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秋白藏穿的是流云光秀衣衫, 衣袂用蜀绣技法刺绣着幽幽玉兰,腰间坠了一块水蓝穗子的碧玉,水润剔透, 成色极佳,更是衬得他君子如玉、芝兰玉树。
二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她将面前的纱幔掀到帽檐上去, 白色的纱如银泉瀑布倾泻而下。
秋白藏回:我来巡视铺子, 正好见到小妹。
铺子?眼前这富丽堂皇的钗饰铺居然是二哥哥开的?她暗中吃惊, 虽然她知晓二哥哥素有经商之才, 但才来京城不过一年半载,就在寸土寸金的地段盘了一间价值不菲的珠宝铺, 仍然令她倍感吃惊。
他还是和以前没变呢, 总是弯起桃花眼用宠溺地语气哄她, 还看上什么了?她摇首, 芊芊玉指指向掌柜手上的佛朗镯,除了那个就没什么了。
秋白藏瞟一眼,说:佛朗手镯虽然色彩瑰丽, 但对于小妹未免太过沉气。
沈青岁:我是想买来送给母亲的, 如今知晓是二哥哥的铺子, 也只能对母亲老老实实坦白,是岁岁借二哥哥的花来献佛了。
刮了刮她的鼻背, 秋白藏莞尔,就属小妹嘴甜懂事。
沈青岁潜意识往后躲开他的手指, 待反应过来时胸口一窒, 她急急解释:我,我……可我了半天也蹦不出第二个字来。
她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怎么了, 怎么会躲开二哥哥的手呢?明明以前连他捏自己的脸都不会躲开的。
秋白藏倒是给自己寻了个理由, 也是给她递来台阶, 小妹长大了,也该有男女之防的意识,不然这两年中如何能在府外照顾好自己。
她躲开是因为心思不再单纯好骗,才不是因为和二哥哥疏远。
沈青岁也深以为然,有多么赞同点首的幅度就有多大,带动帷帽都摇摇欲坠。
秋白藏帮她扶正帷帽,又出其不意重重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沈青岁手捂挺翘的鼻,她皮肤嫩,稍微使劲就会弄红,如今被他重重一刮,鼻尖红得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吹过冷风。
二哥哥欺负我。
鼻尖敏感,力道稍微重一点就能惹得她眼泛湿润。
秋白藏只是想轻轻报复一下她这个小没良心的,念着母亲父亲就算了,庆功宴上还念着老三,就是不念他。
见她被刮到的肌肤真红了,秋白藏愧疚不已,都是二哥的错,你看中什么就都拿回去,待会二哥陪你游逛,就当是赔罪好不好?他一边轻声地哄,一边用温润无茧的指腹揉揉她的鼻尖。
沈青岁觉得怪不好意思,没等他揉两下就说已经好了不疼了。
秋白藏拉着她挑选首饰,如献至宝将店中的好物都摆在她面前,任她挑选。
他是店里的东家,捧在她面前的都是店里品质绝佳的珠宝首饰。
面前的红木台上堆满无数珍宝,光芒璀璨、耀眼逼人,挑来挑去她都要挑花了眼,最后包了一对看得顺眼的珍珠铃花耳环与琼枝玉梳篦,并方才的佛朗镯。
店铺掌柜恭送沈青岁一行人,直到他们都走出几丈路,掌柜还客客气气地弯腰相送。
沈青岁原本以为二哥哥初来京城,也就只能盘下这一件宽敞靡丽的首饰铺。
可接下来的半日委实令她大开眼界。
出了首饰铺,二哥哥带她去脂粉铺,螺子黛、口脂、胭脂等店里热销的都挑了两套,一套给她,一套拿回去送母亲。
成衣铺里,她被带到后房任由七位绣娘给她量体裁衣,袖面的刺绣采用特殊的技法,正反两面居然是并不相同但又相互呼应的花纹,比如袖口的正面是一尾跃起的鱼,反面就是一泓水波纹。
襟口还会用淡水的浅紫珍珠点缀,与袖口的鱼儿水波遥相呼应。
工艺繁复,技法复杂,饶是如此有二十一位绣娘同时赶制,三天就能完成。
再之后金乌西落,已经到了饭点,秋白藏与沈青岁前往京城里新开的一栋正店。
正店即酒楼,是更为宏大的楼宇,楼顶飘曳着华彩旗杆。
虽然是才开张不久,酒楼内的桌椅油光锃亮,但酒店内却已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就连不少穿着富贵的人想进去也得等位,沈青岁一看人多就想换一家,二哥哥却拉住她不让走,只说她一定要尝尝这家正店的味道,定然不会让她失望。
本以为要在单独隔出来用作等位的听雨轩静候,可当他一走进,眼尖的小二就将一行人迎上三楼雅间。
正店分三楼,每一楼的挑梁也极高,但越往上面积也越小,整栋楼呈宝塔形状。
三楼的雅间完全隔绝了一楼大堂的碰杯声,格外安静,只有二楼的丝竹管弦悠悠传来。
沈青岁依在美人靠上,夜幕之下,华街灯如昼,伴着泠泠月色,就是清风也酿着酒香。
她喝了一口梨花热茶润润嗓,方道:这家酒楼也是二哥哥的铺子么?他很快承认,瞒不过小妹的慧眼。
沈青岁:我又不是有眼无珠,半日下来去过的店铺没有□□间,也有六七间了,铺子里面的掌柜见到我身边的你无不是恭敬十足。
她就算再看不出其中意味,来到这家正店也都明白了。
如云酒楼甚至没让她们等座,反而还引上视野绝佳的雅间,不正因他是东家还因什么?她又问:二哥哥你到底有几间铺子啊?经历过今日,如果他说整条街都是他盘下来的,她也不会惊讶。
纤长玉白的手指摩挲着黄底青花瓷杯沿,他一时静默下来。
沈青岁认为他是不想明说,其实她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就是一时好奇问出口罢了。
她知二哥哥在经商之道上拥有卓绝天赋,不然怎么会在秦州素手搅动风云,甚至带动与秦州毗邻的其余两州的经济,若是再给他些时日,怕是能笼下整个北境的商贸。
可若是要她切切实实地说出二哥哥在秦州的事业版图,她也说不出个一五一十,毕竟她及笄之前不能碰,及笄不久后还未来得及学习持家就被迫离府云游。
此时,如云酒楼已经陆续上菜,沈青岁也借此转移话题,我饿了,我们先用饭吧?嗯……心不在焉的回答。
沈青岁垂眸,她拿起用茶水淌过并擦干的银丝筷箸,在空空的碗里戳着。
秋白藏的目光转回来,笑着对她说:先用饭吧,行了一下午也累了吧,等我算好就给小妹你说。
筷子戳碗的动作蓦然停住,沈青岁呆了,原来二哥哥是在数到底有多少间铺子吗?怎么?从她问出口到菜上齐都半盏茶的时间,他还没数完呢。
沈青岁彻底被勾起好奇心,但他还没数完,自己也只能强压好奇,默默用饭。
精致的佳肴铺满整张八仙桌,无怪二哥哥要硬拉着她尝尝这家酒楼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特别是北地菜和她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用饭结束,甫一落筷,就听二哥哥清润的声音响起,嗯……约莫有一百三十多间铺子吧。
若是在用饭的过程中说,沈青岁必定会一不小心咬到舌。
一张芙蓉俏丽的脸含笑,眼里是崇拜的光亮,不禁天真地问:二哥哥你挣这么多钱不会累么?说出口就后悔了,哪有人会嫌钱财多呢?可要照看一百多间铺子也不是简单的事,会很累的吧?累也是常有的事,习惯就好。
但有一点,这些钱财并不算多。
沈青岁纳闷,这还不算多,做什么买卖才算挣得多呢?要知那一只拂郎手镯就要三十两黄金。
秋白藏唇角微勾,米面盐粮、矿石军需,掌握这些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沈青岁咬着筷箸,他说的几样东西都不是寻常富商能接触的,想要接触怕是要皇商才行。
走罢,我们回府。
待一行人出酒楼时,门外就已经停了秋府的马车。
马车内壁是金丝绸内衬,座位铺着软软的绒毯,中间的小几上摆着瑞兽小香炉,整个车厢里都充满淡淡的沉水香。
沈青岁看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咦,这好像不是回府的路。
秋白藏道出原委,庆功宴上再相逢,就日日盼望小妹能来府上看看我,然而最后还是我亲自请你去府上一聚。
她的柳叶秀眉颦蹙起来,为难地说:可是母亲不见我回府会担忧。
小妹不用担心,我已经捎了口信给郡王妃,她会同意的。
说这句话时,他莫名笃定,也让沈青岁渐渐安心。
秋府。
到达时已是月上梢头,秋白藏亲自引她去晚上要歇息的房间。
此处地处后院,并非是普通的客房,踩着鹅卵石小径行走间,即使夜色深浓,她依然模糊地见到月门上写的玉容苑。
院子里有秋千石桌,主屋右侧还有一方池塘,莲花于夜色中静静睡着,还未走近就闻到淡雅荷香。
她只不过是暂歇一晚,二哥哥就特意腾一间院子给她住。
推开主屋,里面的布置让她十分熟悉,宾至如归之感油然而生。
我按着海棠轩布置的,不能还原的地方便因地制宜,尽量贴近你的喜好,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沈青岁入府就不戴帷帽了,头上的蝴蝶珠花随着她点头的姿势轻颤,喜欢,二哥哥辛苦了,这都是为我准备的?秋白藏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振翅欲飞的蝶像是被他轻拢住,只是吩咐下去让仆人置办,哪有什么辛苦的。
时辰说早也不早,但还未到歇息的时刻,若是早早上|床躺着恐怕她也是睡不着的,于是就央着二哥哥留下来陪她说话。
两人才坐下不久,就有仆人送来饮子点心,其中一盘翡翠玉碟盛放的一口酥令她眼前一亮。
秋白藏也鼓动她尝尝。
委实说,她在如云酒楼吃得餍足,如今怕是再难吃下其他东西,但还是捻起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
熟悉的香甜味道在口腔里炸裂,她一边咀嚼一边以袖掩面。
秋白藏只当她讲究礼仪,但袖子放下时,俏丽的脸上坠着三两滴泪珠。
二哥哥用绵软的兰草帕子擦拭她脸颊的泪珠,还不忘取笑她,怎么吃着就哭了呢,有这般好吃么?沈青岁渐渐止住了哭意,心底仍旧一阵激荡。
珠宝铺的首饰、脂粉店的梳妆品、成衣店的衣裙、如云楼的北地菜,以及秋府布置得符合她喜好的院子与和秦州一口酥味道别无二致的糕点。
二哥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宠她。
沈青岁轻咬着唇,小声道:二哥哥你根本就没变嘛……庆功宴后还说什么世间无常,不会永恒,他待她如兄妹一样的宠溺与爱护不就是一直未变的么。
秋白藏顺着她泪珠滑落的轨迹,抚摸她的脸颊,力道轻柔如风,那岁岁愿不愿意让我们之间换一种关系,与我一起待在京城呢。
沈青岁的哭意完完全全止住了,她听懂了二哥哥的意思,他和三哥哥怎么都……她的手紧紧握住,将精致袖口捏皱成抹布都不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