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喉咙里溢出一点声音, 手已火速探出,握住了她胡乱摩挲的手。
视死如归这种情绪,若非一鼓作气, 就极易偃旗息鼓。
柳轶尘一伸手, 杨枝登时泄气, 做到这个份上,她属实已是不要脸至极了。
就算她再不顾名节颜面, 女子本能的羞怯也还是有的。
而这一点羞怯退缩也反应到了她的唇上, 几乎是本能的,她的唇松了对他的压迫, 眼见就要脱出那相贴的状态, 他另一只手忽托上了她后脑。
整个身子欺压过来, 迫得他不得已后退,撞上了床柱。
但因他的手垫着,她并未感觉到痛。
独属于他的气息更加肆意,些许冰凉的唇压着她的, 在她唇瓣上肆虐, 攻城略地一般。
平素的温文儒雅顿被力量与侵略取代,更仿佛携着几分要将她吞没的占有欲/望。
和他往日判若两人。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本要做的究竟是怎样的事。
她能感受到他垫在自己脑后的手臂的劲力,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劲力, 牢牢禁锢着她,她挣脱不开。
他的五指托着她的后脑, 唇在那两瓣温软上辗转, 接着, 犹不餍足般, 撬开她齿关, 令他的气息更加长驱直入。
这是危险的气息,可又莫名的,令她觉得有安全感。
飘零十载,她在窝棚下避过雨,在破庙中躲过雷,那时候小小的她在想,如果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父母在身边,该多好。
哪怕是同样做乞儿,哪怕一样吃不上饭。
是以,她对那安全感有本能的索取,对安全感的来源,会本能靠近。
她扬起头,迎合着柳轶尘的吻。
而这本能的举动,被她归咎为是那壮胆酒的影响。
柳轶尘却在深长一啄之后停了下来,尚未褪尽欲/色的眼凝望着她,手下意识插入她脑后,那里青丝缠绕,柔软的像春日的柳絮。
他与她之间只有寸许的距离,而这寸许之距,横着一个问题。
庆历元年春,有人将大理寺甲牢中两名囚犯转到了乙牢。
后来燃秋山大火,那二人俱‘葬身’火场。
柳轶尘开了口,声音沙哑,一字字,说得极缓:那个人,是江行策……你想从沆瀣门那知道的,是不是这个?杨枝整个人一怔,良久,才似未反应过来一般:什么?柳轶尘手仍未离她发间,望着她淡笑,可那笑中仿佛有一丝不确信与苦涩: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你不必再引诱我……如此,你可还愿意?杨枝仍在怔忡,思维不知是被那酒、还是方才的意/乱/情/迷带的极为缓慢,许久,却垂下了眼睑,睫帘微微颤动。
是江令筹,竟是那个鬼见愁?!可还愿意?愿意什么?愿意亲吻他?她再此抬起眼,眼底映出他微小的影子,咬唇片刻,方下定决心般,开了口:大人还知道什么,可否悉数相告,属下…我……什么都愿意。
柳轶尘沉了脸,手自她发中抽出来,整整衣襟,起身离了她床边。
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又背身负手,方道:燃秋山中二人其实没死,那场火本就是有人故意纵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二人金蝉脱壳,为的却不是你母亲,而是那二人中的另一人……你要寻母,盯住那另一人的迹象便可……至于那另一人究竟身在何处,你可以自己去探查,我却不能告诉你。
他一字一字,十分郑重。
黑暗中他长身而立,身形高瘦,脊背挺直,不知怎的,有一种萧索之态。
杨枝仍在怔忡,思绪却早已飞远——她知道母亲没死,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当日她被人换出深牢,与母亲约定,在嘉安王府后院的狗洞边,埋下自己腕上的银锁。
后来她再回京城,那洞边银锁已被取走,代之的是母亲随身的一枚蜜结迦南的弥勒佛。
这秘密只有她两人知晓。
她后来将那小佛连着一抔泥土拿去给一个做倒斗的师傅看,推算埋下去的年头,是在燃秋山大火之后。
柳轶尘若知晓她在找什么,想必也知道那人的身份。
延乐之乱当晚,银作局小监吴翎受人命令,来大理寺将她和一名与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童互相调换,她随吴翎纵马城内,受全城兵马追踪。
原本她应当随吴翎粉身漓江之上的,但那晚吴翎起了侧影之心,将她与义庄中的一具尸体再度调换。
最后被伏火雷炸碎在漓江之上的,只有吴翎,与那具尸体。
而替她坐牢的男童,便是逆太子李挺,也是柳轶尘口中的那人。
柳轶尘如未将他的身份上报朝廷,便的确是不可说。
他已尽了他能尽之事。
杨枝抬目望着她,窗外的月泠泠清澈,照的他颜如玉雕,不似凡尘中人,好像下一刻就会羽化而去。
方才的酒又上得头来,这一回却是针扎般的痛。
千金渡千金渡,就是要人惜千金一刻,她这般强撑着说了半天的话,反而令那酒劲发散,头疼起来。
身上的披肩已让汗浸透,她下意识伸手解开系带,窸窣的动作让他背影一紧,喉结轻翻。
良久,方哑着嗓子沉声道:我不要你的交换,亦不要你的感激…………我只要你,完完整整的你。
听前半句时杨枝还蹙着眉,后半句却如巨石一般,冷不丁轰隆一声砸在她心口。
她双唇微张,愣在当场。
柳轶尘却头也未回,转身走了。
走到院中,恰好赶上郑渠从衙房回来,口中还念叨不休那鹿茸。
他每日都只舍得搁一片,那小贼倒好,一次性切了一根下去。
郑渠步子径向着杨枝的卧房,与柳轶尘在廊下撞到。
柳大人,你怎会在此?柳轶尘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来找你有事。
找我有事?我房间在那边呐……郑渠疑惑地迷了迷眼。
天黑,走岔了。
走岔了?可黄成说大人梦游都不会忘了大理寺内的路……郑渠道。
柳轶尘却不改沉定,挺了挺身:黄成倾仰本官智慧,胡乱编排而已。
黄成在隔院嘬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忽然打了个喷嚏。
郑渠上下打量柳轶尘一眼,觉得今夜这小子哪哪都透着不对劲。
正琢磨着,柳轶尘忽然反问:黄成为何会跟你说这个?郑渠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反攻过来,嘿嘿讪笑,已听见他追问道:又在打春秋池的主意?郑渠想扩建春秋池,再养几尾螃蟹,待到中秋节,他们衙门也有了送人的礼,在京中各部司间有了排面。
柳轶尘却斥他牛嚼牡丹,坚持不许。
他正盘算着阳奉阴违,悄无声息地扩建一点点,就一点点。
反正柳轶尘不是俗世中人,这些事他一向不操心,就像西所的猪,还不是养起来了?却没想到这厮这回这般敏捷起来。
罢了罢了,吏部的程大人礼部的张大人,你们的螃蟹没着落咯!想着,柳轶尘忽然开了口:我可以准你扩建春秋池……嗯?程大人张大人!但有一个条件。
大人请说。
你那衙内卧房让与我。
郑渠愣了半晌:大人你说、说什么?柳轶尘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
郑渠这才意识到他当了真:大人是认真的?今儿个晚上月亮是掉水里了?柳轶尘道:本官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得,端起寺卿的架子,那便是认真没跑了。
郑渠不是黄成,任由他摆布,脑中转了一转,徐徐伸出一只手,试探道:五两。
你昨日还说三两!初春的夜晚,明月正佳,大理寺游廊内,正副两位长官饶有兴味地在……讨价还价。
昨日是昨日。
郑渠笑道:我今日在城中房牙子那打探,才得知,这京中房价过了一个年,又涨了!大人又不是不知道,京官难为,自从你主事,我连秋风也不敢打了……说着引袖眼边,竟似要拭泪。
柳轶尘冷冷盯着他:那好,那春秋池也不必扩建了!郑渠幽怨转眸:扩不扩,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事……柳轶尘冰冷目光倏地射向他,沉吟片刻,却终咬牙道:好!五两就五两。
大人,还要加一根鹿茸……郑渠得寸进尺起来。
郑渠你!柳轶尘反应过来,一甩袍袖:什么鹿茸?大人那是我托人辗转从幽州带回来的,上等鹿茸,一根,十两银子不止!郑渠道:就那么被杨书吏给炖了……杨书吏炖的,关本官什么事!柳轶尘道。
不是炖给大人吃的?郑渠挑了挑眉:那想必是叫那小丫头带回去送给薛大夫了,啧啧啧,鹿茸这玩意,不比别物,女子炖了送给男子,那什么意思,可不明摆着么?杨书吏待薛大夫可真不一般啊……不过这也难怪是不是?京中谁人不喜薛家郎,何况薛穹那凤仪气度,京中有几个能比得过的……郑渠还在絮叨,柳轶尘忽然道:我赔你!大人说什么?那鹿茸是本官吃的,本官赔你!郑渠一脸早有所料地笑了笑,伸手一拍柳轶尘胸脯,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怎么样?不错吧……此刻是否觉得全身充满劲力,可以大战……郑渠!郑渠还在兴奋,柳轶尘霍然转身,郑重打断他:她……杨书吏是无心错放了,此事事关女子名节,郑兄不要传扬出去。
懂!我懂!郑渠挑了挑眉,你都叫兄了,愚兄能不注意吗?次日一早,小艾又上了门,这一次门房认得是熟人,差人领了她来找杨枝。
一见了杨枝,小艾忍不住问:怎么样怎么样?薛大夫昨夜表现如何?薛大夫?我昨晚并未见过薛大夫……没见过,那你那汤……小艾忽然反应过来:你你你你心有别属?啊——我我我我对不起薛大夫……脸色一刹那当真白了一个度。
为何对不起他?杨枝懵懂,前夜折腾了大半宿,根本没怎么睡,这一早起来,脑子还是昏昏的,此刻又听了她鸡一般的尖叫,整个脑子都好像被人当成了沙包打。
小艾踟蹰良久,才终于一咬牙:昨夜那汤中,我加了鹿茸。
鹿茸?!鹿茸是壮/阳滋补之物,所以她昨夜给柳轶尘送的汤……可谓是用意昭昭了。
她想起柳轶尘前夜的反应,脸上不觉浮起绯色,然片刻又即想起别事——怪道昨夜柳轶尘那般反应!自然是了,难不成高高在上、不近女色的柳大人,还会对她动情?作者有话说:郑渠:这么快就出来了,大人你是不是不行?我再给你弄点鹿茸去,二十两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