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唯还以为自己会松口气。
如她所愿, 谢砚宁开始讨厌她了,像当年的费闻远一样,这样的对话在许唯很多次试图维系关系的过程中都会发生。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这么难受呢?她揉着心口, 喘不过气来。
谢砚宁的电话戛然而止, 留下他的声音在许唯脑海里无尽盘旋,她能理解谢砚宁的怒火,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故作坚强。
以前是无人倾诉,现在是不敢倾诉,父母没有指望,苏桐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很累, 至于谢砚宁……她何尝不想说呢?可是谢砚宁的爱太不真切了, 来得太急又飘忽不定。
苏桐那天对她说:小唯,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你要允许错误发生, 就当作是一次体验。
许唯想都没想就摇头。
得而复失的滋味真的很疼,许唯没法再承受一次了。
谢砚宁坐进车里, 司机见他面色不虞, 也不敢开口。
车子缓缓地往宴会地点开。
谢砚宁一进大厅就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很多人围上来, 语气熟稔地喊他谢少, 他笑着同众人打招呼, 然后走到他父亲身边, 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巨型吊灯垂下无数碎钻,切割成璀璨闪烁的光线。
所有人都在笑, 红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谢砚宁的心却是沉的。
他在想许唯。
一想到许唯, 他的心思便全散了,一切声响都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许唯。
直到有人走过来,砚宁。
是他父亲的好友领着女儿走过来,砚宁,念念回来了。
谢砚宁转过身,舒念月穿着一身娇俏的白色礼服,朝他眨了眨眼。
好久不见。
舒念月和谢砚宁是青梅竹马,她比谢砚宁小一岁,她的父母一直都很想撮合她和谢砚宁,常常在宴会或者其他场合,当着众人的面,让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营造出一种秦晋之好的气氛,给旁人暗示。
谢砚宁对这种刻意安排感到厌烦,又不好意思当场驳长辈的面子,打招呼道:念念,什么时候回国的?舒念月的父亲看这两人,心情大好,拉着谢砚宁的父亲谢伯豪说:让两个孩子自己聊去。
谢伯豪回头看了谢砚宁一眼,谢砚宁脸色平淡,甚至有些不耐。
舒念月也注意到了,所以她在父亲走后,伸出拳头往谢砚宁肩上砸,刚刚的温婉可人完全消失,你那什么表情?你以为我愿意和你站一起?谢砚宁笑道:露出真面目了吧。
两个人走到僻静处,舒念月问他: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太好,和你女朋友吵架了?没。
那怎么了?谢砚宁看着远处的霓虹夜景,道路尽头连接着一片高层住宅,点缀着万家灯火。
他又想起许唯,总是孤独一个人的许唯,惹人心疼的许唯。
砚宁,你恋爱之后变化好大,怎么看上去……这么沉默寡言?有吗?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早说过的,恋爱的滋味是酸甜苦辣咸都要尝一遍的,当时在大学那么多机会,你说你要等真爱出现,谁追你都拒绝。
你看,等待的结果就是没有前期练手的铺垫,遇到真爱时才发现自己毫无经验,露怯了吧。
谢砚宁无奈地笑,你倒成了导师。
舒念月勾勾自己的发尾,没办法,经验实在丰富。
可惜成功率不高,质量嘛如果周暄也算在内——舒念月恨不得捂住谢砚宁的嘴,气道:别提他!当时年幼无知而已!谢砚宁轻笑。
你还好意思嘲笑我,你自己成功了吗?没。
谢砚宁老实道。
真吵架了?前提是她愿意和我吵架。
谢砚宁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谢砚宁并不想和其他人分享,更不想背后和人探讨许唯,所以只说:不提了,我先溜了,这边你帮我应付一下。
哈?谢砚宁你!谢砚宁直接开车去了许唯家,半点没有停留,一路风驰电掣,等到了许唯家楼下,却顿生怯意。
他那番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许唯本就敏感,他又缺乏经验。
正想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公寓楼里走出来,是许唯。
她穿着墨绿色的丝绒长裙缓缓走出来,似乎是感觉到冷,她在门口停了几秒,但依旧走下台阶。
寒风把她的裙摆吹动,墨绿色的衣裙把她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是许唯先发现了谢砚宁的车。
她定定地看了几秒,然后走过来。
谢砚宁没想到许唯会主动过来,后知后觉地走了下来,关车门前才想起来把后座的大衣拿出来,要往许唯身上披。
许唯拒绝了,她笑着说:没关系,我不冷。
谢砚宁垂下手。
宴会结束了吗?还没。
许唯似乎不意外,又问:这套西装很适合你,是定制的吗?是。
许唯伸手帮谢砚宁整理好领结还有胸前方巾,但在谢砚宁想要握住她时又提前收回,她闻到谢砚宁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谢砚宁说。
许唯摇头道:你没有啊,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砚宁,如果我是你,我也会生气的,许唯看着谢砚宁的眼睛,说:你给过我很多次机会,想要听我把心里话讲出来,但都被我拒绝了,如果我是你,早就甩手走人了。
我让你有负担吗?是,你对我越好,我的负担就越重。
砚宁,这样的性格已经伴随我二十七年了,不是和你谈一场恋爱就能变好的。
我会陪着你。
可是我真的不想说,不想把已经结痂的伤疤揭开,翻来覆去地卖惨给人看。
许唯没等谢砚宁回答就继续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得很开朗啊,我的心思一直都很重,过得像苦行僧一样你是知道的,所以现在为什么要把袒露心声和爱你挂上等号呢?那对我太残忍了。
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有你陪伴的这两个多月,是我这几年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我应该谢谢你。
那我们还可以继续吗?许唯失笑道:还可以吗?你难道不觉得委屈吗?之前还好,下午你提到联姻时那种毫不在乎的语气,确实让我有点受伤。
许唯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但不代表我后悔喜欢你了,我还是很喜欢你。
他说得真诚,许唯却愈发难受。
我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我只是觉得,许唯哽咽着停了一下,低着头说: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谢砚宁想要抱她,可许唯往后退了一步,她说:砚宁,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谢砚宁眸色深沉,带着浓重的心疼。
许唯转身准备回去。
小唯。
谢砚宁突然喊住她。
许唯脚步顿住,听见谢砚宁说:我不觉得累,这几个月我也很开心。
许唯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她不想让谢砚宁看见,于是继续往前走。
直到走进电梯,她的情绪才溃然失守,捂住脸痛哭失声。
刚刚那一刻她差点就要说出来了,她好想告诉他,她是如何长大的,她遇到的不公、受过的委屈、经年不能愈合的伤疤,还有表面坚强实际脆弱的内心……她真的好想告诉他。
谁能教教她应该怎么办?_谢砚宁在车里坐了一夜,许唯卧室的灯也一夜没关,两人各怀着心思,等着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光大亮后,许唯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给松子准备早餐,九点多的时候,之前联系的工程采购部经理打电话给她,问她有没有时间。
许唯立即说有,穿好衣服就出发了。
下楼时谢砚宁的车已经离开,许唯的心情低落了一瞬,又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爱情这种不稳定的东西只在她的生命里占据一小部分,她的安全感应该来自于稳定增长的银行存款。
她在车里补了口红,便开车前往对方公司。
没想到的是,谈得异常顺利。
这是她换方向后的第一单,跑前跑后缠了对方经理很久,本来不抱希望的,但赶上政府桩基先行的新政策,施工时间提前了三个月,正好对方和她的老客户王总是多年朋友,帮忙说了几句话。
许唯就捡了个漏,成功把去永华市签的那批智能爬架推销了出去。
林从南不知道在那里听说了这件事,主动发消息来祝贺许唯,恭喜许小姐赢得开门红,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年后。
许唯笑道:我也没想到的,还要多谢林总的指导。
不敢,许小姐今晚有空吗?许唯一愣,然后撒了个谎:实在抱歉,今晚有朋友要来我家。
没事,改天再约。
许唯挂了电话看着屏幕,心生疑惑,这个林总不是一直对她有看法的吗?没多想她先开车回了家,结果在楼下遇到了严朝雨。
还真是一语成谶,有朋友来了。
严朝雨把之前的波浪卷发拉直了,她朝许唯挥了挥手,好像时间被拉回到几个月前,严朝雨去英国前拖着行李箱来找她,也是这样在门口朝她挥手。
许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物是人非这个词的威力。
小雨,回来了?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妈就要闹自杀了。
许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幸好严朝雨主动说:我问了费闻远你现在住在哪里,然后就找过来了,我想替我父母,当面和你道个歉。
不用。
我妈觉得我没有能力打理我爸的公司,所以她准备和我爸打离婚官司,分走她那部分股份之后变现,帮我开一家美容院,然后再帮我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日子应该能过得很顺遂。
你想这样吗?不想。
许唯还以为严朝雨会说,不想,我偏要在盛风站稳脚跟。
结果严朝雨说:我想创立一个自己的服装品牌,我在英国学的就是服装设计。
许唯愣住,严朝雨似乎早有预料,笑着说:我就是很自私的人,我对销售公司没有兴趣,也不想结婚,我还是想做我喜欢的人,我妈很可怜,我会爱她对她好,但也仅此而已。
许唯说:我明白。
谢谢你告诉我家里的事,我过来就是想对你说,你不用有负罪感。
许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当时确实不该一冲动告诉严朝雨,严文江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
反正我早晚会知道的,当时那一刻很崩溃很痛苦,但是后来我也释然了,家庭破裂了很可惜,但我不想拿我爸的错误惩罚自己,过得像什么复仇女王一样,没必要,反正他已经身败名裂了。
你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我替你开心。
活得自私一点,爱自己,把自己当公主宠,什么心态都能调整好的。
许唯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这话对许唯的冲击力很大,她好像从来没有过把自己当公主宠这样的想法。
我妈说你和谢砚宁在一起了,真没想到。
没有。
许唯下意识否认。
是因为那次乌龙的相亲吗?许唯有些尴尬,错开视线说:我们没在一起。
为什么不在一起,他没传闻中那么好,表里不如一?许唯无奈道:不是。
严朝雨也没有多问,总之,我希望你幸福。
许唯抬头看她,严朝雨耸了耸肩,我真的希望你幸福。
谢谢,你也是。
严朝雨离开之前,问许唯,表情不再轻松:以前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吗?还只是为了工作,所以尽可能讨好老板女儿?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读出恍如隔世的无奈,许唯认真地说: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当妹妹。
严朝雨冲她笑了笑,那就好。
司机在车边等她,严朝雨上了车,许唯由衷地想:她真的是小公主。
恣肆又自信,偶尔会惹人不快,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招人疼。
也许是对的,爱自己才会被人爱。
可惜性格不像工作一样,想辞就辞,要彻底转变,她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过了一个多星期,许唯接到工程总监的电话,让她一起来参加饭局。
许唯急忙关了电脑,收拾了一下,到那边才发现林从南也在。
林从南招呼她坐在旁边,总监惊讶道:两位认识?许唯笑了笑。
林从南靠近了许唯,小声告诉她:左边那个稍胖的是桐江四建的刘总,他在四建话语权很大,他旁边的是全省最大的铝型材生产厂家的负责人,姓尤。
许唯会意,趁着气氛热闹升温,她便主动起身敬酒。
同是销售,林从南并不避讳这种事,许唯喝酒很爽快,刘总酒过三巡,劣根性就开始暴露,许唯一起身,他就开始劝酒。
这次许唯没有强撑,说了几句讨巧话躲过一劫,林从南帮她岔开话题。
结束时,许唯在手机上找代驾,林从南走过来:坐我的车吧,我司机在那边。
许唯笑着摆手,不用了。
林从南又说:之前听说许小姐千杯不醉,在酒桌上厉害得很,今天是怎么了?许唯忽然想到那天也在酒店门口,谢砚宁用围巾围着她,眼里心疼明显,说:一定要这样喝酒吗?身体不难受吗?谢砚宁的围巾很温暖,他的关心更温暖。
许唯笑着说:前阵子做了个手术,不敢喝了。
作者有话说:小唯的治愈过程可能有点漫长,但是是循序渐进的,她在慢慢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