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伟身边的女孩子很年轻,牵着他的手如小鸟依人,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亲呢一眼就能看出来,冯曦哀叹不己。
他没有走过来,嘴动了动,扯出一丝笑来,意味深长看着冯曦道:真巧!慢慢吃,这次就不并桌了。
他没有掉头离开,牵着那女孩的手找了个角落坐下点菜。
冯曦回过头,看到王副总与陈蒙惊诧的表情。
一个多月,今天看到田大伟与别的女孩子亲呢出现,她连一丝愤恨不平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奈。
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明明是个人隐私,却没办法真正的藏着掖着。
她只好端着酒敬王副总和陈蒙:我们离婚了。
这事一直没告诉大家,我罚酒一杯。
王副总和陈蒙对看了一眼,目光双双越过冯曦看向远处角落里的田大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端起杯子闷声喝下。
冯曦笑着说道:咱们喝酒,又不是离了婚天就要塌了。
王副总这时脸色一沉道:他要是换个地方吃饭也就算了,带着新欢偏要坐在这里吃。
你和他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主婚人呢,一夜夫妻百日恩,怎么着,示威啊?没事,反正离了。
他和我已经没关系了。
咱们喝酒。
冯曦暗暗叫苦,王副总摆明了是在为她出头,想要讨好她。
她不想让傅铭意知道的事情,用不了明天,他就会知道。
冯曦有点头痛,傅铭意可以不问她为什么长胖,他绝对会问她为什么会离婚。
对着前男友哭诉自己的失败婚姻,算什么?听冯曦这样说,王副总更不乐意了,他素来以护短出名,大手一摆说道:他今天要不给个说法,就别想直着走出这道门。
不等冯曦阻挡,王副总亲自端杯走向了田大伟。
冯曦吓了一跳,她突然想到,田大伟要是张口说出她和傅铭意的关系咋办?她赶紧站起身,拉住了王副总,苦苦哀求道:王总,别去了。
我求你行不?我不想让他当众说我长得像猪!本来是想打动王副总的恻隐之心,别把事闹大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冯曦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这才知道,在内心深处,这道伤有多深。
原来,她以为会当被狗咬过一口不去想就会淡忘,当天田大伟的恶毒却早已在心灵深处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痛得她不知道有多痛了。
王副总这下是真的可怜起冯曦,叹了口气回到座位,端起杯子说:什么也别说了,今天也别叫我王总了,叫哥!铁哥和陈蒙今晚陪你一醉方休!一杯酒顺着喉咙冲进胃里,腾起热意。
冯曦现在是真的想喝酒了,烫热的酒熨烫着她流血的心,她想起这几年自己自暴自弃,悔得咬牙切齿。
她想醉,想让酒断开她过去二十九年的回忆。
冯曦发誓要善待自己,再也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三个人酒量都好,四瓶古越龙山没多会儿就喝完了。
陈蒙重新点了菜,要了三瓶青花郎,一人面前放了一瓶。
酒下得快,都是一整杯一整杯的饮尽。
田大伟和他的新女友走的时候,王副总一拍桌子瞪着他们大骂:老子最恨小白脸!桌子被震得一颤,冯曦心也跟着一颤。
望着王副总,百味陈杂。
她想,如果不是傅铭意,她真的会对王副总死心塌地。
王副总脸红脖子粗,说话也不顾及了。
喷着满嘴酒气说:我是二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苦。
那时候我还在厂里,我以前的老婆嫌我手指缝里永远一股机油味,没前途。
看上了个小白脸,和我离了。
杨成尚看不起我,他是哈工大的高材生,我是本地水电校的专科生。
他觉得我比他先一步升了副总是靠关系。
老子就算是靠关系又咋了?老子就是比他高一级!陈蒙酒杯一顿不屑的说道:他算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他杨成尚早在外面开了公司,年年机械部都是薄利,利润全拉到他自己公司里去了。
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占了公司便宜,还一副公司对不想他的样子!冯曦是酒醉心明白,她只是跟着傻笑,不置一词。
不该说的话她绝不会说,不然,这么多年生意场合的酒局,酒后能吐真言的话,她早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了。
她随声附和道:铁哥对兄弟就是好,要是没有铁哥,我冯曦也当不了招投标办的经理。
再喝!她不说话不行,说杨成尚的坏话,她又说不出口。
只得巧妙的又引转话题。
听了她的话王副总诚恳的说:工作要干,个人问题也要解决。
不是我说得难听,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冯曦,你还不到三十,一辈子还长,好男人多的是。
这样,你这两年借调到总公司也没休过假,我准了,你把两年的年假探亲假全休了,给你两个月减肥。
妈的,老子现在还记得当年你进公司时那水灵娇俏模样。
让田大伟后悔死去!冯曦半眯着醉眼,两个月,多好啊,她可以做很多她想做的事了。
她笑道:好是好啊,只是招投标办才成立,傅总会准吗?陈蒙笑着说:有铁哥给你撑着,又是公司制度规定之内的假期,你怕什么?大不了,你走了,铁哥辛苦点,替你看好你的一亩三分地就是了。
是吧,铁哥?冯曦的酒就醒了一半。
常说醉翁之意不在酒,王铁肯定是察觉到傅铭意的来意了。
他支开她,以副总的身份替她管理招投标办,要亲自插手机械部了。
于是冯曦再一次感叹,王铁能当上副总,不仅仅靠总公司的上层关系。
放心休你的假,铁哥不会叫别人插手你的部门。
回来大权还是你的。
只记住一点,不瘦下来就不准回来见我!王副总以一副老大哥的姿态结束了今天的酒局。
冯曦坚决不让他们送,抢先跳上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车窗没关,冷风吹进来,她就晕了。
酒意翻涌而上,她强忍着恶心闭着眼坐着,脑袋嗡嗡作响。
仿佛想起了很多事,又仿佛有种种想法和体会,又全都想不起来。
她只盼着快点到家,扑上床就能安全的睡着。
她在外应酬,酒没少喝过,却从来没有一次因为醉酒失态过。
原因只有一点,冯曦没有安全感。
她对业务应酬的酒局本能的设下了防线。
今天,例外。
下了车,冯曦付了钱,站在小区门口就吐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靠着灵台一丝清明往前走,撞到花台石椅子也没觉得痛,只想快一点回家。
脚下一个趔趄,踩滑了一级台阶,冯曦直愣愣的摔下去。
听到不远处值夜的保安跑来扶起她,冯曦勉强的说:没事。
才站起来,又一阵翻江倒海的吐。
保安扶她坐在一边石椅上,冯曦趴在椅子上继续干呕。
等胃里这阵恶心过去,她抬头对保安说:麻烦你了,我回家睡一觉就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都知道舌头是大的。
她摇晃着站起来,在保安的陪伴下回了家。
没事吧?保安走之前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冯曦恍惚的笑:没事,回家就好。
谢谢。
关好房门,她还很仔细的检查了门锁,脚下踩了棉花似的打开了屋里所有的灯,然后扑在床上睡了。
这一觉她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睁开眼睛还看到天花板在旋转。
喝酒的时候很痛快,醉来醒后就后悔。
那种滋味让冯曦决定再不拿身体开玩笑了。
手机显示好些个未接来电,有王副总的,有傅铭意的,有周末约好去登山的朋友的。
冯曦想起明天就是周末,脑袋还处于眩晕状态,她明天肯定没体力了。
便回了条短信说她出差去不了。
又给王副总回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关切的笑,并再一次肯定的告诉她放心休假去。
最后才轮到回傅铭意的电话。
你在哪儿?家。
哪个家?冯曦听到这句话就知道,王副总已经告诉傅铭意她离婚的事了。
她深吸口气说:王总说让我放心去休假,这两个月他替我管招投标办。
她想傅铭意应该能听懂她的意思。
放她假,亲自管招投标办,意思是王副总要在机械部动手逼宫了。
撬了杨成尚的生意,是帮她冯曦完成任务。
杨成尚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我是问你在哪儿?傅铭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冯曦离婚,王副总准假,还半开玩笑说要替冯曦守好领土。
这些都让傅铭意陷入混乱之中。
他满脑子只有那晚冯曦与田大伟亲呢的情形。
她离婚了,她居然离婚了!冯曦哪里敢见他,她不想听到傅铭意的种种问题,更不想看到他的眼神。
不论是同情的,惊诧的,还是怜惜的。
有两个月假,我要回爸妈家了。
爸妈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
傅铭意现在首先要考虑公司的事情。
一切都只会等到她回公司再说。
两个月,冯曦想,她应该有心理准备面对公司同事的眼光了。
我还没准你的假,回来。
冯曦呆了半晌才说:铭意,我累了。
这两个月你和王铁想怎么斗就怎么斗,念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你别让我再夹在中间成不?她的语气让傅铭意心里一酸,沉默了会儿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来分公司之后离的吗?冯曦愣了愣,想起离婚当天在海王阁和田大伟上演的一场夫妻秀。
那天,公司同事为他接风。
怎么会是这样……傅铭意发出一声长叹。
冯曦回过神来,傅铭意误以为她是因为他才离婚吗?她赶紧说道:你来的时候我已经离了,就是那天,我和他吃分手大餐来着,结果是公司买单了。
他看到的她的幸福竟然是这样?!傅铭意抚摸着皮夹子里的冯曦照片手指都在颤。
那种愤怒与心疼绞得他眉心都蹙到了一起。
隔着电话,他仿佛看到的依然是八年前在他怀里撒娇的冯曦。
电话里传来傅铭意重重的吸气声,冯曦也没有说话。
她想起那天就想起那晚,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休两个月吧,公司的事不用担心。
曦曦,真想抱一抱你。
冯曦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挂断了电话。
喉间的肿块越来越大,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扑倒在床上放声痛哭。
她回不去了,事隔八年,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冯曦,他也不是从前的傅铭意。
她真是恨他。
恨他知道她的凄惶,恨他温柔的对她说,真想抱一抱你。
如果说田大伟是用残忍克薄为刀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现如今的傅铭意则是将他的不忘旧情化成了针,不经意的就扎进了冯曦柔软的胸腔,同样的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