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唯听到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音, 接着是下楼声,然后是关门的动静,以及跑车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谢砚宁坐进车里, 他问:可以告诉我哪一栋楼吗?许唯再一次鬼迷心窍,她说:十六栋, 十九楼。
好,你在家等我,乖。
电话挂断后许唯还一直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里,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确定不是梦, 然后就迅速下床换衣服。
胳膊已经能抬了,也能用力,但还是没有灵活到可以脱衣服, 许唯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脱下睡衣。
没有办法, 她只好重新把睡衣纽扣系上, 在外面披了一件大衣, 又觉得睡衣难看, 拿了条围巾挡着。
她怕吵到梅姐休息,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外面很冷, 但她想下楼。
电梯下沉的那一分钟里, 许唯思绪万千,有后悔有犹豫, 也有隐隐的期待, 但最后都湮灭在失重感里。
她走出去, 在十二月的深夜赴一场临时起意的约。
这是她二十七年来第一次未经思考就做出行动,她的身体在发热,可指尖是凉的,走出电梯时,她停了几秒,还是迈了出去。
谢砚宁在十几分钟后赶过来,跑车刹车时发出刺耳的声音,许唯望过去,还没来得及分辨,谢砚宁已经朝她跑过来了。
冷风簌簌,高楼零星亮着几盏灯,暖色路灯打在树叶上,晕出一片金黄,点缀着漆黑夜幕,构成了谢砚宁跑来的背景。
那几秒里,谢砚宁的靠近变成逐帧记录的画面,许唯连呼吸都停滞。
谢砚宁一把将她抱住。
许唯感觉到痛,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陡然感觉到倦鸟归巢般的心安,她一时着了魔,之前的抗拒和抵触都化为乌有,她把脸埋在谢砚宁的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喉咙轻颤。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夜深辗转失眠,然后想起他。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会觉得委屈的。
许唯想说,我给你发红包不是撇清关系的意思,我只是心烦意乱,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可她怎么都说不出口,仿佛从楼上走下来已经用掉了她所有勇气。
但谢砚宁能感觉出来,也没有计较她一次又一次的口是心非。
他一手将许唯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地抚着许唯的头发,很亲密的动作,他说:红包我没收,就当没看见。
许唯没有吱声。
谢砚宁问她:冷不冷?不冷,许唯想了想,又说:疼。
谢砚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许唯胸口的绑带还没摘,他连忙松开手,两手虚搂着许唯,微微俯身询问她:还是很疼吗?有没有好一些?后天是不是要去换药?到时候我陪你去好不好?他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许唯有些发懵,眨了眨眼,只回答了第一个:不疼了。
脸色这么差,还说不疼?许唯低下头,谢砚宁轻轻地拨开许唯散落的头发。
外面太冷了,进来吧。
许唯往里走,刚迈出一步,她又转过身,隔着衣袖握住了谢砚宁的手腕,把谢砚宁带了进来。
她第一次主动,谢砚宁受宠若惊,他长着一米八六的个子,此刻乖乖跟在许唯身后,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像一只得了肉骨头的大狗狗。
许唯刚站定,谢砚宁就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许唯顿了几秒,天人交战一番之后,还是挣开了。
谢砚宁略有些失望,但脸上的笑意未减。
许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把谢砚宁带进楼道,好像一副要带他回家的架势,其实她只是怕谢砚宁冷。
她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围巾。
别紧张,我没那么坏,不会趁机留宿的,小唯,我们聊聊天。
谢砚宁主动说。
许唯放松了一些。
他们并排坐在电梯不远处的休息长凳上,谢砚宁脱了自己的大衣,盖在许唯的腿上,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许唯:可以靠在这儿。
许唯朝他看了一眼,轻笑着摇头。
谢砚宁只是逗一逗许唯,被拒绝了也没什么反应,继续检查许唯身上有没有容易进风的地方。
你脾气怎么这么好?许唯问。
谢砚宁抬了下眉,我的脾气好吗?我好像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评价。
我觉得很好,如果我是你,早就觉得烦了。
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怎么追人?看来很有经验。
许唯笑着说。
没有,谢砚宁转身望向许唯,认真道:如果我说我没有恋爱经历,你会相信吗?不相信。
许唯几乎是在谢砚宁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给出了答案。
谢砚宁很是无奈,所以我说,小唯,你对我有很严重的刻板印象。
好吧,那现在给你时间为自己申辩一下。
许唯说。
我没有恋爱经历,确实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过很多恋爱的机会,但我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可能这源于我的父母。
你可能听说过,我母亲是演员,她和我父亲在一次酒会中认识,两个人一见钟情,但我母亲生性自由,她不愿意结婚,也不愿嫁进豪门受束缚,所以她拒绝了我父亲的表白。
许唯静静地听着。
她继续拍戏,我父亲继续等她,那时候我父亲已经三十岁了,家里都催着他结婚,但他只认准我母亲。
后来我母亲在演艺圈里感到身心俱疲,一次颁奖典礼结束后,她开着车来到我父亲家门口,把他喊出来,问他,愿不愿意结婚?谢砚宁眼神戏谑地望向许唯,我父亲说愿意。
许唯笑了笑。
然后他们就结婚了,那年我父亲三十五岁,我母亲二十七岁,期间耗了五年。
许唯微微讶然:真的是认准了。
是啊,我父亲的性格很老派,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我母亲不管做什么,他都能包容。
许唯几乎可以想象谢砚宁的母亲有多幸福。
他从来不和我谈心,但他在我的成人礼上告诉过我一句话,他说,真爱不怕晚。
所以我并不急着谈恋爱,平常的时间里我工作、运动,和朋友一起喝酒,其实没有太多需要排遣的寂寞。
谢砚宁顿了顿,然后靠近许唯,问:不知道我这样说,算不算为自己申辩?许唯神色怔忪,她终于知道谢砚宁为什么有这样温柔的性格,因为他在一个温柔有□□里长大。
如果没有遇见谢砚宁,许唯很难想象她能听到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认真地讲述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
他父母的恩爱一定是浸润在生活细节的方方面面,经年不减,所以才能让谢砚宁有足够的自信和从容去等待那个人出现,也让他一旦动心,就心无旁骛毫无保留地对那个人好。
谢砚宁不仅不怕晚,也不怕输,他拥有得太多。
可为什么偏偏选了她呢?她就好像是上帝在塑造谢砚宁时切割出去的边角料,她没有完整的家庭,没有爱她的父母,没有傲人的相貌,她常常自怨自艾,不爱自己也不敢爱人。
其实她在十八岁那年就登记过遗体捐献志愿申请,她一直带着自嘲的心态活着,很努力地往前跑,她就是想知道,被命运抛弃过两次的孤儿,能不能靠自己活出点名堂来。
她这样的人,本来不该和谢砚宁有什么交集的。
谢砚宁该和一个自由浪漫的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年轻漂亮备受宠爱,他们会像所有小情侣一样争吵冷战,可谢砚宁会哄人,他们很快又会和好,两家的家境势均力敌,所以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他们被人群簇拥着,像童话里王子和公主应有的结局。
许唯和童话从来不沾边。
小唯,你在想什么?耳边响起谢砚宁的声音,许唯陡然回过神,她朝谢砚宁笑了笑,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替我幸福着?什么?谢砚宁没有听懂。
没有,许唯摇摇头,笑着说:算申辩,当然算,我相信了。
那就好。
许唯看着自己的鞋尖,谢砚宁又说:我也想了解你,小唯。
我的恋爱经历吗?谢砚宁忽然坐直,笑容消失,醋味明显表现在脸上。
许唯忍不住逗他:那你想了解什么?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许唯想了想,很久之后才开口:也没什么好讲的,我这些年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你总不想听我跟你讲我的销售心得吧?也可以啊。
许唯愣住,随即笑出声,销售心得就是掌握最多的客户资源,了解他们的需求,并且展示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投其所好,爱喝酒的就陪他们喝酒,爱听戏唱曲的就陪他们逛戏园子——为什么非要这样说呢?许唯的视线虚了虚,没吭声,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说。
当谢砚宁喜欢她时,她偏要展现出自己最不堪最阴暗的一面,好像那样才畅快才没有负担,可谢砚宁开始疏远她时,她又难过,忍不住露出脆弱的一面,让谢砚宁心疼,人真的是很矛盾的动物。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许唯忽然说。
谢砚宁看向她。
一开始可能很难很累,但是一旦上手了,就变得很容易,我喜欢这种每一步都有正向反馈,每完成一个单子都很有成就感的工作。
追求价值感是唯一能让许唯觉得自己在真切地活着的办法,除此之外,都是过眼云烟。
听起来很棒啊,我觉得你很厉害。
许唯刚想反驳,谢砚宁说:不是在我心里厉害,是本来就很厉害。
他们像小孩子一样对话,谢砚宁像小孩子一样夸她,许唯却觉得心头一暖,她朝谢砚宁笑了笑,谢砚宁伸手摸她的发梢。
很晚了,早点上去睡觉吧,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熬夜。
谢砚宁说。
许唯说好,她把大衣还给谢砚宁。
谢砚宁将许唯扶起来,送到电梯门口,帮她按下按钮。
电梯门很快打开,许唯踌躇再三,在进电梯之前转过身,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在了谢砚宁的脖子上,咖色的方格羊绒围巾,谢砚宁戴着也不错。
谢砚宁低着头,视线灼热,许唯避而不看,但耳尖是红的。
她说:路上小心。
谢砚宁想要吻她,但他知道为时过早,所以最后还是把冲动化为一个简单的拥抱。
许唯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安定又温柔。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午11点还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