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放生桥边, 有一片加官进爵林,林中深处,有无数荒坟孤冢。
杨枝带着黄鹤, 穿桥边槐柳林而过, 径往林中深处而去。
傍晚乌鸦满天, 噶叫声尖利刺耳,诉尽不知多少凄苦悲凉。
方濂遭刺那天是二月三十, 是一个极难得的日子。
而这个极难得的日子, 恰好是傅婉娘的忌日。
这两个日子,相差了十九年, 整整一个轮回。
杨枝誊卷宗时注意到, 不由多了一个心眼, 去牢中问方卓氏。
彼时方卓氏已被关了数日,一脸灰败,又得知自己儿子被判了死罪,心如死灰。
人之将死, 大概什么都看穿了, 杨枝问什么答什么,再无半分昔日的倨傲。
杨枝问:当年傅婉娘改嫁,与你们卓家可有干系?岂止与我们卓家有干系。
方卓氏冷笑:当日便是我父亲逼着傅家将傅婉娘另适他人的。
可又何止是我们卓家?先刑部侍郎姚家、工部尚书赵家、翰林院大学士许家, 哪家没出一份力?当年方濂炙手可热, 生得又十分俊秀,京中女子无人不想嫁给他。
我方才说的这几家小姐自然也在其中。
而且, 那几家的老东西亦都看中他殿试应对自如, 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纷纷想将他聘为东床。
可方濂逢人便拒, 称自己家中已有婚约, 后来我差人去青州打听,知道了那个傅婉娘。
那傅氏原本亦是高门大户,可早有式微之势,莫说太守之职,便是一家老幼的性命也未必能保得住。
我便与那几家小姐商量,一起撺掇傅家将傅婉娘发嫁了,到时再各凭本事,争夺方濂。
后来的事,你想必已知道了,那傅婉娘宁死不从,投了河。
方濂去了趟青州,回来便娶了我——要说那傅婉娘也当真是厉害,死了也不放过我们,自那之后没几年,姚家、赵家、许家都相继败了。
如今,也轮到我们了。
方卓氏灰败的脸上现出一丝悲凉:其实要是早知道这些年会这般过来,我当初又何必那么犯傻去争什么方濂呢?我那时生得十分好看,家中又有权势,从小众星拱月般长大。
只要我想得到的人、物,从没有得不到的,便是想要入宫做皇妃,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唯有那个方濂,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
我们在春日宴中头一回相逢,他连目光都不曾在我身上多停留半分,我让父亲去试探他口风,亦被他一句话便推了回来——我那时很不服气,凭什么,那傅婉娘有什么,我怎么就比不上她!那股不服气催使我一定要得到方濂,我以为他不过是囿于责任,若是傅婉娘在先改嫁,他必会多看我两眼、爱上我。
方卓氏轻轻一笑,笑中带着对自己的讥嘲:可我错了。
他借我父亲的手除了傅家与沈家,起初对我还有几分虚假的敬意,可自庆历六年以后,他便恶形恶状起来,时时冷着一张脸便罢了,有时我甚至觉得,他看着我时,都不如看着府中的丫鬟小厮亲切。
也是那时起,我性情开始大变……原先我虽然有些骄纵,但自问在执掌中馈上并不出格。
她顿一顿,轻叹:我这一生,都是因为一时的意气与自负毁了。
杨枝对她并没有多少同情,不顾她叹息,问:你说另外三家相继败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庆历六年,不就是傅凭章来京城寻傅秋兰的那一年?这时间实在太过蹊跷,莫非当年傅凭章见过方濂、和他说过什么?方卓氏想了想:是庆历七年和九年。
工部尚书赵家毕竟势大,从事发到抄家灭族,整整还迁延了两年。
这么说来,都在庆历六年之后?嗯。
方卓氏点头,神色忽然一顿,半晌,忽状似癫狂的纵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什么如此,已不言自明。
庆历六年,方濂见了傅凭章,傅凭章告诉他婉娘的死因,他便开始报仇,而报仇的最后一个对象,是他自己。
二月三十日,他令人将自己刺死在了婉娘忌日那一天。
十九年前同样的一天,婉娘决绝跳下石桥,任由初春方解冻不久的河水将她吞没。
杨枝将这发现告诉柳轶尘,柳轶尘却丝毫不惊,反轻轻一笑:你可知方濂还藏了一招什么后手?他比出三根手指,说出那三十万两黄金之事:方濂的确有能耐,各种虚帐倒帐,帮江家打理金库十五年,竟不声不响生生挖出这么一座金山来。
杨枝惊愕:那金子藏在何处?就在郊外所谓傅秋兰的坟墓中。
杨枝惊愕:当真?千真万确,我已去验过。
柳轶尘道:朝雾撒了个谎,或者说她也不知道,方濂竟会将那么重要的账册交由傅秋兰——其实我猜测,傅秋兰自己都不清楚,否则她也不会小心计划出金簪藏信之事。
方濂可能是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那物什放进了傅秋兰的包袱中。
傅秋兰一死,那册子与藏金之处便到了朝雾手里,朝雾藏着一手,未将它们交给沆瀣门。
那两样东西究竟在何处?杨枝连忙问。
你可还记得她临死前给你的那盆绿菊?记得。
杨枝应,忽然反应过来:竟藏在绿菊盆中?柳轶尘点头:沆瀣门行事狠厉诡谲,朝雾身在其中,想必深有所感。
她心思多窍,勇不畏死,因此即便是面对沆瀣门,也未能交付全部真心。
杨枝心中微震,不觉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须臾,却又想起一事:你何时去验的?柳轶尘道:那日你在秾烟房中休憩,我出去了一趟。
那时?杨枝微怔:你为何不带上我?柳轶尘淡淡一笑,伸手在她额上一点:你前夜一看就没睡好,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
伸手在她鼻上轻轻一刮:左右不是你我自己的金子,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月余前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那处处一步十算,为她左右筹谋、小心留下后路的他此刻也不知道怎样了。
**杨黄二人直到傍晚时才回到府中,刚打马至巷口,已见一袭熟悉的身影倚门在望,连忙紧扬两鞭,奔至门前:阿娘,你怎么出来了?杨母一张脸面无血色,神色中带着一丝难得的严肃:你去哪了?她凛声问。
我、我出城了一趟。
是去寻江家遗失的那三十万两黄金了?杨母眉心微敛,往日的温柔慈和不见半分。
杨枝微愕,对上母亲的目光,只好点了点头。
前日与江令筹交谈时母亲亦在身侧,凭她的智慧,不难猜出大概。
你可知道三十万两黄金对李挺而言、对这天下而言意味着什么?杨母以手指她,胸口剧烈起伏,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仿佛又白了一个度:我宁可去死,敏儿,我宁可去死!杨母说着,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在胸口,格外刺目。
阿娘……她并非不知那三十万两黄金会被李挺用来做什么,可银钱说到底不过是银钱,怎能敌得过她母亲的性命?杨母吐血之后便晕倒了,一直到晚间方才悠悠醒转。
杨枝为她喂药,却被反攥住手:我前日与江行策说的那些话,亦是说给你听的。
你父王当初宁死也要从大遥关外回来,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她当然想过,只是二十年前的黄沙离她太过遥远,她无法感同身受。
阿娘,你爱他吗?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然问。
纵使二十年前那个一身意气、能撼山易海般的男人令人敬佩,但母亲对父亲的态度亦让她有些疑惑。
杨母垂目,昏黄的烛火为她眉眼镀上岁月的阴影,二十余年光阴一闪即逝。
默然片刻,她淡淡道:我爱他,亦恨他。
但无论如何,他志所向,亦是我志所向——所以,我宁可去死。
她平平静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烛火一跳,院外的蝉声忽然涌了进来。
安顿母亲睡下后,杨枝走入院中。
明月皎洁,阶前如水,为这盛夏的夜添了一丝清凉。
谢云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宫内九门封锁,人出不来也进不去。
李家父子生死未卜。
北军一出城,南军便换了各城门的防,如今莫说进出皇城,连京城都不容易。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禁军统领庄渭,一直被太子奉为师父的庄渭,大概亦是沆瀣门的人。
沆瀣门经营十数载,早已如蜘蛛一般,遍布爪牙,无论是她,谢云,亦或是柳轶尘,都是独木难支,只能看到那爪牙的一只触角。
杀了柳轶尘,或者嫁给薛穹?如果只是简单的这两个选择,她自然会选后者——无论什么,都不如他的性命重要。
明月已渐渐爬上中天,对着那朗朗月色,她忽想起初见那天晚上在大理寺中的情形,她卖乖地跪在他跟前,说:大人身如皎月,皎月下不了污渠,我能下去。
当初她就说过要替他下沟渠。
可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是他保护着她,从未令她沾染一点污/秽,更不必说为他堕入沟渠。
这般想着,她心中忽然一动——兴许,混入沆瀣门中,矮身入污渠,亦不是个至坏的选择。
母亲的志,父亲的志,他的志,她都要全。
而没有什么,比混入沆瀣门中,与他们里应外合,更能全这份志的了。
只是,她与柳轶尘的感情,还有薛穹……月色一泻而下,落在她胸口,那里冰凉彻骨,似一汪沸水,刹那结了冰。
她生怕自己反悔,快步走回屋中,铺开一张熟宣开始,开始落笔。
写就,她自箱笼中取出一只香囊,是她当初入大理寺那天佩戴的那只,上面绣着兰草,柳轶尘曾向她讨过香囊,她本想回来后另绣一只给他,只是,到底没机会了。
她翻出一把剪刀,刀刃压在香囊上,却迟迟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一闭眼,将那刃口压了下去,香囊霎时一分为二。
她将剪掉的香囊附在信中。
想了想,又自书架上取下一个册子,从册子中取出一页绯笺,那是柳轶尘在温汤的客栈中写下的许诺。
他甘愿为自己套上枷锁,如今,她却要用这枷锁来对付他。
明月投到窗前,照的她指节格外苍白,脸色也是。
次日一早,她便上了薛府。
薛穹听到她的决定,脸上并无半分喜悦,反轻轻蹙了蹙眉:你可想好了?否则呢,薛大哥还有别的主意?薛穹不语,唇抿得笔直,脸上如有冰雪漫过。
良久:我还能做什么?薛大哥可有能短暂让我母亲摆脱痛苦的办法?我试试。
杨母昏睡的时日越来越长,其实杨枝慢慢开始希望她多睡一些,这样醒来就不会为她难过,迫她改变自己的决定了。
她不想成为杨枝的负担,杨枝又怎会愿意她放弃性命。
他们对彼此都有太多的牵挂。
她们败给李挺,只是因为她们不够肆无忌惮,不够无所顾忌,有太多掣肘,太多牵挂。
然人无牵挂,与牲畜何异。
薛穹来为母亲施了一回针,还为她带来些安神的药。
他瘦了许多,神色仍然平静清寡,眼窝却显见地深陷了下去。
婚仪定在五月初七,是个吉日,那原本是柳轶尘为他们择定的日子。
初六日,她命黄鹤将母亲送出了城,更千叮咛万嘱咐,这几日不必回来,守在进城的必经大道上,但见柳轶尘回京,打晕了也不能让他进城,亦不能告诉他此事的前因后果。
她搬出了柳轶尘为他们购置的新宅,在薛穹临时安排的院落中待嫁。
初六晚,她最后一次回到那个不算大、却处处迎合着她喜好的家。
仆从们俱在,看着她穿过庭院,往日伺候的老仆似有无数话梗在心头,却说不出口。
回到自己曾住过的屋中,推门而入,还未站稳,却忽觉一股大力将她浑身一带,一双铁索般的长臂已死死箍住了她的肩膀。
温热而急促的气息低下来,伏在她颈窝处,长发与她的长发缠绕,扫过她耳畔的肌肤,很轻易便带起一圈圈涟漪。
杨枝浑身一震,这气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每一寸思念、每一寸肌肤的渴望所及,可是:你怎么回来了?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他仍不肯离开她的肩窝,脸上短短的胡髭蹭在她下巴处,有种奇异的酥麻感,皂荚味混着男性气息钻入她每一个毛孔,她很想反身拥住他,深深埋入他的怀中,贪婪汲取他的气息。
然出口的话却与这本能远远背道而驰:放开我。
我不放。
他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像穿越了一整个荒漠而未沾一滴水:我若放开,你就不声不响地改嫁他人了。
你告诉我,什么是狗屁的皎月沟渠!他素来斯文,难得说了一句脏话。
那是杨枝在信中写的一段话,拿皎月沟渠自比他二人。
她默了默,淡淡道:大人是皎月,我不过是污渠泥淖……你我终究不是一类人,到不了一处。
李擎越当年害我父王,害我九死一生,害我与母亲骨肉分离十数年,我如今想借沆瀣门之手讨回来,有什么不对?我没有大人的高洁之志,我偏私狭隘,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强行与大人在一起,只会令彼此痛苦。
你以往不是这么说的。
人有千面,大人只见了我一面,便笃定了解我了吗?柳轶尘沉默,良久,忽而道:好,随你怎么说,皎月也好,沟渠也罢……谁说皎月沟渠到不了一处,我这个不成器的皎月,只会夜夜照着沟渠!你要报仇,你有怨气,我皆可以帮你,你不用嫁给他!大人也太高看自己了。
杨枝轻哂,感觉自己整个肺腑都搅在一起,然而还是稳住心神,定定道:你不过一个小小大理寺卿,虽说聪敏些,可你能奈何得了谁?在真正的权柄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她自觉已一剑贯穿他的心肺、他的自尊,心中亦似有尖刃穿刺而过,顿了一顿,方寻回力气,冷冷掷下三个字:放开我。
回应她的却是坚决的三个字:不可能。
怪道外人称他为柳石头,果然是又臭又硬的石头一块!你若不放,我便叫人了。
杨枝忍耐了一瞬,害怕自己会就此缴械,道。
叫吧,这整座院子都是我的人。
低哑的声音从她肩窝处传来,竟还莫名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热流伴着他粗重的气息袭遍全身。
他的手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力量,箍地她肩骨生疼,却让她前所未有的贪恋。
他从来温润儒雅,便是中毒时,亦不曾这般强势过。
男子天性的力量让她挣脱不开,不知过了多久,杨枝终于闭目:你松开手,我们好好谈谈。
柳轶尘又不知餍足地拥了她片刻,这才将她松开:好,你想说什么?杨枝转过身,已然入夜,屋内却没有掌灯,半圆的月亮挂在梢头,从窗格子中透入刀光剑影般粉碎的冷光,令彼此的面目从黑暗中依稀现了出来。
柳轶尘瘦了不少,眼下一片深青,双目自深陷的眼窝中显出来,依然熠熠,或者说,更为熠熠,令那三心二意的月色远远相形见绌。
眉骨俊挺,鼻梁笔直,那下面是一片浅青的胡茬,薄唇死死抿着,抿出少年人般无法撼动的倔强。
从来一丝不整的发冠此时也有些凌乱,几绺发丝从额前垂下,荡在耳际,形容添了几分狼狈。
只是这狼狈之中,那刻在脑海中的面容却并未多变,些许沧桑之下,是一如往日的明朗轮廓,令那点沧桑,也不过成了青山上的雾,宝剑上覆着的尘埃。
杨枝很想伸出去,拨开那雾,拂落那尘埃。
阿枝……柳轶尘看着她,半晌,终于开口:你已答应了我的,你不能嫁他。
杨枝直直盯着他,不想让自己怯懦: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回来?你也答应了我的,还不是反悔了?她以他当初自己立下的承诺将他一军。
我、我若知道你当初是想让我……柳轶尘说到一半,终于觉得没有意义,手又忍不住握上她双臂:好,就算我反悔了。
那契书我再写十份百份给你,只这一桩事,不行。
杨枝冷笑: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你都做不到。
我还怎么信你?柳敬常,你的瞒骗、你的算计,让我每每细思都毛骨悚然,我没你聪明,没你的运筹帷幄,我只想简单些,不愿处处提着一颗心。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薛大哥从不会这么对我。
柳轶尘本还平静的脸因这最后一句话微微一蹙,然只一瞬,便恢复如常,他定定望着她,吐出两个字:我改。
杨枝猝然抬眸,撞入他明亮的眼底,霎时被星辰笼罩,且战且退般仓皇溃逃,带着一丝近乎对他这两个字不可理喻的烦躁:你不明白吗,我不喜欢你,我心中真正在意的人是薛大哥。
她的每一个字都似淬了毒的利箭,然而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平直的唇轻轻一动:我不信。
他的应对已近乎无赖,她从未见过这般铜墙铁壁的他。
泄气垂目,下一瞬,忽然拔出发中的钗,拿出与他旗鼓相当的泼皮无赖,道:你若再不走,我就死在这里。
柳轶尘怔怔望着她,良久,却忽而一笑,两圈温柔的波纹自唇畔荡开:好啊,你死,我陪你。
杨枝一愕,他却于她这愕然的当口伸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因为手臂太长,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手中的钗也不知何时被他抽了去,随手掷在脚边:阿枝,别闹,我好想你。
他的手轻轻抬起,修长指尖触到她脸颊,下一息,就在他整只手要抚上去之时,她却忽然一个偏头,一口狠狠咬在他的指尖。
柳轶尘猝不及防吃痛,眉心拧了一瞬,揽住她的手却仍未松开。
杨枝终究狠不下心,对上他那平静如水又坚毅似石的眼,松开了口。
柳轶尘得逞般轻轻一笑:你舍不得我,这说明你心里有我。
阿枝,我知道你定是遇到了什么……杨枝却忽然开口:柳敬常,我与薛穹已有了夫妻之实,你也不在乎吗?柳轶尘眸光一顿,下一瞬,却哑声道:你信里写了。
所以呢?长长的睫帘微微一动,沉沉杳杳的声音自那底下传来,一字一顿:我不在乎。
你是我的。
手上亦加重了力量,杨枝觉得胸口吃痛,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男人本能的占有欲。
她的心已然麻木,起初的尖锐刺痛像江流入海,变得无关紧要。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手触上了衣襟。
她知道这最后一击出手,她和柳轶尘就真的完了。
明月更亮了一些,照出他睫帘下清晰的阴影。
他的眼睛真是好看,眼尾开出燕翼般的扇痕。
她不知餍足的看着他,整个人就像深陷沼泽之中,多看一眼,双足就会往下深陷一分,直至整个人被他吞没。
而在这样的时刻到来之前,她终于开口:柳敬常,你说我是你的。
你是要我的心,还是我的身体?要我的心,你现在就松开我。
要我的身体,我现下就给你——你今夜离开京城。
声音一如碎瓷,狠狠划过他的喉咙口。
作者有话说:没几章了,下一章就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