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25-03-22 07:52:16

说话间大理寺已至, 两人下了车,走至回廊处,有书吏捧着一摞文卷小跑过来:大人, 这是富通钱庄差人送来的账本。

柳轶尘住脚, 接过账本, 翻至其中一页,轻轻一笑:果然。

将那账本递给杨枝:你也看看。

杨枝接过账本, 见到那其中一栏上写着方卓氏三个字, 饶是心中已有预备,还是怔了一怔。

方濂夫人娘家姓卓, 乃父是吏部尚书卓陵, 膝下无子, 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了江范,小女儿便是这方卓氏。

正出神间,已听见柳轶尘吩咐:带方濂方夫人回大理寺问话——你若身体还撑得住, 便来给我记录。

杨枝忙道:属下撑得住。

两人速回了衙房。

不一刻, 方卓氏也被带到了。

杨枝从未见过方卓氏,一见了她,反而微微有些诧异。

她原以为, 这方卓氏不得方濂喜欢, 多少是因貌陋,却不知方卓氏容色明艳, 虽已上了年纪, 仍能看得出年轻时绝艳的轮廓。

杨枝甚至觉得, 若当真年轻个十岁, 连秾烟也比不上。

方卓氏与江令筹一样, 一双桃花眼,人说桃花眼带笑,她眼底却冷如寒霜,且看得出来,并非是因被带进大理寺愤怒,而是常年如斯。

柳轶尘已换了官服,端坐堂上。

方卓氏站在堂下,身姿挺拔,一脸倨傲,冷冷觑着柳轶尘:大人叫妾来,莫非是先夫的案子有了眉目?柳轶尘道:是有眉目。

那只管抓人便是。

方卓氏道:妾不懂案子,更不懂公门事,大人叫妾来,也无所裨益。

她语气随意,好像丈夫被杀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夫人自谦了。

柳轶尘道:本官叫夫人来,是想问夫人几个问题。

大人莫不是怀疑妾杀了先夫?方卓氏冷道。

柳轶尘道:确不排除。

方卓氏冷笑:柳轶尘,你可知我父亲是谁?我姐夫是何人?两位大人与本官同朝为官。

柳轶尘道:焉有不识之理?本官坐堂,请夫人口称大人。

你既知道他二人,还敢诬陷本夫人!方卓氏目光如箭,直直射/向柳轶尘。

柳轶尘道:这与本案无关。

自案上拿起一枚耳坠:这枚耳坠,夫人可识得?方卓氏看向耳坠,神色微微一顿,旋即冷道:是本夫人的。

不过去岁丢了,谁知道被谁捡了,这与先夫的案子有什么干系?本官听闻夫人家中有口井,是吗?是、是又如何!本官听闻贵府那宅子是真正的藏风得水之处。

柳轶尘徐徐道:只因那井中挖出了块仙石。

可后来说来也怪,自打那仙石被挖出来之后,什么金银器物落到水中泡一泡,都会褪点颜色……夫人看这耳坠,是不是与别个金饰色泽上有些许不同?方卓氏顷刻变了脸色。

柳轶尘不待她开口,继续道:本官听闻贵府去冬有个丫鬟被人推下了井……胡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没推……方卓氏下意识开口,对上柳轶尘的笑,忽然反应过来,忙住了嘴,拢了拢发鬓,改口道:本夫人想起来了,那耳坠我赏给下人了。

许是下人什么时候遗落到了井里,或可未知。

夫人赏人耳坠,只赏一只吗?方卓氏挺直身子:本夫人赏了一对,谁知那另一只她丢到哪里去了?柳轶尘轻轻一笑:可是赏给了方大人的小厮陈旺?本官是在他家中搜出了这耳坠……方卓氏不假思索:对对!就是他!陈旺并无妻室,夫人为何将枚女子饰物赏给她?方卓氏面色微变,却反应迅速,立刻道:陈旺有个老娘,我是赏给他老娘的。

何况这耳坠价值不菲,就是当了,也值不少钱。

柳轶尘淡淡点了点头。

杨枝抬目觑他一眼,那一块高悬的执法持平匾额下,他眉目端正,清隽无双,有色正芒寒之态。

须臾,听见他继续问:夫人二月三十那天早上,从蓬莱阁到京兆尹府,是与方大人同乘一车,还是各乘一车?各乘一车。

夫人途中可曾上过大人的车?方卓氏定了定眸光:未曾。

方濂死在马车上,两人既不同车,又未上过方濂的车,便没有作案的时机。

这卷宗中写,夫人车行至平原巷时便转了向,回了贵府,这是为何?这你们已问过一回了,户部的朱大人遣人送画来,我是为了回去取画。

这么说来,方大人去时,画并不在身边?柳轶尘问。

方卓氏答:不在身边。

朱钰遣人将画送到了府上,我是回府取的。

可……柳轶尘顿了一顿,冰刀一样的目光射/向堂下的方卓氏:朱府的小厮说,那画当时是送到了平原巷。

他撒谎!方卓氏双目忽然睁大,声音也变得凄厉。

柳轶尘淡扫她一眼,微微一笑:夫人那天乘的车可曾坏过?方卓氏没想到这么快就混了过去,懵了一瞬,更对这个问题有些不明所以。

正思忖间,见柳轶尘自桌面上捡起一页纸,纸面透光,上面朱笔几个大字,已透到背面来,别的看不清,但车行那两个大字却隐约辨得出来。

方卓氏略一思索,猜测那是车行修工的字据。

她一向对这些下人打理的事并不放在心上,连瞒都不知如何瞒。

沉默了片刻,老实答:坏过,车轴断了,叫了个修工,片刻就修好了。

那车是在何处坏的?柳轶尘问:是在到平原巷前还是平原巷后?平原巷前,砚草街。

修了多久?一刻钟。

好。

柳轶尘点了点头,一拍手中惊堂木:带朱府小厮。

捕役立刻押着小厮进来。

小厮惶恐下跪,柳轶尘冷声问:你是在何处将画交给方夫人的?小厮哆嗦着答:在、在方府门口。

什么时辰?小的出门时晨钟方敲,应当是卯正。

小厮答,眼珠子转了转:卯、卯半,对,就是卯半!哦?柳轶尘挑了挑眉:从朱府到方府一刻钟,等着方夫人从平原巷回府还有一刻钟,所以你打量是卯半见到的方夫人,对吗?那小厮连忙点头,还欲开口附和,声还未出,却被方夫人尖利高声打断:他撒谎!方卓氏面色苍白,嘴唇微颤。

杨枝抬目觑了她一眼,垂眸一笔一笔快速记录下来。

柳轶尘轻哂:夫人也听出来了……这一段供可是先前未对好?略抬一抬袖摆,沉沉道:蓬莱阁的秾烟姑娘亦说,夫人与大人是卯正从蓬莱阁出得门,当时有许多人在场,皆能作证。

从蓬莱阁到平原巷要一刻钟,从平原巷回方府另要一刻钟,这时辰掐的正正好……很可惜,夫人途中修了一回车……所以夫人没说错,他的确在撒谎……只因夫人根本就不是在方府门前见到的他!那小厮脸上早骇的没了血色,柳轶尘话落,他扑通往地上一跪,将头磕的砰砰响:大人,大人饶命!方卓氏嫌恶地看了那小厮一眼:没用的东西!柳轶尘却抬了抬手:你起来,起来回话。

那小厮哆嗦着站起来,柳轶尘目光却已转向了方卓氏:方夫人,本官不想瞒你,那画的卷轴上,有新鲜血迹……本官再问你一遍,那画,你是何时何处取到的?方卓氏定了定神,挺胸道:平原巷中,卯半。

有目击人见夫人车在平原巷后回了府。

夫人既已取了画,为何还要回府?本夫人觉得身体不适,就回府了,有何不可?方卓氏道。

并无不可。

柳轶尘笑,方大人携画救子,夫人驱车回府,倒亦说得过去。

略顿一顿,又问:自蓬莱阁到京兆尹府,夫人当真没上过大人的车?你已问过一遍了,没有。

哦,那夫人修车时,人在何处?就在车中相候。

更换或钉补车轴时,车身会震动。

柳轶尘道:夫人当时就在车中?方卓氏抬目看了柳轶尘,冷道:我记错了,当时的确下了车,那又怎么样?在何处下得车?自然是车坏的地方,就是……就是砚草街。

哦,这就奇怪了……柳轶尘道。

话落,见方卓氏露出警惕,忽然转向杨枝:杨书吏,跟方夫人说说,这砚草街的地面与别处有何不同?有何不同?我怎么知道有何不同?!杨枝一懵,抬头见柳轶尘三指捏过一块砚台,不知何时磨起了墨,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低头道:回大人,砚草街中的店面皆是卖文房翰墨的,因时常有店家将余墨泼在街面上,或在街边洗笔,那一带的地板都深染了墨迹,冲刷不去。

柳轶尘赞许地点了点头,在只有彼此能看见之时朝她轻轻笑了笑,转向堂下的方卓氏:夫人听到了……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三十早上细雨初歇,地面湿漉。

而更为巧的是,我们在方大人的车中发现了一个女子足印,印上隐现墨痕。

柳轶尘话未落,方卓氏便急道:我的确上了他的车,那又怎样?我下车之时他还好好的……何人作证?当日伺候的下人都能作证。

方卓氏道,忽然想起什么:陈旺!陈旺就能作证!听到陈旺二字,柳轶尘眉心敛了敛:大人当时既无事,夫人为何诓瞒本官,为何急着逃回府去?我……我那是怕……夫人怕什么?柳轶尘声音更冷了几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暴雨前的天一般压了下来。

方卓氏第一次被这气势逼的无了神,就在她慌乱间要胡乱说些什么防御时,柳轶尘忽然缓了语调,闲聊一般,轻轻道:本官听闻夫人去年十二月从富通钱庄支领了一千两黄金。

这么一大笔银钱,夫人花在了何处?本官还听闻北军的郭林郭副都督与方大人交情不错……你到底想怎么样!杨枝清晰地看见,在听闻富通钱庄那一千两黄金之时方卓氏身子狠狠晃了一晃。

方家虽比不上江家的滔天权势,却也是高门贵胄,一千两黄金而已,何至于?柳轶尘端坐如仪,面目平静慈悲地如同济世的观音:夫人当时为何急着回府?他吐字缓慢,字字清晰:夫人如不从实招来,本官只有派人上贵府搜上一搜了。

方卓氏脸色一下子衰败下来,片刻前的清贵倨傲模样,也一刹那荡然无存。

就连那风韵犹存的明艳,也仿佛不过幻觉。

她闭上眼,哑着嗓子,颓声道:方濂是我杀的,杀了人,害怕,就逃了。

柳轶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堂下片刻前还不可一世的贵妇。

良久,沉声道:来人,方卓氏谋害人命,押入乙牢。

他的面色仍然平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杨枝却窥出了一丝端倪。

**方卓氏被带走后,杨枝走到案前呈交笔录,一眼瞥到案上那页写着车行的纸,怔了一下——那纸上除了车行二字与车有关系,其下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诌。

大人,你骗了她?杨枝捻起那页纸,反应过来。

略一回顾方才的讯问,忍不住咕哝了一声:大人,你就不怕提及砚草街时属下未帮你兜住?你不会。

柳轶尘道,笑了笑:何况我既敢提,就不怕你兜不住。

杨枝又想到一事:那……那井水会使金饰褪色,是真的吗?你自己看。

柳轶尘自手边拾过耳坠,递给她。

杨枝接过耳坠,饶是早有预料,还是傻了眼。

那耳坠上似是细细刷了一层近似银粉的东西,远远看去,的确像褪了色。

方府确实挖出过怪石。

柳轶尘道:且那井水有铁锈气味,方家人从不敢饮,已废弃许多年。

杨枝捧着那一支金钗,百感交集——方卓氏碰上柳轶尘,实在是她倒霉。

这般叹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大人,你当真觉得方濂是方卓氏杀的?柳轶尘已垂首写起什么,头都未抬:她都招认了,还有何可疑?杨枝垂首踟蹰片刻,一咬牙,下定决心一般,道:大人,属下觉得方濂不是她杀的!柳轶尘停了笔,眯眼觑向她,懒洋洋问;为何这么说?杨枝理了理思路,道:其一,方濂是先中了毒,才被金簪刺死——能先这般布置的,说明是蓄意。

方夫人最后的话,说自己杀了人害怕逃了,显然是撒谎——柳轶尘笑了笑:继续。

其二,方夫人几次想借陈旺逃脱,说明她并不知道陈旺也是嫌疑人之一。

杨枝道:那句脱口的让陈旺作证,大概不是假话。

还有呢?假使方卓氏没有撒谎,那么剩下有可能杀方濂的……杨枝道:……就是陈旺了。

作案时间。

杨枝忖了忖,旋即目光一亮:陈旺是第一个发现方濂尸体的人,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发现尸体的第一人,而是……将方濂变成尸体的人!柳轶尘微微笑了笑:那若是陈旺收了方夫人的钱,代她行凶呢?杨枝低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摇头道:若是方夫人指使的陈旺,那方才她就不会几次借陈旺逃脱。

比起确定一个方向,让大理寺像无头苍蝇一样对她来说更安全。

大理寺查到了陈旺,很难说会不查到她身上……世人谁不知道,咱们大理寺的柳大人最是明察秋毫、多谋善断!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自觉自己当真是深谙为官之道,不去考进士,可惜了。

说案子就说案子,少油腔滑调!是。

杨枝唇角轻轻抽了抽,面上却是一副乖觉。

柳轶尘垂下头,继续悬腕批写,良久:本官也同意你的看法。

淡淡一句从他飘出来,杨枝却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人你又考我!怎的,不可?官大果然气粗,杨枝在心底哼哼了两声:大人你先前劝我入寺时也没说过还有考核!本官方才问你问题了?柳轶尘淡淡反问。

那倒是……也没有,的确是她没忍住要自抒观点的。

但你适才那样,分明就是钓鱼!别瞪眼鼓嘴了,都快鼓出鱼泡了……柳轶尘似乎听到她心中所想,转眸觑她一眼,笑道。

你你你你你你……你还羞辱我是鱼!就是鱼,亦是有尊严的!柳轶尘见她那模样,停了笔,唇边一点笑徐徐荡开:你伤还未好,先回去歇会,申时随我出趟城。

杨枝应好,走到门边却又住了脚,转过头来,因光照缘故,半面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仿佛眼底有一束亮光射/过来。

须臾,却又暗了下去,只余一个闷声:大人既已知晓人不是方卓氏杀的,为何还将她下狱?柳轶尘停了笔,极目望去,她一片深衣被日光照出潋滟光泽,令她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可那话却又仿佛有些沉重。

柳轶尘笑了笑:我只说她未杀方濂,又未说她未杀他人。

大人的意思是……傅秋兰?时日已久,井边的痕迹早已没了。

柳轶尘道:尸体也不知去向……要想知晓当日情形,只有让方卓氏自己开口。

大人想如何让她开口?杨枝纳罕:用刑?她毕竟是三品命妇……柳轶尘一笑:傅秋兰能给秾烟托梦,为何不能给她托梦?杨枝立刻反应过来,转念又想到另一事:方卓氏宁可承认杀人也不愿供出当日为何回府,只怕这当中牵扯着更大的阴谋……柳轶尘点点头,随意问:那你再猜猜看,这阴谋和什么有关?账本。

杨枝想了想,一字一顿道:傅秋兰的金簪中藏着半页账本,方濂没道理平白记那么半页账本,也就是说,这样的账本……理当是一册,或者说,至少是一册。

大人那晚说,将账本交给江范后,江家父子连夜上了方府的门,说明那一册账本对江家很重要。

方卓氏宁可认下杀人的罪行,那阴谋只能是比杀人更大的罪……大人,我们要找到那册账本!嗯。

柳轶尘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也看不出波澜,杨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已伏案恢复疾书的姿势,整个人从容淡静,沉如晦水。

待她语毕,他却似随口一般,掷下一句:那账本……失踪了。

啊?当日方卓氏中途回府,大概便是接到了这个消息。

本来方府应当是想瞒下这个消息,但我那晚将那半页账本送上江府,让江家人有了警惕,连夜来方府查探,才得知账本失窃之事。

如今江家必会舍车保帅。

方卓氏如供出账本之事,只会死的更快。

**杨枝回屋睡了一个下午,起来是堪堪未时三刻,柳轶尘已在院中木樨花树下相候,郑渠也磕着瓜子陪在身边,左一个大人我京中有宅子衙里这间房我转租给你吧,三两银子一个月,公道的很!右一个大人你看咱西所能不能再添两头猪……柳轶尘寡淡着一张脸,不理会他。

杨枝走过去,向二人行礼,柳轶尘立刻一摆袖子,逃一般,走吧。

马车驶过榆树大街,正是晚照时候,烟霞如新娘的盖头,为一整条街都添了平宁喜乐。

杨枝正在纳罕柳轶尘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听见他忽然问:你录在衙里的年龄是二十,可是实数?杨枝一怔,不知道他所为何意,忖了忖,还是点了点头。

柳轶尘笑了笑,良久,没来的由补了一句:我大你四岁。

杨枝正是一愣,马车已然停了,他掀开帘子,是倚翠阁。

杨枝要跟着下去,柳轶尘摆了摆手,示意她留在车上。

不一时,柳轶尘便即折返,还带回来上回她在店中盘问过的那个小孩,褚师傅的儿子,褚珍。

杨枝纳罕间,马车已重又出发,经过还安大街的时候,他再次让车夫停了车。

又一次,他独自下车,将杨枝与褚珍留在车上。

褚珍自上车开始就一脸惶恐,也不知道柳轶尘你跟他说了什么,他只是撇着嘴,一脸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杨枝见他模样可怜,平白没了爹,还被卷入一桩说不清多大的案子中,心中一软,开始温言哄他。

褚珍虽小,却也明白上一次是杨枝救了他,最初的警惕之后,渐渐放松了下来,只短短半路的工夫,已拉着杨枝问东问西起来。

柳轶尘再回来,便见到两人指着天边的云嬉笑着数天上的仙人,一贯从不喜欢小孩的他,不知怎的,竟对着那孩子温和的笑了一笑。

褚珍转头见到他回来,再撞上他那一笑,非但未喜,还本能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

杨枝一边将孩子抱入怀中哄一边埋怨:大人你别笑的那么阴惨惨的,怪瘆人的!柳轶尘唇角抽了抽:我……笑得瘆人?可不是吗?跟要吃孩子似的。

杨枝道。

褚珍一听到吃孩子三个字,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柳轶尘生平第一次生出好心喂了狗的挫败,转过脸,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尝试着牵了牵唇角,然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那笑一个比一个生硬,只怕更会给人一种诈尸之感。

只好放弃,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个大杀器,连忙递过去:给!是两个糖人,一个小虎模样,另一个是一只小猴子。

杨枝愣了一下,实在无法想象平日冷肃端严的大理寺卿竟随手掏出两个糖人。

而且柳轶尘此时虽然未戴冠,却还穿着白日的官服,这情形,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愣着干什么?柳轶尘见她不伸手,以为自己这糖人也买的不对,转头看了那糖人一眼,一向自负的他竟露出点不确信。

杨枝笑着一把接过两个糖人,一起递给孩子。

诶……柳轶尘见她两个糖人一起递出去,下意识伸手,抢下一个来,脸色也不大好。

那孩子一看,嘴一撇,又要哭……柳轶尘揉了揉太阳穴,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哄道:这个给姐姐,我再给你买。

杨枝怔了怔,正要说我不吃糖人,你都给他吧,一低头却注意到,柳轶尘手中的糖人是小虎模样,而自己的生肖,恰是虎。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才问过自己年纪……杨枝抬目看柳轶尘,见他手握着个糖人,和几岁的孩子大眼瞪小眼,艰难地叫着板。

好容易忍住笑,转身对那孩子道:你一个姐姐一个,有好东西要分享,是不是呀?这才向柳轶尘递出手。

褚珍乖巧地点了点头,杨枝接过糖人,垂目盯着那晶莹的小老虎,低头一笑。

须臾,忽然想起什么来:大人方才说大我四岁?嗯。

那大人是属……啊呀,大人这属相当真是好,和大人很是相称!你胆敢辱骂本官!何曾?杨枝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半弯下腰,一脸带笑地看他。

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

虎往前四位……是狗。

让你没事老拐着弯骂我~她不知道,她那一笑,让柳轶尘到嘴边的反击,一刹那化作了幻影。

**杨枝快活地嘬着糖人,马车辘辘向城外驶去。

漓江绕京城而过,京郊最窄的地方,有一座放生桥。

马车在放生桥前停了下来,这是无论陆路、水路,出京的必经之地。

放生桥前遍植槐柳。

槐树讨的是京中有槐,升官发财的彩头,据悉许多年前每个科考仕子,上京来后都会悄悄来这放生桥前手植一棵槐树。

后来槐树越种越多,密的都行不了路,一不小心睬了哪个仕子的槐树秧子,那就是断人前程,和挖人祖坟一样罪恶滔天。

间或有闹到京兆尹府的,说自己未高中是因为槐树秧子被人睬了,乃至京兆府尹到了春闱前夕,还得特意请调一支兵去放生桥前看着那些槐树秧。

后来实在太过靡费,官中才圈下了这块地,禁植槐树,索性将所有仕子的念头都绝了。

而柳树则是送别之时种的,折柳送别,是官中斯文人的做派,听闻昔年赵邳初次外谪,临行前便是在此种下了第一棵柳树。

三人到时天色已晚,晚照已慢慢退到了山后头,天光也转了青灰,一片槐柳林中不见半个人影,倒是鸦鸣阵阵,不时还有乌鸦腾空而起,在不远处的放生桥上盘旋。

杨枝到了地方,不由纳罕:大人那天不是说没挖到东西吗?嗯。

那我们今日来这是?柳轶尘转向褚珍:你说的那个坏人,可来过这里?褚珍咬着糖人四面张望了一圈,点了点头。

杨枝凝眉,蹲下来,与褚珍同高,拍着他脑袋,温声问:你确定吗?这孩子毕竟太小,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

褚珍一瞬不瞬地睁着大眼,看着杨枝,再一次认真点了点头。

那坏人是不是在这里磕头,还烧了火?柳轶尘问褚珍。

孩子惊讶抬头,仰望柳轶尘:你怎么知道?柳轶尘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上杨枝同样疑惑的目光:因为……我看到了。

三人回到马车上,杨枝终于忍不住问:大人当真看见了?她才不相信柳轶尘的鬼话呢?一个成天满嘴鬼话的人还跟人说要示之以真,真是天给他的大脸!而问题是,她还买账了!有时候细思起来,也忍不住想,柳轶尘那晚拎回来的馄饨里不知道下了什么药,她竟真本能在诸多事情上信任他起来。

但是鬼话还是不能听的!柳轶尘靠在车壁上,避着禇珍,勾了勾唇角:你说呢?我说你个大头鬼!但这态度,杨枝几乎已经肯定,这狗方才那话是骗小孩子的。

忖了忖,终是问:大人怎么知道陈旺来了此处,那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发现,这里乌鸦很多?嗯?乌鸦……杨枝当即反应过来:大人的意思是……小孩子不会凭空想象……柳轶尘道:寻常人断不会将帽子说成像乌鸦,哪怕是孩童或疯子,亦不会。

很多人的想象其实是基于联想,他能一下子将帽子与乌鸦连上,说明他极有可能在见到那人前后,当真看到了乌鸦。

从京城去西山,这里是必经之地。

柳轶尘继续道:而且恰好,这一代乌鸦特别多。

既然褚娘子不知道褚师傅频繁出城一事,那说明褚师傅鲜少在西山过夜。

京城往返西山,我们前两天也试过了,当日一往返的话,无论如何,也得到傍晚回来。

而傍晚天黑,乌鸦满林。

柳轶尘说着,拍了拍禇珍小小的肩膀:他能联想到乌鸦,便不难理解了。

杨枝恍然大悟,一瞬间却又皱起眉来:那你怎知他会在此烧火?陈旺又为何跑到此处来烧火?柳轶尘不答反问:你可知此处为何乌鸦多?是因为……杨枝眺望萧索槐林,忽然想起关于槐林的故事,……死人多?没错,槐林深处,有不少无碑无墓的荒坟。

柳轶尘道:早些年,不少落榜仕子会来此了断,后来这一片林子就有了个名号,叫加官晋爵林。

既是人寻死路的地方,怎么会起了这么个名字?杨枝皱起眉。

来世加官晋爵亦是加官晋爵。

世人讲人死灯灭,口下积德,别的不留下,也要留个好彩头。

柳轶尘轻笑:再者了,只有觉得此生无望的人才会轻生,早些死了来生换个开头重走一遭,保不准就加官晋爵了。

他们选这片槐林了断,亦是怀着这份念想……你想必也听说过植槐的故事?听过。

柳轶尘透过车窗向槐林望去,天色已彻底黑了,那里幢幢黑影如列兵甲士,个个高大威猛,却是阴兵:……这里有一棵槐树,应当是方濂植的。

杨枝微微一愕,但算起方濂高中的年岁,的确差不多。

方濂年轻时生得十分俊美,据闻京中贵女为争他芳心,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

他原本十分冷淡,一个未允,可回了趟青州老家,返京时便上卓家提了亲。

回了趟青州老家?杨枝纳罕:那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态度大为改观?不待他答,忽然想起什么:方濂是青州济城人,那傅秋兰亦原籍济城,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渊源?傅秋兰上方府到底是做什么去的?大人提到当年,这和当年方濂回青州后发生的事有关?顿一顿,续道:傅秋兰先上蓬莱阁,后去方府,看着像是去寻事做,可一个能在金簪中藏信之人绝不可能如此心无城府,她去蓬莱阁似有目的,从她后来在方府的作为来看,挑中方府也不像是随意为之——否则且不说一个寻常小婢能否看得懂账本,就算看得懂,也不会理解这背后的利害关系,更不会借陈旺通过中空金簪传信。

可要说傅秋兰本人与方濂先前就认识,也不大像。

方濂高中之时傅秋兰还未出生,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与方濂之间还有个第三人,这人将他二者联系在了一起。

大人!何事?我想看看那傅秋兰的样子。

嗯?从秾烟的描述看来,方濂仿佛并非好色之徒。

与方夫人不和多年,也只有一个小妾,还以侍奉方老夫人为主,并无所出。

就算偶去青楼,亦并不沉溺,怎会忽然看中一个丫鬟,以至方夫人嫉妒到不惜杀了她?属下猜,那傅秋兰若非极为貌美,就是有格外特别之处。

杨枝想起方卓氏的容貌,微顿了顿,那样张扬明艳的相貌都遭了方濂厌弃,傅秋兰究竟是何等美貌才能得他格外青睐。

难道当真只是喜新厌旧?……因无别的特殊之处着手,属下想先看看相貌。

柳轶尘淡淡扫她一眼,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丢到她跟前:这是衙中画师画的,你看吧。

杨枝和他说那话的意思不过是讨个准信,允许她带画师上方府找人画像,却没想到他早有准备,微微一愕,忍不住低头咕哝了一声早准备了也不拿出来,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埋怨,无伤大雅的,反如春日柳梢,在人心头轻轻一拨。

柳轶臣垂下眸子,眼睫微动,未再开口。

须臾,却听见她轻啊一声。

怎么了?这傅秋兰生得有点眼熟,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杨枝道:大人有印象吗?傅秋兰的确是个美人,只是与她想象中的小家碧玉却有些不同,身上无端带着一丝清冷,分明是温柔明澈的双眸,眼底却仿佛有高山雪意,全不像穷困潦倒到要去方府谋生计的贫家少女。

柳轶尘觑都未觑那画像,低头牵牵衣袖:没印象。

这些女子在我眼中都差不多。

装什么清高,白日还对着那谷君的腰看了半天!杨枝悄悄翻个白眼,一句腹诽在肚中翻了几个跟头,终究未能腾空而出。

不过。

柳轶尘见她看的认真,补道:方府与她同住的下人说,这傅秋兰似乎有个姐姐,有一回无意撞见她喃喃自语,说的是‘姐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去找你。

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

’离开这地方?杨枝纳罕:说的是京城?大概是。

这么说,她在京城中还有亲眷?那她当初为何不去投奔那人?杨枝问:除了方府上下,她可曾与别人有过密切往来?柳轶尘摇了摇头:傅秋兰深居简出,鲜少离开方府。

不过……长得相似之人未必有亲缘关系,一声‘姐姐’叫的也未必是亲姐。

杨枝嗯了一声,凝眉思索,神情认真而专注,眉心似笼着莹光。

柳轶尘眸光落在那上面,又迅速移开,听见她喃喃自语:死的人是不会杀人的,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人会杀人,还与已死之人有联系……对了大人,你还没回答我刚才关于陈旺的问题。

我没回答吗?柳轶尘双眸微阖,倚在车壁上:你再想想……杨枝低头忖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此地尽是坟茔,大人你是说……陈旺来此是为了祭奠亡人?总算还不太笨。

那他祭的是谁?柳轶尘道:你有没有想过,陈旺为何杀方濂?杀人手法、凶器、时间都对得上,但还有一点,我们并未考虑过。

杀人动机。

不错。

柳轶尘道:照方卓氏的反应来看,耳坠应当是随傅秋兰掉到了井里,但为何会落在陈旺手中?或许是陈旺从尸体上拾的?嗯。

柳轶尘点头:但陈旺是方濂的贴身小厮,什么样的机会能让他接触一个女眷的尸身?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接触,那耳坠若是放在明眼处,方卓氏的手下不会发现不了。

大人的意思是……陈旺与傅秋兰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柳轶尘道:杀方濂是为了报仇,嫁祸方卓氏亦是为了报仇。

可……杨枝还有一处不解:傅秋兰是被方卓氏直接逼死的,我若是陈旺,我会反着来……大人!她一下子想到什么,猛然转身,恰好马车一颠,她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摔去。

好在柳轶尘眼疾手快,小心,长臂一探,揽着她腰身将她捞起来……逼仄的车厢内,柳轶尘的气息就在脑后,清冽的瑞脑香,却不知怎的,一刹那,有了迷魂慑魄之力。

柳轶尘将她捞回位子上坐定,却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别的,搭在她腰间的手,半晌没有松开。

那只手宽阔修长,恰恰好嵌在她的腰间。

隔着单薄的春衫,杨枝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热度。

抑或是她自己的热度。

终是杨枝先反应过来,轻轻别了别身子,意图从他手心脱离出来。

他却并未松手,杨枝有些愠怒,口气也变得不大好:请大人松手。

属下不比谷君,大人下回不必如此,车马颠簸,摔一摔也无妨。

柳轶尘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松开了手,盯着自己的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方转头:嗯?你说什么?大人,我说男女授受不亲,我又不是那谷君!杨枝见他发呆,更添了几分没好气。

我从未把你当谷君。

柳轶尘沉沉道。

那是自然。

杨枝道:属下自知不如谷君,腰肢没她那般柔软纤细。

柳轶尘对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不知在想什么,良久,轻轻一笑,似自哂一般:怎会,她如何与你比?末了,仿佛怕这话意味不明一般,不等她接口,又补了一句:她不如你……喉头上下翻动,眼睑微微一颤:腰也……远不如。

杨枝怔住。

一刹那,心中似起了一场骤风,将她整个人掀到半空,上下翻飞,不知所向。

而几乎是怕她反应一般,柳轶尘话方落,便清了清嗓子,沉声问:你方才要说什么?杨枝立刻像抓住了一块浮木,道:大人,属下觉得,应当去青州查一查傅秋兰的身世来历。

柳轶尘淡笑:等你说,这案子要拖到年后了。

哪有那么夸张……杨枝忍不住咕哝:这不才几天么……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大人你已派人去青州了?柳轶尘点头,算日子,明天就该回来了。

**是夜,子时过后,大理寺内一片阒静,寺中一间房内,一个人影却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那人影脚程极快,东转西转,在东城一间旧宅前停了下来,宅前匾额上书着两个字,翟宅。

屋内白事方歇,仆从正在收拾,里面仍掌着灯,传来光亮。

那人定一定心,上前扣响了门。

不多时,白日那迎客的仆从上前开了门,见了来人,还不待他开口,便道:我们谷君相候多时。

来人一愕:谷君知道我是谁?仆从笑,一摆手:杨书吏请。

杨枝知道已被识破,索性摘下蒙面的黑巾,道:劳驾。

仆从却未顺着白日的路带她,引她直直穿过前院,止步在停灵的正厅。

厅内一片漆黑,连盏烛火也没有,当中一具棺材,四面白幔高悬。

这厅中非但没有香烛与尸臭气味,反而有一阵花香袭来,与白日的香气无二。

杨枝还是觉得那香气熟悉,可这几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一点踏雪无痕般的清浅香味,实在无法在她脑中辟出一片立锥之地。

棺材旁负手站着个人,一身锦绣,身材窈窕,杨枝不用等她回头,也知道她便是白日的谷君。

杨书吏来了。

谷君仍带着白日的玉面,在月色下看来,更添可怖之态。

杨枝拱了拱手:谷君怎知我会来?谷君轻轻一笑:我非但知道杨书吏会来,我还知道杨书吏是为何事而来。

杨枝目光沉了沉:那谷君不妨说说看,我为的什么事。

书吏想考我?谷君低头一笑:从未有人胆敢考本君。

不过今晚夜色好,我心里高兴,便同你多说道两句——十年前,有人从大理寺甲牢救了两个人出去,书吏想问的,可是这桩事?杨枝神色微动,须臾,道:既如此,谷君想拿什么易?书吏有什么?杨枝垂目看了看面前月光下的倒影,那影子被窗格子切的零零碎碎,形同鬼魅。

她沉默了片刻,道:宝镜生辉……柳大人白日未说完的那几个字是,吉,祥,隆,庆。

然这一回,谷君却丝毫不惊:书吏知不知道,这不同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用是两样的?杨枝并未回应她的话,垂首片刻,定定道:十年前,宝隆公公借我的身份救了一个人。

如今宝公公大权在握,大抵不想让这件旧事影响了他的前程仕途……谷君目光透过玉面射/过来,冰冷却窥不出丝毫惊疑,良久,反而轻轻一笑:杨书吏想要挟本君?谷君言重了。

谈桩生意而已,何谈得上要挟?谷君徐徐走过来,轻轻道:书吏可知我沆瀣门为何最喜欢和白事打交道?今日我又为何与书吏约在此处?杨枝默了片刻,答:因白事最惹眼又没人当真会多看几眼,拿白事遮掩,比什么都便宜。

谷君笑道:书吏很聪明,怪不得柳大人会将书吏留在身边。

轻轻凑身过来,吐气如兰,杨枝觉察到什么不对劲之处,又说不上来,怔了一下,听见她道:我再告诉书吏一个秘密,我们喜欢与白事打交道,是因为……死人最是安全。

……人一死,嘴一闭,就什么都没有了。

谷君要挟我?杨枝道:我今晚既敢上门,谷君焉知我没做好几手准备呢?杀了我,宝公公只怕会怪罪起你们来。

谷君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摇了摇:书吏这么聪明,我们怎么舍得动书吏。

顿一顿,笑道:本门既然知道当年的事,那两个人,书吏猜,现下在谁手上?见杨枝脸色微变,续道:杨书吏,我亦不是闲人,今日在此处候着你,便是奔着生意来的……生意人,什么都好谈。

杨枝捏了捏手,勉力不使她看到自己的情绪:既如此,我们不如开门见山……谷君想要什么?对,我就喜欢杨书吏这般爽快,我们又不是官场人,学他们那些绕来绕去的讨厌毛病做什么!谷君轻快地一拍手,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书吏去…………引诱柳大人。

你说什么?!我听闻,柳大人今日将小艾……哦就是你们今日带走的那个姑娘……送给了薛大公子。

谷君道:那这小艾的位子,总得有个人顶上来。

我看柳大人待书吏格外不同,不如就由书吏来……杨枝沉默片刻,抿唇问:引诱了之后呢,将大理寺中的消息给你们?不不,要大理寺中的消息我们自有办法。

谷君道:我只要你引诱他……旁的事旁的条件,等这桩事成了再说。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十年前究竟是谁把令堂转出了甲牢。

杨枝唇抿的笔直,柳轶尘那张淡静的脸在眼前浮现,半阖着目,倚在车壁上,面上似有浮云流过,有高远之感。

须臾,一咬牙:好。

怎样才算引诱上?男人嘛,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是再简单不过。

谷君笑道:只要柳大人上了书吏的床,这事便算是成了,如何?杨枝走后,那四面白幔后转过一个人,谷君回头,方才的倨傲从容荡然无存,反欠身行了个礼:君上。

起来吧。

小的斗胆问一句,君上这么做,不知有何深意?那人眺望堂外阶前,那里一片能照进人心底的白芒。

唇边荡开一点波纹:柳敬常此人,无父无母,无子无念,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先给他穿上鞋。

作者有话说:柳大人:要引/诱我,来啊,女人,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