尖时不时捻起掌心里的松子,送入轻启的檀口,像白绵绵的兔儿吃萝卜般乖巧可人。
于是,就出现佟北陆细致地剥松子,剥完一颗塞进她手里,下一刻沈青岁就将带有他指尖温度的松子纳入口中,细细咀嚼。
台上戏快到尾声,沈青岁沉浸在戏中,杏眸水雾弥漫,眼尾绯红。
这出戏说的是京城里富裕人家的娘子去别庄避暑,救助了一只受伤的红狐狸,夜晚狐狸竟摇身一变成为一名男子。
狐狸不仅悄悄跟在千金娘子身边,还多次出手救她。
一次意外落水,千金娘子与化作翩翩公子的红狐狸相识相知,两人情深意切,暗许终身。
但娘子的父母已经定下姻亲,没过多久,就是她出嫁的日子。
出嫁当日狐狸公子前来抢亲,可就在他要带她离开时,被一路过的捉妖道士识破真身。
狐狸公子修为不敌道士,被打得重伤死去,而千金娘子也被捉回去嫁给不喜之人,最终相思成疾,郁郁而终。
故事的最后,形销骨立的娘子身着蜿蜒罗裙立于石桥,手里的芙蓉花落地成泥。
一阵哀转的羌笛声起,不少人以袖角掩泪,为之动容。
本以为故事到这儿就是落下帷幕了,但羌笛声停歇,一个手执纸伞的公子立于石桥上,捡起了那朵芙蓉花。
那公子着华裳戴玉冠,与人间的矜贵公子一般无二,他的前方正有一年轻娘子,手里拿着柄桃花扇。
戏便在无尽的绮思间结束,意味深远,令人回味。
看到最后,沈青岁还沉浸在戏里,无法自拔。
细细琢磨下,桃花扇与白马寺僧人与猫妖的故事有许多相似之处,沈青岁忍不住说:编排戏曲的文管事估计也是听闻过白马寺的故事吧?佟北陆剥完最后一碟松子,一场戏下来他光剥松子壳都剥了满满三碟,白马寺声名远扬,有心人只要耐心就能收集到。
望着戏台上散乱的芙蓉花瓣,沈青岁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幕。
彼时,从白马寺回去的马车上,她笑意盈盈地对他说:故事的最后,无论是僧人还是猫妖任何一方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当然是要竭尽全力地奔赴呀,就像僧人与猫妖一样,即使人妖殊途,来世说不定能得偿所愿。
可是,若没有来世又该如何?她执拗道:那这一世就认准心中所想,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义无反顾……其实,他们连亲生兄妹都不是,外界的流言真的需要看重么?难道真要像桃花扇里的千金娘子般,一辈子都留下遗憾……曲终人散,听戏的客人们都纷纷涌向梨园出口,他们也该走了。
沈青岁心中有事,呆愣愣地站起来,一时不察绊到华美地毯的边缘。
幸好旁边玉山般修长高大的人稳稳扶住了她,待她站稳,立刻松开了大掌。
谢谢……沈青岁的目光微微低下,只见到他衣襟前的云纹刺绣。
然,下一刻纤细若柳条的腰腹被人搂住,她居然坐上他的大腿。
今日的她穿烟红色的广袖流仙襦裙,珍珠禁步环显盈盈一握的腰肢,纤细的脖压一枚璎珞圈,玛瑙珠织成的流苏贴在白皙的胸脯前,随着呼吸浮动。
少女独有的幽幽体香漫来,如上好佳酿熏得人迷醉。
炙热如火的掌贴在腰际,那一块肌肤很快就红了,嫣红向上蔓延,渐渐地白雪般的腮边漫上微红。
珠帘帐幔遮不住男女重叠相贴的影,珍珠禁步碰撞响起的叮咚声若沈青岁不安的心跳。
外面还有人呢,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