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青岁胸腔里的气息被榨得一干二净, 他才悠悠松开,高挺的鼻尖抵在她俏挺的鼻尖上,以后要教郡主凫水才行。
凫水要学闭气, 闭气的时间越长,他一亲芳泽的时间也会更久。
意识到他的弦外之音, 登时红晕爬满耳根, 沈青岁轻锤下他的肩, 我不学!用最柔婉的嗓说出自以为凶巴巴的话来, 像只初生的猫咪露出爪,但最终落在人身上的只是软软的肉垫。
忽然忆起银巧还在不远处等她, 时辰不早, 沈青岁落寞地说:我要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 我已经来了, 郡主为什么还要走?赶进赶出的路人偶尔会朝他们瞥来一眼,只当是一对分别在即的情人眷恋地话离别。
她寄来的信中说,如若十日内未见到他, 她会离开京城永不再来。
他将她的手背贴近下巴, 因说话而阖动的唇时不时吻在手背, 一双墨眸难掩深情,目光缱绻, 郡主好狠的心,一辈子都不涉足京城, 连郡王都一并抛弃了么?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沈青岁暗暗地想, 对啊他是搅弄风云的右相大人,父亲变相囚困于京城的事又怎会不知?她的威胁显得多么苍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她万分难受地问:你……所以你根本不在意对吗?佟北陆的目光依旧温和却增添了郑重之色, 郡主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铭刻入骨。
那你是不是已经听到我说喜欢你了?心底的话儿差点脱口而出, 又被她强行咽回。
别哭……他轻轻地哄,用比指腹还柔软的唇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她吸鼻,依照信中所言,我等你十日,如今是第十一日,我当然要走。
沈青岁被泪水润得潋滟的双眸并无恼色,眸光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宣示坚定的决心。
他太熟悉她,猜测一定是还有其他的事让她不得不出京,发生什么事了?沈青岁目光被他洞若观火的眸烫到,迅速收回,低下来钻进地砖的缝隙里,……没有。
不许说谎。
她又想哭了,他让她不要欺骗,可他身上却藏了好多事,她不问他也从不说,那样就不算骗。
最终,还是一一道出:师父唤我回嘉扬……在佟北陆苏醒的第二日,沈青岁收到嘉扬叶鸣的来信。
信中提及洛河决堤,冲毁河堤两岸的农田庄稼,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被卷入河水淹死的人顺水而流,搁浅在岸边,夏日炎热,很快就有瘟疫蔓延。
瘟疫扩散得极快,先是嘉扬的一个村沦陷,波及到县,恐怕再过不久整个嘉扬都岌岌可危。
叶鸣胸襟广阔、行事磊落,并非想挟恩图报,可眼看瘟疫日渐严重,才不得不向沈青岁求助。
信里反复提及,只要沈青岁不愿,他亦没有任何怨言。
话已至此,沈青岁怎会拒绝?这段时间我在京城及周边收购药材送去嘉扬,缓解物资紧缺,现在事态紧急再也拖不得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鼓起勇气问他,你曾在嘉扬彻查过贪墨案,那案子是否真的了结?佟北陆斩钉截铁,没有。
若是贪墨案了结,偷工减料修建的河堤定然会被加固,也不会有水患瘟疫发生,就算发生也不至于这般严重。
嘉扬贪墨对外公布结案,但她从他口中得知未结。
贪墨案牵涉甚广,应不是表面那般简单,所以他身上才有许多不能说的事。
她眉眼温柔,语调轻柔,我相信你,会一直信你,三哥哥你尽快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岁岁也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
担忧如沸水翻涌,他想说的很多,比如嘉扬瘟疫严重她该如何自保?去嘉扬的路上必定会有流民,说不定还有□□,她的安危谁来负责?但最终他都化作一句,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否则京城郡主别想踏出一步。
他对万事万物漠然以待,惟在她身上不见疏冷。
威胁的话语,却是饱含浓浓的关心之意。
好。
她笑着点头。
晨雾散去,温煦的阳光给她雪白的肌肤蒙上一层光晕,于万千人中笑靥如花地看向他。
腰际一紧,她被他紧紧地按入怀,如交颈鸳鸯相偎相依。
山高路远,自珍重。
**衣衫褴褛的流民有气无力地在荒凉的道路行走,他们多是老弱妇孺,纵然有青年男子也是饿的面黄肌瘦,他们漫无目的,好不容易从嘉扬逃出来,周边州府的人却避如蛇蝎,生怕他们带去瘟疫。
驴车里的沈青岁见此心沉了下去,一路上她遇到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饮食衣物能帮的都帮了,但根源一直不解决,难民只会源源不断出现。
只盼望能尽快赶到嘉扬。
嘉扬本是繁庶之地,如今触目荒凉,禾苗被淹没,房屋坍塌,即使是仲夏,亦没有半分明媚,天空始终是阴沉沉的,地面还有干不了的水洼以及被冲刷上的枯木泥沙。
水患波及范围之广,危害之深是有史以来最重的。
京城赈灾章程滞后,加上圣人并不在朝,周边的城镇援助有限,如今的嘉扬可以说是山穷水尽,孤立无援。
百姓能逃的都逃了,去往嘉扬的道路畅通无阻,沈青岁不过三日赶到秋水镇。
来不及去留意零落凋敝的街道,她直奔药庐。
山腰的药庐完全变了样,院子搭起草棚一直延续到山脚,石梯上仅留有一人行的方寸之地,其余皆被虚弱的病患占满。
俊朗的少年以绢布蒙住口鼻,在人满为患的病人中穿梭,不时搭脉针灸。
桑逸师兄。
她叫了许多声,桑逸才寻声看她。
少年的眼下有着浓浓的青色,眉毛长时间紧锁生出悬针纹。
师,师妹?桑逸不敢相信她真的来了。
他和师父收到她派人运送来的几大车药材,要知她已经贵为郡主,能出手相助已经是仁至义尽,根本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前来。
沈青岁和银巧被桑逸接入药庐主屋,浑身上下都用雄黄酒熏一遍消毒,桑逸还给了她们用雄黄酒和药材浸泡过的绢布,用来蒙住口鼻。
从桑逸那里沈青岁得知嘉扬的现况。
药庐里都是染上疠痎的轻症病患,重症病患不宜搬动便在秋水镇设立病坊统一管辖。
病坊有官府的人帮忙管理,师父医术比我好,他也在那儿。
疠痎?沈青岁捕捉到两字。
桑逸:嗯,这次瘟疫根据师父和当地大夫的讨论应该是疠痎。
患上疠痎的人在发病时会感到先冷后热,犹如在冰天雪地和滚烫油锅里交替折磨,最后抽搐呕吐,甚至咳血而亡。
说完他顿了顿,或许我这样说不甚清晰,待会我带你去病坊赵师父你一见便知。
桑逸说到做到,药庐里还有秋水镇当地的大夫在搭把手,他吩咐下去后便带沈青岁去病坊。
说是病坊,其实是临时征用的民坊,整片坊区从屋里院外都躺满病患。
有的人即使身上盖着三四层厚被,仍旧冷得指甲发紫,面色苍白,忍不住颤栗;有的人高热不下,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谵妄撮空。
若未见地狱,眼前便堪比地狱。
桑逸带她找到叶师父,她盯了许久才认出他来。
叶师父的腰比她离开前更佝偻,几乎都要直不起来,须发皆白乱糟糟地在头面上炸开,整个人瘦了一圈,露在外面的手如同枯树细枝。
叶鸣在见到她时,浑浊的眼珠里迸发出慰藉的光,你来了。
内心不是滋味,她简单地行礼后便跟着叶师父投身到医疗大军中。
人手不够,细心的银巧也要求给她派活儿。
哪有主子在忙,丫鬟在旁边干站着的道理?她完全不嫌脏,用皱巴巴的抹布和酒擦掉地面病患吐出的血渍。
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沈青岁深感内疚,她曾在到达嘉扬之前让银巧在旁边的州府等她,毕竟嘉扬的瘟疫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她也没有底。
其实银巧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若是不幸染上疠痎……见自家郡主愧疚得快哭了,银巧温声安慰。
有郡主在,银巧这一生过得很幸福,不会挨饿受冻,还有美味的食物和精美的衣裳穿,银巧的命早就是郡主的了。
在郡主离府两年的时间里,银巧就在想无论以后去哪儿都要跟着郡主,郡主义无反顾地去做吧,银巧会一直在后面跟随你。
沈青岁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回去,她一定会和师父一起解决瘟疫,不辜负银巧不辜负所有人。
秋水镇有叶鸣为首组建起的医疗队伍治疗瘟疫的效果甚好,附近的村镇听闻后,尚有能力赶路的病人都来投奔。
一时间病坊内挨山塞海。
药材的消耗量陡增,周边能收购的药材都已经收购干净,余下的存量眼看就要用尽。
正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一队人马拉着数十辆车的药材到达秋水镇。
队伍的旗帜上绣着秋字,为首的人来到人群中的沈青岁身前。
可是平乐郡主?沈青岁点首回应,当看到那个秋字时,她便隐隐猜到,拆开为首之人带来的书信令她完全确认。
果真是二哥哥,二哥哥知晓她在秋水镇,便从全国收购所需药材送来秋水镇,现在只是一部分,他还会继续收购药材。
信的末尾,二哥哥让她万分注重身体。
药材紧缺一事解决,第二日官府便有消息传来。
朝廷派来赈灾救疫的官员已经到达嘉扬,包括随行的百名太医。
消息传来,众人皆为之振奋。
嘉扬有县镇众多,秋水镇只是其中之一,因临近洛水受灾最为严重。
本以为医术精湛太医的到来会是病坊的救命稻草,未曾想竟是催命符。
太医们经过短短一日的巡视后一致决定,为了防止疠痎蔓延,病坊需要就地隔离。
不一会儿就有京中来的官兵将整个坊区封死,列队横戟、严防死守。
见此阵仗,沈青岁面色凝重,她看过古籍,古籍上记载若瘟疫严重到治愈希望渺茫或无法治愈的程度,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将已经患病的病患烧死。
瘟疫感染力极强,一人发病往往一个村都无法幸免,采用这种方法,往往会导致一个村庄在火海中消亡。
官兵已经开始在坊门四周堆放干柴,她举起象征尊贵身份的象牙制郡主令牌,我乃圣人亲封平乐郡主,你们要连本郡主一起烧死吗!她话音方落便有一人从官兵森严的队伍中走出,小麦色的肤色但掩不住秾丽的五官,眉心一点红痣,正是当初秦州着红袍头戴小金冠的恣意少年郎——苏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