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回衙时在门口碰到了小艾, 她抱着个包袱在两个石狮子间来来回回,愁眉不展。
一见到杨枝,立刻扑上来:杨书吏!你怎会在此?我在等你。
小艾道。
她已换了寻常仆妇的布衣, 却更衬出容色清丽, 一双盈盈大眼, 无论何时看人,都有种欲语还休的缱绻意味。
等我?嗯。
薛大夫让我来给你送药。
他们说你……不在衙中, 不让我进去。
杨枝看了看门边守卫, 面目肃然,站得像两尊门神——大理寺事关刑狱, 守卫森严, 自当如此。
也未多想, 点点头:你怎不让他们通报下柳大人。
小艾低头咬了咬唇:我不敢……柳大人疑我,我不敢连累薛大夫。
说话时语气低软,却又与秾烟烟花地的柔软大不相同,似春雨浇灌心间, 似羽扇抚在心头。
令人心间痒痒又好生舒快。
杨枝分明注意到, 左右守卫不经意间向这边觑了觑。
嘿,高人。
于是道:既来了,随我到里面坐坐, 我这身子仍是不适的很, 薛大夫想是还有别的交代。
说着,引她到门卫前。
门卫知道这位杨书吏目下是柳大人跟前的红人, 不敢真拦, 遂放了二人进去。
回房的路上, 杨枝道: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怎么帮?小艾眨着懵懂的双眼看她, 声音低柔婉转。
杨枝心头如遭一击, 仿佛刹那间明白了男人的快乐:就……就这么帮……嗯?**杨枝眼见夕阳向晚,想起与秾烟的计划,干脆将小艾领去了厨下,预备一边洗手作羹汤,一边悉心学习,两不误。
现下的公厨是当日遴选时的葛老汉,葛老汉当真是江州人,擅烹鱼鲜,这些日子变着花样地做鱼,桶中除却柳轶尘早上说的鲈鱼,还有一条才钓上来的鲫鱼正是新鲜,还在活蹦乱跳。
葛老汉正闷着一锅春笋,见杨枝进来,笑地和悦:杨书吏来啦!两人当日共同遴选,又共同留了下来,自多一分与常人不同的感情。
杨枝走到那水桶边:葛老爹这鱼今晚要做吗?葛老汉道:本要做的。
不过柳大人说要吃鲈鱼,另外京兆府尹的曹大人差人送来了些鲜笋,老头子想着,这物北地难得,当趁新鲜吃……那鱼,就留着明日再烹羹吧……怎么,书吏嘴馋了?杨枝一笑,不置可否:不知葛老爹这鱼能否给我?能!能!葛老汉笑道:大理寺别的没有,就是鱼鲜多!杨葛说话时,小艾正去了院中打井水。
杨枝让她帮忙,她十分勤快,处处自告奋勇。
待拎着一桶水回来,杨枝恰被黄成叫去有事。
黄成身为大理寺捕头,时常有些文书要写,以往她都是拿刀剑架着别的书吏、主簿代笔,如今杨枝来了,她知道杨枝好说话,专盯上了她。
黄成次日要交一份实地勘验的汇报,咬烂了三根笔头,也不知如何动笔,眼看天色将晚,只好火急火燎地来找杨枝。
杨枝代完笔回来,已将交酉时。
烹羹讲究文火慢炖,眼看这时辰,大概是来不及了,心中轻叹口气,将计划移到了明日。
然回到厨下,却见小艾垂手相待,笑得一脸天真明媚,邀功似道:我见书吏总不来,怕误了时辰,就自告奋勇替书吏做了鱼汤,书吏莫要怪我……杨枝原本已耷拉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振奋起来——做鱼羹本就只是个筏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管她谁做的,只要说是她做的不就行了!不过,这鱼羹可不能做的太难吃了。
杨枝摆手连说无妨,冲进厨下。
正好灶台边放着一小碗鱼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当即眸光一亮。
倘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书吏,这汤已盛好了,这就给人送去吗?小艾道。
杨枝模模糊糊告诉了她目的,但未明说是谁。
她见薛穹待杨枝与别人不同,还倒是这汤亦是给薛穹喝的。
薛穹救她一命,她自当结草衔环以报!不急,待我先更衣。
杨枝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请回吧。
待我有空,定当重谢。
应该的。
小艾笑了一笑,这才想起薛穹嘱托她的事,将手中包袱交给杨枝:薛大夫让我转交的,书吏记得打开。
**月上柳梢。
大理寺正卿的衙房内,柳轶尘仍在疾书。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柳轶尘笔下未停:进来。
户枢微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伴着这声轻响,门口传来浓重的脂粉香气。
柳轶尘凝眉抬头,恰见一个人影款款向自己走来,整个人怔了一下。
良久,才似找回言语能力一般:你、你怎么穿成这样?面前的少女一袭淡粉纱衣,大红抹胸,整个香肩若隐若现,腰肢款款,袅袅婷婷,徐徐向自己走来。
不是杨枝是谁?柳轶尘握在手中的笔悬了半晌,整个人静若石墩,好一会,才搁了笔起身,带着点斥责的口气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穿成这样过来了?!杨枝没有立刻答应,反盈盈一福,道:属下给大人做了鱼羹,特来送给大人用。
柳轶尘目光直直锁住她,见她双颊微红,唇似滴血,仿佛将一整盒胭脂都用在了脸上,皱眉:你吃错药了?你他妈才吃错药了!杨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改温柔,笑的好像被人夺了舍:大人真会说笑,咯咯咯……柳轶尘走的更近些,仔细打量她,眉心轻轻敛起,一句话将到嘴边,忽听得窗外有急步传来,不一时,捕快的声音已到了门边:大人,青州有急报!柳轶尘面色一沉,下一瞬,就在杨枝以为他要召那捕快进来时,一领披风兜头朝她盖了下来。
穿上!汤汤汤汤汤……柳轶尘似才注意到她手中的汤一般,低头看了一眼,抬起两臂,替她将披风扶正,露出她那张风情,啊不,风尘万种的脸来。
大人,属下辛苦炖的。
恰此时,杨枝想起小艾那双楚楚的大眼,见样学样的眨了眨。
炖个汤眼睛都炖抽筋了?柳轶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青州情报紧急,连忙转向门外:进来吧。
捕快这才进了门,抬眼瞥见杨枝,愣了一瞬——他们一向不近女色的柳大人竟竟竟竟然……招/妓了?他一向出外勤为主,因而并不知道这一向衙内的人事变动。
管好你的眼睛。
柳轶尘的冷声自案后传来。
是是。
捕快连忙垂首,但方才那一眼已看清了杨枝的面容——柳大人品味倒是不错,比蓬莱阁的头牌还明艳些,不像礼部的那几个品味清奇的老东西。
这柳大人,也算没给他们衙门丢脸!刹那间,竟有种不知从何而起的骄傲。
黄捕头说早上送来的消息有误,赶忙让小的追送过来。
以这封密笺为准。
捕快跪在堂下,双手呈上密函。
书吏的公务本就是转递、记录。
杨枝下意识要移步去取那密笺转呈给柳轶尘。
柳轶尘却冷道:自己送上来。
捕快连忙自行将密笺呈上来。
柳轶尘拆开密笺,轻轻一哂:果然。
又转向那捕快,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转告黄鹤,几个证人要万无一失地给本官押来京城。
杨枝入了寺才知道,黄成还有个兄长叫黄鹤,也在大理寺衙门做事。
而那密笺……杨枝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抬手扶了扶额。
她来时一口气饮了半壶千金渡。
千金渡本就是欢场用酒,是以讲究入口绵软,但后劲十足,而且……杨枝只觉这披风遮在身上热的很,待那捕快一走,连忙解了系带。
大概是酒上头,杨枝感觉自己的动作慢了不少,系带一解,那披风顿时自她肩头滑落。
她想伸手捞起披风,却连一点边也没捞到,只得任由它委顿在地,从柳轶尘角度看来,恰似在宽/衣/解/带。
柳轶尘脸色一变:你、你做什么?杨枝酒力上来,一阵浑噩的莽劲上了头,言行都与寻常大不相同,可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同。
她笑了笑,嘴唇微微翘起:脱衣服啊……柳轶尘连忙起身过来,拾起地上的披风,两臂一展,强行罩上她双肩:穿上!杨枝又伸手去解那系带:我不穿……穿上!柳轶尘见她已手脚麻利地解了系带,连忙按住她双肩。
他那件披风并不厚,其下她更是只着了一层纱衣,是以,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双肩灼热的温度。
一时只觉像握了一块烙铁,已分不清是她的肩在发烫,还是他的手在发烫。
我不穿嘛……热死了!杨枝含混道,大概因为饮酒,声音不自觉染了一丝娇憨。
她挣了挣,试图挣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
柳轶尘手心已沁出细汗,却仍不肯松开:穿上。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已软和了许多,掺着一丝哑音,不自觉用上了哄人的口气:乖——杨枝的智力像回到了六岁,歪头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道:好,我乖,那你喝汤。
柳轶尘这才松了口气,一只手替她系好系带,另一只手这才松开。
又凝望了她片刻,踅回桌边,打开那盅。
新鲜的鱼香扑鼻而来,汤色奶白,仍是温热的。
柳轶尘侧目看了杨枝一眼:真是你炖的?是我炖的。
杨枝定定道,犹嫌不足般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是我炖的!柳轶尘好笑般望向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吧,有什么事求我?三百两,这鱼三两都不要,大人你平时买鱼买贵了!杨枝的意识变得很奇怪,又快又慢。
快在回应的话脱口即出,慢在柳轶尘的话她像抓鱼一样,一整条鱼从她手中滑溜而出,手心只落下鱼尾拍打时留下的水沫。
她双目直直盯着柳轶尘,认真道。
话落,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柳轶尘这才意识到她的不同寻常,起先还以为她今日有事相求,今日行为才这般怪力乱神,此刻看来……那双颊的红只怕不单是胭脂所染。
柳轶尘起身过来,低头盯着她那张白中透粉的脸。
饶是此刻她敷了满面唱戏般的粉,妆容艳俗,亦能看见那浓妆之后的明澈眉眼。
什么样的性格,才能在流浪十二载,吃尽人世的苦之后还能有这种眉眼。
柳轶尘鼻尖动了动:你喝酒了?你怎么知道?!杨枝呵呵一笑,答得飞快雀跃。
好端端的为何喝酒?柳轶尘皱眉道,脑中飞快过了一遍白日发生的事:苦闷?气我……把薛闻苍赶走?他口气方出口时不太好,然到中节便转了软和。
不是不是。
杨枝连忙摇头,和薛大哥有什么关系,这是你我之间的事。
这般想着,她真说出了口:是为了你我之间的事……是为了……壮胆……壮胆?何事需要壮胆?柳轶尘五岁能诗,六岁能文,八岁能作策论评天下事。
然而这一回,他却前所未有的反应缓慢。
只是心已先一步剧烈跳了起来。
杨枝没有说话,呵呵笑了起来。
有什么事需要壮胆?柳轶尘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因为热,晶莹的汗从她额上滑落,他自袖中取了巾帕为她擦汗,素色巾帕上沾了脂粉,无端添了一点暧昧之意。
柳轶尘喉咙干涸,想回案前饮一口茶,然而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吊着他,他无法挪步,额上也隐约沁出点细汗。
你我之事,有什么是值得壮胆的?她眸光明亮,酒后那明亮中仿佛更添了一把钩子,钩的他一颗心慢慢缩紧,缩到只能容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杨枝浑然不觉,食指放在嘴前:嘘,不能说!哦。
柳轶尘望着她,心思浮动起来:为何不能说?因为……说了就办不成了……为何会办不成?他步步引诱。
因为……杨枝低头想了想,就在柳轶尘以为她睡过去了的时候,她倏忽抬起头来:……姓柳的太过狡猾,说了他就有防备了。
柳轶尘额角抽了抽,继续诱问:他防备什么?又道:你莫不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否则为何要怕他防备?杨枝垂了眉,好像触动心事:京城人说柳大人不近女色……柳轶尘望着她,眸光定定,片刻,沉沉道:那是以前。
也是,我见着他摸那谷君的腰了。
杨枝思路仿佛又有一瞬的清明。
柳轶尘烦躁道:那是为了查案!撒谎~~杨枝伸食指点了点他鼻尖。
轻软指尖与他鼻尖相触,他觉得心中好像有湖水荡开,正自惘然间,已听见他咯咯笑起来:哪有查案需要摸女人腰的!柳大人假公济私……柳轶尘没料到诱问着诱问着反自己落入了圈套,愈加烦躁:于我而言,她的腰和猪腰没有区别!我说柳大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杨枝道,不待柳轶尘辩驳,想起什么,忽然一咂嘴:猪腰很好吃的,爆炒腰花,清炖猪腰……柳轶尘好笑——你那什么脑子!要继续盘问肯定能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见她酒醉中仍似有防备之意,那所谓的意图想必是不愿让人知晓的。
他说过,她不愿他知道的,他不会再往下查探。
平时不会,醉酒时亦不该如此。
哪怕这意图与他相关,哪怕他此刻心猿意马、满心好奇。
可若非这样的时刻,许诺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只要稍微深想一下就会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他勉力压制自己探求的欲望,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不愿,还是不敢。
见她眼底迷蒙之意更深,怕她一下子栽倒,柳轶尘将她扶坐到在椅子上,又担心她当真热到,走到窗边,开了窗通风。
转身步回案前,经过她时,忽听得一声低喃自她半垂着的脑袋下传来:连那谷君的腰都不过是猪腰,那我该怎么办?嗯?……我该怎么……引/诱他?**柳轶尘脑中似炸开一道惊雷,再转眸看她,今夜她一切怪异的行为都有了答案。
浑身的血液一霎那俱不在脑中,他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像一个木偶一样僵在她面前。
你要……引、引诱我?良久,才从沙哑的嗓子里吐出几个字。
纱衣、浓妆、酒……都是为了引诱…我?二十年的克己复礼,在此刻轰然坍塌。
柳轶尘像一个误入鬼窟的书生,面对青面獠牙时尚知从容应对,面对红粉皮囊时却全然乱了方寸。
杨枝仍浑然不觉,听到他的疑问,反扬起脸来,右鬓旁的脂粉已被他擦去了大半,连着那一条长眉,也被他截去了尾巴。
另一边却仍完好,此刻看来多少有些怪异,仿佛半面红粉半面骷髅,在向他招着手,笑语声声,说着来啊来啊!她的唇微微翘起,唇峰被胭脂勾出姣好的形状,片刻前还令人觉得艳俗之至的浓妆转瞬却有了惑人之效。
那一点胭脂,似浸了漫山杜鹃的花色,令她整个人,亦有了能将人吞没的力量。
他想起自己在西山客栈中随手写下的诗,那时便知势必将沉沦与此了吧。
醉酒的杨枝吃吃笑起来:是啊,你是什么人,你能帮我吗?柳轶尘沉默,良久方道:你告诉我缘由,我就帮你。
其实问不问又有什么关系,他难道还能脱身出来?杨枝歪头认真思考了片刻,垂下眼睑:我不能告诉你。
沆瀣门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柳轶尘道,喉结上下翻动,手心滚烫:你前夜去找他们了?只要他想,他愿意,这一切在他面前,都是摊开的答案。
杨枝却守口如瓶:嘘,我不能说。
这便是认了——柳轶尘轻笑,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道:可你我曾约定要示之以真。
哦对……真……真……杨枝思路仍是断断续续地,囫囵半晌,方吐出一句:你真好看!柳轶尘脸色一红。
一壶酒,倒让她打岔的本事更上一层楼。
柳轶尘无语,见她双眼更添迷离,虽不晓得她饮了什么酒,但也意识到那酒后劲绵绵不绝。
盯了她半晌,终哑声道:我送你回去。
却不想她立刻一腾而起:我不回去!为何?这是我的衙房。
柳轶尘失笑。
杨枝好像一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道:我给大人送汤,大人不喝汤,我不回去。
送汤?你怕是忘了送汤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吧?柳轶尘笑,语气却半带哄逗:好好,我喝汤,我喝完了汤再送你回去。
于是依言踅回案后,当真执起汤匙,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新鲜的鲫鱼十分鲜美,最宜入汤,一口温汤入腹,柳轶尘当真食指大动,汤匙翻了翻底下的鲫鱼,翻到零星深棕色薄片,愣了一愣:这是何物?问个醉鬼怎么能问出答案?然此刻,隔着一座庭院,郑渠的咆哮震天响传来:哪个王八羔子偷吃了老子的鹿茸!王八羔子本羔拿汤匙翻了翻面前的薄片,转眸觑向座下——鹿茸?你到底想让本官干什么?柳轶尘不敢再喝汤,起身走到座下,欲扶杨枝起来,却发现她脑袋微歪,已打起了小鼾。
你就是这般引诱本官的?是哪个绝顶聪明之人让你饮了酒再来行此事的?柳轶尘失笑,微微弯下身,一手穿她脖颈、一手穿她腿弯而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手下肌肤光滑,因出了些汗,有些湿漉漉的。
长长青丝垂在脑后,在他一抱起来时摇摇荡荡,恰如他此刻的心。
岂止是她热,他又何尝不是濡湿了一身中衣。
柳轶尘横抱着她出了衙房。
初春的晚上,风还有丝丝凉意,柳轶尘霎觉脖子里像落进了一滴冷水,方才知道适才衙房之中是热的多么厉害。
他穿过两条院落,将到杨枝居室所在时,她经凉风一吹,悠悠醒转过来。
一睁目见自己被他抱在怀中,愣了一愣:大人,我自己好走的,你放我下来。
认得我,看样子酒醒了。
柳轶尘轻笑,声音微哑。
杨枝这才想起方才的迷糊之感,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阵羞耻,连忙道:醒了,都醒透了。
大人快放我下来。
柳轶尘却笑道:不用,就几步路了。
什么不用!这一条回字廊分别要穿过黄成和郑渠的居室,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大人,不、不用……杨枝道,在他怀中挣了挣。
柳轶尘见她那脸色倏青倏白,在那艳红胭脂之下十分精彩,料到她心中所想,忽然起了逗弄之心,轻笑道:此刻觉得不好意思了?你还记得今夜为何来本官衙房吗?杨枝脸色一变——什么情况?她做了什么?已经……得手了?柳轶尘这是已然被她……玷污了?柳轶尘这么……好上手?杨枝脑中一下子闪过数个念头,心中如江翻海倒、五味杂陈,脑子也停滞了,不知在想什么,该想些什么。
她应该高兴不是吗?沆瀣门会告诉她当年的事,她离找到母亲又近了一步。
夜风拂过廊柱,拂过柳轶尘抱着她的手,拂过两人各怀心事的脸。
院角的海棠花开了,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清晨或傍晚,无人知晓。
杨枝又挣了挣,试图从柳轶尘怀中挣出来。
别动,摔到了别怪我没抱紧你。
柳轶尘道,不知是不是杨枝的错觉,他的声音比以往都要轻柔。
大人松手,我就不会摔着。
杨枝道。
柳轶尘没有应她,眼见马上要转过一条回廊,就要进入她与郑渠的院落,杨枝咬牙使了劲。
摔就摔吧!今日之事,只应该你知我知,还有沆瀣门知。
然这一瞬,却见柳轶尘低下头来,那一张如明月青山般清俊的脸离自己只有半寸之遥,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温热的、带着他独有男性气息的味道充斥在她呼吸之间——方才他们就是这么近吗?还是……更近?杨枝怔忡间,柳轶尘已低低开了口:你不是要引诱我吗?听话,我随你引诱。
啊啊啊啊啊啊啊!话落柳轶尘发出一声轻笑,杨枝脑中却如千万只乌鸦飞过,一起纵起利爪,将她整个脑子抓成一团乱麻、血肉模糊。
杨枝果然听话了。
羞耻到了这个份上,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这么说来……她到底成没成?丢了尊严还没成的话,那她也太亏了吧?这般想着,柳轶尘已将她抱回了居室。
郑渠还在衙房与人理论鹿茸之事,这当口并不在房内,林嫂白日也让杨枝遣回了家。
院中漆黑一片,别无人声。
柳轶尘径直将她抱回床上,转身便要去点灯烛。
却在此刻,一双纤细的手臂忽然自披风下伸出来,攀上了他脖颈。
既已到了这一步,退一步是耻辱,进一步亦是耻辱,那不如便一往无前吧——柳轶尘浑身一僵,大人~~杨枝已捏起嗓子:大人方才说了,随我引诱,可还作数?少女黏腻的声音似糖浆在喉咙里挂了壁,然柳轶尘此刻却浑然不觉黏腻,反本能想尝一尝那糖浆。
他任由那双手臂搂着自己,脖颈两侧是纱衣轻轻摩擦的粗糙感——其实那纱衣材质很好,是上等细纱,轻盈柔软,然这一刻,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连她的呼吸亦仿佛有香甜之气。
他知道自己脖后又洇出了细汗,初春北地的天其实十分干燥,他却像置身南国,脖后、脊背……每一处都潮湿黏腻,这感觉摆脱不开,双足亦动弹不得,似南国的藤蔓攀着他的躯干向上,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
她的手臂,怎会这么有力气?因为那手臂的力量,他们越靠越近,他看得见她轻轻颤动的睫帘,她看得见他舔舐唇畔的细小动作。
黑暗中亦看得分明。
分明而迷乱,分明而危险。
下一瞬,就在柳轶尘的理智占了上风,就在彼此的对峙将要终结时,杨枝忽然抬起头,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似一颗石子落入湖边,似惊雷响彻天边。
柳轶尘心中的城墙坍圮,只在一瞬。
朝中同僚去蓬莱阁回来时,曾极力渲染那阁内风情,还作些yin/词艳曲在彼此间传阅。
昔日在崇文馆,他还并非如今这般重臣身份,亦有同年的僚友约她去那英雄冢中逛逛,他一概拒了,彼时还心中不屑那些同僚庸俗无聊,词曲穿凿。
才得了个石头僧的诨名。
这一刻,他忽觉得那诨名、当日那些念头好笑、可笑至极!恰若这世间的花都在那两瓣温软间绽放,那举世的微风皆拂过他心头。
杨枝做到这一步,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小画册是没少看,可小画册从来都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那么,她该怎么做?也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脑中这般混沌想着,她手已视死如归般向下摩挲,触到了他的腰带。
作者有话说:柳大人: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本官倒是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