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作者:桩桩楔子月黑风高杀人夜。
李林踩下了刹车,握紧了方向盘。
山上华宅里的少爷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喜欢每天晚上十点骑着山地车锻炼身体。
李林的任务就是制造一起车祸。
车祸之所以叫车祸,是车闯了祸,不是开车的人。
所以就算被捉住,也只是交通肇事罪。
更何况,照计划,他不打算逃。
不给这个计划留下任何一个疑点,让人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一切都很正常。
计划也滴水不漏。
李林事先和朋友吃饭喝酒,然后开着车回半山的家。
家也是在半年前就置下的。
一个喝了酒回家的人意外撞上了外出锻炼身体的少爷,很正常。
等了五分钟,李林发动了车,往山上驶去。
一分都不会差,连他开车回家所需的时间都算好了。
所以李林照计划撞上了骑山地车的少爷,看着山地车与少爷一起飞到了二十米开外。
他下车确认了少爷的死亡,用极惊恐慌乱的声音报了案。
照原计划,就是赔偿与坐牢两种选择。
山顶华宅里的主人不要几十万的赔偿,就只能让法院判李林三年至五年的刑。
接下任务时李林仔细想过,用三至五年还了一个人情不亏。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欠了人情的兄弟此时不想让他还人情了,想要他的命。
李林死于狱中的一次群殴。
以他的身手不会是两帮人群殴时死掉的那个,可是站在他身后的又一兄弟温柔地送了他一刀与一句话:做兄弟的让你走好。
狱警如警匪片里演的一样姗姗来迟。
李林抽搐着身体眼睛看着窗户里的小块天空,冷笑道为了狗屁义气而死太亏了,也许当时摇头说不要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下场。
他的兄弟不相信他分钱不要,仅仅为了还一个人情。
他很好奇地走在黄泉路上,觉得与走在大街上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绿化带变成了一片血红的花。
李林问了好几个目不表情的游魂,无人搭理他。
这就是人间与鬼狱的区别,人间总有热心人详细地回答他的问题。
李林很好奇这种鲜艳的花,突然想,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吧?想起曾经想求婚的某个女友看小言故事对彼岸花比红玫瑰还痴迷,李林默默地欣赏了会儿,伸手摘下了一朵小心别在了衣襟上。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像新郎倌。
然后很意外看到某魂的脸在抽动。
没等他排到孟婆面前接过一碗汤喝,就被维持秩序讲文明的鬼差与高素质的某魂看似无意实则故意地踢进了无定河。
李林想骂娘,想了想人都死了还争这口气实在没劲,放松自己沉进了河底。
安国西陲边境的山脉中,正值秋天,痴痴望向山谷的六岁男孩眼中突然有了生命。
像脚下不远处的五彩湖泊一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李林叹了口气,连装白痴的心情都没了。
因为他听到身旁守卫说:傻子也无所谓,这小模样不送牡丹院可惜了。
牡丹院,这模样,还能去干什么?所以李林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用六岁孩子的天真笑容望着守卫:这是哪里?他当然知道这是哪里,看着一大群小屁孩子呀嘿呀嘿地练拳脚,电影里边某某帮派从小培养忠心小狗的场景就展现在眼前。
他可不想再做杀手。
前世做得太累了。
与做杀手比,送妓院做小倌比,杀手似乎还是好点。
于是李林清醒了。
嫩白的小手拿着雪亮的刀,他挥了挥,身体各部位还达不到那个要求。
却找回了点前世的感觉,这让他很满意。
三个月,李林同别的小孩一起在空旷的地方打架。
三个月后,他的衣服上别着100的编号。
与一百名孩子一起走进编号十的木楼。
开始相互残杀。
进楼的瞬间,李林悲哀地想起了前世狱中斗殴的场景。
他又笑了笑,这一世身边再无兄弟能从背后捅他一刀了。
牡丹花下死雪后初霁。
山谷中铺满淡淡的阳光。
银白世界中唯林梢隐隐现出一抹青黛,这种水墨神韵多少会勾起一些诗意。
江山,如画。
李言年披着藏青色的披风坐在檐下,银狸毛在颈边一圈衬得人越发的丰神俊朗。
他的声音很淡,淡而温柔。
像极了雪地上那抹阳光。
回禀执事,十座楼一共出来了十七人。
一号楼一人,二号楼两人,三号楼两人……十号楼五人。
一黑衣汉子恭声回报。
李言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意。
目光轻飘飘地从站在院子里的十七人身上扫过。
缓缓站直了身,顺手把手中的暖炉递出。
李二赶紧接过去,小心捧在手中。
手心骤然传来的热度让他舒服得想叹气。
脸上神情依然谦卑恭顺。
腰微微弯着,也不知道是长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怎么的,他整个人似乎就从来没有挺直过腰杆,那双细长的眼睛也显出几分鬼祟,偷偷瞟向院子里站着的人。
出来十七人,今年的差事看来没问题了,明儿就可以离开这里。
李二想起府中的俏婢热酒,这时节正好赏雪品梅吟诗,一颗心早飞向了谷外。
地上的雪还没扫开,站着的十七人衣衫褴褛,分明还是七八岁大的孩子,身上还带着伤,血滴落下来,脚下的雪染出淡淡的粉红色。
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疲惫,一种兴奋,在李执事冷漠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怯意。
能从一千人中活着出来,都是爷了。
李言年站立片刻后才似感叹似满意地吐出一句。
这句话一说出来,院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那十七个孩子也不例外,竟有两人一屁股就坐在了雪地里。
李言年瞟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两人,瞬间四周冲出几条大汉将他们架了起来。
孩子的脸霎时变得雪一样白,目光惊恐。
叹了口气,李言年挥了挥手。
送牡丹院!那两个孩子眼睛失去了光彩,哭了出来:执事饶了我!剩下的十五个孩子大气也不敢出,小身子发着颤却越发挺得直了。
生怕一个不谨慎丢了小命事小,被送去牡丹院就惨了。
在谷里呆了一年,黑衣守卫说起牡丹院时手中的鞭子都变得温柔,绝对不肯落在人脸上。
曾经有人还没熬到进楼就被送去了牡丹院,当时守卫们就停了鞭,还请了谷里医术最高明的回魂师傅来瞧伤,猥琐地笑着说等小爷过了十二岁生日就去贺生。
99就对李林说:我宁可被张屠夫杀,也好过落在逛牡丹院的守卫手中。
没有张屠夫,难道要吃带毛猪?李林喃喃的自语让99顿起亲切之心:你也认识张屠夫?然而之后不管99如何回忆曾经的过往,再没从李林哪里勾出多余的亲切感。
99也不灰心,毕竟在一个楼里一百名孩子中,只有李林能认识张屠夫。
99觉得他有义务保护这个白痴弟弟。
都说过了,能从一千人中活着出来,都是爷了。
李言年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说说,十号楼怎么会出来五个?执事,他们……答话的黑衣守卫才一迟疑就看到李言年温和的眼神,一哆嗦说话再不犹豫,他们趁九号楼的相互杀疲了,去捡了个现成便宜。
哦,谁领的头?李言年眉梢微动,目光也移到了最边上的五个孩子身上。
都是一般的清秀小模样,心里有点赞叹,嘴里吐出的话却带了丝寒意。
三个小孩子低着头不肯说话,目光却瞟向99。
这让李林很踟躇。
依他的判断,李言年不会杀这个领头的。
但是会如何处置就说不清楚了。
照理说不该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替他背黑锅,该他站出来的时候了。
可是李林想,还是缓缓。
毕竟出头鸟始终不符合他想隐藏实力的想法,他不想将来被派往最危险的地方执行最危险的任务。
以他前世对杀手的了解,顶尖高手总是死得最快。
不是身手不好,而是危险任务接得太多了。
他计算着招供的时间,要恰到好处地表现害怕,还得勇敢地站出去。
面对挥着刀冲着他和99两人砍过来的三个孩子,他无意地提醒了下99,让他带着楼里的五个孩子杀到九号楼黑吃黑。
李言年笑了:知道为什么要你们一百人相互厮杀每天取一条性命完成任务么?不待回答,他接着说了下去,对敌人一丝同情,就是对自己残忍。
好罢,给你们一个机会,供出领头的人,别的人爷不杀。
是我!99声音发颤,却抢在李林准备招供之前迈出了一步。
他依稀记得,当他在楼里护着李林与另三个孩子恶狼般对峙着时,耳边轻轻响起一个声音,温柔……而又冷酷,去杀九楼的人。
99现在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潜意识在引导自己,而不是那个他一直保护着的白痴弟弟。
李林很吃惊地看着99,再一次提醒自己别记着这个情,虽然这个八岁大的孩子此时的形象足以令他仰视。
李言年眉皱了皱,李二已弓身上前轻声提醒道:爷,今年……好一个黑吃黑,九号楼的不是枉死了么?李言年眉头舒展,嘴里说着云淡风清的话,送回十号楼,明日出楼之人才算过关!李二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琢磨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
这群孩子每一百人住一栋楼,连日相互残杀,一栋楼里才走出几个来,都算是精英良材了,方才废了两个,这回送进楼去,没准又会损失几个,着实让人舍不得。
回执事,是我。
李林心里叹息,上前两步轻声回答,我出的主意,能出来不容易,都,不想再回去了。
李言年看着下方跪着的李林,有些诧异他说话时平静的语气。
真的是你吗?99和李林同时答了声:是我!好一个兄弟情深!知道什么是兄弟么?兄弟往往是最容易出卖自己的人,记住爷的话。
究竟是谁?99急着开口,李林拦住了他:其实是我。
我出的主意,他领的头。
哦?方才怎么不认?怕死!李林回答得异常干脆。
怕死,是啊,是人就会怕死。
李言年轻声感叹了一句。
这会儿不怕死了么?执事不会杀我,最多,像方才那二人般送去牡丹院。
李言年兴趣甚浓地瞧着他,直呼他的编号:100,你知道牡丹院是什么地方?他本并不以为六岁的孩子能完全明白,却因李林一直平静的声音发出了疑问。
李林扬起了脸,满带血污的面容上一双眸子晶石般闪亮,眼睛里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带着一股子戏谑的味道答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李言年怔了怔,咀嚼了几遍这句话,蓦然大笑起来:哈哈!没想到今年出了个彩!有意思!有意思!说完竟拂袖去了。
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李二也抱着暖炉神采飞扬地尾随李言年进了房。
四周的黑衣大汉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99怒道:你是想我俩都死么?李林挠了挠头天真地笑了:明明是我告诉你的嘛。
99怒道:你就是一个傻子!明明是随口一说,你哪里会有这心思?!见他生气,李林憨憨地笑了:我饿了。
99这才转过脸来,对着李林怒目以视:瞧你那张脸,进了牡丹院有你好果子吃!李林摸了摸脸不禁苦笑。
这张脸,难怪是傻子的时候都能进牡丹院发挥余热。
99发作完了拉着李林昂首挺胸走出院子,院门口的黑衣守卫都抱拳行礼笑道:恭喜小爷过关了。
99哼了声不理,李林又笑了:以后还仗各位大叔多照拂。
他跟在99身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当时你不怕死么?99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最多送牡丹院罢了。
李林心里顿时放下块石头,不用欠人情了。
刺客之名李林换了身簇新的衣裳跟着守卫来到李言年的住处。
走在他前面的守卫自从看到小楼后脚步便放得轻了,李林默想,这位李执事有能力坦然收集上千名孩子再冷眼瞧着他们在几天内死去,偏生脸上神情不显山不显水的,有这份狠劲,难怪守卫们害怕。
面前的小楼像座吊脚楼,依山而建,重山穿斗式建筑。
李林观察了下地势,这里能观山谷全景,这位李执事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对李言年又下了重判断。
李二掀起厚棉帘让李林进去,弓着背老实地站在李言年的身边。
一股暖洋洋的热气扑来,又带着一丝香味,李林一嗅便知道是火盆中放了桔皮散发出来的味道,这位李执事懂得享受。
李林敛了眼中的精明。
走进去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跪在李言年身前。
李言年端着杯酒淡漠地瞅着他。
是该直视还是低头?李林心思转动,坚持了一小会儿,在合理的时间低下了头,以此示弱。
李言年盯了他良久,看到李林终于低下头轻颤的身体目光慢慢变得柔和。
淡淡地问道: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楼里就我们五个了,不够分。
规矩是每人要杀一个人,没说不能杀别的楼里的人。
李林低着头老实地回答。
心里暗骂谷中的人变态。
送进楼时每个孩子都知道第二天要提个人头交任务,楼里一百个小孩都疯了似的。
只一晚工夫,就相互捅刀子死了一半以上,不死受伤的第二晚当然也活不了。
都是祖国的花朵啊,从小就这样学着相互捅刀子杀人才能生存,长大了还了得?但是如果要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他没道理让别人对他辣手催花。
于是,在无数双或怯懦或害怕或恶狠狠的孩子中,他活了下来。
且没有杀过一个孩子。
99的功夫不知是家传还是怎的,比别的孩子高出一筹。
在他几句言语点拨下,护着他走出了楼。
你清醒之前还是个白痴!李言年瞟了眼桌上薄薄的纸。
上面几行字便记录了李林所有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句诗,好奇之心大起,语气更温柔,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光芒。
:记得来山谷之前的事?记不得了。
李林老实的回答。
他只知道醒来后就到了山谷,是有人送他来的,一个模糊飘渺的背影,并且时常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他没搭理的影子。
李言年有点遗憾。
他一直以为下属找一千多名七八岁的男孩难度有点大,所以连白痴也找回来充数。
在近一年的训练中李林就呆呆地看着别人练功夫。
留了他八九个月见他还是傻样子,想着只要小模样可以,送去牡丹院也算有点用处。
没想到在进楼前三个月他清醒了。
所以是最晚一个加入这批人的训练中,编号也成了100号,十号楼的第一百个孩子。
一个比其它人训练得少,功夫明显不如人的小孩,在残忍的厮杀中活了下来,而且策划了黑吃黑,从白痴到胆大的策划到那句诗,李言年不想对李林感兴趣都不行。
李言年不再言语,沉闷的空气压在屋子里,李林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力袭来。
他不是只有六岁的记忆,他前世是个杀手。
所以他只能把身体挺得再直一点,再发点颤让李执事瞧出他的恐惧。
努力装出一副想挣表现又害怕的模样。
洗干净脸的李林让李言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那张脸似曾相识。
他看了眼李二,李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言年心头一松,微微一笑,收了身上的气势。
李林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暗自感叹,真有武林高手存在!你们楼的五个人名字分别是星魂月魄虹衣鹰羽日光,你选一个吧!专诸之刺王僚也,慧星袭月;聂政之刺韩愧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刺客的名字带着刺客的影子,听起来风光,全是过眼烟云都没好下场。
他不想做其中任何一个。
但是由得他选么?选,不喜欢,不选要说理由,自己以前是傻子白痴,所以他恭敬地回答:执事赐名。
李言年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就星魂吧,黑暗中的光芒无人能夺。
我会送你去上院……你是个奇怪的人,是福是祸呢?前面的话是对李林说的,后面一句却是在问自己。
一来就给了个扫帚星的名字?李林心里苦笑,脸上露出欣喜:星魂多谢执事。
接过一方玉牌,守卫领了李林出去。
李言年饮下一杯酒,喃喃道:我是否做错了呢?那模样……该送他去牡丹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念了好几遍,怔怔地坐着。
爷,明日……李二小心地询问。
回京。
脚板心长出一朵花星魂跟着守卫见不是回十号楼的路,心下了然是去李言年口中的上院。
他遗憾地想,可惜不能再见可爱的99了。
谷里的人行事果断狠辣,不会给他们之间这个机会。
一身贵气的李言年只是个执事,这谷中主事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星魂默默地分析着,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逃,不想做杀手与学一身本事是两回事。
冷兵器时代拼的是武力,他没那么傻去找个山旮旯种地当农民。
星魂嘴一弯笑了,实在大不了再去黄泉路上排队等着投胎。
人都怕死,是不知道死后的情景,知道了就那么回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抬起头,夕阳已至,山谷明朗美丽,血腥和罪恶被白雪与阳光埋进了土里,他悠然地想,李言年收集了这么多孩子,能不露丝毫痕迹必有图谋。
外面的天在数年后会变一变了。
顺着山道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四周苍木森森,放眼望去,对面一座山峰在云遮雾绕中隐然显现。
山风吹过,衣袂翻飞。
星魂抬头看了看天,碧空如洗。
他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前面一定是度假山庄。
小爷,小的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守卫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星魂瞧了瞧深不见底的峡谷,再看了看面前的两根铁链,点了点头:多谢守卫大叔,以后有机会一定请你喝酒。
不敢!小爷多保重!守卫不敢多说,对李林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李言年说,出得楼的人,都是爷了。
守卫再凶,也是侍候这批杀手种子的奴才。
这地方待遇搞得还不错。
他左右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下铁链,突然放声大喊:有没有人啊!没人小爷就走啦!没有动静,星魂冷笑地看了看铁链,他就不信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会让一个不会轻功的六岁孩子自己过去。
崖下吹来的冷风阴飕飕的,夕阳残照,山顶悄然无声,唯有山风吹过时,树叶一阵哗哗做响,说不出的静寂祥和。
前世六岁的自己在做什么?背着小包书去教室读书,调皮捣蛋被老爸揍,其实也很幸福的。
如果不是家境突变,意外做了杀手,他的人生应该和许许多多普通人一样平凡简单温暖吧?他站立的这会儿,太阳已滚落了山顶。
星魂瞧着铁链出神,冒险踩铁链过去,哪怕是个考验,他也不想去冒险。
现在不是他想不想学功夫的事,是谷里的人主动请他学。
风吹得他脸上生痛,太阳下山后气温骤然下降,他转身离开悬崖,顺着来时的山道急步下山。
他估计走下山天就黑了。
得趁着这时进到楼里歇着,不然在外会被冻死。
其实星魂心里极希望那个神秘的影子再次出现,影子兄多少带给他一点安全感,让他知道有人一直陪伴着他。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山谷。
周围一片寂静,一个守卫都瞧不见,99他们也不知道送哪去了。
星魂在十号楼旁停了停,看了眼,不想再走进这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径直走向李言年的小楼。
这回没有李二掀帘子,他不请自入。
桔子皮散发的香气还在,火盆的温暖溶化了衣服上的冰渣子,星魂有点得意自己的判断。
来回走了两个时辰又累又饿。
他抖了抖衣服,呵着手走到桌边,旁若无人的大吃。
吃饱了?阴惨惨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星魂吓得筷子一抖,回过身看到一个青衣人。
他有点恼火地想,是鬼也没这般吓人法。
你……是谁?你的师傅。
星魂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师傅?李执事说要送我去上院。
我是上院之人,来接你。
玉牌给我。
星魂摸出那块玉牌送过去,灿烂一笑:师傅,我叫星魂!青衣人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动静,静静地望着他。
星魂只好下了桌走到青衣面前,突然跳起来抱住了他:走吧,师傅。
青衣人顺手接住他,愣了愣,没再说话,抱着星魂往外走。
搂着青衣人再上山的感觉无比美好,星魂想起了前世坐的滑翔机,平稳快捷舒服。
还是上山的那条路,还没等到他感受高空踩钢线的刺激,青衣人抱着他走进了树林。
不是要踩着铁链过去么?除非你想死。
你过得去吗?一个动作定生死,看来先前判断李言年不会杀自己有误。
星魂被惊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别看轻这里任何一个人,出了楼也不见得就万事大吉。
他充分表现得像个好奇宝宝:若是踩着那链子过去了呢?再踩着铁链回来。
那边什么都没有?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玩人的把戏。
青衣人拍开机关走进一道地道:什么都没有。
有……你也瞧不见。
他牵着手星魂的手缓步在地道中行走:我长轻功暗器,以后你就跟着我学这两样。
我想学别的呢?星魂好奇。
那要看你三年后的造化了。
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师傅,星魂翻了翻白眼,他正高兴自己的眼力还是很好时,青衣人已牵着他转进一个石室,他有些傻眼,扔开青衣人的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敢相信这就到了路的尽头:就这里?呆三年?石室里只点着了一盏灯,大而空旷。
杨过还有小龙女陪着,偶尔还会出坟墓瞧瞧,他身边就一个泛味之极的青衣人,星魂觉得太亏了。
这灯只会点三天,以后都不会有灯了。
青衣人说完坐在一个蒲团上。
三天?星魂再次哀叹。
也就是说他要花三天时间熟悉这间石室,然后就开始当瞎子,前世当杀手坐牢斗殴。
这一世斗殴坐牢当杀手,他有些后悔不该在黄泉随便采花。
他有点理解星魂的名字了,意思是在黑夜中出现的鬼影子。
三年就三年,他不想做杀手,更不想做一只只能躲在黑暗中的老鼠。
既来之则安之。
身后不是还有个影子兄吗?撒尿拉屎的地方呢?那边有个耳室。
两室一厅带单卫的格局只花了他十分钟就走完了。
星魂不动了,坐在青衣人身边像小孩子习惯的模样找青衣人说故事:师傅,就咱俩了,说会儿话吧。
你不会也捉些麻雀让我练轻功吧?星魂满脑子想的是小龙女教杨过练功的法子。
他看了看,睡觉的地方是张木床不是寒玉床。
明天你就知道了。
今天你可以睡。
星魂觉得青衣人的话大有玄机,突然汗毛直立,不会明天起连觉也不能睡了吧?他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晚安师傅,小徒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他摸了摸脚,睡不着。
那里有他的秘密,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他实在佩服做记号的人,在他脚板心印了朵花,血红色的小花。
这让他又想起了路经黄泉时摘了的那朵血样艳丽的花。
转世就成了胎记?这暗记又是什么意思呢?星魂很好奇这具新身体的身份。
慢慢适应了小胳膊小腿,星魂叹了口气,见风长是不可能的,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
孩子总是最能骗人的。
比如他清醒后装了近一年的傻子,也无人觉察。
他想起了那个送他进谷的影子。
把他扔在一群孩子中间就离开了。
却时不时在他耳边唠叨。
影子兄为什么要把一个傻子白痴弄进山谷,而山谷中的人容忍一个白痴呆了八九个月的时间才做出送牡丹院的决定更让人觉得奇怪。
这地下的坟,影子兄进得来么?会被精通轻功暗器的青衣师傅发现么?星魂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也许不会像他想的那么无趣。
瞎子摸象等到灯灭了,星魂就成了瞎子。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终于可以舒服的睡一觉了。
这一年在谷中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对身体的好奇,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以及不容他放松自己的警觉。
青衣师傅已经离开了石室,似乎有意让他自己适应这种黑暗与孤寂。
人在黑暗中恐惧感会比平时放大无数倍。
在看不见的时候抵抗力会削弱。
就像恐怖电影,惊悚情节在大白天太阳底下发生总觉得无趣。
无边的黑暗给人无形的压力。
也许青衣师傅培养弟子的方法和他一样变态。
星魂有点同情他,青衣师傅的皮肤让他第一次对吸血鬼有了切身体会。
对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星魂微微一笑,打了个呵欠无聊地想,他很喜欢这种黑暗与安静,觉得安全舒适,他是不是也有点变态?正当他打算舒舒服服睡入谷后的第一个安稳觉时,他觉得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影子兄飘乎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顺利入谷学艺的。
影子轻叹一声。
你们是谁?我是谁?你们……知不知道我脚板心的秘密?是谁想出这种变态方法让他去挤独木桥的?如果自己死于一群七八岁孩子手中,会怎么样?连串问题冲进脑中,他只是吐出了屏住的空气:你不怕青衣师傅发现你?前三晚,他不会呆在这里。
他很固执,你能独自在这里呆上三个晚上,他觉得你才有资格做他的徒弟。
影子的声音像什么?星魂觉得像捏着嗓子逼出来的声音,态度很温和,声音像鸭子。
他扑地笑出声来。
你来做什么?教你内功。
星魂想了想又问:不是葵花宝典,嫁衣神功就成!何为葵花宝典,嫁衣神功?一个是太监练的,一个是帮别人练的!影子沉默了会儿说: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是白痴!可是我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记不得也好!以后,但凭自己的造化了。
影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
你是谁?星魂终于问了出来。
我?我是一个影子,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影子。
我答应了人,要让你学得本事……好报仇?星魂差点把这电视剧里常见的后半句说出来。
你的武功也不错,为什么不能教我?要把我扔在这山谷里?不方便!这句话几乎让星魂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影子鼻子骂他脑子有问题。
自从进谷他已经在生死线上走来走去踩了很多回钢丝了,还差点被送去牡丹院挂牌。
星魂冷冷地瞧着影子,冷笑着想他绝不会承他这份情。
不管他与他在这一世是什么关系。
影子似乎不想久留,扔下一卷物事似扔掉了个大包袱:很多人都想得到这卷天脉内经,你好好练吧。
你为什么不练?路边的李子没人吃,不是路人懂规矩,而是因为它是酸的不好吃,这个道理星魂明白。
影子很坦白:我看了六年,没看出端倪。
也许……你能。
星魂笑了,也许这东西是我家的东西,所以,也许……扔我在这儿,留我一条命就为的是我能知道你们无法知道的秘密。
只可惜,我以前真的是白痴。
不怕我乱练习会走火入魔?星魂真正想说的是,我如果走火入魔了,你不是更得不到这个秘密?你能走出楼是你的运气,你能不能练成也是你的运气。
我能为你做的,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你青衣师傅有这个收徒前的臭毛病,我才能进来……也是你的运气。
星魂还没来得及消化掉影子说的一切,心里窝了无数的疑问与不解,影子已经干脆地离开了。
六年,影子在谷中陪了他一年,星魂能保证这一年影子绝对不知道他脚板心的秘密,他就没有洗过一次澡。
谷中的人知道这千名孩子能活的不多,也懒得建澡堂这样的公共设施。
可是五年前呢?他在什么地方生活,就没有人把他翻个遍?星魂不相信。
他叹了口气又有点兴奋,神奇的内功终于让他获得了。
他也很好奇,自己能否真的有练成内功的运气。
他不再去想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事,抖开了影子扔过来的东西,突然一怔,禁不住破口大骂: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这是一卷裱好的丝绸。
星魂有些沮丧,影子才是白痴,他以为这里还能凿壁偷光?或者他可以在青衣人白天来的时候点燃灯大方地阅读?现在外面应该是星星满天了吧?星魂无聊的想着,手指轻轻抚摸着丝绸惆怅。
内功应该是绣在丝绸上的。
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
手指慢慢摸到了一根线。
他闭着眼顺着这条凸起的线摸下去,慢慢地在脑中形成了一幅人体的脉络图。
摸来摸去,还是一幅图。
星魂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这样的图前世他见过,就是幅普通的人体结构图,连接着身体各处的穴位与经络。
但是影子说这叫天脉内经,他还是想笑。
解剖学在西方刚开始时是要被送上教廷的火刑架。
中国敢动死人,活人会找你拼命。
也就是一幅人体脉络图,难怪他们看不出来。
手指抚摸下,丝绸卷上的字迹他认识,这要感谢他的父亲,开了家刻印章的小铺子。
从小就本着子承父业将来有碗饭吃的想法逼着他学。
也为他日后刻假公章,弄假鉴大开方便之门。
星魂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细细摸索着丝绸上绣的字。
觉得自己骂错影子了,如果真是一本书,他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他不知道他所摸到的与影子想让他看到的完全是两回事。
连影子都不知道,这卷丝绸绣法上的古怪,也只有星魂这样在黑暗中凝神的抚摸才摸到了丝绸记录的真正秘密。
这一晚,星魂面露奸笑睡去。
-------------------------------白天,青衣人进了地室。
星魂安静地站在他面前,这让青衣人极其满意。
三天后,他不再点燃油灯。
星魂用了三天熟悉这里的环境。
确定自己不会走路撞歪鼻子。
但是他还是很好奇青衣人是如何在黑暗中来去自如的,包括撒尿,都准确无误的正中桶里,让他叹为听止。
他捏着鼻子把马桶移动了位置,青衣人还是找着了地方。
他又放轻了脚步往石室门口走去,直接撞上了青衣人的胸。
接过散发着香气的大饼,星魂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在哪儿?三年后你就知道了。
星魂不耻下问:我看不到你的步法怎么学功夫?你在地上摸摸,有脚印的,现在是一条直线,每步之间是五寸,一共四十九步。
青衣人的声音在石室里幽幽回响,轻功的最佳境界其实是对外界的感觉。
人的各部份器官都有你所想象不到的潜力,当你瞎了,你就会自然地调动你的耳朵你的感觉。
四周的一切都不是完全静止的,你走路的时候会带起风声,会搅动气息,石室中本来没有物体,如果放了一件东西进去,那里的气息就变了。
星魂叹了口气:明明是人,却偏要做蝙蝠。
声波哪里人能轻易感觉到的。
青衣人有点好奇声波的说法,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如果像水波,气息的涌动便是如此。
星魂不再多话,伸手去摸脚下的印迹。
一脚踩上去,再移到下一个脚印上。
他走得很慢,眼睛闭不闭没有关系了,就这样踩着走完四十九步,再走回来。
我要这样走多久?走到你能躲开我的暗器!师傅,这是直线,我避无可避!你不会是想借机要我死吧?星魂觉得熟悉了一个人的线路,再冲他甩飞刀,命中率会是百分百。
你照我教你的呼吸之法练就行了。
青衣人扔下这句话消失了。
黑暗中星魂看不到他,却真的感觉四周空无一人,他对青衣人的轻身功夫很服气。
无可奈何地想,练吧!他走了三个月。
以他前世良好的杀手素质在黑暗中过得很逍遥。
星魂悠悠然走着他的直线,从这头到那头,一次次思考着未来的人生,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再是李林。
他想起前世翻窗入户的感觉,试着翻了个筋斗,没有落在脚印之外。
这给他带来一点小小的成就感。
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比埋头直走又多一点乐趣。
正在他翻着筋斗玩得高兴的时候,星魂感觉到了四周气息的变化,有东西朝他飞过来。
条件反射地扭动了腰。
身体内的气息立时中断了原有的顺畅,他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地埋怨:师傅您射的不会是飞刀吧?是箭!青衣人很满意星魂的反应,他的忍耐力与迅速的反应足以担当起星魂这个名字。
星魂目瞪口呆:射中我怎么办?没有箭簇的。
最多受点伤。
青衣人淡淡的回答,接下来星魂就被取了箭簇的箭射得喊爹喊娘,痛得浑身发颤。
趴在地上不肯动了。
每天我只会射一百箭,还有二十箭,如果你不起来,我还是会对着你射过来,当死靶子会更疼。
我要是有内力的话,提口内力就飞起来了!我不会。
星魂这回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青衣人,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说你像鸽子一样抱着我飞上山那会儿,你也没用内力?我只会呼吸之法。
他彻底晕了,深呼吸浅呼吸,不可能吸口气就能变成一片云吧?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养天脉内经。
然而没有给他再多想的机会,风声骤起,星魂一翻身躲过,顺着脚印往前跑,才跑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四下躲着袭来的箭枝。
不管他是前进还是后退,青衣人的箭如附骨之蛆牢牢地粘住了他。
等到二十箭放完,星魂喘着气瘫在了地上。
嗖!一支箭飞过来撞在他背上,他险些被射得背过气去。
气得指着青衣人大骂:不是说好二十箭吗?使暗器的人,总有出人意料的一招,一招致命!青衣人理直气壮地说完,风似的飘走了。
星魂同意青衣师傅的话。
他前世在背后使阴招的时候也这样理直气壮。
他揉着身上的痛处走回房间,摸索着丝绸上的经络图微笑。
他已经找着了天脉内经的秘密。
将来,他也会掌握这个身体的秘密。
杀手的顺序他的青衣师傅是只勤劳的小蜜蜂。
双手不肯闲着,一有空就会不停地换着暗器射他。
箭、飞刀、钢镖、针换着用。
且不论星魂已做好准备站在直线上准备起跑,还是放松神情撑着下巴听他讲故事。
别人说故事时开头一句是:从前……青衣师傅的开头往往就是一柄小飞刀。
星魂总是笑笑躲开让青衣师傅继续。
青衣人很纳闷为何星魂躲得如此轻松。
星魂便恭声答道:师傅教导有方。
这让青衣人很是受用。
两年,星魂在黑暗中在脚下的这条直线上不知疲倦的行走。
终于有一天,他走得烦了,吼了一句:还有完没完?青衣人愣了愣说:毒砂子还没用呢。
星魂顿起悲愤之心,微笑着提醒他:师傅为何不用水泼?嗯,有理!果然一大盆水迎头泼了过来。
石室里响起一片水声。
青衣人沉默了会问道:你如何会飘到屋顶上去的?星魂飘然落下来,大言不惭地回答:一吸气就飘上去了。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星魂突然有点惴惴不安,自己是不是不该显露从丝绸卷上学来的这手功夫。
青衣师傅察觉了?你的潜质很好,当年我师傅说本门这手轻功能借助风力,我也只能顺风顺势,你能在封闭的石室中借助泼水挠动气息飘上去……不错!青衣人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他在谷中专一授业,心思单纯木讷,完全想不到星魂暗中修习天脉内经。
只因都是气转经脉之法,他只觉得星魂反应迅速,是块学武的好材料。
星魂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本门的轻功能借助空气?空气?青衣人又点点头,他完全不知空气一词,只知道有风有气息,但与星魂相处这些时日,他已经习惯了星魂偶尔冒出的名词,如声波一词就让他获益良多。
是啊,我们捉不住看不见的这些气息,是空的,又是存在的,它们时而凝固时而流淌,诚如山溪瀑布小河大江,都是变幻的。
轻功的妙处就在于近身人前而不为人知,就需要与……空气融于一体。
我们已经习惯了空气的存在,多个人自然就感觉不到,杀手,需要的就是这种悄无声息的轻功。
又是杀手!星魂叹了口气,这两年来,他每晚躺在床上修习天脉内经。
身体内的内力仿佛是条小蛇滑溜地在经脉中欢快的游走。
一旦感觉那种力量在身体内穿行,所心所欲地到达他的身体各部位,星魂就非常想试试一掌下去会不会有把石头打烂的威力。
他想到了六脉神剑,运气让这条蛇直冲食指,随手就点了点墙。
嗤的一声,手指戳上墙的瞬间痛得他抱着手在床上打滚。
书上写的实在是太夸张了。
星魂这时开始恨写书的那个大侠。
但是功还是要练的。
星魂固执地幻想着,等到自己内功大成之日,轻轻挥一挥衣袖,这座禁锢自己的石室将一下化为虚无。
包围自己的,只有满天星光。
所以,他耐心地养着身体内的小蛇,希望有天它能强壮到可以让他保护自己。
不能换个花样吗?星魂郁闷地问到。
走了两年直线,他的忍耐似乎已到了一种极限。
青衣人也在沉吟,良久方说:好,我们换……换着用机括发射的暗器。
星魂一翻白眼,换汤不换药,还是躲暗器!他正要批评青衣师傅的迂腐,却被接下的话震翻了。
要知道世上最霸道的暗器都是由机括发射的,非人力所及。
你若还在这直线上用轻功躲避开,你的灵活就无人可及了!我用十排连弩齐发!青衣人越想越兴奋,从来没有人试过用轻功躲避机括发射的武器,若是星魂能练成,那……太让人兴奋了!一闪身出了石室。
你当是上演骇客帝国啊?!那是动画,是假的!星魂很无奈。
十排连驽连发是什么感觉?星魂想起了电影特技里黑压压蝗虫般飞过来箭雨。
这里才多大?脚下是一条直线,只有四十九步的直线!星魂没有想错,十排连弩被安放在石室的两侧。
他歪着头问青衣师傅:连驽的劲道有多大?百丈之内,木石皆碎!不过,为师备的是小弩,只求它的速度,不求劲道!青衣人顺溜的回答。
要求劲道,一枝射中,我就肠穿肚烂了,星魂心里暗骂,心思一转,贼笑着问道:师傅您躲得过吗?我,没试过。
青衣人很老实。
黑暗中他看不到星魂脸上的笑容。
石室中安静下来,听到第一声弦响,接下来箭矢的声音混成了巨大的嗡鸣声。
不过十来秒的时间,石室再次安静了。
师傅?星魂轻轻唤了一声。
见没有动静,又喊了声:你还好吗?师傅?话音才落,他已敏感的察觉气息迫来,星魂飘身荡开,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伤不着师傅!青衣人哼了一声:狡猾!又欺身近前伸手捉他。
星魂听到青衣人的语气中并无不悦,知道他没有生自己的气,嘻笑着满室跑与青衣人玩起了捉迷藏。
他毕竟才八岁,没多久就被青衣人拉住腿倒提了起来。
哎!师傅轻功第一,徒儿还需继续努力!师傅——这最后一句已是在撒娇,青衣人本想好好教训他一番,心下一软便放了他:你取巧没有错,可是你练的是轻功躲避之法,这是取巧不得的,再练!他本是轻功高绝之人,箭矢方向突变朝他射来之即他便想明白了,是星魂趁着第一台连弩发射的声音避开他的耳目移动了别的连弩。
能随机应变是好的,却有违他训练之法。
星魂只能认命,冒着被躲个肠穿肚烂的下场认真的躲避,终于还是被击中了小腹,惨叫一声结束比赛。
这一箭让他三天直不起腰。
青衣人叹了口气说:若是攻城弩,你早死了。
星魂气得想骂,深吸一口气搅得肚子疼,死死忍住了。
见他逞强,青衣人想起他才八岁,语气便柔和起来:下次给你穿身护甲,一来加点重量,二来也防受伤。
为何我不能出手挡接暗器?青衣人想了想说:那是下一步的练习!星魂有点同情青衣人。
两年相处下来,他已经完全明白青衣人是那种问他一加二等于几,他会回答三,问他二加一等于多少,他会说你的问题出错了的人。
他拉住青衣人的手举起一只说:师傅,你习惯用左手发暗器对吗?青衣人点点头。
他拉住他的右手说:习惯右手接暗器对吧?青衣人再点头。
星魂叹了口气:如果你的左手受了伤,你就不能用右手发暗器了?千万别告诉我那种情况下你只会用轻功逃,避!受伤后我自然打不过别人,不逃浪费一身好轻功!青衣人很明白这个道理。
星魂苦笑。
他不想再和青衣师傅做正方反的争论游戏。
杀手,当然是怎么杀得顺溜怎么强。
给他一把枪,他直接蹦了喊一二三开始的人,不管那人手中是爆雨梨花针还是攻城强弩。
这才是顺序!杀手的顺序!幸福如此容易没练功的时候,星魂很喜欢听青衣师傅讲故事。
内容是他轻松勾引出来的青衣师傅在没进入山谷前的回忆。
青衣师傅口中的这个世界让他想起了春秋战国南北朝。
百十年间改朝换代频繁得像请客吃饭,国与国之间的侵吞并食像赌梭哈般痛快。
如今天下以安、齐、陈为大,边境间夹杂着八个小国家以为缓冲。
战事频繁,武者是王候争相礼贤的贵宾。
功夫的强弱自然是武者安享国家级待遇的筹码。
而这座山谷,用青衣师傅的说法是:天下刺客尽出游离谷。
就是说,这里,是专为各个国家培养高级杀手的地方。
有了共同利益,山谷才得以安身于纷乱的世间。
星魂迅速想到,和自己一起入谷的一千多名孩子多半就是从各个国家选送而来的。
将来能否为家国尽力,就各凭造化了。
他觉得山谷并不只靠收学费创收。
因为,山谷中的李言年李执事显然是安国的贵族。
因为,李氏,是安国的大姓。
一个安国的贵族,在游离于战事之外的学校当教导主任,他,能游离于国事之外,超然脱俗么?而建这座杀手学校的人,又安的是什么心呢?还有,那座牡丹院。
会不会是每个国家都开有连锁分店跨国青楼集团,专事情报工作?两年,影子真的没有出现。
星魂有些想念他。
不管影子是真心对自己好,还是只想知道天脉内经的秘密,他都是他在这个世间找回身份秘密的唯一知情者。
影子兄会想念他吗?等他跟着青衣师傅学满三年,影子还会不会出现?星魂突然觉得在这里其实很好,他已经习惯了地室的黑暗与青衣师傅的木讷。
三年已经过了两年半,半年之后,自己又将会面临什么?这种平静详和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吗?星魂静静地感受着地室中静寂的气息,他仿佛浮在真空里,四周的气息温柔地包围着他。
身体内的那条小蛇正吐着信子欢快的游动,玩累之后安静地盘距在他的气海之中。
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清楚地感觉到周遭的气息像春风吹拂的静水澜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有这样感觉,应该达到了青衣师傅对轻功的要求了吧?他曾经问过青衣师傅,如果不走直线,在屋里转圈会有什么效果。
青衣师傅回答他,一条有目的的直线都伤不着你,你说的凌波微步不练也罢。
星魂笑了,仍坚持要将这条有四十九步只走直线的步法叫做凌波微步。
青衣师傅只得随他。
但好奇地问他为何一定要这个名字。
星魂嘴里说觉得好听,心里却悠然神往想起了小段的爹,风流潇洒,迷倒了天下最美丽的众女子。
只想着若是自己也能让这么多女人钟情,这一世再当杀手也将就了。
他忧伤地又想,他是习惯在黑暗中出没的人,夜里去得到女人的钟情,只能被人喊做采花贼。
白天出没勾搭美女的才会被叫做少侠。
心里的郁闷由此堆积。
他在黑暗中洗澡的时候越洗越心烦,哗啦啦的水声引得青衣人皱眉:怎么了?师傅,看人洗澡要长针眼的。
青衣人愣了片刻苦笑:我如何能看到你?除非你戴副红外线眼镜!星魂呵呵大笑。
之后又叹气。
这具身体将来还不知道会带给他多大的麻烦,就算他不想,麻烦总是长着脚会自动找上门来。
脚板心那朵花似火焰烧得他眼皮直跳。
洗完澡,我们出去。
什么?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出去?看星星看月亮,夏天了,夏夜晚风,有花香清草气息……我洗完了。
青衣人有些忍笑,又摇头,毕竟还是孩子,他能在黑暗中呆两年半,已经非常不错了。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
星魂愉快地呼吸着六月风里的花香看到了星辰璀璨的夜空。
他睁大了眼睛。
仿佛置身在一处集市。
虽然初夏夜最多只有小蛐蛐儿在呻吟。
他听到了头顶不远一窝小鸟在说梦话,听到了树梢叶片随风颤抖。
这一切新鲜得让他决定以后一有机会就出来逛逛。
月色撩人,星魂很想唱歌,也很想在树林子里欢快的奔跑,从石室这头跑到哪头实在太过乏味。
一阵气浪扑来,他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他的呼吸化为了初夏的晚风。
他静静的微笑。
不错。
青衣人感觉到星魂的气息渐渐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
从现在起,都能出来练习了。
为什么?你的皮肤不能和我一样,太特别。
青衣人想的总是完美的杀手形象。
星魂微笑,他的目力在夜晚能看清很多从前看不清的。
他觉得现在很幸福。
只是因为出了地室。
青衣人放任劳他独自去感受周围的气息。
星魂静静地坐在树上,与星光晚风同呼吸,直到感觉自己变成了树枝上的一片叶。
外面的气息风起云涌,他是挂在树梢的一片叶,渐渐地隐藏了自己。
你能从海里区分开水滴之间的区别么?你不能,所以,你当然也无法从树林中找到我。
他想象自己是一片掉落尘埃的树叶,轻飘飘的被风托着落下。
又想象自己是从草地上捉了只虫的鸟,喜悦的飞回树上的巢。
起落之间的快感抵消了这具新身体给他带来的沮丧和懊恼。
每每贪恋地与星空告别时,都会看一眼远处的崖壁。
如果此时再让他来到崖边,他会踩着铁链去对面瞧瞧。
瞧瞧青衣师傅说的,有,他也瞧不见的究竟是什么。
而最让他满意的是,他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独处时他掏出了那块丝绸,月光下丝绸上绣的图形与文字完全不是星魂在黑暗中摸到的那幅经络图。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甚至不相信这块布就是那块布。
星魂完全有理由认为,他摸到了天书的奥秘。
这个秘密只属于他。
对着丝绸卷研究了很久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影子六年也没有练成。
没有青衣师傅的呼吸之法,或许,他也感悟不到天脉内经的真谛。
他毫不犹豫毁掉了让影子研究了六年无所得的天脉内经。
放在身上是极愚蠢的行为。
他苦笑,他没办法拒绝任何一个来搜身的人,也没有保险柜可以存放私人物品。
他只是一个被培养的杀人机器。
------------------------------------为什么出来练习却没有进步?青衣人皱眉。
这些天星魂学习的进度似乎凝滞住了。
十天前如此,十天后还是如此。
这让习惯了星魂飞速进步的青衣人有点不习惯了。
星魂打了个呵欠,觉得精神不够好,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略带撒娇地说:师傅,我已经很勤力了。
可是白天,我觉得疲倦!慢慢就习惯了。
起来,继续!我这次会发出两批暗器,一共十六枚,你仔细感觉避开了,避不开,可以接,挡。
星魂凝神屏气,全神贯注。
腾身跃起时细细的感觉暗器袭来的气息。
他微皱了下眉,怎么只有十三枚呢?正想着,眉心掠起一阵风,他抬手一挡,背心与腿部同时被击中。
为什么?为什么这三枚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先前十三枚发出时,我惊动了两只鸟,有一只从你头顶飞过,而射你面目的那枚借用了它的气息……明白了么?明白了,师傅。
星魂又打了个呵欠。
他存心隐藏了实力。
天知道大白天这谷中有多少双眼睛在观察他。
青衣人愣愣地看着星魂脸上闪动着青瓷般光泽的肌肤,薄薄的唇张开时露出洁白如玉的细米碎牙,一时竟忘记说话。
歇会吗?师傅!青衣人回过神来,又仿佛掩饰什么一般说道:你该……多晒晒太阳了。
再来!啊!好疼!星魂又被打中,大声呼疼。
青衣人停住了手疑惑地说:以前你几乎能躲过的。
我说师傅,前些天那是运气,不是我的实力!我才八岁啊!师傅!星魂声音里带着一丝埋怨。
青衣人想想也对,一个八岁的孩子在两年半时间能有这样的修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他的声音轻柔了许多:你现在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才两年半,我很意外了。
而且,本门轻功也非一朝一夕就能练成,呼吸之法需要长期练习。
就到这儿吧。
师傅,都说发暗器考眼力,你是不是要弄点香头让我练准头啊?星魂听说不练了,松了口气,随口问青衣师傅他在小说里看来的东西。
不用,我说过了,你要练的是感觉。
一个人站在你的前面,他会移动,移动会带动气息的感觉,你不用练准头,也能知道他在哪里。
青衣人是个很好的老师,星魂再一次肯定。
他想起前世教他枪法的教练。
也这样告诉他:靶子在前面,但你瞄准的不是红心,而是去感觉红心与你手上准星的位置。
只有这样,你才能达到不瞄准也命中的水平。
道理都是相通的,星魂悟到了新的一层理念。
师傅,和我一起来的孩子都和我一样么?跟不同的师傅学不同的武艺?星魂第一次想起了99和另外三个孩子。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潜质,刚开始都是看不出来的。
你领了星魂的玉牌,就成了我的徒弟。
月魄会学什么?虹衣呢?还有日光和鹰羽。
星魂努力地想从名字上找出些端倪。
最终还是放弃了种种猜测。
他试探的又问:难道师傅的徒弟都叫星魂?青衣人沉默了下回答:他们都死了,只有前一个星魂死了,你才能领到这块玉牌。
我,将来也会死么?希望我不会再看到那块玉牌……起来!青衣人的声音由叹息转为严厉。
星魂吓了一跳,心里却有一分感动。
来到这个世界其实运气还是不错的。
以前有一个99,再一个青衣师傅,都不希望自己死。
可是,他得隐藏实力。
早一点学成毕业,就早一天面临危险。
他觉得自己还没笨到抢着去送死的地步。
至于青衣师傅,想来他也是乐于看到自己循序渐进的。
在黑暗的地室中,他至少和青衣师傅相处愉快,这里的黑暗与时间足够他消化转世的带来的烦恼。
三年,星魂暗想,就这样混吧,练好内功,轻功和暗器,有足够的资本自保,才能摆脱星魂这个名字。
明天起,白天你去先生哪里习字读书学琴棋书画。
晚间,我们再练功。
我一个人?还是有很多小朋友?星魂笑了,都差点忘记这里是学校了,培养杀手的学校也是学校。
你要努力,不然先生会打你板子!青衣人似乎有忧虑。
他的语气让星魂想起前世读书逃课被他老爹追着打骂的情形,笑得更加开心:师傅,我最怕读书了?先生打我板子我能不能用轻功跑?青衣人也忍不住笑了:只要你跑得掉。
和我一起入谷的有女孩子吗?沉默良久,青衣人的声音变得又干又冷:有……不过她们的任务,是你永远也不想去接的。
星魂心里一惊,青衣人的目光如鬼火一般幽幽凝视着他,让他感觉即使在黑暗中也无所遁形。
干笑两声,星魂改变话题:先生是什么样的人?青衣人静暗无波的眼神有了丝变化,惨白的脸上似乎多了层光,语气也变得温柔:很好的人。
有多好?多才多艺。
星魂翻了个白眼。
多才多艺就叫好?自己随便抄点小李小杜小白的诗文便可以中状元了。
他对明天上学堂的事压根没放在心上,琢磨着是否能见着99他们,心里充满了期待。
美人如花隔云端站在竹楼外,里面传来叮咚的琴声,青衣人牵着星魂的手在外站着静静地听了会儿轻声道:去吧,下午师傅来接你放学。
这情形,星魂想放声大笑。
谷里的生活越来越有滋有味,不知道里面的先生生气的时候会不会吹胡子瞪眼。
他考试不及格青衣师傅会不会与前世他老爹一样在老师面前赔笑道歉?星魂忍住笑蹑手蹑脚走进了竹楼,琴声盈耳悠扬,足以清心。
他打量着竹楼的布置,暗暗叫好。
这里的先生肯定是仙风道骨般的人物。
他这样想着,收起了轻狂之心,放轻了脚步,十足的老实学生般低着头站在门口。
你就是星魂?琴声停止,代之而起的是一个轻柔的声音。
星魂愕然抬起头,看到了美女张大了嘴:神仙姐姐?美女扑哧笑出声来,声音像琴声一样悦耳。
星魂呆呆的站着,任凭美女先生一双莹白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脸,啧啧,这脸蛋儿……难怪送我这里来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先生,你方才唤我什么?小嘴真甜哪!我这样子真像神仙?星魂点点头,目不转睛。
有美于前不能放肆,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他幸福地看着她:我喜欢叫你神仙姐姐!我也喜欢!神仙姐姐玉指轻轻一点星魂的额头,他更晕了。
没想到青衣怪还能有这么可爱的小徒儿,以后跟着姐姐,别回去了。
再呆下去和你那师傅一般鬼样子我可不喜欢。
带着嗲声的抱怨让星魂的心飘上了云端。
任凭美人先生一双玉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脑子迷糊得更厉害。
喜欢我么?星魂点点头。
我教你什么,你要听话好好学哦。
星魂再点头。
突然听到美人先生声音一冷:从小就么色,长大了过得了美人关么?他脑子一醒,退后了两步,心生警觉。
脸上依然带着甜甜的笑容:天底下没有比先生更美的女子了。
美人先生闻言一愣,幽幽叹了口气:我老了,美人终会老的。
等你大了,我都成老太婆了。
星魂一听这话头就开始痛了。
前世遇到的女人这样说,这世的女人也这样说,女人,真是麻烦。
别傻站着了,走几步给我瞧瞧。
美人先生转眼又变了神色,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星魂一愣,想起是来当徒弟的,大踏步从房间这头走到哪头,心想,总不成来了这里还走直线吧?唉,走路都不会,路,是这样走的。
美人先生轻扭细腰,莲移碎步,看得星魂直吞口水。
小色鬼,瞧够了么?学会了再走一遍。
美人先生的声音一如初夏的晚风,星魂身上的鸡皮疙瘩颗颗爆开。
他看着美人先生,情不自禁退到了房门口,声音都在发颤,指着美人先生说了句:你……程蝶衣!他凌空一个翻身就往外跑。
神仙?妖怪!他恨不得没有长双翅膀好飞出去。
足踝一紧,身体被扯了回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敢直呼我的名字……青衣怪告诉你的?为老不尊!哼!美人先生手一抖,收回手中的披帛,声音一变,竟带出丝寒意。
星魂气笑了,美人先生居然就叫程蝶衣!他翻身跳起,一字字说道:老子绝不学女人走路!由得了你么?美人先生不知从哪儿抽了根宽约三寸的厚竹片微笑着瞅着他。
女人打架坏气质!好男不和女斗!老子再说一次,不学女人走路!但凭她捉自己回来的功夫,自己远不是她对手。
但是星魂骇然明白了跟她要学什么,打死也不干。
风声骤起,星魂像片浮云随之飘起。
美人先生赞了声:好轻功,青衣怪调教得不错。
星魂感觉着空气中气息的变化,像躲暗器一般躲藏着挥落的竹片。
然而毕竟身体还是孩子的身体,内力也强不了多少。
竹片挥起成影,压力随之而来。
他腿上挨了一竹片,速度一下慢了起来,随即便被一阵绿萌萌的竹影笼罩。
哎呀呀,先生饶命啊!一瞬间星魂也不知挨了多少下,痛得直求饶。
美人先生笑吟吟收起竹片:以后不准再称老子,跟着青衣怪就没学好。
偶知道了。
摸着头上的大包,星魂委屈地答道。
偶?美人先生蹙眉,乡音也要改掉!星魂彻底无语。
见这一来就咋咋呼呼的小家伙服软,美人先生显然心情大好,笑骂道:好了,今儿不打你了。
我不是让你学女人路,我是让你学……他走路!纤手所指处,星魂看到竹帘外一个男孩。
这是个瘦弱的孩子,穿着身紫色的袍子,腰间束着丝绦,比自己穿的这身布袍华贵多了。
那孩子手里拿着一卷书,慢条斯理地走在竹林里的小径上。
他走路的姿势也不算奇怪,但是举步之间却有种柔美的感觉。
又是一个练轻功的?不,你要学他走路,学他弹琴,学他习字,学他的……那种神情气质。
程蝶衣一字一句地说道。
星魂心里一凛,明白过来。
他眨巴了下眼睛装不懂,撇撇嘴说:有什么好学的?小爷比他厉害多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你说的吧!程蝶衣捂着嘴娇笑,会说出这个,想必作诗吟对也不会太差。
她的眼波温柔如春水,星魂的心如坠冰河。
这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吗?去做一个克隆人?好处是不久以后他能离开山谷。
坏处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这样的克隆任务实在是十死无生。
哼哼,只要出了谷,天下之大,你们又能奈我何。
星魂打定主意要开溜。
我能做个明白鬼就好了,为什么要学他?星魂见没有商榷的余地,单刀直入问道。
程蝶衣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你再瞧瞧……他的脸。
星魂凝目望去,那孩子正从小径旁转过来,他在石室中呆了两年多,目力已非常人所及,那孩子的脸他瞧得清清楚楚,他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原来如此!好像他身体不太好!脸色有点苍白……你的皮肤也差不多。
他是病态的白!星魂心里不痛快,出声争辩。
还有,他瘦弱没我健康!嗯,你观察很仔细……从今天起,你没晚饭吃了,直到你瘦得和他一样。
程蝶衣温柔而残忍地做出了决定。
星魂忿忿不平。
别怪先生没提醒你,不用功,小命就难保了。
向来冒牌货被看穿都是这个下场!我明白了,明天起,我若是有好吃的,我会先给他一份。
我不想瘦,他就只能肥!星魂笑了。
美人先生根本不怕他拒绝,谷里的人也不怕他拒绝,因为他现在的功夫不够强,他的小命正捏在他们手中。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也只能接受。
程蝶衣一怔,也咯咯笑了。
她拿起一卷书放在星魂面前,这些是他往日所作,你全记得熟了,包括……注解。
还有这个,临这个字。
我决定全忘了,因为,我已有新诗作,旧日所作,实在惭愧,不想再提及!至于这个字么……先生请放心,星魂一定尽力而为。
星魂前世刻假公章,模枋刻假印章就是好手,模仿一个人的字有什么困难?他站着看竹帘外的孩子,和自己惊人相似的面容,他会是自己的什么人呢?难道,自己是白痴傻子的时候没被处理掉,就是因为这张脸吗?程蝶衣慵懒地倚在睡榻上,一身流云彩衣拖曳至地。
她拢了拢了发丝,浑身又散发出风流之态。
见星魂站着不动便叹道:现在我乏了,那有茶海,先学砌茶吧!砌茶是小事,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见茶海旁的小炉上已经烧滚了一壶水。
便开始选茶洗杯。
凝神是够啦,就是……小星星,你静心砌茶的时候能不能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呢?程蝶衣的语气中带着幽怨。
自动把他的名字喊得极为亲呢。
星魂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她。
呵呵,就是眼波还要柔一点,像我这样。
美人先生眼波一转。
啊!滚水浇到了手上,星魂把壶一扔,痛得直甩手,受不了!程蝶衣靠在榻上笑得花枝乱颤。
星魂狼狈地瞪圆了眼睛:不准笑!再笑我明日便不来学了。
哦?你不想学,我偏想教呢,小星星,你真有趣,太有趣了,呵呵!先生,你足以颠倒众生了,就饶了徒儿我吧!唉,你在半年内学不会这些,我没法向谷主交差呢。
星魂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重新注水砌茶:谷主说过,一定要我学那个无趣的小子?是很无趣,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星魂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眼那个专心读书的小子。
茶香在空气中飘浮,满室芬芳。
星魂把第一杯茶恭谨地递给程蝶衣:先生请品尝。
他瞧着她红唇轻启说不出的风情,有些发怔。
前世他有很多女人,环肥燕瘦都能称之为美女。
真正能有程蝶衣这种女人味的却极少。
古代美人就是如此么?小星星长大了,也不差哦。
程蝶衣兴致颇高,眼睛在星魂脸上转来转去,突然眨了眨眼,既然你如此喜欢先生,先生嫁你好不好?星魂吓得倒退几步,突然感觉竹楼外青衣师傅的气息,如蒙大释,匆匆对程蝶衣鞠了一躬:青衣师傅来接星魂放学了,明天星魂再来。
不待程蝶衣答应,一个翻身,燕子般飘出竹楼。
程蝶衣只是凝视着星魂隐入竹林的身影,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有趣的小家伙……青衣怪,你还真能瞒。
晚上出来练功的时候,星魂对着青衣师傅叹气:美人先生真是多才多艺,天上神仙般的人物啊!青衣师傅眼中又飘起了那种让他见了就想笑的神情,当然,还有脸上飞快掠过的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星魂心里有了谱,得意地想,就算被你们算计当童工做替身,多少也要找点乐子回来。
他一直没问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迟早他会知道。
但是,他对青衣师傅总有份希望,于是还是问出了口:师傅,美人先生让我去学一个人,学他的全部,要一模一样。
青衣人沉默了许久说:我去和谷主说说。
星魂有点吃惊青衣师傅的这个回答,抱住了他的腰喃喃道:师傅真好!一支白玉簪滴泉如珠,响彻一室叮咚。
山壁下放着一张乌木茶几,沾了些水气,光润的木质如黑玉般闪亮。
一只白玉般的手稳稳高举茶壶,倾下滚水,腾起茶香沁人肺腑。
程蝶衣低眉顺目专注的砌茶,一一注入白瓷小杯中。
汤色青幽,她眼中微露出一丝满意。
一旁坐着的老者端起一杯,微眯着眼在鼻端一嗅,嘴角露出微笑,转过杯口,小口吞咽品尝。
程蝶衣满足的瞧着,眼前蓦地横过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拿起一杯咕噜一口吞了,又去拿第二杯。
她神色转为恼怒,又不好造次,瞪圆了眼睛瞧着不懂风雅的青衣人。
蝶衣茶艺又有进步,能得你一盏茶吃,平生之幸!老者叹了一声。
就是碗小了点。
青衣人也叹了一声。
程蝶衣不屑的哼了声,转过了话题:星魂不错,领悟力强,半年时间足够。
谷主,他还没出师,且不知世事,年纪尚小,这事不成!青衣人接口反对。
老者还在品茶,直饮过三盏方满足的舒展了眉,悠然道:好茶!青衣人有点急,心里百转千回想了数遍,终于再一次开口:他的功夫还浅,我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很多时候,不是靠武功成事的,谷中这么多高手,难道还少他一个?老者眼中精光大盛,转瞬又恢复了慈祥。
青衣人低下头,想起星魂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抱着自己依恋的模样,心里终是不舍,又一次开口:可是他……才八岁!这句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底气不足,不由得有些沮丧。
青衣,你在谷中多年,心也被这山水融化了吗?你忘了你为何入谷的吗?老者语声平淡,却带着刀锋一般的锐利。
谷主说的是。
青衣人眼里飞快掠过一丝黯然。
他不敢说出反对的真正理由,也不能说。
他暗想,自己的心真的被星魂的笑容融化了吗?蝶衣,你多费心了,只有半年时间,但我想,应该可以了。
是,谷主。
程蝶衣恭声回道,抬起眼眸,目光却一直盯在他默不做声的青衣人身上,仿佛要探进他内心的最深处,揪出他所有的秘密。
四目相交,青衣人飞快地移开了头,走出了木楼。
-----------------------------------青衣师傅破例说今天可以不用去美人先生那边,而且说,今天也可以不练功。
星魂觉得有阴谋。
不仅如此,青衣师傅还微笑着说:我带你去集市!放假?逛街?星魂认真的问他:是否还能从集市上买东西?当然可以。
自你学艺以来,师傅一直没带你玩过,今日你想买什么都成。
走吧,晚了就收市了。
星魂将疑虑埋进了心头,把注意力又放在了集市上。
他激动的想,能亲眼看到古代的集市,多么难得!熙熙攘攘的人流,沿街开满了商铺,酒家青旗随风乱飘,楼上有美人斜倚红袖招……他沉醉在自己的想象中,最好坐在茶馆里有江湖人士放肆杂谈,有卖唱的小妞被恶少欺负,自己挺身而出,哦,不,用筷子当暗器插他个满身长刺……到了。
去看看,有喜欢的东西么?师傅送你。
青衣人淡淡的声音惊醒了星魂的傻笑。
这就是集市?星魂瞬间没了心情。
没有茶铺洒肆,没有沿街耍大刀的,没有人流,没有美人……一栋木楼孤零零伫立在树林中,别说人流,鬼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这样的集市来晚了还会收摊?青衣人脚步没有停,星魂懒洋洋地跟着他,无精打采。
他原本做好了血拼的准备,现在太太太令他失望了。
进得楼去,迎来一个掌柜。
满脸堆笑地对着二人一抱拳:本店货品齐全,价钱公道,二位这边请!师傅,你有多少银子?星魂看到掌柜的笑脸自然想起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奸商。
好不容易来个客人,不使劲宰怎么可能?青衣人一愣,又笑了:你跟着师傅学艺起每月便有二两银子。
都存在师傅这里,共有六十二两。
你的银子随便花,银子不够,师傅送你。
掌柜笑着说:公子请自便,选中了柜台结账便可。
青衣大人请外间奉茶!还是自选超市?星魂叹了口气,自己原来也是有工资的人了,花吧,不花白不花,平时包吃包住,有银子也没处花不是?楼很宽阔,宽七丈长八丈。
商品很齐全。
衣服鞋袜文房四宝乐器珠宝首饰摆满了屋子。
星魂认真的逛了一圈,不过,他回头看看笑咪咪的掌柜,这价也太黑了吧?一件薄衫标价十两银子?他想起了美人先生,心里的念头冒了出来。
目光瞟向一支簪。
白玉为质,雕做蝶形,清雅精致,倒也配得上美人先生,偏偏没有标价。
往往没有标价的都贵,是用来宰客的。
掌柜,这些首饰没有标价!掌柜扭动着肥屁股颠着跑来,胸前的肉抖得让星魂想起有家客栈里的陈百祥,他低下头忍笑。
公子,但凡无标价的是喊价,随你喊价。
多少都由我喊?星魂难以置信。
掌柜很诚恳地点点头:没想到公子年纪虽小,也有了红颜知己,这枝簪是上好玉质,通体晶莹,赠与佳人实乃上品!师傅,你说,美人先生会喜欢这支簪吗?青衣人瞟了一眼,转身往外走:不知道。
一两!星魂偷笑着出价。
掌柜笑着摇了摇头:规矩是我出价,公子杀价!不过,只能一次。
小店人手少,若是讨价还价无休无止,我会累死。
星魂眼睛亮了。
他不像别的男人,一逛商场就头疼。
前世乐趣之一就是上街购物,他的女友们都评价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之一。
他也笑了,语气中带着兴奋:掌柜请出价!二百两!只还价一次?他不动声色,放下簪子拎起一件宽袍:这个不用杀价了,十两银子我买了。
掌柜答应一声笑呵呵的包衣服:公子真是痛快之人。
楼上是兵器铺,公子可上楼一观。
星魂瞟了眼外间,见青衣师傅悠然的坐着喝茶,便往楼上走。
十八般武器立在楼上,另有弓箭暗器等物品,也无标价。
星魂想这些肯定更贵,但是青衣师傅说银子不够时买礼物送他,便是武器吧。
他走了一圈,终于忍不住拿起了一把短刀。
重量尺寸不是特别满意,但也将就能用。
他握在手中轻轻一挥,找回了前世熟悉的感觉。
可以试试吗?公子随意。
真的可以?不收银子?可以。
掌柜笑容不改。
星魂点点头,顺手对着另一把长刀挥下,两刀相交发出铮鸣之声。
他叹了口气,把短刀扔了,不是他想象的锋利无边。
于是他挨个的把这里的武器试了个遍,最后拿起了一排小飞刀。
公子……掌柜脸上冒汗,目瞪口呆看着一地破损的武器。
我只买这个,别的不买。
可是……你说可以试的。
唉,就是钢火不好,随便试试就坏了。
勉强选点这些小破烂算啦,结账吧!星魂摇着头叹气,心里一阵狂笑。
掌柜被自己的话堵死了,一脸哭相,又发作不得,苦着脸算账。
承惠……六十两银子。
星魂又拣起了白玉簪瞧了瞧,叹了口气放下:这个二两银子吧。
掌柜刚要摇头拒绝,听到星魂喃喃道:不知道结不结实。
已经捏住簪子做势要折。
二两就二两,公子走好!掌柜能收二两算二两,赶紧应下。
星魂笑嘻嘻地把簪子放进了怀里。
师傅,这里东西价廉物美,下月发了工钱,我再来光顾。
掌柜的,记得多备些好东西!掌柜眼里几乎冒出了火,星魂冲他一眨眼。
他明白是这枝簪子惹的祸,却只能暗叫倒霉,苦着脸巴不得星魂再也别来了。
出了树林,星魂放声大笑。
他得意地把那件袍子递给青衣人:这是孝敬师傅的。
簪子是孝敬美人先生的。
青衣人摇摇头笑道:那掌柜的可不是寻常人物。
星魂当没听见似的把玩着簪子。
他何尝不知道,这谷中之人又有谁是普通人呢?他想,不知道今日之行为,掌柜会写什么样的报告上递谷中主事之人呢?谷主之意再无更改,半年后,自求多福。
若不想被人揭穿,多听先生的话,那支簪子她会喜欢。
星魂一怔,笑了,这才是今天带他逛集市的真正原因,因为,半年后,他将顶着那个男孩的身份出谷生活,所以可怜他,想让他高兴。
反正他早已料到任务不能更改……要再找一个与那男孩相貌相似的难了,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每个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下,不是么?星魂心里喃喃叹息。
当回红娘牵回线星魂望着竹林中抚琴的孩子和他同时抚下最后一个滑音,连手扬起的弧度都一般相似。
竹楼里余音绕梁。
他微笑回头,美人先生面颊上一滴泪颤颤巍巍悬而未落。
他走过去伸出手指拭掉那滴泪,顺势抚上了她的如云长发,小指有意无意从她珍珠的耳垂拂过。
小鬼!程蝶衣嗔怪了声,人已坐起,脸上惊起一片潮红。
星魂非常满意自己的挑逗。
睁大了双眼天真地瞧着她赞美:先生真美,青衣师傅一直说若是有支白玉簪绾起先生的黑发,不知道会是何等的惊艳!程蝶衣脸一沉,伸手把那枝簪子取了下来:你师傅让你送来的?做势便要扔掉。
星魂大惊失色赶紧拦着:我去集市,见师傅盯着这枝簪子不好意思买,做徒弟的总要替师傅的想想,我是自己花的银子买下的呢。
先生怎好拒绝星魂的孝心?程蝶衣玉指点上星魂的额头,笑道:若是你师傅送的,我当然扔了。
可是小星星的一番心意,自然会珍惜的。
星魂大喜,借机抱住美人先生响亮的亲了一口。
不等她生气,已跳开几步,拍掌道:青衣师傅说得没错,美人先生的脸又白又滑!惊怒从那张美丽的脸上泛开,眼眸中已带上了怒气。
青衣怪欺人太甚!先生生气了?青衣师傅可没有这样说过,他……他只是说先生风雅之极的人物,是星魂想亲亲先生。
说话间嘴已经微微一扁,神色间委屈之极。
好啦,你这孩子!她心一软,伸手搂住了星魂。
淡淡的馨香从美人先生身上传来,星魂深深呼吸,陶醉其间。
有美在怀是何等惬意,可惜……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笑着说:先生,你还没送我回礼呢。
你想要什么?先生,不如你画幅自画像给星魂如何?我想你的时候便拿出来瞧瞧。
瞧着你练功也有劲,总比对着青衣师傅强!程蝶衣欣然同意。
星魂赶紧铺纸研磨,洗笔调色伺候。
不多时一个风骨绝佳的古代仁女现于笔端。
程蝶衣满意地放下笔,欣赏了会笑道:拿去吧!不过,只能你一个人看,你青衣师傅瞧着了,我可不依。
星魂点点头。
眼珠一转又说:星魂为先生赋诗一首可好?程蝶衣想着那句牡丹花下死,一直没见他写过诗,这下兴趣甚浓。
星魂想了想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程蝶衣愣住了,喃喃念了几遍,美眸中闪过一丝哀怨。
好吗?先生?星魂企盼地望着她。
好。
良久美人先生方长声叹息回答。
先生,不如题在画上?星魂怂恿道。
他想起方世玉他爹忽悠方世玉他妈的时候,悠然想,这一世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只能做点前世没做过的事情才能让心理平衡些。
程蝶衣顺手就在画上题下了。
星魂赶紧再拍上一记:好画好字!星魂多谢先生了。
小星星,今日就这样吧,我倦了,你回去吧。
程蝶衣似乎被触动了什么,想独自呆着。
星魂目的已经达到,捧着画告辞,飞一般跑回了石室。
青衣人正奇怪他为何下学这么早,星魂已添油加醋形容了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把画拿给青衣师傅:美人先生说千万不要让你瞧见,这女人嘛,说不要就是要。
师傅,你别辜负了美人先生!青衣人怔了半响讷讷问道:蝶衣向来眼高于顶……星魂笑得更甜:师傅,你瞧瞧这画就明白了嘛。
美人先生一个人住在谷里,肯定会寂寞。
她若是无意,又怎会对我这么好?这叫爱乌至屋。
对了,你知道美人先生的脾气,你可千万别去问她,她肯定会恼。
还有,美人师傅送了这画,我就把玉簪子送她了,说……是师傅您的心意。
青衣人大惊:这……这怎么是我的心意了?星魂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语气带上了丝惶恐:师傅不是这个意思?那怎么办?我去找美人先生说不是师傅的心意好了。
我还想着,美人先生每天盼着星魂下学比我自己还心急……唉,这可怎么办啊,要是美人先生误解了成天戴着那只簪子……师傅,你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美人先生要打板子的!胡闹!你该出去练功了。
青衣人板着脸训他。
星魂脆声应下像兔子般溜出了石室,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猜想着青衣师傅迫不及待支开他瞧着那幅画与那首诗独自陶醉的模样心里就得意非凡。
在山谷中呆不了多久了,练功练得无趣,学那可怜的紫衣男孩更无趣。
三个月,他竟然没找着单独的机会和男孩单独说过一句话,实在叫星魂有些憋气。
星魂不止一次猜想过这个男孩的身份,也很想和他在一起玩会儿。
他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告诉他。
山谷的人想让他做什么会告诉他,但是星魂很想从别的渠道接近事实的真相。
现在的情形就像摆了一盆菜放在他面前,只告诉他如何美味,却不让他动筷子。
用想象画出的饼终不及吃在嘴里的舒服。
他憎恨这种让他死脑细胞的事情。
连带恨上了了解事情真相却不告诉他知道的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
后果就是他决定当红娘拿二人开心。
过了两日,青衣师傅来接星魂下学时,眼睛情不自禁往美人先生发间瞟,星魂一本正经地向美人先生告别,眼睛贼兮兮地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
青衣师傅的目光穿过那只白玉簪望向了竹林深处。
美人师傅微低下头拢了拢手臂上的披帛。
那天晚上,星魂发现青衣师傅一个人悄悄出了石室。
等了会儿,他贼笑着也出了石室,慢吞吞走向美人先生的竹楼。
远远的听到美人先生的竹楼外有箫声响起。
星魂满意的回石室睡觉,摇着头感叹,青衣师傅的箫吹得这般难听也敢拿出来现宝,爱情的力量真正伟大!他正打算再接再厉,好心情就被破坏了。
青衣师傅说,山谷里的神医回魂对他的脸感兴趣,想为他做点美容。
遇见老朋友青衣人带着星魂慢悠悠地往山谷中走。
再回到曾经和99他们一起厮杀的地方,星魂有些感慨。
还是同一条路,等下得山来,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里有十座楼,还有李言年住的小楼,现在,都没了。
山谷中鸟语花香,林木幽幽,还有一道小溪蜿蜒其间。
仿佛这里从来没有那十座被血染红的木楼,没有李言年,曾经千名孩子在相互捅刀子的故事只是虚构的。
师傅?星魂啧啧称叹,两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青衣人笑了笑:我也不清楚,你跟我学艺之后,这里,就便成这样了。
星魂不吭声了。
看来走出楼的这十五名孩子都有了用处,山谷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选人了。
溪边伫立着一栋草房子。
四周种着药草,青衣人停住了脚步:晚点我来接你。
你别乱走,这里不比山上。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隐忧。
星魂越发觉得谷中行事的诡异。
这是青衣师傅第一次提醒他不要乱走。
以青衣师傅的木讷和讲顺序,他是绝不会做违了规矩的事情。
星魂默默地顺着路往前走,暗自猜测着将会遇到的事情。
脚下的路是一条铺着青砖的路,长一尺五寸,宽三寸,星魂自觉的没有踩进草坪一步。
回魂的住所,谁知道周围是不是种的毒草。
走到草房子外,他大声喊着:回魂师傅!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孩子,剑眉星目,穿着件白色的袍子,看上去无比熟悉。
星魂指着他手指抖了半天,脚尖一点扑了过去:99!99轻轻往旁边一闪,眉皱着:怎么变成这性子了?星魂此时心里高兴,哪肯让他闪过,他轻功明显比99好,几个腾跃已把99抱住:想死我了!这声才出口,身体一软摔在了地上。
99得意地扭了把他的脸笑着说:轻功了不得么?来这里还敢放肆?!月魄!回魂恰到好处地出现。
99也不知拿了什么飞快地在星魂鼻端一抹,顺势就将他拉了起来。
恭敬地喊了声:师傅!星魂身体内的力量又回来了,他还来不及懊恼被轻易药翻的事实,又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他指着99问道:你叫他师傅?你一直在跟着他学医?星魂,跟我进来,月魄,你去药圃瞧瞧!星魂看到当年嚣张的99低眉顺眼地离开,两年,都变了。
他变得活跃,月魄变得沉稳内敛。
回魂师傅,听说你对我的脸感兴趣?回魂凝视他良久叹了口气说:胖了点,不过,问题不大。
说着拿出了些瓶瓶罐罐,刀剪之类的东西。
星魂唬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对古代的整容术没信心。
更何况,只看了那孩子一眼,心里就已经很清楚两人的差别在哪儿。
回魂师傅,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半年再回家,在外吃得好睡得好,脸上肉多了一点也很正常,你确信一定要从我脸上削点肉下来?回魂愣了愣。
星魂淡淡地笑了,微抬起了下巴,嘴轻轻扯了扯,那孩子的神态声音他学了个十足。
我想,没这个必要了吧?回魂皱了下眉又舒展开,舒了口气道:若是你能再瘦点,就绝无问题!婴儿肥懂不懂?星魂撇嘴。
吃点这个……瘦下来没问题!回魂左手掏出一瓶药。
八岁开始减肥,星魂哭笑不得。
最麻烦的是声音,吃这个,声音会变得暗哑一些。
总是扮他说话会很累。
他右手又递出一瓶药。
星魂笑嘻嘻地接过来,谷中考虑的确周到!他瞅着桌上一长排瓷瓶,自然地走了过去翻看。
见回魂还站在身后,便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啊,回魂师傅,给我说说你这里有哪些十全大补丸,我怕吃错了。
回魂板着脸没动:不怕你吃错,怕你吃傻。
星魂的手自觉的收了回来,笑着说:是药三分毒,没病最好别吃药,回魂师傅,我能去找……月魄玩会儿?回魂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去吧,这一个月,你每天来此一个时辰,长点见识也好,免得出谷就被毒死。
星魂笑着说:有没有吃了百毒不侵的药?有百毒不侵的人。
回魂慢条斯理的回答。
星魂有点向往。
死人。
星魂转身出门,决定把回魂也纳入报复的对象。
能与月魄重逢星魂很高兴。
走进药圃,见月魄正小心的用干布擦拭着一株绿色植物,像白菜秧子,他好奇的伸手去摸。
月魄一巴掌拍下来:不要乱碰!月魄,唉,这名字!星魂摇头。
这名字怎么了?星魂好听?一群怪物名字。
月魄的真性情还是露了出来。
星魂却感到亲切。
他叹了口气说:你好歹生活在鸟语花香里,我却成天住在坟墓中,暗无天日啊!月魄白了他一眼,小心将药苗扶正没好气的说:瞧你那肌肤就知道了。
白得透明,听师傅说,跟着青衣怪的,没几个像人!今日重逢,给我礼物!星魂呵呵笑着,心想这世间熟人也没两个,见面不要礼物对不起自己,他多少还想从月魄这里得到些好东西。
月魄左右看看无人,突然附在星魂耳边轻声说:你见过别的人吗?星魂摇了摇头,今天不来回魂这里,连月魄都见不着。
你想要什么,说!月魄本来就对别的人没兴趣,能见着星魂已经很开心了。
他在回魂这里磨了两年性子,已不如当初那么张扬。
早想星魂夜好好说会话,一直忍着,这会儿话匣一打开,当年的感情又回来了。
当然是教我识毒解毒!星魂耸耸肩解释,我过不了多久会出谷,我还不想死在外面。
出谷?月魄眼中露出不平之色,这么小就让星魂出谷等于成心让他去送死?好。
星魂心中一暖,忍不住摸了摸月魄的头。
月魄怔怔地望着他,此时的星魂与两年前的星魂太不一样了。
他想了想说:不管怎样,我私下里都给你弄点好东西。
星魂笑了。
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月魄,他对他一直存了利用的心思。
为什么过了两年,你还是对我这么好?你这个傻子!和我的弟弟一样白痴!月魄只有星魂这么一个熟人,当年星魂站出来告诉李执事是他出的黑吃黑的主意,那番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他咧开嘴笑了:我带你看药草去。
星魂仔细观察药圃里的药草,认真记下它们的形状药效。
月魄担心星魂,恨不得把两年中学的东西全说与星魂听。
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青衣人站在外面默默地看着他俩,良久唤道:星魂,明日再来。
星魂听到站起身来,望着诲人不倦的月魄开心笑了:听到没?明日我还会再来。
他的笑容像朗朗阳光让月魄心里涌出一股温暖。
他扭了星魂一把,认真说:我给你配易容药,别成天顶着这张祸水脸四处招摇。
星魂飘飘然有些得意。
往外走的时候看到回魂站在房门口看他,他露出白生生的牙冲回魂笑了笑。
免费的武侠言情大片青衣师傅晚上出石室的时间越来越多,星魂晚间一个人默默练功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回魂的减肥药他决定不吃,生怕对身体有什么损害,想起从前女友们每天的脸部按摩,他叹口气开始照做,可是婴儿肥始终消不了,他只能委屈地开始节食。
趁着青衣师傅去勾搭美人先生的时候,他独自勤力练功,在青衣师傅面前依然小心地隐藏了大部分实力。
三个月,星魂掰着手指算日子。
以他的经验,三个月正好是热恋期。
他很好奇青衣师傅与美人先生的恋爱进度,便对青衣人说:师傅,美人先生喜欢茶,常说冬日收集梅花雪藏着,不知谷中哪里有梅,我好去弄点孝敬美人师傅。
青衣师傅愣了愣说:梅园,你现在去不了。
星魂貌似失望的叹了口气。
山谷中还有一处自己去不了叫梅园的地方。
也许别的孩子正在那里学功夫,他暗自猜测着。
除了梅园,这群山之中还有多少地方住着他这样的人,自己将来要摆脱山谷,将面对多少高手?他愁的是这个。
才过得两日,星魂便在美人先生的竹楼中喝到了用梅花雪煮的茶。
他嗅着茶香无比陶醉:清香甘甜回味无穷,先生今日煮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教教星魂,如何才能煮出这样的味道!他偷眼看去,美人先生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波如春水般温柔。
星魂差点把杯子一口吞进肚子里去。
回到石室,他当然又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美人先生的茶和美人先生脸上的幸福感。
青衣人哦了声,当晚又离开了。
气息在石室中飘浮,青衣师傅回来时,星魂嗅到了梅花香。
他二人好上了,自己总要得些好处不是?于是,星魂的礼物多了起来。
冬日来临时他拥有了一件白狐裘,青衣师傅多了件狐皮镶边的披风。
作为回报,美人先生得了一台桐木琴,星魂跟着青衣师傅又来到了掌柜处,以极满意的价钱订制了一批钢火甚好的小飞刀。
当然,这一切都打着为星魂即将启程需要添置行头的旗号进行。
可是星魂现在认识了三个师傅,回魂师傅没给他整容也没教他东西却放纵他和月裳捣鼓药材,变相也算是他的师傅。
一碗水要端平。
星魂就随口问回魂师傅认不认识美人先生。
回魂眼中的怪异神色让星魂觉得青衣师傅有第三者的嫌疑。
虽说青衣师傅与美人先生感情日增,但是星魂以他前世的泡妞经验认为,没有挑战性男人往往不容易专情,有必要制造点小麻烦让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的感情更牢固。
于是,他向美人先生献上了回魂师傅精心制成的丹药,对回魂炼制的画画颜料吹得天上少有。
同时告诉青衣师傅,美人先生对回魂师傅送去的东西青睐有加。
做完这一切,他躲在旁边等着瞧热闹。
星魂很老实的只走青衣师傅带他走过的路。
如今青衣师傅也不来回魂处接他了。
他便偷偷拉着月魄离开了回魂的草庐。
星魂,我们跟着师傅做什么?星魂一本正经地说:听说今晚有武侠言情大片上映,明月当空照,正是放松心情的最佳时机。
何为武侠言情大片?月魄很疑惑。
就是看戏,演的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这三个人都是高手,你想想缠斗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星魂很得意。
月魄恍然大悟:今晚这里有高手过招,你带我来学习经验?星魂闷笑:你真聪明!月魄眼中露出兴奋之意。
他本意学刀法等武艺,没想到却偏偏学了医术。
听说会看到高手过招,眼也不眨地等待好戏开场。
然后,星魂和月魄就看到了回魂师傅很巧地在美人先生竹楼前遇到了青衣师傅。
他手里正拿着美人师傅需要的画画的颜料。
青衣人装作不在意的用暗器将颜料坛子打翻了,弄脏了美人先生的竹楼。
美人先生嗔怒,回魂开始下迷药报复,青衣师傅把回魂当成刺猬来射,很不巧地弄破了美人先生的衣袖……精彩!星魂和月魄躺在草地上仰望月空满足的叹息。
等三双脚站在他俩面前时,月魄再一次把星魂拉到了身后,勇敢地承认了错误。
后果是星魂围着白狐裘衣坐在火炉边悠然弹琴。
月魄呵着冻僵的手在田里翻土。
回魂师傅苦恼地呆在屋子里研究新的迷药,青衣师傅难听的箫声在美人先生竹楼外响了好几个晚上。
这一切都真实的反映到了谷中老者的耳中。
他更感兴趣的是星魂与月魄的关系。
他微笑地看着回魂和青衣人说:两个孩子的感情真好!这很难得,不要伤了他们的友情,空闲的时候不妨让他俩多在一起。
回魂低声应了:谷主说的是。
老者的目光瞟向了青衣人:青衣不太愿意?星魂功课现在很重,我担心会耽误正事。
老者轻轻抚摸着星魂的卷宗,淡淡说道:狡猾、敏捷、聪明、领悟力强。
唯一的漏洞是情感太丰富。
他很适合这个任务。
他抬头久久看着青衣人,那张惨白的脸平平静静,眼神没有一丝变化,老者叹了口气说:我们能掌控的就是他对谷中人的感情。
包括月魄,还有你!青衣人强力镇定心神,恭谨地答道:明白了。
京都今年下了很大的雪,该让他回去了。
免得家里人等得着急。
老者做了最后的决定。
星魂并不知道他导演的戏落幕之后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他对将做那个男孩的替身有些矛盾。
明知道是极危险的任务,几乎是九死一生。
他却很愿意接下,他太想离开这座山谷,开创属于自己的世界。
出去注定危险,但是也脱离了山谷的势力范围。
他静静地想,山谷凭什么放心让自己离开?是用药物控制还是别的方法?他相信以武力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只有越来越强。
用药么?除了海洛因,还有什么需要依赖?盅?星魂笑了,身体内就是多条寄生虫。
他不信以自己前世的经验还对付不了这个世界的医学。
他思考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竹林里的男孩子。
他很安静,似乎不像是被强掳到这里来似的,眼中一片云淡风清。
美人先生,为什么他会如此安静?既然要我学他,为什么不让我和他说话?星魂很奇怪这点。
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话并不多。
星魂皱眉,这样的性格太不好玩了,但是适合扮演。
若是我去,转了性子不会露马脚?不会,只会让他的家人欣喜若狂。
他是谁?星魂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美人先生娇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小星星,先生再教你一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
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半月时间里,你就使劲想吧!星魂目瞪口呆。
美人先生风情万种的离开,回头又扔下一句:你那师傅还想来我这里喝茶,估计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星魂唯一能做的是,冲她的背影举起了一个手指头。
原来我还会流泪青衣师傅身上再次沾着美人先生处的梅花茶香飘飘然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星魂明天自个儿去瀑布旁边练功。
外面的日光映在雪地上让星魂感觉有些疲倦。
也许是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他不是很喜欢在白天做运动。
懒洋洋地用小飞刀射断几根树枝后星魂感觉有人在窥视他。
偷窥者离他有三十丈距离。
只是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他并不能感觉到来人的任何气息。
此人功夫在回魂青衣人之上。
星魂对比感觉下了判断。
是什么人来偷看他呢?星魂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懒懒的练功,看似勤力,却没有暴露他的真实实力。
青衣师傅知道他的轻功练得不错,也知道他的暗器功夫也还不错,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星魂的前世已经是个杀手,拥有没办法说清楚的第六感。
对于快准狠,他本来就有心得。
如果不用轻功不用暗器没有内力,相信他的灵活同样可以让青衣人咋舌不己。
本来他还可以多装一会儿的,但是星魂不喜欢背后有人。
这让他觉得极不安全。
前世坐公安车他会自动坐最后面,看电影他会要求买最后一排的票。
他不习惯把后背露出来。
让人在背后盯了一上午,已经让他有点难以忍受。
他停了下来,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走到瀑布边上。
他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崖顶的铁链,不多会儿感觉背上粘着的那双眼睛像针一般在刺他的背。
星魂叹了口气,跃上了瀑布潭边的青石上。
潭水中盛产一种白鱼,无鳞少刺肉质肥厚,冬季尤其鲜美。
他打算烤条鱼犒劳自己。
他盯着脚边游来游去的鱼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树枝选看哪条鱼最大。
哗啦一声水响,星魂欢呼起来,举着树枝跳上了岸。
一条肥大的白鱼被可怜地穿了个透心凉。
拣着柴火升起了火,他用那把钢火好的袖刀在鱼身上划了十七八条口子,小心的把从回魂师傅那里弄来的作料香料抹在上面。
手中专心的做着,耳朵与感官却机警地感觉着那道目光。
真沉得住气!他暗骂道。
把鱼架在火上面开始翻转烘烤。
星魂想起曾经有次去干活,目标正在海鲜酒楼吃饭,他趴在不远处楼上又冷又饿,对方吃了足足三个小时,他就等了三个小时。
一刻不敢松懈,生怕错过目标出门的那一瞬间。
他微笑的闻着鱼散发出的焦香,他很好奇身后的人能站到几时,能忍到几时。
太阳暖暖地洒下来,星魂想睡觉。
他很希望能有副墨镜,这样,他就更适应白天的感觉。
但是他不能动,不能表现出已经察觉异样。
星魂脸上掠过一丝黯然。
青衣师傅让他独自来这里练功,青衣师傅一点暗示都不肯给他。
这是最让星魂伤心的。
和青衣人相处了两年,多少都产生了些感情。
星魂希望这种带点温暖的感觉能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是个梦,也不要醒。
他甚至觉得如果不去想进谷时的残酷,不去想山谷的神秘,就这样,也是很好的。
然而,木讷老实的青衣师傅对他还是没有说实话,他微笑着想,杀手真的不需要感情。
吃着鱼,星魂觉得滋味不如以往好,有点难以下咽。
但是,他还得津津有味的吃完。
如果,身后的眼睛还粘着他,他还打算再烤一条。
毕竟,回魂用中草药调出的作料很香很诱人。
当食物的美味传到鼻端时,饥饿会自动反射到大脑中,做出种种反应。
比如胃会咕噜叫,口水会自动分泌,人的意志会放松。
星魂眯缝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日上竿头,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自己在烤鱼,那个人饿着肚子在看,他不吃亏。
这样想,心情总算好一些了。
他慢吞吞地吃完鱼,又打了个呵欠,摘了几片叶子往脸上一盖,挡住刺目的光,躺下去睡了。
他的意识与呼吸渐渐与周围的景物融在了一起。
前世的经验,这一世石室中的两年多时间,星魂的忍耐力已非常人能比。
睡了一会儿,他感觉不远处的那个人移动了几次脚步,站累了吗?星魂很开心这个发现。
纵然来人定力异常,功夫很高,但是,他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那就耗着吧,看谁受不了。
那人在向他走来。
星魂等到人走近才挥开脸上的树叶,看到了李言年。
他翻身爬起,吃惊地看着李言年,一时竟忘了该怎么打招呼。
你很好,只不过,他是不会从水潭里捞鱼,在野地里烤着吃的。
李言年淡淡的说道。
他似乎还是两年前那般模样,披着银狸毛的袍子,贵气十足,气势十足。
星魂灿烂地笑了:想吃吗?星魂可以为李执事烤一条。
他在心里飞快的想着,这次出谷难道与李言年有关?谢谢,李言年温和有礼的拒绝,目光盯着星魂的脸良久方笑道。
去杀了那个孩子,明天我们出谷。
星魂有点吃惊,杀了那个竹林里穿紫袍的柔弱孩子?这么快?李言年说完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地没有给星魂留半点询问的时间与机会。
真狠!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可是,不杀他,很明显自己就会死。
星魂心情有些沉重。
他默默地又烤了两条鱼,静静地思考着。
晚上,他去找月魄。
月魄看到星魂很开心,塞给他一个小瓶子笑着说:你把这个抹在皮肤上,就能掩盖肤色。
回魂师傅不在吗?星魂接过药瓶心中又涌起一股温暖。
月魄摇摇头,星魂有些怅然。
接了李言年的任务,结果他的三位师傅同时失踪,是去写自己的毕业总评去了吗?星魂,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蔫的。
月魄埋怨的说道。
星魂绽开笑容,仿佛漫不经心般说道:我在想你的药,能保持多久,有没有人让人睡着就永远不醒的药呢?月魄身子一震,屋子里忽然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有的,月魄终究回答道,他不必问用药来做什么。
在这里,二人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不在乎自己堕入地狱,却难过自己最关心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无法逃避。
如果你不用这个药粉洗掉它,能保持一个月。
有没有吃了百毒不侵的药?月魄白了他一眼:有百毒不侵的人。
是么?死人!星魂一怔,搂住月魄笑了起来,回魂教出来的徒弟连说话都一模一样。
他从怀里摸出条烤鱼:给你。
很香!月魄食指大动。
傻子,冷了还香啊?你烤的,都香。
他静静地看着月魄突然问: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还能互相认出对方吗?月魄一怔,想到了以后,头低了下去。
片刻后抬起头来扭了扭星魂的脸:会的,我一定会认出你来。
他坚定地看着星魂。
我们以后会不会是敌人?月魄脸一板,不高兴了:不会,当然不会。
就算是杀手,那也是去杀别人。
如果山谷里的人叫你来杀我呢?星魂很认真的看着月裳。
他立誓这一世不要朋友,但是对月魄,他还是狠不下心当他是个陌生人。
这个问题让月魄一怔,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他也很认真的看着暗夜:不会有那一天的。
你知道,我一直当你是兄弟。
这个字眼刺痛了星魂的神经。
他苦笑着想,千万别当我是兄弟。
天色渐暗,他不能再拖了。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看到月魄依依不舍的目光。
星魂突然有些心酸。
小楼,竹林,月华如水,紫袍小孩静静地睡着,犹如堕入了永恒的梦中。
直到现在,星魂也没能和紫袍小孩说过话。
睡吧,一个人的世界才是最快乐的。
他喃喃道。
这就是宿命,就算自己前世已厌倦了杀手的生活,偏偏转世又来到游离谷。
自己这双手将注定是无法干净的了。
可是,自己又何尝愿意这样的人生呢?看着这个将被自己替代的小孩,星魂脸上阴狠之色一闪即过,我,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你!他转头走出了竹林,转世的人生,这是天赐的,他会将它牢牢握在手中!青衣人正静静地站在竹林外。
星魂一下跳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师傅,我们回家吧。
青衣人搂着星魂,眼睛望向竹林,不禁迟疑道:那,那个……。
哦,那个穿紫衣服的小朋友啊,我请他吃了条我烤的鱼,他就睡着了。
回魂师傅说,吃了用那种作料烤的鱼,神仙也会睡上一千年。
星魂仰着脸,笑眯眯地问答。
望着星魂天真无邪的笑脸,青衣人突然感觉浑身僵冷。
迟疑良久,终是没有说话。
也许,自己真的教出了最好的徒弟。
缓缓行在山间路上,怀里的小家伙好像困了,拼命把头往他怀里钻。
身子却在轻轻颤抖,两只晶莹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一生的依靠。
夜凉如水,青衣人知道,自己的爱徒不会因寒冷而发抖。
他不禁又将星魂搂得更紧了些。
星光满天,月色将山间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此情此景,青衣人忽觉似曾相识……就在三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抱着小徒弟走在这山间小路上。
他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星魂时,那个正在偷吃东西的小家伙一点不害怕的跳到了自己身上,说师傅,我们走吧。
望着怀里的星魂,一张小脸在夜色中更显洁白如雪。
这就是自己的爱徒,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
星魂,星魂……,他仰望星空,星辰的魂魄啊!只要这天上的星星永恒不落,怀中的人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青衣人脸上露出笑容,脚下的步子也愈加坚定。
清晨,星魂猛然惊醒。
自己已经回到石室了,床边坐着青衣人。
星魂回想起那孩子睡着的样子。
他已经明白,这个孩子有严重的自闭症,以前在竹楼中离他远一点,还能听到他吟诗的声音,走近了,一句话都没有。
所以谷中的人才让自己远远的观察。
这样的一个孩子,叫他怎么模仿的好?星魂很担心。
他看着青衣师傅有很多话想问,全闷在心头说不出来。
青衣人似乎也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着。
石室里只听到极轻微的气息。
良久青衣人叹了口气,拉住了星魂的手:随我来。
他带星魂来到了他的房间。
这里星魂不止一次趁他不在进来瞧过。
靠墙有个石柜,暗夜悄悄打开过,他知道里面全是各种暗器。
青衣人点亮了一盏灯,很郑重的从里面捧出了个盒子打开:这是乌金丝制成的甲衣,胜在轻薄坚韧,学暗器的人最怕的也是中暗器,多少也能抵挡一些。
你可以贴身穿着。
星魂抖开甲衣,左右看了看,古代的防弹衣?透气么?夏天穿着会不会热死?师傅,你留着吧!我这一生怕是会老死在这谷里,拿着无用,你还小……那我收着了。
星魂随手将甲衣揉成一团揣进了怀里。
师傅还有交待的话?青衣人沉默片刻说:你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星魂心头一跳,笑着说:我有什么秘密?看到星魂眼中跳动的灯火与扬起的天真无邪的笑容,青衣人一语双关地说:若是被人发现,你就逃了吧。
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安国这一处地方可容身。
只是难为你了,才满九岁呢。
星魂抬起头与青衣人对视着,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青衣人:师傅,其实我很舍不得你……我也不想杀那个孩子,他像只兔子……你的箫吹得很难听!青衣人一愣。
星魂已笑着跳起来冲他挥手:等我长大了回来看你!还有,美人先生。
星魂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睡。
感觉中有冰冰凉凉的湿意从脸上滑落,他伸手一摸,愣了,真是言情片上演了,自己居然在落泪。
石室中油灯灭了。
他感觉青衣师傅站在门口轻声叹息。
新身份有点拽卯时。
天上有星几点,残月如勾,雪地寂静无声。
青衣人目光复杂地瞧着双眸清亮的星魂,伸手为他扣好衣领。
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冬天露脖子夏天袒胸膛,别在外学坏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见。
星魂很配合的大声回答:师傅教诲的是!说完搂住了青衣人塞了团纸在他手中才放开。
他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美人先生楼里有回魂师傅迷药的味道。
他个子还不高,裹着美人先生送的那件白狐裘,头上还扣了顶皮帽子,脸被皮毛埋了一大半,腰间挂着插小飞刀的皮囊,星魂觉得自己像吃麦当劳长肥了的小胖子。
想到这里他瞟了眼回魂师傅。
回魂正皱着眉看他的脸。
回魂师傅,我一定努力减肥!小星星——美人先生!星魂扑进了程蝶衣的怀里,将头狠狠在香喷喷软绵绵的怀里揉了几转,满足的站直了身体。
他眨了下眼睛轻声说,青衣师傅当相公,回魂师傅当情人,一个也不放过!程蝶衣一愣,掩口笑得花枝乱颤。
星魂这才正经地对三位师傅磕了头,算是谢师礼。
他看到三位师傅的眼神都很温柔。
他满意地想,我连你们今后的幸福都安排好了,从此我不欠你们的了。
马车已经备好,是由八匹马拉的,一共八辆。
前面有二十人组成的骑兵,后面也有二十人。
星魂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马拉车自助游,感到无比新鲜。
这里,李言年在最前面一辆车前冲他招了招手。
星魂屁颠屁颠跑过去,脚尖一点跃上了车。
掀起轿帘时,扑面又是股桔子皮味,他叹了口气,想起了三年前走进李言年小楼的情景。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跪,而是坐到了李言年的对面。
轿身一晃,车队离开了山谷。
星魂注意到马车的窗户全用布蒙着,没有透出一丝空隙。
难道这一路上都不准他出马车?你叫李永夜,端王府的世子。
端王爷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李言年开始说正事。
自己杀的那个人是端王府的世子?星魂笑了。
他的笑容让李言年有些纳闷:为何?我居然是去做世子!星魂有点兴奋,笑容越发的灿烂。
李言年也忍俊不禁:呵呵,对,你是王府的世子!安国最有权势的端王爷的世子!他一直都不爱说话吗?资料在你左手小几上,你可以记熟它。
星魂早看到木几上摆着一本书,便拿了过来。
书图文并茂,大到王府的地形,小到卧室马桶的位置,细微处如三岁时爬到院子里的假山洞里让侍女用一块排骨哄出来的事情一应俱全。
他津津有味地瞧着,全当消遣。
安国最有权势的王爷的儿子死在自己手上?临走时没有给自己服任何药物……星魂突然觉得马车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嘴里有点发苦,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游离谷对自己太有把握,如果不听话,会不会让死了儿子的王爷将自己剁成肉酱?如果被认出来,山谷也会把自己杀了灭口。
他只有一条路,听话而且模仿得能乱真。
想什么呢?李言年平和地问道。
世子的性子。
他原本就是送往山谷求医的。
治好了,自然性子会转变。
星魂释然,天下最有权势的王爷担心自己的儿子,游离谷有回魂这样的神医,自然会想法子来请。
而谷中之人却发现了自己与世子长得太像,起了心。
需要星魂做什么?做一个好世子,将来,还是安国最有权势的王爷!星魂眼睛亮了,多好的前途。
就看如何把权势拽到自己手中而不是游离谷了。
天慢慢亮了。
路上只听到马蹄踏雪的扑扑声。
星魂放下手中的书,闭上眼睡了。
他感觉李言年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他的耐心也很好。
两个时辰后,马车缓了缓,李言年下了车。
星魂这才睁开眼睛。
双手枕在脑后放心的想事情。
书上记载。
端王爷李谷是当今圣上的亲胞弟兼征北大将军,端王妃是丞相张岐岭独女。
两口子一人手握军权,一人有百官人脉。
加上皇帝信赖有加。
说端王爷是安国最有权势的王爷并不为过。
星魂感兴趣的是,游离谷为何有这个胆子敢打端王爷的主意,背后又是何人在支持。
听李言年口气,将来自己会继承王位,成为最有权势的王爷,肯花这时间等他长大,为什么?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想想去了王府游离谷的人自会告诉他如何做,星魂闭上眼真的睡了。
傍晚时分,车停了。
星魂睁开了眼,他以为只是在此扎营过夜。
谁知下了马车,竟看到一蓬院子。
这是别院。
就先住这儿了。
记住,从你进门起,你就是世子李永夜!李言年淡淡地说道。
夜色中别院门口亮起了两盏大红灯笼。
门口站着一群人,李言年率先走过去,星魂眼尖,瞧到了李二。
执事,都准备好了。
是先用饭还是先行歇息?李二接过李言年的披风乐呵呵地问道。
李言年瞧了眼星魂,吩咐道:请世子先回房休息,饭菜送房里吃。
是!李二回头招了招手。
两个侍女走到星魂面前对他一福,恭谨地说道:世子一路辛苦,请随奴婢来!星魂看了眼李言年,他笑容可掬地站在大门口,摆出架势让自己先行。
李言年也不过是王府的执事,自己的下人狗腿子。
星魂心里乐开了花,矜持地慢吞吞走进去。
经过李言年身边时,李言年轻声说:世子一路劳累,早些歇息,明日再带世子熟悉别院。
他的语气让星魂很满足很开心,点点头,随侍女离开。
黯淡的灯光下,这处别院显出幢幢黑影,占地面积不小。
转过抄手游廊,星魂突然开口问道:姐姐,前方是否有扇月洞门?一名侍女捂嘴偷笑:世子真聪明,过了月洞门,就是世子住的院子。
星魂完全明白了,这处山中别院是仿王府建造。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更熟悉环境。
姐姐可是倚红?世子记不得我了?才去了半年,就把揽翠当成倚红,我就知道,世子向来喜欢倚红多些。
揽翠抱怨道,眼睛眨巴地看着星魂,却是一点不怕。
星魂蓦得伸手摸上了她的脸,果然与皮肤不同,原来是易过容的。
游离谷怕他回王府认错人,连这个都想到了。
他佩服之余低声笑道:姐姐莫怪,永夜以后还仗姐姐多提醒。
揽翠也笑:能服侍世子,是揽翠的福气,只是世子以后莫要再这般轻薄了,王爷瞧见不喜。
倚红在旁边瞧着这一幕偷笑,星魂眼珠一转,走到倚红面前站定:背!倚红一怔,无可奈何的蹲下了身子。
听说世子病已经大好了,怎生还像小时候般不肯走路?星魂忍住笑不回答,当世子果然不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趴在美女背上让她背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只可惜……她们不是自己能靠近的人。
到了住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见倚红揽翠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眉皱了皱:我睡觉时不喜欢旁边有人。
世子!你小时候怕黑,总要人陪着睡的。
倚红提醒道。
那是小时候,去求医时,神医说要治我的病,需得让我自己适应黑暗,我已经大好,那些坏习惯自然也没有了。
出去吧!星魂笑道。
可是李执事说……他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出去!倚红和揽翠初见星魂笑容灿烂,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转眼就变了脸色。
两人对望一眼福了一福脆生生道:世子如今病好了,与从前大是不同,奴婢当把这喜讯报与李执事知道,他肯定欢喜!星魂挥了挥手,无论如何,他不会在睡觉时放两条蛇在身边。
今天把世子架子端得足了,不知道李言年可会满意他的扮演?在屋子里慢条斯理的打了几个转,他已经将这屋子里的事物记得清清楚楚。
对照书上写的,他心里有了底。
吹熄烛火躺在床上,他默默地感受房里房外的气息。
这处院子里至少有十来个人在为他守夜。
他无声的笑了笑,开始练功。
世子也要饿肚子世子,起床了。
倚红撩起了纱帐。
怔怔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床,秀眉一蹙,飞快的掠出了房门。
星魂悄无声息地从梁上飘落下地,瞧了瞧银盆里的水还热着,拿起毛巾擦了把脸。
他很满意确认自己的判断,倚红真的会功夫。
正当他靠在软椅上喝着自己泡的茶,拿着王府故事欣赏的时候,李言年李二与倚红揽绿出现在门口。
怎么回事?李言年盯着星魂问道。
李执事,我饿了。
星魂放下书眨巴下眼睛。
刚才去哪儿了?星魂指了指房梁,有点委屈的说:我不习惯睡在石室外的地方,所以就上去睡了,还没等我喊倚红姐姐,她已经跑掉了。
李言年看了他一会儿温言说道:去花厅吃早饭吧。
倚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星魂笑了,主动拉住了她的手:倚红姐姐功夫高,进来时我没听见。
倚红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拉紧了:姐姐生气了?永夜!李言年喊了他一声。
李总管叫我什么?这名字也是你可以喊的?星魂淡淡的打断了他。
李言年一愣,不以为忤,呵呵笑了起来。
对他拱手一礼:世子是想在房里吃还是去花厅吃?花厅。
说完星魂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星魂冒昧,执事莫怪。
李言年把脸一板:你叫什么?叫我什么?永夜……我是端王府世子李永夜!李执事请前方带路。
两人都笑了。
彼此的笑容背后都藏着各自的心思。
他说话的神情让李言年觉得眼前真的就是王府世子李永夜,心情很愉快。
永夜却觉得能把李言年踩在脚下痛快之极。
没想到这么快就扔了星魂这个名字,永夜又有些怅然。
早餐简单而丰盛。
四个小菜,一碟小馒头,笋尖瘦肉粥。
永夜真的有些饿了,在游离谷他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早餐,拿起象牙筷子就开吃。
一筷炒鸡蛋还没塞进嘴里,面门风声已到,他下意识躲开,李言年出手落空不觉一愣。
有点恼怒地又挥出了一掌,这下永夜根本就不敢再躲,心疼地看着手中的筷子以及筷子上挟的鸡蛋被打飞。
世子请站在一旁学下规矩。
李言年淡淡地说道。
永夜面带惶恐无可奈何的起身,心想坏了。
李言年虽说一直想强调进了别院他就是世子,却容不得他真正的放肆。
毕竟,这里还不是王府,自己扮得像了,就显得李言年真是奴才了。
刚才的话分明让李言年不痛快。
假的就是假的,李言年这样做,不外是让他知道,在王府别的人面前自己是世子,在他面前,不是。
李言年斯文的挟菜吃了,小心挑出碗里的瘦肉,慢条斯理的吞了口粥,倚红赶紧送上块雪白的毛巾。
他接过去小心的擦了下嘴,这才回头看了看永夜:饭,是这样吃的。
永夜以为现在可以吃了。
岂料李言年又说了句:吃了全吐出来!只学规矩。
吃了还吐出来?永夜觉得当年李言年给他的压迫感又袭了过来。
他没吭声,知道是自己小瞧了李言年,以为他准许自己扮得像了,没想到却是下了个套,把他捧在世子的地位再一掌把他打翻在地。
再一次告诉他,这世子想让他做便让他做,不让他做了,他还是游离谷放出去咬人的狗。
永夜很受教。
他安静地坐下来,斯文的挟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口水自然分泌出来,他吐在了盘子里。
又照李言年一般模样挑出了瘦肉喝了口粥,再次引得口水涌出,再吐。
他心里暗骂李言年变态,一筷不多一筷不少的吃完了早餐。
接过倚红手里的毛巾擦了擦嘴,优雅地站了起来。
很好,午饭晚饭都这样办,先学三天。
李言年满意地看到永夜盯着饭菜吞口水,对自己一举数得的办法很得意。
罚三天不吃饭?!永夜记住了,提醒着自己记住这是在执行任务。
提醒自己以后做任何事都不要忘了把人的心思算计进去。
对了,昨晚上是怎么回事?永夜低下了头,轻声回答:永夜认为,既然大好了,房内还是无需人陪为好,毕竟人睡着了还容易说梦话。
李言年怔了怔,点头同意。
见他认可,永夜赶紧又补了一句:永夜是有功夫的人,身体肌肤还是容易露端倪,回到王府,还是尽量少让人服侍为好。
李言年想了想笑道:你倒考虑周详。
吃好了就去四处转转吧。
在这里,只能停留十天。
要赶在年三十前回京都。
永夜赶紧应下。
三天不吃饭会是什么情况?永夜走在院子里时看到了假山,下方真的有个洞。
他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扬起笑脸喊道:揽翠!快拿排骨来,不拿我就不出来!这是书卷上写得明明白白的细节。
揽翠见他被李言年教训,也不把他当回事,听了便冷笑道:世子,你的记性了得,知道有这回事就成了。
你以为还真有排骨吃?李执事说了……啊——永夜拍拍手从洞里钻出来,看了眼吓得尖叫的揽翠说:一条冬眠的蛇罢了,姐姐莫要叫得这般凄惨!自己都钻洞了,还不肯给块排骨吃,永夜认为扔出一条冻僵的蛇也没什么大不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认真地听完种种规矩,在揽翠与倚红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吃了吐吐了吃,只在舌头上打转的鲜美让他几乎难以忍受,脸上露出的却是大块朵颐的表情。
在揽翠盛了碗汤阴笑着递给他的时候,永夜挥手把汤打翻,洒了她一身,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倚红喂我吃!书卷上写着,世子永夜极其依赖从小侍候他长大的侍女倚红,走路要她背,喝汤喜欢她喂。
倚红眼睛似要冒出火来,不动声色盛了碗汤用勺子喂进永夜嘴里。
卟!永夜把这口汤吐在了倚红身上,笑道:李执事说,只学规矩不能吃。
倚红被他喷了满脸都是,扬手就是一掌。
掌心一热,自然收拢成拳,一看竟是块肥肉,指着永夜气得说话打哆嗦:你……你……永夜等的就是这一句,望着门口站着的李二截口说道:敢指着世子脑袋直呼……府里规矩如何?二十大板,罚跪!李二想来是听李言年这般说话成习惯了,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永夜离开桌子喃喃道:美人先生说女人是得罪不得的,我一次得罪了俩,该如何是好?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李二和气得脸发绿的倚红揽翠面面相觑。
板子自然是不可能打的,也不会罚跪的,但是永夜却让他们觉得面对着第二个李执事。
下午,永夜打算睡觉。
要饿三天,他只能多睡觉。
现在不能惹李言年,永夜心里憋得慌。
就盼着早点回京都,早点长大。
他狠狠地对自己说,将来一定将李言年踩在脚下。
但是倚红与揽翠却不肯让他如愿,站在床前冷冷说:李执事请世子大堂说话。
永夜打了个呵欠,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讨厌。
心里对王府中真正的倚红揽翠开始想念。
对一个人真不真心,不是化个妆脸蛋长得像就行了的。
书卷上写的倚红揽翠是真的对世子好,这两人嘛,永夜诅咒她俩下个任务是去牡丹院接客。
一块排骨都舍不得给,且长了双势利眼,这种女人,他不怜惜。
夜里永夜睡不着。
原来是晚上他精神好,现在又多加了一条,饿得睡不着。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苦笑。
前世的自己对饥饿的忍耐力强得多,这个身体毕竟还在长,饥饿感很明显。
如果能去外面偷点……他笑了。
凝神感觉外面的动静。
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个院子里的十来个人单以轻功论肯定比不上他,但是出去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自己是否应该再忍呢?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永夜开始分析比较。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屋顶上有动静。
有人正站在他的屋顶上。
永夜睁大了眼睛瞧着,一块瓦被揭开,露出一个影子扔下了一个纸包,转瞬就离开了。
他心里无比激动,是那个送他进山谷给他天脉内经的影子兄。
原来,他也在别院。
永夜捡起纸包,满足的嗅着肉香,他打开捡起一块卤得酥软进味的肉舔了舔,大口开嚼。
肉入嘴即化,美味在舌尖跳舞。
永夜傻笑起来,自己居然还有个内应!他马上决定一定要把影子兄利用得干净彻底。
一个能进游离谷,能保他当傻子白痴的大半年平安渡过,能了解青衣师傅的收徒习惯,能进石室,能送他天脉内经,能舍不得让他挨饿冒险送肉。
这样的人,不用才是傻子。
他会是李言年吗?永夜马上否定了。
以他的目力,他已经看出这个人的身形绝对不是李言年。
会是谁呢?一路杀人回京都十天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
就算游离谷里的紫袍小孩还活着,相信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是真的哪个。
雪细细密密地落下,像极了夏天的阵雨。
放眼望去,竟似看不穿看不透。
离开山谷,我就是你的新师傅。
李言年微眯着眼,烫得正好的青州红让他极为享受。
有人形容用青州红高梁酿出的酒是女人唇上的胭脂,让人沉迷贪恋。
他垂下眼眸瞟了看白瓷盅里散发着热气的酡红,轻漾起一丝笑容。
永夜慢条斯理的煮茶。
手纹丝不动,人静如松。
他突然发现美人先生教的这手艺很管用。
太冠冕堂皇的理由了,茶道清心,正好有时间消化反应李言年的话。
他不喜欢他做他的师傅。
虽然李言年有太多东西教他。
你不必唤我师傅,人前人后都不必。
我教你的,必然是你所憎恨厌恶的,这是人之常情。
李言年自嘲的笑了。
永夜轻抬手臂,壶中滚水缓缓浇过茶碗,茶香冲淡了桔子皮与酒的味道,屋子里的空气为之一清。
他满意地放下茶壶,吸了口气,甜甜的笑了:师傅请。
李言年没有接过永夜手中的茶碗,这声师傅显然让他意外。
说过了,不必。
我不喝茶的。
以后有机会,徒儿当为师傅煮酒。
永夜笑着说道。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李言年只瞧到永夜那双亮如点漆的眸子,似真的天真无邪真诚无比,又看不见底。
永夜瞧出了他的疑惑,嘴一眠笑道:不用看来看去的,授业者为师,师傅能教我的东西都是有用的。
不管白猫……能捉到老鼠的都是好猫。
他有点尴尬,转眼就逝去了,不利用白不利用。
呵呵,猫?只有你才会如此不尊重师傅,把师傅比成畜生。
永夜翻了个白眼,经典之语不懂欣赏,难道龙凤麒麟就不是畜生?他忍不住笑了,如果知道他的想法,这里的人会不会吓死?多半是不会的,被吓死的是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骂他是妖孽,一把火烧了他这个妖言惑众的人。
永夜的笑容让李言年有种被雪地阳光刺痛了眼睛的感觉。
他握着酒杯轻笑道:当初如果送你去了牡丹院,你会让京都疯狂。
啪!永夜将茶碗往地上一摔,脸上却还带着笑容,不痛快总要拿东西撒气的!李言年一怔,眼中涌出怒气。
师傅不会与我一般见识的,若论这养气的功夫,永夜如何敌得过师傅。
永夜心里又骂了句,你连东西都不是!李言年被他一捧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想想永夜不过九岁,牡丹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正色道:进了王府,说话总没有现在方便,你虽然才九岁,青衣怪当你是小孩子,我却觉得你必是能懂得的。
师傅请说。
永夜知道他想说去了之后的任务。
皇上下了旨,年后召世子与三位皇子一起读书。
王爷从前总以世子有病为由推托,皇上心疼侄子,听御医进言认为有利于打开世子心结,所以坚持。
永夜恍然大悟,只是不知道游离谷属意哪一位皇子。
想让他杀掉最有希望登天子位的皇子?让端王爷背上纵子行凶的恶名挑拨皇帝和他的关系?大皇子性情温和,又是宠妃李氏所出,皇上最喜,只是过于温和了,所以,你多帮帮他。
自己猜错了?是从小就和将来的天子接近,将来掌握大权,等于把持了天下!永夜又得出了一个结论。
但是怎么看自己也不亏。
二皇子与三皇子呢?二皇子是皇后嫡出,可惜心思深沉,为人奸滑,皇上不喜,所以迟迟不肯立储君。
三皇子与你一般大,母亲刘氏,镇威将军之女,教得三皇子莽夫直性子,也非皇上中意。
明白了么?明白了,大皇子如能得端王府支持,必能胜出嫡出的二皇子,只是需要有人帮帮他,不教二皇子欺负了去。
李言年满意地笑了。
有你在大皇子身边,与他交好,我们就放心了。
真的就这么简单?永夜觉得太轻松了。
当好一个最有权势的王爷世子,与最有可能做未来天子的大皇子成为好朋友,前途一片光明。
游离谷虽然培养的是杀手,怎么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永夜永远忘不了一千名七八岁的孩子在木楼中相残的血腥 。
他想起自己的身份,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端王爷夫妇已经是他的难题,皇宫皇子更是个大难题。
青衣师傅说,有危险就逃了。
天下之大,未必只有安国一处可以容身。
这是永夜的最后一招。
---------------------------------李言年站在院子里笑着对永夜说:今天我们就回京都去,王爷和王妃想必都等得急了。
永夜微笑。
院子里站着十来个下人打扮的人。
永夜这几日把每个人都记得熟了,却还是没有发现影子是谁,不免有些遗憾。
记得三年前你们走出楼时的情景吗?李言年突然问了句。
永夜一怔,看着院子站着的人,这情景还真像当时自己与别的孩子站在李言年面前时。
当时生杀之权掌于李言年手,他要杀自己简直是一点反抗力都没有。
如今……才想到此处,他不由一惊。
一个不留!李言年微笑。
永夜瞧见扮成倚红与揽翠的两名女子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墙头骤然冒出无数持强弩之人,箭枝如雨般射向这些人,没有丝毫犹豫。
想阻止也来不及。
雪地瞬间被染成血红色,数声惨呼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些持弩之人……他的记性一直不错,目力也不错,看出正是车队前后的几十名骑兵。
原来他们也是李言年的亲信。
记住我教你的东西。
绝不落下任何一个泄秘的可能。
李言年轻声在他耳旁说道,世子,走吧。
他当没事发生似的往院门行去,李二弓着身子紧随其后。
永夜愣了愣赶紧跟上去。
门口停着来时的马车,四十名骑兵前后站立,对院内的声响充耳不闻。
上了马车,李言年笑道:在想这四十人?!是。
永夜轻轻一笑。
你很镇定,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是。
谷主没有选错人。
李言年没有回答永夜的问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假以时日,世子成就非凡。
其实,你就该叫我一声少爷!永夜的笑容更加灿烂,但凡王府内院家臣,都称他为少爷,只有外院之人才唤他世子或小王爷。
李言年不外是内院执事之一,喊他世子是自抬身份了。
在别院唤他一声师傅,既然出来了,他只是自己的奴才。
永夜说完,没有看李言年的脸色。
伸手掀起轿帘回头看,别院所在的地方冒出了滚滚浓烟。
李执事行事果断,永夜受教。
李言年似笑非笑,这笑容让永夜觉得还将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十日后,马车进入了第一座能称得上城的地方,永夜看着高高的城门楼微笑,终于进入有正常人的地方了。
队伍包下了城中最大的祥和客栈的西垮院。
永夜第一次看到客栈想起了古镇旅游。
看到小二肩头搭着毛巾想起了他马上会上来边擦桌子边问客官吃点什么?他忍不住笑了。
李言年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在房里用饭吧,外面人多杂乱,有失身份。
永夜有点失望,点点头进了院子。
用过晚饭,没有人打扰他,他躺在床上很烦。
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周围的气息。
他有很奇怪的感觉,今晚一定有事发生。
丑时,他闻到了浓浓的烟味。
房门被一脚踹开,李言年手执一把剑出现在他面前,对他一笑:有人打劫,少爷!我们逃吧!永夜只能跳下床配合的说道:李执事,你一定要护我周全!少爷放心!李言年的笑容在外面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很诡异。
永夜心里感叹,那四十个骑兵完了。
李言年拉着他的手掠出了院子。
李二牵了两匹马候着。
于是三人两骑开始往京都逃命。
做戏要做全套。
为何不在别院杀了?总要有人瞧见他们护着你下山。
他们在别院呆了十天,就不起疑心?李言年笑了:他们本来全是我的人,我只不过让你知道,自己人也不是不能杀的。
两个好处,王爷更不会起疑,第二嘛,我一直认为,最有可能出卖我的就是自己人,更何况,进山谷的人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把李二杀了?他知道的最多!永夜指着旁边马上的李二。
少爷,别挑拨离间了,李二是我的家臣,杀自己人可以,杀了忠心之人便叫人心凉,再无人对你效忠了。
永夜撇撇嘴,看到李二眼中露出对李言年的感激与忠诚。
还怨毒地瞪了他一眼。
他真想放声大笑。
端王爷很强大世子下山回京都的路上遇袭。
这一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端王府。
李言年和世子现在到哪儿了?端王爷李谷脸黑得像雷雨前的天,声音像冬九的冰坨,又冷又硬。
传说这位皇帝的亲胞弟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才十七岁,第一次从战场上回来时,他的坐骑差点被他砍下的人头压趴下。
从此不管他是笑如春风还是不动声色,都没人愿意相信端王爷会是个善良的好人。
唯一能让端王爷心肠软下来的就是他的王妃,丞相张岐岭独生爱女。
听说那年京都元宵灯会上端王爷遇见了看灯的丞相千金。
端王爷死皮赖脸地请张小姐同游赏灯,被张小姐扇了一个大耳刮子。
一巴掌把端王爷扇得几天不肯洗脸,不仅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画师许怜草用笔细细将张小姐的手掌印在脸上勾勒出来,还喜滋滋的顶着这张脸上了朝。
在金殿之上皇上见了气极又扇了他一巴掌。
百官相劝,唯张相冷眼旁观。
两边脸都挨了巴掌的端王爷笑笑说:陛下赏臣弟一巴掌这是爱臣弟,打是亲骂是爱,臣弟不敢有怨言。
说话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相。
皇上只好发话:令爱既与端王有了肌肤之亲,丞相是国之栋梁,这门亲事便由朕做主吧,必不让令千金受半点委屈。
张相被这两兄弟气得手脚发颤,他是一代诗人百官之首门生无数。
就算想低头金殿之上也要努力挺直了腰放狠话:若是端王爷能让小女满意,臣自无二话。
若是皇上要下旨,臣这就回家准备灵堂以谢君恩。
端王当殿发誓绝不用强。
然后京都臣民就看到杀人不眨眼的端王爷心一软再软。
比如张家厨子突然哭着求小姐帮忙,他家的地突然被涨了租,交不起租谷就得还地,没地就没法过日子。
一家几十口人靠他一个人的工钱活不了。
当然,这地是被端王爷买下来的。
张相再有权总不管不了端王爷的地。
张小姐做主另将府中田产租给厨子一家,厨子哭着说他全家都被端王爷买为家奴了,以后他也要去端王府的厨房上工。
于是,张小姐气冲冲地找端王爷评理,端王爷马上点头同意减租,顺便请张小姐吃了饭。
再比如……总之最后张小姐看到端王爷时脸上绽开了笑容。
这笑容比京都牡丹怒放时还美丽几分。
故事的结局就很好猜了,端王爷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而且没立过侧妃娶过妾室。
端王爷年近而立,膝下就只有一个儿子永夜。
世子返京居然被人袭击,同去的四十名侍卫全死了,只跑出执事李言年和小厮李二。
所以站在端王爷下首报讯的人被王爷这句问话吓得舌头打卷,一句话被分成了几截才说明情况。
让林将军带五百豹骑接世子回来。
端王爷下了令。
王府众人眨巴下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爷……非特殊情况不得调用京畿守卫……还是整营……王府幕僚刘夫子劝道。
本王是国之栋梁乎?王爷战功赫赫,威慑天下,有王爷在一天,他国怎敢轻易来袭……马屁没拍完端王爷打断了他:与本王作对就是与安国作对,与安国作对……此非特殊情况?!刘夫子不说话只擦汗。
吩咐下去,彻查此事,看看是不是边境上的宋国有了异心。
端王爷又补充了一条。
刘夫子深深一躬:王爷英明!他心中暗自佩服端王爷雄才伟略,宋国一直夹在安国与陈国之间,地势险要,一直规规矩矩找不到理由开打。
世子被袭的地方在安国,但是离宋国也只有是几日路程。
端王爷要扣这顶帽子给宋国,宋国也只能哭着接了。
谁叫王府死了四十个侍卫呢,剪径小贼可没这本事。
若不是王爷把王妃捧在手心,拿世子当掌中宝,刘夫子很怀疑这是王爷设的局。
在马上奔驰了半个月,永夜烦了,他不习惯和李言年同骑一匹马,不习惯窝在李言年怀里,把腰挺得笔直尽量离李言年远点,半个月下来,累得贼死。
好不容易看到灰扑扑的城墙又一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永夜打了个呵欠:还是过城不入?不,我们进城住店,这里离京都只有一日行程,很安全。
这是李言年半个月来说的最动听的话。
永夜嘴角扯了扯,和李言年在一起,最不安全。
客栈很大,桦木桌椅被刷出了木质的白色。
掌柜是想象中的胖老头,小二哥肩上依然搭了块毛巾,满脸堆笑迎上:客倌是住店还是用饭?开房睡觉!永夜又打了个呵欠,他捶着腰想,再这样下去,他小小年纪当心得腰椎间盘突出。
不等李言年说吃饭之类的话,永夜疲倦地说:该让我看到的都看了,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吗?小的亲为世子守夜。
李言年显然很满意永夜领会到了他的意图,一揖之后带上了房门,真的就坐在了门口。
永夜长叹一声,就为了让他知道,为了这个任务,牺牲再大也不足惜。
若是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能对自己做什么呢?他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威胁自己的,杀了自己?也只有这个吧,所以才接二连三的显露实力。
这一晚也没睡好,客栈里突然涌进了很多人,永夜很容易的被惊醒了。
他嘀咕道,当杀手就这点不好,睡个觉都不踏实。
门外发出铠甲马刺碰撞的声音。
李言年似乎拦住了来人:林将军,少爷已经睡下了。
王爷有令,李执事一路护送辛苦,为防贼子再来,嘱我等星夜迎世子回府。
李言年轻敲了敲门:少爷醒了么?林将军奉王爷令迎少爷回府。
永夜打着呵欠打了门,惊奇地看到一个超酷的人。
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的铠甲中,确实威风。
豹骑驻京畿卫左翼骠骑将军林宏见过世子!奉王爷令护送世子回京都!林将军说话铿锵有力。
永夜很想摸摸他的铠甲,想想觉得以后弄一身来穿都行,伸手摸太小家子气。
他笑了笑,疲倦地说:有劳将军……啊!他又打了呵欠,往楼下走。
甲胄鲜明的士兵从客栈大堂一直排到了门外,个个精神抖擞,见了永夜哗地一声单膝跪地齐声吼道:迎世子回府!好排场!好威风!客栈的老板伙计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永夜很想摆摆手说声同志们辛苦了,手举起却掩住了嘴,继续打呵欠。
难得现在有这么多人守护,他觉得今晚哪怕是在马车上也应该可以睡得舒服了。
门口只停着一辆马车,永夜没敢使轻功,伸出手,扶着李言年上去,见李言年有意跟上马车,永夜站在马车上挡住了他,笑笑说:我倦得很,不欲人打扰。
话却是对林将军说的。
世子放心。
林将军见永夜满脸倦色,心里涌出一种怜惜,对王爷护犊情深很是理解,这么个粉装玉沏的独生儿子先是不肯说话,好不容易治好了还有人刺杀,就算旁人瞧着也舍不得,更何况是端王爷。
李言年有些发愣,李二识趣的牵过马来,他看了眼马车,翻身上马。
回京都!林将军喝道,骑了马与李言年一左一右护着马车前行。
永夜躲在马车里偷笑,若是在别院或是在游离谷,李言年会如何报复自己不让他上马车的行为呢?他就是想让李言年知道,纵然是完成谷里的任务,他,也绝非山谷中任他搓圆捏扁的星魂了。
从现在起,你李言年就只是王府里的一个下人。
想要解释么?很简单,一个在山谷医治了半年的世子小王爷,回来后处处看他脸色行事,王爷和王妃会起疑心。
闭上眼,他真的睡着了。
马车走在官道上,车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摇摇晃晃很催眠。
午时时分,他听到李言年掀起轿帘轻声唤他:少爷,到了。
永夜还没有睡醒,不想搭理他。
闭着眼继续睡。
李言年有些着急,当着林将军又不好大声叫喊,放下轿帘时心里涌起一股气。
他明知道以永夜的修为,是肯定醒了的,却偏偏不睬他。
他觉得头有点痛,想想永夜的任务,冷笑一声不管了。
永夜很放心的闭着眼养神。
他此时正在想,该以什么样的面目见端王爷与王妃。
是热情拥抱宣告自己变成正常儿童还是斯文柔弱偶尔冒几句话出来以示肯说话了。
这两种选择各有好处。
前者可以让自己变成京都小霸王,为所欲为。
后者可以隐藏实力以静制动。
没等他比较清楚,轿帘再次被掀起,环佩叮当伴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有人上了马车迅速地将他拥入一个极柔软的怀抱。
王府的第一个晚上永夜埋在这个温暖的怀中由她决定了他来不及选择的未来方向。
因为无需他选择,这个女子已经抱起他下了马车,快步往府中走去。
看情形是想抱他上床去睡。
九岁的孩子有多重?永夜突然觉得很有趣,她就一直抱着他往府里走,居然连气都没有喘一下。
够强!他贪婪的呼吸着对方身上传来的馨香,从香奈儿猜到了CD,最后同意还是这种纯天然的花草香舒服。
想来是身上配了干花的香囊。
女人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永夜决定以后没事时多做些来送人。
进了房间,一股暖意扑来,没有李言年的臭桔子味,他很满意。
房里一侧传来轻微的声音,转眼又安静下来。
永夜默默地想,王公大家就是不一样,这房中至少有三个人,居然可以安静至斯,端王府规矩不是一般的大。
那股香味在鼻端一直没有散去,永夜忍住睁眼的冲动,继续酣睡。
他很感激那个抱他下来的人。
让他可以缓和马上见到端王爷夫妻俩的紧张。
虽然长相一样,举止神态也学得像,毕竟人是感觉的,当父母的也许感觉会更敏锐。
永夜特别担心在一些书卷上没记下来的小细节上出问题。
他有些遗憾地想,紫袍小孩是个哑巴就好了,连声音都不用装。
想到这里,永夜对自己说,你真的是个坏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坏人。
可是他得活下来,还得活得好好的,这样一想,永夜又释然了。
不能怪他狠,要怪就怪出这主意的人!自从知道李言年是端王府内院的执事之一,永夜就明白他的命运在当年走出小楼见到李言年的时候就定下来了。
因为这张脸,这个计划他们筹谋了三年。
而且一直很有耐心的等着自己学艺。
如李言年所说,大皇子今年十四岁,二皇子只比大皇子小几个月,也十四了,三皇子与自己同龄。
他们的大计应该是在几年后皇子成年时进行,这几年,或许还能让自己顶着世子身份轻松逍遥一点。
这几年就是自己所能掌握的时间。
永夜微微笑了,然后睁开了眼睛。
少爷!?眼前的女子喜滋滋地喊道。
她身材比山中别院假扮她的人高大多了,足有一米七二,难怪抱自己没费多大的劲。
脸很熟悉,五官还算秀气。
原来她就是倚红!永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落在倚红腰间的小香囊上:水!倚红吓了一跳,然后脸上爆发出神采:茵儿,快去告诉王妃,少爷说话了!永夜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揽翠赶紧给他支上靠枕,揽翠比倚红娇小玲珑,一看就是手脚麻利的人。
倚红端了水埋怨地说:少爷怎么不多睡会儿?马车上折腾一宵怎么受得了?我还巴不得睡呢,永夜喝了口水,舒服不少,他摇头说:屋里人太多了,我睡不着。
倚红大惊:从前少爷可是最怕一个人睡。
虽然不说,晚上却不肯放我和揽绿走。
山上总是我一个睡,久了就习惯清静了。
永夜解释道,他很懊恼,如果能一手抱一个一张床睡就太惬意了,但是不方便。
有她俩在,自己什么事都别想做了。
说着说着,门口传来一个极温柔的声音,似在叹息:真的会说话了。
屋子里的侍女纷纷行下礼去:王妃!永夜半靠在床上,嘴微张着,口水从嘴角溢出。
他看得目不转睛。
难怪端王爷由百练钢化成了绕指柔,男人要是娶这样的美女回家,等同于建功立业后的荣耀!瞧瞧,我老婆就这样!你老婆呢?永业完全理解端王爷。
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
端王妃和那卷王府说明书上画得很相似,不过,画哪能和真人相比。
她的五官极为精致,永夜和她很像,准确说,那个世子和她很像。
她站在房门口远远的瞧着永夜,那眼神似怜惜似矛盾,又带着说不出的痛楚。
永夜突然打了个冷战,自己杀了她的爱子!他低下头有些心虚。
杀了她的儿子,再冒充她的儿子。
永夜突然觉得不忍心,只求她千万别看出他是个冒牌货,不然,她会很伤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远远的这么一瞥,就对端王妃心软了。
你们好生服侍着,少爷长途跋涉,多休息几日才好。
端王妃说完这几句,竟转身离开了。
永夜揉揉眼睛绝对没看错,那个他正准备扑进她怀里的美人王妃居然就走了!而倚红揽翠并不奇怪,仿佛很正常。
永夜觉得游离谷太失职了,这像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的行为?岂有此理!以自己这张脸居然吸引不了王妃走到床前抱他一下?他的嘴扯了扯竟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仿佛知道他的心事,倚红赶紧过来握住他的手说:王妃心里是极疼少爷的,她的性子就是如此……永夜有点恼怒地扯出来手来,往床里一翻说:你们都出去,我睡会儿。
倚红轻叹口气退了出去。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永夜这才翻过身仔细地思索。
难道紫袍小孩的自闭症就是这样得的?王妃如此,王爷肯定更不必多说,对那孩子不够亲,以致于他心里难受不肯说话。
李言年在王府多年,连倚红揽翠都能易容一出来让他熟悉,为什么独独没有提到王爷与王妃对世子不亲呢?端王爷肯派出军队接他回来,说明足够重视他,可是回来听王妃的口气似让他独自在莞玉院住着,见亲爹的话提也未提。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这些都是游离谷没有告诉过他的,这让永夜对下一步该怎么做很为难。
他想也好,就先独自呆着吧,也不怕露马脚了。
想到这里他下了床,心里又是一惊。
脚底板那朵花开得太久,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还好是冬天,没有除去他的布袜子。
这让永夜决定,性情再孤僻一点,少让倚红揽翠服侍。
卧室中间立了道沙橱,外面摆了张睡榻,是倚红或揽翠晚上陪他睡觉的地方。
这个要拆了,晚上不能有人睡在他旁边,太不方便。
走出卧室,外面是一片很大的园子。
他的书房在东厢,倚红揽绿住西厢。
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墙角一枝老虬梅花开得正好,永夜有些想念美人师傅。
少爷,外面冷怎么出来了?倚红和揽翠正和茵儿一块做饭,几人盘算着做些永夜爱吃的让他开心一点。
夕阳映得院子一片辉煌,永夜笑了笑:给我一个干净的水罐子。
他的笑容让倚红和揽翠愣了好半天,才急急冲进厨房找。
永夜接了罐子去扫梅花上的雪。
倚红讷讷说:少爷以前都不爱笑的。
以前不知道外面有那么多好玩的,现在知道了,很高兴。
永夜积了一罐子雪,又摘了梅花进去,把罐子递给倚红:凉上两天,等雪化了,我煮茶给你们喝。
倚红受宠若惊地哎了声,捧着宝贝似的进了房。
临到开饭,茵儿又提了个食盒进来说是王妃让厨房特意做的。
王妃多疼少爷啊!倚红笑道。
永夜对倚红好感又增了几分,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说:都坐下陪我吃吧。
侍女们掩口笑了不肯。
永夜也不勉强,挟了一筷子示意倚红过来,喂她吃了,又挨个地把揽翠和茵儿全喂了一遍,见她们手足无措的娇憨样,心里得意无比。
一顿饭吃得无比痛快。
吃过晚饭,倚红笑着说:热汤备好了,奴婢侍候少爷吧。
永夜吓了一跳,摇头说:我是大人了,以后我自己洗。
你们不准偷看!少爷才九岁呢,要开了春才满十岁。
还是孩子呢。
揽翠也在旁打趣。
永夜把脸一板:谁说我是孩子?还有,从今天起,我晚上独自睡,你们别来打搅我!倚红和揽翠见他不开心,心道少爷今天被王妃冷落不痛快,恨不得自己早点长大成人,便理解地应下。
永夜这才放了心。
又拉着她俩闲聊了会才回转房中。
他在石室里呆得习惯了,晚上精神见好。
独自练了会功,很满意地发现功夫又进了一层。
便全身放松静静地感觉屋里屋外的气息。
子时过后,永夜起床披上披风轻轻开了房门。
月华如水照在雪地上,四周安静无比。
永夜想起来王府前李言年和他的约定长叹一声,若是佳人有约,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么,虽然滴水成冰的季节,让李言年多冻会又何妨?他漫步走到假山处,李言年闪身而出。
永夜轻轻一笑:其实师傅用不着这么着急,第一晚这样出来很危险。
李言年黑衣蒙面站在阴影中轻声说:你看到了?看到什么?王爷和王妃对世子不亲。
为何不早告诉我?李言年笑了:你以为当了世子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争取,要想真正得到王爷的宠爱,将来的权势,你就得照我说的办。
我一直认为你是聪明人,你不会拒绝这个任务。
对你也没坏处。
师傅原来还瞒了谷里一手。
真漂亮!永夜承认李言年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执行这个任务,他们随时可以要自己的命,而接受,将来的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当师傅的总要尽点心力。
学会了吗?对任何人都不能全抛一片心。
人若是已无用处,就不容易长寿。
多谢师傅指点。
如果我让谷里知道师傅还瞒着他们一些东西,游离谷会怎么对待师傅?李言年颇有意味地看着永夜:你连师傅也要出卖?徒儿不坏,师傅不爱!永夜笑得很天真。
这笑容让李言年嘴里有点发苦,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把永夜教得太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师傅死了,山谷里会找谁与我联系?李言年眼角抽了抽冷声道:想我死?师傅怎么可能死?永夜是担心有急事找不着师傅时该怎么办。
京都牡丹院。
李言年说完悄无声息的离开。
永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懊恼,自己还要练上些时间才能有李言年的功力。
他坐在假山旁看月亮,王爷和王妃为何对世子不亲近?有他们这样做父母的吗?这中间又有什么隐情呢?李言年显然以为是因为世子不肯说话,与王爷王妃疏离造成的。
可是明明现在自己肯说话了,王妃还是离得很远,甚至连房门都不曾踏进半步。
永夜想不明白。
外面站着有些冷了,他看了看雪地里的足印,感觉到四周无人,运起内力小心抹去了痕迹。
这才安心地回房睡觉。
小丈夫也难为永夜其实中文底子很好,得益于他前世沉迷于印章的老爹教诲。
他老爹常自得地说:再好的画这印章才是点晴之笔。
他老爹的意思是鉴定字画,很多时候是靠字画上的印鉴辨别的。
耳濡目染,久了永夜对书画自有一番心得,他如果不当杀手,也会是个制假贩假的团伙分子。
但是永夜偏偏讨厌写诗作词习字。
他回来的消息被他外公张相知道了,差人送来新作诗集一卷。
照理永夜就该把这些诗全背下来,以后随口能吟以讨外公欢心。
他很不喜欢这种死记硬背填鸭式的教育,随手就扔到了一旁。
倚红以为他因为王爷和王妃的态度心情不好,也没说什么,直到几日后见那卷诗集扔在书堆里不闻不问才奇道:相爷可是少爷最仰慕的人,从前除了吟相爷的诗,都没见少爷开过口。
从前我说话结巴,只有吟诗时方流畅些,所以才肯出声。
现在好了,自然不用。
永夜理直气壮。
原来少爷不肯说话是这个原因啊!倚红似舒了口气。
永夜睨视着她笑道:怎么?怕我生爹娘的气?我爹威镇四方,生个儿子放不出一个屁来,他当然不喜欢。
王爷临到年节,几乎每日都有应酬,等闲时自然会和少爷亲近。
毕竟十年父子俩没说过话,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少爷莫要焦虑。
永夜见倚红总是为他着想,心里暖和,微微笑了:是啊,快过年了,倚红可是担心我见着外公,连他的诗一眼也没瞧,外公会不高兴?我这就记些好句子讨好他老人家便是。
倚红抿嘴笑了,赶紧把诗集找出来,又去砌茶。
永夜一把拉住她说:我来,才学得煮茶,正好收了那罐子梅花雪,我煮茶给你们吃。
这些日子倚红已渐渐和永夜混得熟了,只知道他病大好之后也肯亲近人了。
不欲扫他的兴,捧了家什侍候永夜煮茶。
坐啊!永夜招呼了倚红揽绿和茵儿坐下。
一丝不苛的煮茶。
雪混着梅花在壶中慢慢煮开,沁人肺腑的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他抬眼看了看三个侍女。
倚红大气端秀,揽翠娇俏斯文,茵儿灵巧活泼,三双黑乌乌的眼睛不染半分社会习气,无怨无悔以侍候自己为最大幸福的心思,放现代去都是一流女杀手,可以杀得男人不战而降丢盔卸甲。
永夜轻斜茶壶冲下高山流水,他含笑点点茶海:可以了!三位侍女早被永夜的优雅与茶香迷惑,听到他这一说,才红了脸轻声谢过,端起茶碗细品。
红唇微启,一派的羞涩天真。
永夜叹了口气说:倚红和揽绿都十六了吧?可有心上人?少爷我能成全一定帮你们。
倚红和揽绿脸烧得猴子屁股似的。
才十四岁的茵儿笑了:揽翠许了人家啦,府里的人,王妃说开了春就让她嫁了。
永夜来了兴趣:是府里的谁啊?李言年李执事啊!样子好人好……揽翠急得去掩茵儿的嘴,永夜脸色已沉了下来:他至少比揽翠大十岁,难道还未娶妻?茵儿正笑着躲揽翠,挣扎冒出一句:李执事是续弦,李夫人五年前就病故了。
揽翠恼了,站起身一福,红着脸冲出了房门。
永夜顿时没了心情。
他正想着总有一天要杀了李言年,没想到他居然要娶揽翠,以李言年的人才揽翠必是喜欢的。
可是他不喜欢。
永夜一醒,怎么如今变得这般心软,连个侍女也肯护着?这些让他意想不到的变化瞬间让他什么心思都没了。
倚红看出了究竟,叹了口气说:少爷若是真舍不得揽翠,不如求夫人收了她吧。
永夜呆住。
第一时间冒出了小丈夫一词,沮丧得直想撞墙。
他苦笑着想,过了年十岁,再过得几年……哎呀,再过得几年,少爷成人了,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少爷呢!茵儿机灵地注意到永夜的脸色不好看,赶紧转开了话题。
永夜猛地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倚红连声埋怨茵儿不该在这当口说这些。
她心里有些焦虑,少爷莫不是真对揽翠上了心。
出得门来,扑面的寒气让永夜头脑为之一清,他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流露情绪,自己这般沉不住气,将来如何与游离谷作对?李言年一个小角色就让自己应付得吃力,如何杀他?他深吸了口寒梅香气喃喃道: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那枝虬梅压了厚厚的积雪,花瓣被堆出一个个小雪球,仍有灿若阳光的梅瓣从白雪中冒出来,永夜瞧着,心慢慢放宽,终于晒笑一声。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今这王府有无穷的秘密,当是寻宝也是种乐趣。
更何况,做安国最有权势的世子,做京都最风流的公子,这乐趣还不小。
他正独自赏景悠闲,突然感觉有人进莞玉院。
他收敛了深思的神情,笑着回了房:倚红茵儿,过年有些什么好玩的?正在收拾茶海的二人被他的高兴感染了几分,觉得少爷真是孩子气,转眼又开心了。
少爷今年身子大好,王爷和王妃肯定愿意少爷出去玩的。
初一街上会有很多杂耍班子挨家舞狮讨喜,晚上王府会放烟火……茵儿的话还没说完,揽翠就掀了帘子进来说:王爷遣人请少爷去呢。
永夜一怔,王爷为何要见他?他转念一想又释然,毕竟还是世子,总不能连一面都不见了吧。
少爷莫怕,王爷最讨厌和他说话身子发颤的人,少爷,你大好了,莫像从前那般怕王爷。
倚红似早知道了结果,连声安慰永夜。
是这样?永夜心里有了底。
揽翠为永夜系上了风麾笑道:少爷跟了李四去吧。
晚间我们做了夜宵等你。
永夜听了心里又一阵难过。
忍不住说道:我看李言年就不是什么好人,揽翠别嫁他了,改日我为你选个好人家。
揽翠脸一红啐道:少爷赶紧去吧,别让王爷等久了。
永夜见她神色,想起李言年的丰神俊朗知道揽翠已经动心,他暗叹一声,人各有命,他无力回天。
笑了笑扭了揽翠的脸一把说:你出嫁时少爷送你份特别的礼物。
少爷!揽翠嗔道。
呵呵,我这就去见父王。
催着早点把你嫁过去!永夜大笑着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突又回头:嫁猪成猪?揽翠顿时气得哭笑不得,倚红扶住她笑道:少爷你莫要再逗揽翠了!永夜眨巴下眼睛摸了摸脸无奈地叹息:其实我做小丈夫也不是不可以……少爷!三个侍女异口同声。
永夜摇摇头带着一脸惋惜离开。
埋下怀疑的种子冬日的阳光隔了窗户纸映得满室生辉。
永夜闭了眼睛都清楚博古架上那只双耳曲颈青瓷瓶中插着的孔雀翎是王爷夫妇南游时王妃拾得的。
书桌上一色墨芳斋特制文房四宝是王妃送与王爷的生辰贺礼。
墙上那幅元宵花灯图是王爷亲笔绘就以纪念与王妃邂逅……这间书房是由内院李执事的贴身侍从李二亲自打扫,旁人不得擅入。
永夜对李言年有时候也很服气。
他为了知道世子的一切,不惜勾搭揽翠,为防怀疑还想娶了揽翠。
这书房重地,也亲派李二打听得清清楚楚。
坐在酸枝木椅子上的端王爷拿着书漫不经心地看着永夜。
打他进来起就这样睥睨着他。
半年不见,身体比以前长好了。
除了皮肤还是苍白。
他很想看到自己想看的,永夜却一直低头着。
端王爷不着急,他对自己的目光很有信心。
他曾经目不转睛看一个人,看见对方慢慢的慌乱,身体慢慢的颤抖,膝盖慢慢发软,然后扑咚跪在地上喊饶命。
王妃奇怪地问他那人怎么了?端王爷笑了笑回答说:唱戏的。
所以端王爷在等,等这个永夜也被他看得露出他想看的表情。
永夜站在房内一动不动。
端王爷的态度无论如何与一位父亲扯不上关系。
他觉得端王爷的目光很像刀,一层层削开他的衣裳。
与其说端王爷是在看着他等他开口说话,不如说端王爷正在上下打量他。
他心里不禁有些不安。
蓦地想起临走时倚红的话,永夜低着头,让身子轻轻颤抖。
听说你晚间敢一个人睡了?端王爷有些失望的开了口,语气中分明带着讥讽。
他的儿子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胆小得不敢一个人睡,想起就丢人。
……嗯。
永夜的回答更像抽了抽鼻子。
大声点!那点出息!端王爷吼了一声。
永夜身子一哆嗦,端王爷恨得拿起手里的书就想砸过去。
猛得看到永夜抬起了头,惊得愣住。
父王!永夜笑嘻嘻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那双眸子少了从前的云淡风清,多了些光亮,脸上焕发的神采,他从来没见过。
端王爷扬起的手慢慢地放下来,眼里露出冰凉的寒意,脸上却堆出了笑容:真出息了!敢和父王玩笑呢。
说着走到到永夜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审视着他。
永夜目光并未退缩半分,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不再和从前的世子表现出同样的胆小。
他的感觉告诉他,这才是王爷想看到的,而王爷看到他想看到的,他才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他也在打量端王爷。
这位王爷他在画卷上见过,与王妃倒是绝配。
端王爷在永夜眼中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成熟且自信。
李言年不过是个内院执事,已浑身带足了贵气,和端王爷比,永夜明显感觉到一个是浅水虾一个是蛟龙。
就像美人先生与端王妃同样是美人,美人先生再漂亮也没有端王妃身上那种让人一见就能理解什么叫风华绝代。
这对父母太优秀,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实在无话可说。
一大一小互相打量,端王爷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浓:我小看回魂了,神医名不虚传,李言年游说了我三年,倒也没白费工夫。
永夜心里一惊,这话什么意思?他藏住思绪露出天真的笑了:回魂师傅的山谷很漂亮,有片很大的草地,成片开着花,我只要跑进花丛就会睡着。
回魂师傅说我睡着了会说很多话,问我醒了怎么就不肯说了。
哦?你怎么告诉他的?端王爷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
永夜那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是以前从没见过的灵动,天真中又带着点狡黠,真像当年瞧见王妃时的模样。
永夜认为王爷更关心山谷的情况,李言年路上告诉过他,王府所有人都不得进谷,全部留在外面。
就算是强势的端王爷也会对游离谷礼让几分。
永夜觉得自己越来越狡猾,他低下头沉默了会儿,突然伸手抱住了端王爷哽咽道:父王,你……你们不要不管我。
这声音配着微红了的眼睛,是块石头也会被催放出一朵花来。
端王爷身体明显一僵,片刻后才抱住永夜柔声说:不会……再也不会了。
永夜抬起头,眼中还有着水汽,脸上已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我……过年可不可以和我一起放烟花?还有,带我出去……抱着我看舞狮子?我还想骑马,像回魂师傅的小徒弟那样轻松的抓到兔子,还有……他每说一件端王爷的脸就温柔一分,不等他说完已举起他与他平视:你是我的儿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饿了,陪我吃饭。
永夜笑道。
端王爷眉一扬朗声笑道:好,吃饭!永夜肚里暗笑,将别院中被李言年三天吃了吐吐了吃练出的吃饭规矩一丝不苛的照搬做了一回。
看到他把粥碗里的瘦肉挑出来,端王爷的眼神终于消失了那抹冰凉,却又多出几分困惑。
他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却让他想不明白。
永夜的习惯,永夜的脸,永夜从前的神情,还有现在的表情。
他有些头疼,对自己的眼神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无法认出是真还是假。
然而不管真假,就这张酷似王妃的脸,都让他不由自主的疼爱。
原来真如自己所料,端王爷太不好对付了。
一个内院执事可以联系到游离谷的神医,三年来为世子治病奔波于京都与游离谷。
极力游说王爷送自己去治病,能不引起怀疑?永夜觉得李言年脑子进水了。
王爷若真的疼儿子为什么不在三年前就同意?永夜甚至觉得自己病好是王爷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让他去游离谷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儿子的生死。
而永夜自己最想知道的却是他与这家人的关系。
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和世子长得太像了。
父王,你说奇不奇怪,我在回魂师傅的山谷里好像还看到一个小孩,和我长得很像。
我想细看,回魂师傅就把他送走了。
永夜喝着粥似乎很自然的提及。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下方端王爷的手上,那双放在膝上的手一震,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真的?真的和你长得很像?是啊,是挺像的。
端王爷没有再说,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世上长得像的也没什么。
你母亲和她同族的几个妹妹小时候也长得很像。
哦。
永夜喝完粥擦了嘴。
拉起端王爷的手笑道:我们去看母亲在做什么。
端王爷愣了愣,弯下腰对永夜说:你母亲这会儿习惯小睡,别去打扰她了,对了,后天宫里赐宴吃年饭,太后见你大好必定很高兴,先回莞玉院吧。
永夜往外走的时候,悠闲的迈着步子,一如山谷里的紫袍小孩。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有这么多?他不信。
端王爷的手也只那么一震,却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疑惑的星火在端王心中点燃,他就在旁等着看火烧燎原好了。
永夜此时的心情一如冬日的阳光,有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端王爷相助,游离谷对自己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小。
端王爷看着永夜离开。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掌狠狠地拍在书桌上,咬牙切齿地说:李言年,你们太狠了……总有一天我要灭了游离谷。
走进内堂,王妃正蔫蔫的靠着榻休息。
端王爷挥挥手让侍女们出去,他放轻了脚步,还是把王妃惊得醒了。
她睁开眼浅浅一笑:我又不是猪,成天睡。
端王爷走到榻前握住了她的手沉吟片刻道:永夜说,在游离谷瞧见了一个孩子,与他长得很像。
王妃惊得坐直了身眼圈突然就红了:真是在游离谷么?端王爷摇了摇头:从李言年三年前提起神医回魂时,我就知道他们的计划。
一心想着那孩子是否就在游离谷中。
可是,永夜还是回来了,没有掉过包。
我想,那孩子冒充不了永夜,不会是……王妃眼泪从面颊上滴落,颤声恨道:他们怎么会这么狠!要什么没给过他们?狠也就罢了……端王爷轻掩了她的口,软声哄道:永夜也会难过,又不是他的错,这孩子今日开口求我陪他玩,你终究是他的……王妃恨恨的背转了身哭着说:让我怎么对他好?我瞧着就难受!端王爷尴尬地咳了两声提醒道:也许……真在游离谷呢?王妃转过身来盯着端王一字一句地说:这么多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现在多少总有点消息,难道怕了游离谷不成?端王微微一笑:这,就要听我的安排了。
王妃眼中露出希望的光来,那容光摄人心魄。
端王轻轻托起她的黑发深深一嗅,轻笑道:相信我,没错的!牵住了端王妃的手安国京都的皇宫与所有的皇宫一样都很气派。
永夜望着看不到边的高大宫墙很羡慕皇帝,按照每平米五千的均价来算,皇帝的别墅群至少要花好几个亿。
若是他有这么些银子,他肯定不会靠当杀手赚钱。
要知道,游离谷一个月只给他二两银子的工资。
二两银子能买多少个平方?永夜郁闷地想起游离谷集市的那个胖掌柜,给青衣师傅买的薄衫都标价十两银子。
可是,皇帝却奢侈地让一个老婆住一栋别墅,每栋别墅要配备两个扫地的,两个做饭的,两个守门的,两个侍候衣服鞋帽的,两个化妆的,两个倒马桶的……永夜想的比较人性化,两个人才能轮班休息。
皇帝还雇用了若干内侍对这些人员进行管理,以保证自己的老婆能专心服侍自己。
雇用了若干保镖保证安全。
这只是家事,就相当于经营一个企业,还没算上上处理国事。
这样一想,永夜觉得皇帝是可怜的富翁,有钱到了极致生怕有一天被推翻,被别人抢了董事长的宝座没钱没权了。
天天想这些,就没有放松心情的一天了。
永夜暗自盘算,自己还是过过小富即安的生活。
钱太多也不是件好事。
皇宫很漂亮是吗?端王在一旁问他。
永夜以相当专业的水准在鉴定皇宫的一切。
他没有来过皇宫。
端王府指南书里说这位世子从未进过皇宫,端王爷遍召名医,太后皇帝派遣御医,一切事宜都在王府内进行。
据说曾经太后还亲临王府看望这个自闭安静的小外孙,端王爷恳请张相爷速作新诗逗得永夜开口,然而太后还是伤心而去。
为避免让太后悲伤,永夜就再没出现在太后面前。
他一路上东张西望不用隐藏自己对皇宫的好奇。
看到圆雕镂空雕浮雕完美的结合,他有点手痒,这才想到自己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哪天不做世子去逃命,没准儿还能靠这手艺生活,不禁有些得意。
安国的皇宫很中国,这是永夜得出的结论。
因为这里的布局很像北京故宫博物院。
沿中柱线一串高大殿堂四周配以各处殿室,烘托出天子威严。
他远远地看到正中那处高大的宫殿遥想,那里就是全国最大最高级的会议室了。
皇帝每天天不亮就把大臣们唤醒开会,还是非常人性化的。
毕竟晚上没有电视电影电脑,晚上八点就睡觉,睡到凌晨三点半,保证了七八个小时的睡眠,下了朝,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娱乐。
永夜暗想,自己恐怕是不适应这种坐班制,每天迟到会不会被廷杖伺候?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子一处套一处,大殿接偏殿缀合成院子。
同样的红墙黄瓦,同样的金砖白玉栏杆。
皇宫的名字依然叫紫禁城。
紫气东来,紫微星为帝星……仿佛只要是古代,想法就差不了哪里去。
永夜嘴角露出笑容,他想起那句很著名的台词:你以为换身马甲就认不出你来了?王八骂谁呢?他反应过来,暗笑连自己都绕进去了。
一路边看边想,这时听端王问他便呵呵笑出声来:没王府舒服!永夜的回答让端王一愣,低声问道:为什么?皇上有三位皇子,父王只有我一个,我不必搬出去住。
永夜笑道。
端王忍俊不禁。
他慢慢回味着永夜的回答,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重深思。
永夜病好之后思维原来是这般敏锐。
十岁的孩子就能说出意味深长的话来。
一句话概括了多少血腥,为争夺这座美丽皇宫而起的杀戮。
端王不得不对永夜刮目相看。
永夜没注意到端王爷的神情。
他很兴奋,以前他是没有单位的人,听别人说起年年单位吃团年饭的热闹劲头。
没想到今天也能过一把瘾。
端王妃突然轻叹一声,牵住了永夜的手:这里太大,跟娘一起走。
永夜一愣,触手绵软,他又喜滋滋的高兴起来。
想开口说话,觉得端王妃说不定不喜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在一旁的端王瞥了母子俩一眼,一大一小牵手走着的姿态如此和谐。
他的心情不自禁的柔软。
轻声对永夜说:永夜从来没见过皇上,会怕吗?永夜摇了摇头。
后宫三千佳丽,他只害怕自己今晚会把眼睛看瞎了。
好孩子,记得先叫皇上,再喊皇伯伯!一定要开口的。
端王越来越放心永夜,这个儿子每一次接触都给他惊喜。
他有些感叹又有些骄傲,毕竟是他的孩子。
端王觉得有种叫父亲的情感在体内慢慢滋生。
永夜点点头。
见端王与王妃似松了口气,他笑道:父王放心,永夜会好好打招呼,不会丢王府的脸。
团年饭设在了太后寝宫毓庆殿。
这是后宫中仅次皇帝寝宫龙祥殿的宏伟建筑。
白玉石阶之上朱漆宫门大开,宫女与内侍直排到了石阶下方。
端王一家三口到达时,悠长的报讯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外久久回荡。
各宫嫔妃及皇子公主都已就位。
进了毓庆殿,永夜顿时眼花缭乱。
香风阵阵,细细碎碎的谈笑声环佩声钗头璎络摇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抬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端王妃,还是觉得她最漂亮。
禁不住有些得意,手握得更紧。
下巴抬得和端王一样高。
端王世子啊?和王妃长得好像,真漂亮!听说以前是……白痴!……是哑巴吧!后面的声音压得极低,永夜连黑暗中掉根针都感觉得到,这些声音隐在暗处,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
他感觉端王似担心的投来一眼。
永夜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他感觉到端王似松了口气。
他走在端王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感觉到议论声越来越小。
永夜暗笑,他这位父王的眼神可不是一般的凌厉。
被扫过一眼的最好乖乖住口,免得端王发飙。
手却被端王妃握得更紧,这种自然流露的保护欲让永夜感动,不管王妃是否冷落他,却是不允许外人伤他一根寒毛的。
太后皇帝皇后都还没到,端王含笑与老王叔、静安候等寒暄坐了一桌,永夜的座位与皇子公主们一起。
端王妃牵了永夜柔声对内侍说:世子初次来皇宫,公公多照拂了。
那内侍连声答应,引永夜过去。
他跟着内侍往大殿角落上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端王妃还站在原地瞅着他,永夜心里的那处柔软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说不出是喜是忧。
角落里摆放了的这桌坐了三位皇子,四位公主,两个世子以及一个郡主。
他们多产见过面彼此熟悉,正在说笑。
见内侍引了永夜过来,都好奇地瞪圆了眼睛看他。
永夜见是一群孩子,虽有皇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便笑了笑坐了末座。
永夜哥哥!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突然离座跑到他身边甜甜的喊了他一声。
六岁的红颜知己永夜哥哥!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突然离座跑到他身边甜甜的喊了他一声。
永夜还来不及看三位皇子,听到这声音侧过头。
看到了一双黑乌乌的眼睛,乌木一般的黑发,穿了件领口翻着雪狐毛的棉袍更衬得肌肤胜雪,唇红齿白。
白雪公主!永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蔷薇!我是静安候的蔷薇郡主!永夜哥哥,你好漂亮!蔷薇的声音脆生生的,喊得满桌人都听见了。
永夜真想狠狠地亲她一口,太可爱了。
蔷薇才漂亮,以后肯定是大美女!我喜欢永夜哥哥!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永夜怔住,呵呵笑了起来。
没大没小!还没给本皇子行礼呢!不懂规矩!永夜一愣,见说话的人很英俊,脸部轮廓分明。
身着玄色织锦缎龙衮服,绣有五爪团云龙,头髻用了根墨玉簪子绾住,穿得正是皇子礼服,眼神冰凉地睥睨着自己。
这位皇子他左边,坐着位相同年纪相貌清秀的少年,同样的织锦缎龙衮服,只是着紫,头发也用根紫玉簪子插了,浑身透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再往右,则是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的绿袍少年。
永夜明白这正是安国的三位皇子,便微笑着站起身,对三位皇子一揖:永夜初次进宫,不懂规矩。
见过三位殿下。
见过公主殿下。
两位世子哥哥好。
二弟,永夜第一次来宫里,他年幼,不知者不怪。
大皇子李天佑温和的开口解围。
二皇子李天瑞哼了声。
三皇子李天祥没说话,只好奇的打量永夜。
这位大皇子果真如李言年所说,温文尔雅,一身书卷气,脾气很好。
永夜想起游离谷交待的任务,赶紧对大皇子一笑以示感激。
蔷薇,回来!李天瑞喝道。
永夜看了眼蔷薇,见她嘟了嘴,露出一副不情愿又害怕的神色。
他马上明白二皇子刁难的原因。
永夜嘴角抽搐了下,为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吃醋?他很想笑。
永夜还是微笑,这种事情少掺和为妙。
他自己才十岁,他不想现在和二皇子为敌。
我要挨着永夜哥哥坐!蔷薇咬着嘴唇突然大声说。
手便扯紧了永夜的衣襟。
永夜哭笑不得,哄着蔷薇:听话,你的座位在那边,赶紧回去坐好。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永夜哥哥!我要坐这里!蔷薇招过内侍命令道,给我把座位移过来!内侍僵住。
永夜立马头大如斗。
他悄悄看过去,二皇子眼中已似要喷出火来,俊脸黑得和外面的夜色有得一拼。
他该怎么办?永夜叹了口气,站起身抱起蔷薇让她坐了自己的椅子,施施然走到二皇子身边一礼:永夜擅越了。
谁都没想到永夜会这么做。
蔷薇咬着唇,委屈得眼泪直在眼中打转。
她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连皇后嫡子二殿下对她也是重视有加。
永夜居然不给她面子。
李天瑞看着永夜的脸,再瞧着蔷薇的神色,嫉妒之心骤起,冷笑道。
你也配!永夜怔住,他正苦恼是不是该拍屁股走人,多少也不能丢端王府的脸。
听到李天佑笑着解围:三弟去挨着二弟坐吧,永夜坐我这边来。
三皇子听话地起身走到沉着脸的二皇子面前,笑嘻嘻地说:二哥,我挨你坐!看来这位三皇子性子直却也看得懂形势。
与自己同岁,也不容小觑。
永夜于是又冲三皇子展露了一个笑容,已经和二皇子莫明其妙结了怨,他可不想再多一个敌人。
永夜分析着三位皇子,走到大皇子旁边坐下。
李天瑞冷笑着又冒出一句:小白脸!永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小白脸是指脸很白吗?今天娘娘们的脸都很白!说着顺手又指了指大皇子,大殿下也很白!李天佑五官清秀,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没晒过几天太阳,皮肤的确白皙。
不仅他的皮肤白,二皇子三皇子在座的公主世子都是一身吹弹得破的肌肤,听永夜天真的说话无意中扭曲了二皇子的意思,都笑了起来。
大皇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看了永夜一眼。
目光中带着丝笑意又似对他极有兴趣。
大皇子清秀的脸上竟有这么一双深遂的眸子,让永夜一愣,总觉得和大皇子的书生形象不是很吻合。
一桌都是孩子,心思毕竟浅了,肆意笑着,顾不得是在笑话二皇子。
蔷薇与几位公主银玲般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着李天瑞的脸,他气得一拍桌子,不知怎的,面前一盘烧什锦竟然跳了起来,溅了他一身汤水。
三皇子站在旁扑哧笑出了声,笑声更甚刚才那会儿,引得内侍也低头忍笑。
永夜很惊奇的看着一幕,心中得意万分。
这手功夫难不成这堆小屁孩还能看出来?李天佑瞟了他一眼,皱了眉吩咐内侍:还不侍候二殿下去更衣,太后皇上马上就到了。
他们这座处于殿堂的角落,没引起周围的注意,听大皇子这么一说,李天瑞想起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在皇上太后面前失礼,趁殿内其他人没有看到,将恨意掩下,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迅速选择了先去换袍子。
永夜想起了李言年评价二皇子的话,十四岁的少年,能忍这口气心机真是不浅。
对二皇子临走时投来的怨毒目光,永夜只有一个想法,先下手为强,有机会先杀了他。
等李天瑞回转席间,太后与皇帝皇后到了。
所有人离席跪迎,三呼万岁。
永夜悄悄抬起头,用他在黑暗中练出的惊人目力观察二十丈开外的皇帝皇后与太后。
皇帝冕冠上垂着旒紞,身着柿蒂膝襕五爪行龙袍。
正值壮年,眉宇间沉稳大度。
嘴角带了丝极温和的笑容。
这笑容与端王的笑迥然有异。
没有端王那种总给人笑里藏刀的凌厉。
让人瞧了如沐春风。
皇后是个极美丽的妇人,不知怎的,那顶龙凤珠翠冠扣在她头上总让人感觉到她除了高高在上之外,另有一种锐气,永夜终于明白二皇子轮廓分明的五官长在男人脸上叫英俊,长在皇后脸上,就不够温柔了。
相反先前见着的李氏,大皇子的生母则是江南女儿秀气的容貌,永夜轻叹,是男人就一定会宠爱李氏。
女强人引不起男人的保护欲。
难怪李言年说起李氏受宠。
而张氏那股子豪爽气也是男人极喜欢的,说话可以不避太小心,当皇帝的总有几分苦闷,对着温柔的李氏怕吓坏她,对要强的皇后又说不出口,所以张氏也颇得帝心。
永夜瞧着皇后往这边看,盯着李天瑞的袍子似在诧异他怎么换了身衣服,他赶紧埋下了头。
李天瑞沉着脸没有吭声,他明白自己那一掌绝无可能有这样的力道。
目光瞟过李天佑清秀的脸,心里恨意顿起。
他断定是李天佑暗中动了手脚。
这席间应该只有李天佑才会有这份功力。
席间坐定之后,皇上问道:永夜来了?端王目光看过来,永夜赶紧上前行礼。
皇上好,皇伯伯好。
皇祖母好,太后好,皇后好,众位娘娘好。
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心想没有遗漏了。
裕嘉帝欣慰地笑了:真是好孩子,起来吧。
他并没因为永夜失礼而责怪,反而喜欢上他这种诚恳。
永夜真的会说话了,过来,让祖母瞧瞧。
太后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冲永夜招手。
太后不过五十来岁,满头珠翠,仪态端庄,笑得很慈祥。
永夜很喜欢这种有气质的女人。
他走上前去又行了一礼,太后一把拉起他,搂进了怀里。
捧着永夜的脸啧啧称赞,对端王笑道:这是今年最舒心的事了,你就这么个儿子,现在大好,哀家也放心了。
托母后洪福。
端王举杯敬酒,与永夜眼光一碰露出了个鼓励的微笑。
永夜知道今晚的言行合了端王心意,也很开心。
赶紧望向端王妃。
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眼里含着一份凄楚,他心里一酸,低下了头。
殿内觥雠交错,团年饭吃得开心愉快。
永夜就一直被太后拉着,心肝宝贝似的又摸又捏。
皇后瞧在眼中心里有些吃味,自己的儿子都没被太后这般宠爱过,她微笑着对裕嘉帝说:皇上,臣妾瞧世子与端王妃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这般机灵,从前不会说话真是匪夷所思。
是啊,永夜,究竟为什么一直不肯说话?太后好奇地问道。
想陷害我?永夜眨巴了下眼睛说:听说是喉间长了个疮,说话就疼,只能以药物化掉,永夜足足喝了半年的苦药呢。
我可怜的永夜!还要服药吗?永夜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永夜再也不要喝药了。
现在大好了?就是……精神不好,白天总瞌睡,说是要慢慢调理。
永夜斟酌着回答,为将来进宫读书犯困埋下了伏笔。
端王在下首将这番对话全纳入耳中,永夜不仅病好肯说话,且会撒谎,他忍不住呵呵笑了,举杯敬同桌的老叔王,酒到杯干,喝得甚是痛快。
这时李天瑞突然站起来说:父皇,皇祖母,永夜是头回进宫,天瑞想送永夜礼物,顺便带他在宫里游玩可好?嗯,天瑞有这份心很好。
去吧。
皇帝的夸奖让皇后眉开眼笑。
李氏与张氏赶紧朝大皇子三皇子飞了个眼神。
父皇,儿臣也有礼物送与永夜。
李天佑李天祥同时说道。
裕嘉帝见儿子们懂得友爱,龙心大悦,都准了。
他笑着对端王说:三位皇子都喜欢永夜,朕这个做伯父的瞧得心里高兴,过了年,就让永夜进宫读书吧!谢皇上恩典。
端王与王妃连连谢恩,起身后看向永夜,眼神中却带丝担忧。
皇上如此说话必是想着将来让永夜辅佐一位皇子。
皇帝正值壮年,臣子们却希望早立皇嗣以安国心。
裕嘉帝迟迟不允,让永夜进宫读书,分明也想知道端王的态度。
看到端王与王妃担心的眼神,永夜的心情突然就雀跃起来。
他知道二皇子带他在宫里游玩没安什么好心,但是若论后台谁硬,他觉得也不输皇后。
团团一揖大步随着皇子们离开。
烟花灿烂的夜晚出了毓庆殿,永夜深吸了口冷空气,带着清新的凉意从喉间冲进胸腔,再从身上的毛孔透出去,把殿中带出的温暖一扫而空。
月光照在雪地上,泛出淡淡的蓝色。
白玉台阶之下重重回廊银光闪闪,隐在灯光之中的楼台殿阁也塞满了雪,往来几个内侍将手插在袖笼中安静的低头行走,脚下踏着浅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永夜默默的想,这座美丽的皇宫,是未来几年他战斗的地方。
温文有礼的大皇子是他将要保护与辅佐的目标。
阴险狠毒的二皇子是他要对付的目标。
三皇子天祥呢?永夜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皇子起了疑心。
游离谷真的对自己这么信任?一切都交了底?他想起李言年的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他会否才是躲在背后那只黄雀呢?大哥,三弟,我殿中备了上好烟花,带永夜去放烟花如何?天瑞笑着开了口。
二皇子的变脸功夫炉火纯青,他准备的节目让永夜觉得有趣。
谁?天瑞突然喝道。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柱子转了出来,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正是蔷薇郡主。
天瑞一愣,走过去牵着她出来,斥责道:外面冷,出来干嘛?蔷薇嘴一翘,突然甩开了他的手跑到永夜面前抬起脸哀求:永夜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烟花。
永夜很无奈,真是个小灾星。
二皇子占有欲强,这不明摆着让他恨自己?三皇子天祥正巧站在永夜身旁。
永夜冲蔷薇一笑,抱起她,在她笑容才绽开之即把她送到了三皇子手中:永夜力气小,抱不动这小胖妞,劳烦三殿下了。
天祥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抱着蔷薇不知所措,看她眼里的水汽越来越多。
一转身把她扔给了大皇子天佑:天祥……还是大哥力气大些。
蔷薇扭动着身体,咬着嘴脣倔强的不肯哭出来。
神情已是极度愤怒。
永夜终于感觉到二皇子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松了口气。
蔷薇,我抱你去看烟花可好?天佑温柔的开口,看永夜转开头似在看景,二弟目光就没离开过蔷薇,好笑地摇了摇头。
蔷薇抱着天佑的头,把小脸埋着。
不多会儿天佑就觉得脖子里进了水,难受之极,却又可怜她,轻拍了拍她的背。
李天瑞走到大皇子面前,冲蔷薇说:我抱你去!不然就不准去!二弟!大皇子责备地喊了一声。
蔷薇泪光盈盈可怜兮兮的看看永夜,她本不想去了,可又想跟着永夜,一时半会儿竟无从选择。
最讨厌女孩子哭哭啼啼,你若去了,我就不去了!永夜冷冷地说道。
蔷薇扭动着身体挣扎着下了地,冲二皇子张开了手:我去!永夜一怔,长叹一声,这就是女人!不让她做什么,偏要和你对着干,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还了得。
李天瑞得意之极,语气却温柔起来:蔷薇乖,我带你去放最漂亮的烟花!蔷薇抬高了下巴,忍不住还是看了眼永夜大声说:我也要放!好!二皇子这么快就露出一个软肋?永夜觉得更有趣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二皇子的庆元殿。
天瑞喊内侍捧了烟花放在院子里,亲自点燃了一颗。
只听滴溜一声,一道火线直冲云天,在半空炸开一蓬银雨,端是美丽。
哇!二殿下好棒!蔷薇高兴得直拍手,眼睛却在永夜身上一转,见他抬了头看烟火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喊得更大声。
都还是半大的孩子,三皇子大皇子也拿了香点烟花玩。
蓬蓬银花划破了紫禁城的夜色,金黄色的月亮挂在长空,被银色的星星点点映得格外美丽。
永夜突然想起了和月魄躺在草地上的时候。
如果月魄能看到这么美的烟花,他一定非常高兴。
月魄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有星月的夜晚,他总是说:你看星星月亮总是在一起,我们是兄弟。
想到这里,永夜觉得冬夜的风吹得有点冷。
天佑回过头,瞧见永夜站在一旁安静的欣赏,精致漂亮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却带了几分寥落。
便走到他身旁说:永夜怎么不去放烟花呢?很好玩的。
永夜看了看正热闹玩的三个人摇了摇头,他在等,等二皇子请他去放。
天佑正欲再劝,天瑞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永夜,来玩吧!说着递了管烟花和一支香给他。
这就是二皇子为他准备的礼物?多谢二殿下!永夜微笑着接了过来。
看了看手中的烟花把它放在了空地上。
他弯下身子去点的时候,又站起身回过头瞧了瞧。
二皇子已退到三丈开外。
三皇子也在三丈开外,大皇子在永夜身后一丈左右。
而蔷薇,二皇子并没拉住她。
永夜笑了笑:这枚烟花一定很漂亮!蔷薇忍不住想离永夜近点,永夜感觉到了迅速点燃了引线。
只听轰的一声,烟花竟是二踢脚一类的大爆竹,且引线做得特别短,瞬间就炸开了。
永夜在炸响的一刻大叫一声顺着气浪回身扑到在蔷薇身上。
背上一痛,他暗骂自己太小看二皇子的狠毒,这爆竹中竟然混有少量铁砂子。
还好自己没有托大进宫前穿了青衣师傅送的乌金甲衣。
一旁侍候的内侍被吓得蹲在了地上。
大皇子离永夜最近,他旁边是廊柱,一闪避过,听到了轻微的扑扑几声,眉尖一蹙看向二皇子。
见天瑞天祥离得远,张大了嘴似乎也在为这爆竹的威力所震慑。
回过头看到蔷薇从永夜身下爬出来,哇哇直哭,永夜双手抱头,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
永夜!蔷薇!大皇子冲了过去。
天杀的怎么把爆竹递给我了?!天瑞扯开吼咙骂道。
殿下饶命!奴才不小心。
那个递爆竹给天瑞的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喊饶命。
天瑞走过去一脚将他踹翻:若真伤到了世子,端王不剥你的皮!拖下去!杖四十!拖远点,别搅了兴致!几个内侍上前将人拖走,天瑞气呼呼的转过头,看到大皇子一把将永夜从地上拉起来。
他大步走过去关心地问道:永夜无事吧?永夜抬起头,脸色吓得雪白,轻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还在发颤:没……没事!大皇子眼睛微眯了眯,重重的疑惑涌上心头。
多谢殿下关心,永夜没事,就是吓住了,下意识地趴在了地上。
永夜似才回过神来。
二皇子疑惑的看了看永夜,有些没想明白,永夜离爆竹那么近,为何没被铁砂打伤。
干笑两声:没事就好,爆竹没把人吓倒,永夜的反应却把我们吓坏了。
永夜胆小,惊吓殿下,殿下恕罪!永夜拱手一礼。
心中冷笑,二皇子看似紧张蔷薇,在这当口却放了蔷薇过来。
真有事时,蔷薇就是李天瑞的保护伞。
他只需一句,我就算想害永夜,也绝不会害了蔷薇,就能洗掉怀疑。
唉,心情都没了。
三皇子叹了口气,眼谗地望着剩下的烟花极为沮丧。
永夜吓坏了,这烟花……可惜了。
蔷薇,这次看不了啦,下回好吗?二皇子问道。
蔷薇缩在大皇子身边,想看又怕看。
玩!我怎么不敢玩?!永夜似堵气地说道,拿起一管烟花点燃。
夜空中再次爆开银雨,只有美丽绚烂。
他得意地冲蔷薇一笑:怎么样?我放的烟花好看吧?蔷薇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竟又走到永夜身边鼓起勇气说:我也要放!好,我教你!永夜握着蔷薇的手正要点,手却颤抖起来。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对正上天瑞嫉恨的眼睛。
二殿下,我抱着蔷薇……万一……我怕伤着她。
永夜有点难堪地低下头。
蔷薇一愣。
天瑞已走了过来,笑着接过永夜手中的香:我来教蔷薇点!天瑞拿起香头握着蔷薇的手小心将香头触到引线,蔷薇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听到引线扑的一声燃了,吓得转身扑倒在他怀里。
天瑞哈哈大笑,心情再次愉快。
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过了年永夜就要进宫读书,他有的是机会和时间。
烟花一朵朵在夜色中炸开,妖魅如黑夜的眼。
永夜露出极灿烂的笑容。
一切竟似没有发生过。
大皇子松了口气,他没了兴致,站在一旁瞧着。
三皇子却没有尽兴,叫嚷着让内侍把烟花在雪地里摆放好了,一一点燃。
二皇子看到永夜狼狈心情大好,指着最大的一枚烟花笑道:蔷薇,咱们去点那个!那枚烟花足有水桶粗,看来是烟花中的极品,天瑞打算留到最后欣赏。
蔷薇。
永夜轻喊了声,蔷薇马上跑到他身边扬起了笑脸,永夜哥哥抱你看二殿下放烟花。
好!天瑞瞪了永夜一眼,对蔷薇一笑:看我放最漂亮的一个给你看!说着就去点。
引线刚点燃,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地面爆出一阵烟火,竟没冲上天就炸了。
啊!李天瑞被炸开的烟花冲翻,袍子上燃起了火苗。
大皇子飞跃过去,腿在地上一扫抄起积雪扑到了天瑞身上。
这一变故吓得院内所有人呆若木鸡。
蔷薇惊呼一声已被永夜抱在了怀里:莫怕,永夜哥哥在。
二皇子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新袍子沾上火星的地方烂成了破洞,那枝墨玉簪子掉了发髻松散,脸也花了。
一晚上居然毁了两件新衣,一次比一次狼狈。
天瑞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破口骂道:谁送的烟花进宫?!报内务府彻查!内侍吓慌了手脚,连声应下。
二弟,有无烫伤?天佑担心的问道。
天瑞一把推开天佑,黑着脸拂袖进了殿。
放个烟花出这么多事,庆元殿的奴才越发不得事了!天祥啐了一口。
天佑叹了口气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对了永夜,我有礼物送给你。
三弟,你先送蔷薇回去。
蔷薇经历了两次事故也吓得怕了,恋恋不舍地看了永夜一眼乖乖地随天祥离开。
永夜心情好得不得了,两次不露痕迹地恶整了二皇子他不想得意都难。
他使劲控制着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安静地跟着大皇子离开。
转过游廊,天佑见左右无人便停下了脚步,淡淡地说了声:永夜,你背上的衣裳破了。
永夜一愣,笑了:多谢大殿下关心,父王知道永夜身子弱给了这件护甲,不然肯定会受伤。
天佑瞧了他几眼突然出手,永夜一脸天真的站着也不躲避。
他暗自猜测难道被大皇子瞧出是他在捣鬼?打定主意拼着受伤也绝不暴露。
天佑触及永夜身体的时候已没有半分劲气,很自然地弹了弹他领间的雪花,顺手再解下披风给永夜系上,叹了口气道:二弟确实狠了点,你莫要怪他。
从小他喜欢的就不让别人碰。
蔷薇……给你添麻烦了。
永夜舒了口气,是自己多心了。
他眨了眨眼笑道:永夜怎敢怪二皇子呢。
明明是那些侍从不长眼睛弄混了烟花和爆竹。
天佑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笑道:永夜肯这么想就对了。
我送你回去。
礼物说实话没准备,下回一定准备了送你。
两人还没走到毓庆殿,就遇见了前来寻人的内侍。
知道端王夫妇已等得急了,永夜赶紧告退。
天佑望着永夜的背影,眼里露出了深思。
他并没有把握确认是永夜下的手。
然而,跳起的菜盘,在地面炸开的烟花,巧妙的几乎让人真以为是意外。
如果是永夜干的,这位足不出户连话都不会说的端王世子就太厉害了点。
回到端王府,永夜正要回莞玉院,端王叫住了他:永夜,来我书房。
永夜叹了口气,今晚事情怎么这么多。
却低眉顺眼的跟了进去。
端王站在他面前,背负了双手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道:大皇子的披风怎么穿在你身上?永夜头皮发麻,他断不能让端王看到他的后背。
衣裳被铁砂打破了,大皇子这才解下披风给他挡着。
而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的乌金甲衣就会露了形迹。
一切就会被拆穿。
永夜想了想答道:我衣服穿少了,大殿下怕我受寒就给我披上了。
今儿在席间又闹的是那一出呢?端王淡淡的问道,眼神冰凉。
他隔着再远,也关注着永夜的一举一动。
看到了一切,也诧异二皇子会自己拍断一盘菜污了衣裳。
永夜只得老老实实将二皇子因为蔷薇郡主看他不顺眼的事又说了一遍。
端王听到永夜有关小白脸的解释怔了怔大笑出声,笑声中带了一份自嘲:我的儿子会是小白脸?!说着捧起永夜的脸来。
手指触到永夜肌肤的同时浑身一颤。
永夜趁势偏过脸故意气道:父王也如此取笑永夜的长相?!长得像母亲是永夜的错吗?!说完不理端王转身就走。
端王怔住,张嘴想喊,又没喊出声来,无力的滑坐在椅子上。
王爷!端王妃的手轻放在他肩上。
温柔的声音唤醒了他。
端王把脸挨上端王妃的手喃喃道:不知为何,他的脸与永夜的极其相似,可是,那神情……那神情却与我少年时一般无二。
我每次见他就忍不住想疼他,以前却没有过。
端王妃听着眼圈就红了,轻声道:我对不住你,没好好照顾着他。
你又不肯纳妾室,这王府的子息就他一个,我……别说那些,当年我娶你时就立过誓,绝不负你。
永夜……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游离谷的手段年三十,京都的雪越发下得紧了,沿城墙根一带压垮了不少民房。
极窄极深的巷子里隐隐有哭声传来。
巷子深处一扇木门吱呀开了,走出一个黑衣的男子。
他抬手将风帽帽檐又拉低了些,只露出半张长着浓密胡须的脸。
他默默的站了会儿,握剑的手紧了紧,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巷口摆了副挑担,左边烧着炉子架着汤锅,右边摆着作料碗筷。
旁边支了张小木桌,放着几张长凳。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子蹲缩在炉子旁借着火取暖。
雪花密密实实的飘着,若不是汤锅冒着热气,几乎没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个卖面的小摊子。
王老爹,今日还摆摊哪?黑衣人停了下来。
王老爹顿时有了精神,从炉子后站起身,忙不迭地去扫桌凳上的浮雪:不摆不行哪,多卖几碗面,晚上家里好过年。
黑衣人没再说话坐下来。
不多会儿王老爹便端来一碗阳春面:这是今儿卖的第一碗面,这年节……不好过喽!黑衣人默不作声的吃面,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寒风吹来带来笑声。
王老爹眯缝着眼望着不远处,轻叹了声。
一巷之隔,天地差别。
谁又能注意到京都最大最奢侈的销金窟,脂浓粉香夜夜笙歌的集花坊的背后有这般凄凉的景象。
豪门贵胄一掷千金面不改色的风流,贫贱人家却为年三十买一顿白面包饺子的银子发愁。
黑衣人站起身,捏了捏钱袋,把最后一颗银豆子放在桌上。
少侠……王老爹很为难,这才开张,他如何找得开。
黑衣人笑了笑:下回来吃我不付账就是。
王老爹感激地看着他:哎,多谢……他小心奕奕的将银豆子放进了怀里,抬头时,黑衣男子已去得远了。
看看天色尚早,再卖几碗面就可以收摊回家过年了。
皱纹遍布的脸上已露出喜悦的笑容。
就是他了。
李言年冷酷地说道。
为什么?他只是普通百姓!永夜咬牙切齿地问道。
李言年侧过头看着永夜,淡然一笑:谷主觉得你心太软,让你练练手罢了。
你要明白,长得像世子的,不止你一个。
哦?还有永夜二号永夜三号备选?那找他们好了。
永夜不在乎地说道。
他不信还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不过,不听话,再合适也不合适。
李言年看穿了永夜的想法。
永夜抬起头与李言年对视良久。
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心软之人。
李言年点点头同意,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讽刺:谷里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记住,谷里每一次给你的机会都一样,你生他死,他生,你死。
永夜望着脸上犹带着笑的老人,怒气与无奈在胸口冲撞。
片刻之后他喃喃说:这是师傅们给我的新年礼物?对杀手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永夜甜甜地笑了:多谢师傅了。
我想,他在风雪里冻得也很难受,睡一觉也是好的。
不,李言年的声音比风雪还刺骨寒冷,这里太素净了,过年总要喜庆一点好。
说着递给永夜一个皮囊,你的青衣师傅给你的新年礼物。
永夜接过来,里面一排银亮的柳叶小飞刀。
一寸长,一分宽,加了纯银,掂了掂,正合手感。
他苦笑,不仅要他做杀手,还要做一个人神共愤有痕迹可查的杀手。
游离谷好毒的心思,等他双手沾满无辜者的血腥,还能撇清关系?原来,控制他的是这法子。
可是你们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你们以为的纯真孩子,需要从杀兔子开始练胆子。
永夜弹了弹肩上的雪花,不紧不慢拈出一把小飞刀问道:胖掌柜没宰青衣师傅吧?他很开心是送你的礼物,只收了成本价。
李言年轻笑。
笑声很轻,转眼被风吹散。
王老爹只感觉一片凉意从喉间掠过,他有些呼吸困难,禁不住用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点温热,像他伸出手在炉间烤火得到的暖意,脑中阵阵眩晕。
你出手原来这么快!李言年喃喃说道。
永夜望着白雪中那片血花,微笑道:过年有点喜庆也好,师傅说的对。
他的笑容让李言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转开头急急说:走吧,府里还等着呢。
永夜打了个呵欠,今天很疲倦,得早点回去,倚红揽绿还等着他的礼物呢。
晚上王府里还要吃家宴,放烟花。
永夜突然想起那晚在宫里恶整二皇子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便觉得脸上淌过一阵冰凉,他把斗蓬帽子扣上,遮住了不断袭上脸庞的寒意。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杀他吗?李言年捧着礼物跟在永夜身后说道。
眸子里闪过一抹狠绝。
永夜心里一沉,他不是没注意到那个戴风帽的黑衣人,很寻常的江湖打扮,穷得只有一颗银豆子也给了老人。
难道这个人大有来头?他叫风扬兮,今年十八岁,是个……侠客!侠客?就这么简单?永夜嘴一撇。
他十二岁时找上游离谷。
李言年缓缓的说道。
永夜眉皱了皱,这算什么?从来没有人能找到游离谷的所在,游离者,飘缈不定之意。
永夜这才心惊。
如果游离谷真的位于安国西陲群山之中,一锅端了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听李言年这么一讲,他才真正觉得游离谷的神秘,而越是神秘其力量就越不容小觑。
可是青衣师傅把乌金甲衣送给他时说,也许他这一辈子都呆在山谷之中,李言年说的是真是假?他十四岁打败齐国第一剑客,十五岁与陈国第一高手大战散玉关,他从没有败过。
你是说,让我杀那个老人,是成心让我去惹他?永夜笑道。
李言年也笑:你杀了他想保护的人,除非与游离谷共进退,否则只会死在他手上。
你们威胁人一向这么直接?星魂,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游离谷给你的。
做人,要厚道。
永夜卟地笑出声来,蓦然回头指着李言年喘着气大笑:将来……呵呵,你死了我一定为你请佛念经超度,让你转世后有机会看一场电影。
漫天雪花纷扬,街上行人足步匆匆。
一个锦衣少年边走边笑,在他身旁紧跟着眉头紧锁的俊朗男子,似在苦思着什么问题。
-----------------------------------雪落无声,炉头上铁锅里的汤水还冒着热气。
棚户区户户人家大门紧闭,再穷这里也是家,门板墙逢挡不住的寒风进得门来,也被团年的亲情融化了。
风扬兮静静地嗅着空气中被冻住的血腥味,越是愤怒激动他越是冷静。
王老爹身上已积了雪,像地上隆起的一个小雪堆。
拂开积雪,他看到王老爹喉间那半分银色,没有正中喉心,伸手一探,尚有气息。
风扬兮大喜过望,扶起王老爹舀了碗热汤小心的喂下,王老爹咳了一下。
他抱王老爹就往医馆走。
年三十的医馆药铺大门紧闭,风扬兮敲得急了,喊了几嗓子,门才被掀开一条缝:今日歇业……话未说完风扬兮已抢了进去:大夫呢?救人! 他的手一直贴在老人背心,缓缓注入真气,生怕老人已受不住。
看到老人喉间那半分飞刀,大夫一惊,顾不得埋怨,吩咐徒儿打了热水,小心的取刀。
等到刀取出敷上伤药,松了口气。
还好这飞刀入喉不深,又射得偏了,看着惊险实则无大碍,公子请放心,调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大夫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年纪大了,终是不妥。
一定要好好补补身子才行。
风扬兮微笑地点头,他知道王老爹已无碍。
见老人感激的想开口,赶紧说道:好生休息着,不妨事的。
临走时拎了药他一摸身上却没了银子,风扬兮有些尴尬:今日救人心切未带银两,改日一定奉上。
王老爹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颗银豆子。
风扬兮心里一酸,止住了他:老爹放心回家过年便是,一切有我。
那大夫摇了摇头冲他摆手说道:医者父母心,侠士义胆,请走好。
银两改日一定奉上。
风扬兮又说了遍。
这才抱起王老爹离开。
送了王老爹回家。
风扬兮回到巷子里的破屋,拈着那柄小飞刀看了半响,他的风帽已经取下。
他的脸型瘦削有些不修边幅……胡虬遮了半张脸,眉毛乌黑浓密,双眼睛却出人意外地颇有神采,锐利蛊惑。
是什么人会伤害一个可怜的卖面老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么?那为何不将这条街上的张大婶赵大叔一并杀了?使用飞刀的人手劲不足,准头不足,与其说杀人,不如说像孩子玩弹弓似的误伤了老人。
风扬兮下了这样的判断。
随手将银色飞刀放入了怀中。
风从屋子的四面八方袭来,天渐渐暗了,风扬兮想了想,又出了门。
步入杀手生涯京都这个年过得并不顺利。
大年初一,京都府尹曹大人便接到数十宗报案,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恨得指着府中妻妾们为他精心准备的边炉骂道:简单包顿饺子就是了,搞这么多花样出来作甚!一屋子妾室全低下了头,大夫人却扬起脸说:老爷接了案子发愁,何苦拿全家大小撒气?我连私房银子都被贼子拿走了,咱们家也是苦主!曹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又无话可说,拂袖去了刘师爷住的院子。
我看,必是有人想劫富济贫,所取也不多。
只是大人……刘师爷跟了府尹大人二十年,一直是曹大人的主心骨。
思虑片刻得出了结论。
他隐了后半句没说,眼中透出忧虑。
东主曹大人家被偷得太多了,多得让他听了都吃惊。
以京都府尹三十五石的月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家有黄金万两。
这事闹腾出去,案子没破,曹大人就等着听参了。
曹大人与刘师爷之间并无忌讳,毫不客气地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饮下,恨恨然地说:所取不多,麻烦却大。
罗太师,张相爷,户部马侍郎、工部陈郎中……这贼子也忒狡猾,他怎么就不敢去端王府!原来年三十晚,京都出了窃案,罗太师府失银三百两,张丞相府失银两百两,马侍郎府失银一百两,陈郎中被窃了五十两。
京都商贾大户每户失银一千两。
府尹夫人一早哭闹,她攒的三千两私房银子不翼而飞,曹大人脸色铁青喝止了她。
他自己藏在密处的宝贝被一锅端了,他当官几十年的血汗钱,让他如何不恨,又着实不敢声张,价值万两黄金哪,再当几辈子的官,不吃不喝俸禄攒到一块儿都没这个数。
他只求保住官位,银子再挣也就是了。
可此次受害的都是豪门,被人无声无息盗了银,如何不怒,初一大早,纷纷遣侍卫家臣敲鼓报案,只差没把京都府衙门外的牛皮大鼓敲破了。
非富即贵,让曹大人如何不愁。
大人!端王掌京畿防务,滋事体大,何不求助王爷?刘师爷献了一策。
府尹摇了摇头:我虽是京都府尹,正三品官员,可要求见端王,谈何容易!大人何不前往张相府……借查案之机相求相爷?端王妃可是张相爱女。
府尹眼中一亮,酒也不吃了,让师爷通知了府丞召了衙役,备了厚礼前往相府。
相府位于京都枣子巷,门口雪地里落了一大片爆竹纸屑,红得喜庆。
府里失了银,年还是要过的,更何况,端王世子,相爷的小外孙今天过府拜年,张相喜的眉开眼笑。
嘱下人报了案,也没把那点事放在心上。
端王与王妃进了宫,永夜独自由李言年及一帮侍卫陪着来了相府,正摇头晃脑背张相的诗句讨外公高兴。
张相听得永夜声音清朗,瞧着他面目酷似爱女心里疼得什么似的。
想起从前为永夜的病发愁,如今真正好了,却又有几分伤感。
永夜,你可有新作?张相知道外孙酷爱诗词,只顾往永夜的喜好上引。
谁知永夜烦的就是这个,不是不能抄袭,但他讨厌。
更不想一不留神就整个神童的称号扣在头上,以后少不得要与一帮酸人斡旋。
便摇了摇头说:自瞧了外公的诗词,永夜再不敢作诗!这马屁拍得张相乐不可支,笑骂是永夜小马屁精。
外公,听说母亲幼时也有长相酷似的姐妹,是否也与永夜相像?永夜很想知道。
那是幼时,都说长得像,大了却不像了。
张相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神中透出一种悲伤。
似在伤感着什么事。
那我姨妈们生的孩子呢?也和我小时候长得很像吗?张相身体一颤,伸手把永夜揽进了怀里,轻声道:他福薄,外公就只有你一个孙子了。
为何张相这样说?难道自己真的是端王的亲子?永夜心里暗暗猜测着,正要继续问下去,府中总管急急走进来说京都府尹曹大人来了。
永夜跟着张相去了前堂,见檐下站了一溜持烧火棍的衙役。
一个马脸官员满面愁容坐着。
穿着绯色孔雀图案补服,头戴金银花饰乌纱帽,看他服饰,知道他就是府尹曹大人。
给大人拜年!张相爷为国为民操心劳苦,这是下官一点心意,顺便……了解一番昨晚窃案究竟。
曹大人起身深揖一恭。
张相嘱人带了衙役们去烤火,招呼曹大人坐了,正想说话,瞧见永夜还站在一旁,便摸摸他的头笑道:永夜去玩吧,晚饭过后再回王府。
曹大人听到这话抬起了头,谄媚地笑道:原来是端王世子,生得如此灵秀可爱,将来必是人才!张相呵呵笑了起来,老脸绽开如菊。
永夜本想见识下官场上这些人如何打交道,让外公不欲他在场,便行了一礼离开,走出前堂的时候,听到曹大人恳求:下官确实犯难,恳请大人……他正想听下去,李言年走了过来。
永夜一笑,迎了上去:李执事可愿陪我一游相府?小的遵命!李言年垂手应下。
相府占地颇宽,外面已是一片银色的世界。
永夜四顾无人,便笑道:我见李执事对那位曹大人颇为注意。
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李言年淡淡地说。
无人之时又恢复了他在永夜面前的傲慢。
这次又是为何?京都府尹的位子如何重要,他是皇后的人,不除不行。
永夜叹了口气:难道挡了大皇子的道,都要除了么?这天下之人,杀得过来?大皇子宅心仁厚,李妃却无根无依,不如此,如何斗得过皇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府尹大人可不是善辈。
当府尹不过五年,已在京都纳了九房小妾,置下田产房产若干,他,还是牡丹院的常客。
昨日京都窃案,牵涉户部工部与雪灾有关的官员,看来那位窃贼也不是随便取银的。
可曹大人却没有报失,不知道是否失银太多,报了数怕丢了官。
会是谁呢?永夜问道。
李言年苦笑:你当游离谷无所不知?我们有我们的势力,却不是任何事都能掌握的。
这天下之大,窃贼太多了。
窃银者贼,窃国者还是贼。
永夜笑了笑:我为你们当杀手,我为你们做世子,我是否该拿双倍的银子?李言年呆了呆,从袖中拿出了张银票:谷中规矩,这次任务是一千两。
永夜不客气了拿了,看了李言年一眼,冷了脸:从现在起,除非传谷中讯息,不得与靠近我。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与游离谷的关系,如果谷中还想让我完成任务的话。
李言年皱了下眉:可是你的武功……你要的是结果。
别的,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事了。
永夜哼了一声。
李言年被永夜的气势震得一愣,想起他不过才十岁,心里又有些憋屈。
盯着永夜远去的背影狠狠地说道:不就是仗着那张脸!端王都不敢这般对我说话,臭小子!永夜出府的时候,曹大人也正离开。
永夜上轿前冲他笑了笑,曹大人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竟有些心动,眼中露出猥亵之意。
想起永夜的身份,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番神情全落入了永夜的眼中,他冷冷地想,难得李言年要我杀个贪官,可就怪不得我了。
惹上了风扬兮这是永夜第一次单独行动。
他望着院子出神。
每次执行任务之前,他总喜欢静静地将计划再在心中过滤一遍。
平静地吃完饭,还去端王书房寒喧了几句。
端王笑逐颜开地看着他,那目光怎么看怎么稀奇。
倒不像看自己的儿子,而是在欣赏他的鼻子眼睛是什么形状。
永夜很不想与他有更多的接触,他实在害怕端王买肉选菜似的目光看出他是个假的。
永夜叹了口气,对黑夜的喜欢胜过了白天。
光照下他很容易疲倦,而一到夜晚,他的眼睛比午夜的猫眼还亮。
只可惜,他不可能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也不会。
倚红与揽绿已经习惯晚上不陪着他睡,且不去打扰他。
这让永夜晚上行事很方便。
纵是如此,今夜他还是在倚红揽绿茵儿房中下了醉梦散。
保证她们能一觉舒服睡到天亮,连梦也不会做一个。
梆!王府更夫报时的声音在远处悠悠地响起。
永夜整理了下衣衫,黑色紧身衣,黑白二色的披风。
有雪的季节,他不会遗漏这一点。
夜晚,京都府尹内衙一片欢笑声,讨得了张相支持,曹大人放心开怀地与妻妾喝酒涮边炉。
琵琶声悠扬洒开。
甜美的声音婉转唱道:八十里地风雪难阻哪,郎归程——这声音顿时将永夜拉入了回忆中。
他老爸是个票友,无事总爱聚集了一帮大爷大妈唱戏。
永夜回家遇着,他老爸就会大喝一声:兔崽子!去张大爷卤摊上买点菜!永夜总是笑笑把买好的卤菜扬给他爸瞧瞧,换了衣裳又出门。
他怔怔地听着,很后悔当初没有多陪陪他老爸。
琵琶声绝,丝竹再起,房中再传嬉笑声。
永夜止住思绪,心里的杀气淡了。
曹大人该死,其实又关他什么事呢?皇后的人?皇帝的人也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没有力量对抗游离谷,他何苦结束一个这么快乐的生命?永夜决定让曹大人再多乐呵乐呵。
他悠闲的趴在房顶上从揭开的瓦洞中观赏曹大人的小妾跳舞。
从远处望去,他是屋顶上新覆盖的一片白雪。
那小妾面容娇柔,穿了件水红绸衫,换了绸底软缎鞋,舞姿翩翩。
看年纪不过十六左右,曹大人已四十开外,永夜很是羡慕。
古代当男人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有钱,养得起,娶二十房都没问题。
想到此处,他对曹大人恨意再起。
老子的揽翠马上就要嫁给李言年那个混蛋,老子没法娶了她护着她。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糟蹋纯情少女?小妾软声唱着歌,水袖撒开,身躯颤抖似站立不稳越发显出一种柔弱来。
永夜仔细一瞧,发现屋里织锦地毯上竟撒了一地黄豆。
难怪会站不稳。
这个变态!曹大人却看得眉飞色舞连连叫好,让几个年轻的妾室也脱了外裳跳舞去。
大夫人坐在席间也看得高兴,旁边竟也有一个妾室打扮的妙龄女子小心的剥了桔子的筋丝喂她。
想来这些年轻的妾室也是她取乐子的玩物。
永夜看那几个女子摇摇晃晃地跳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脚,穿一层绸布做成的鞋与赤脚站在石子上的感觉差不多,肯定疼。
他决定尽快救美丽的小妾们出苦海,手指轻弹挥出了迷烟。
片刻后屋子里一片安静,永夜飘然落下,拈出飞刀有点心疼的看了看,加纯银特制的飞刀,一柄就是钱啊!曹大人昏倒在地上,马脸在烛光下更显丑陋。
永夜啐了他一口,本想弄醒了,想起毕竟是一条人命,心里一软,喃喃道:还是这样好,没那么痛!抬手间一寸长的飞刀已准确没入了曹大人喉间,只余一点沁红慢慢从伤口涌出。
永夜正想离开,玩心又起,在墙上用酒写下: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八个大字。
退后两步欣赏了下自己的书法,游离谷既然想让自己留下痕迹,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他本该迅速回府,又想起了那位卖面的老人,永夜摸了摸身上的一千两银票,奔向了棚户区。
脚尖轻点屋顶,永夜很愉快地享受着在风里奔跑的轻盈感觉。
巷子只几十户人家,他查了十来户没见着王老爹,正翻开一户屋顶瓦片查看时,一道剑光无声无息刺了出来。
永夜暗呼糟糕,他竟忘了风扬兮是从这里面走出去的,凌空往后一翻,脚尖顺势挑起一片蓬草,遮挡风扬兮的视线。
从屋里跃出的风扬兮身法之迅速让永夜吃惊,双手撒出一片迷烟,人如飞鸟般迅速后退。
没有丝毫恋战的打算。
风扬兮哼了一声剑光如匹练挥出,永夜向来对自己的轻功自负,却感觉后背一痛,他没有回头借势再往前疾冲。
风扬兮大喝一声:哪里走!一掌再次拍下。
又一道黑影急如闪电般冲出,竟不顾风扬兮掌力,脚下用力一顿,那间草房瞬间塌下。
里面传出主人的惊呼。
狡猾!风扬兮狠狠地骂了声,顾不得追上去,跳下屋顶救人。
抬眼间,两条黑影瞬间已消失在雪地之中。
好在只是草房,没有伤着人。
可是雪夜里无蓬门挡风却也可怜。
风扬兮只好将房主带回自己的小屋安顿。
他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雪从天空飘下,竟不觉寒冷。
望着夜色中这一大片棚户区,嘴角扯出满意的笑容。
想起京都府尹居然有那么多金银珠宝,风扬兮就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
这个年京都贫苦百姓多少将就能过了。
影子挟着永夜悄无声息地回到王府。
永夜只觉得胸闷,咳了一声,竟呛出一口血来。
赶紧找出回魂秘制的伤药吃了。
无妨,乌金甲卸去了大半内力,受了些震动,养些日子就好。
谢谢影子叔叔。
永夜咳出血来,心里舒服了很多。
风扬兮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若是修得天脉内经,也不会伤这么重。
永夜苦笑,他不是没练天脉内经,练了还是打不过而己。
嘴里却顺着影子的话撒谎:天脉内经似乎没什么东西,又不能让游离谷发现,所以,干脆毁了。
毁了?影子有点心急。
永夜能感觉到影子气得呼吸也变得急了。
他很遗憾,影子救他帮他也不是单纯的对他好。
片刻后影子才叹道:也好,省得挂心。
也许这内经并不适合你练习。
还有,今天你该直接回府。
那个老人已经死了。
他不死,你会很麻烦。
永夜心里一颤,他知道自己没杀死那个老人会很麻烦,可是他的确下不了手。
他不知道该感谢影子还是该恨他。
我闯的祸,却要麻烦影子叔叔去擦屁股,实在不好意思。
以后莫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影子叔叔还是在一旁看着点好,如果被李言年发现,影子叔叔就杀他好了。
永夜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人因为他而死,虽没死在他手上,也因他而死。
影子沉默了良久答道:这样麻烦了点,李言年还不能死。
为什么?你要对我好?我说过了,我欠别人的人情……不是说好让我学一身本事,这人情就还完了吗?影子有些尴尬,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只要在这里好好过就行了。
你知道我是……不是世子。
这日子如何好好过?你就不怕我被戳穿了死得更惨?不会的。
记住,风扬兮年纪虽轻,功夫却不知比你高出了多少,少惹他。
影子说完就走了。
永夜慢慢的回味影子的话,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一时间心里竟难受得紧。
起了身站在铜镜前。
脸,精致得极乎完美,脸色苍白薄唇上还沾有一丝鲜血,竟有种说不出的楚楚动人之感。
祸水!他想起月魄的话,手一翻拈着柄小飞刀在脸上比划了下,还是下不了手毁掉。
他对镜喃喃道:青衣师傅,你说过,实在不行,天下之大总有安身之地。
我的功夫几时才能练得再好一些呢?京都府尹曹大人在府中被人所杀,此事传遍了京都。
裕嘉帝的好心情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责令府丞暂代其职,刑部限期破案。
端王领京畿防务,也被骂得狗血淋头。
好在直到元宵过完京都再没出事,刑部忙得人仰马翻叫苦不迭,没捉到杀人凶手,却翻出了曹大人贪赃枉法的底子。
裕嘉帝对曹大人的财产数目大为吃惊,勃然大怒。
这等贪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怨,虽然是朝廷命官,却不再追责案情进展,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而永夜送入曹大人喉间的那柄小飞刀原本是放在刑部做为证物存档,在某个晚上却被窃走了。
风扬兮看着面前的两柄飞刀出神,他肯定这是个职业杀手,只有职业杀手才会不问忠奸好坏,为了银子杀人。
杀了那贪官没关系,可是你不该杀了王老爹。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是吗?风扬兮冷笑,眼中透出凌厉之色。
他一定会找到他,杀了他为王老爹报仇。
元宵节的约会京都元宵花灯年年热闹。
家家户户门前有钱的挂以檀木搭骨,雕刻成龙凤图案,配以彩画绢面和玉坠丝穗的宫灯。
穷点的人家则以竹作架,糊以印有花鸟人像图案的纸灯笼。
也有中等人家用薄丝或绢糊成的丝灯。
形状不一,或古朴稚致,或富丽堂皇。
直把京都变成了不夜天。
集花坊一带的花灯最为壮观。
每座花楼檐下都挂有各式各样俏丽多姿的彩灯。
坊中青楼云集,元宵节楼中的姑娘穿戴齐整了,往二楼以上的美人靠上歪着,顾不得寒风,笑着与自家楼里的彩灯一起相互比拼。
相好的公子爷们大方的总爱在这时送姑娘花灯示好。
老鸨便吩咐了人专程在楼厅候着,一有花灯送上,便会用长竿插了大声的吼上一句:张公子送檀香姑娘走马转花灯一盏!楼上便会有姑娘发出清脆的笑声:檀香多谢公子!一来二往竟成了青楼媲美的手段。
元宵是端王与王妃的节日。
每年元宵端王都会携王妃同游,重温少时邂逅的浪漫。
这时候仅有侍卫远远的跟着,不敢前去打挠。
倚红揽翠茵儿都闹着要去看花灯。
永夜听得集花坊,心中一动,想起了牡丹院。
便欣然同意与三位侍女同去看灯。
他走到集花坊时,见三人有些扭捏,便笑道:只是去看个热闹,又不进楼,怕什么?!还有少爷我呢。
三人才红着脸应下,等进了集花坊,永夜一眼就瞧见牡丹院三个大字。
原来这牡丹院今年为出新意,特意花了大价钱造了座灯坊。
中心一朵扎成牡丹形的彩灯华丽怒放。
只这手笔就将别家青楼比了下去。
下面看灯的游人也比别处多。
永夜带着三位侍女挤到牡丹院楼下,正听到院里侍者长声呦呦地喊道:李员外送墨玉公子梅花灯一盏。
随着声音,一盏高达数尺的彩灯挂在了房檐下。
永夜是见过灯会的,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梅花灯。
此时鼻端嗅得梅花隐隐传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灯周身以梅花串装饰,随着热气,花香蒸发,越发的浓郁,不禁啧啧赞叹。
再看楼上,站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温婉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墨玉多谢李员外。
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很气派的踱步进了楼。
他就是李员外?如果自己进了牡丹院会和他一样?永夜定定地看着墨玉,浑身的书卷气,干净的脸,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没有丝毫龌龊肮脏的感觉。
男人和男人!一个叫李员外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和这般干净的少年!永夜顿时像咬了一半苍蝇在嘴里,直想吐。
少爷!王爷王妃在那边!茵儿眼尖,扯了扯永夜的衣襟说道。
永夜望过去,见端王妃正弯腰与一个小女孩说着话,脸上挂着极温柔的笑容。
端王在一旁瞧着她,神情黯然。
永夜心里一跳,见他们身边的侍卫都站在一丈开外。
知道端王会武功保护王妃没问题,侍卫仅为以防万一。
他定定的瞧着他们,自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却和路人的孩子相亲。
自己从前不会说话,淡了关系,如今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仍觉得隔了千山万水,为什么呢?一个模糊的念头跳进永夜的心里。
他见端王夫妇继续前行观灯,匆匆对倚红她们说了句: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少爷你去哪儿?我去,给你们买零嘴吃。
永夜说完挤进了人群,急得三位侍女跳脚,却又在人群里找不着他了。
永夜挤出人群来到和王妃刚才说话的小女孩身边。
她的父亲正在炒糖粟子。
小女孩也是十岁左右年纪,正在帮着父亲包粟子。
永夜摸了摸荷包,拿出一颗银豆子,买了包糖粟子,笑着说:你的女儿真懂事呢。
炒粟子的汉子憨厚的笑了笑:刚才有位贵夫人也这么说来着,穷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和娇贵小姐一样呢!永夜笑着问小女孩:那位漂亮的夫人还对你说什么了?小女孩甜甜笑了:她说她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也在做工呢。
永夜眼里蓦然酸楚,世子果然不是端王夫妇亲生。
想起端王妃那温柔与带着伤痛的眼神,永夜拿出荷包,顺手放在女孩手中柔声说:送你的,你炒的粟子很香!公子使不得!永夜已转身离开。
见他回来,三位侍女都松了口气。
正要埋怨,永夜已将温热的粟子递了过去:趁热吃,很甜的。
四人在牡丹院楼下边吃粟子边看灯。
永夜凝神注视着出现在牡丹院楼上的每一个人,暗自记着他们的长相,举止,一一判断。
这时他感觉有人冲他撞过来。
永夜很自然的退了一步,把茵儿护在背后。
抬眼看去,笑容浮起:见过二殿下。
李天瑞穿了身紫金长袍并同色披风,那张脸在花灯映衬下显得格外邪魅。
身边带了两名侍卫,一看就是身负武功的高手。
李天瑞的唇抿出一丝讽刺:怎么,世子独自赏灯?没与皇叔一起?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似恍然大悟,差点忘记了,今天这日子,皇叔只和皇婶婶一起的。
携手游灯本来就是父亲与母亲值得纪念的日子,永夜也无意去煞风景。
永夜恬然的笑了。
李天瑞没惹恼他,心里不痛快,抬头望见牡丹院楼上美人靠上歪着的众小倌,下巴一抬笑道:墨玉公子算什么,永夜若是在那楼上一站,什么公子都黯然失色!永夜正犯恶心,听李天瑞这么一说,脸便沉了下来:倚红揽翠茵儿,回府!三名侍女听见也极为愤怒,知道惹不起李天瑞,纷纷黑了脸便往外走。
李天瑞一个健步挡在永夜身前,笑道:瞧瞧,这生气的模样真够俊的,难怪蔷薇见了你就粘上了。
才六岁的丫头都迷得这般厉害,世子长大一点怕是这京都城里最俏的公子爷了。
永夜见他再三挑衅,强忍了怒气,低头便走,往左往右,李天瑞都挡在面前。
二殿下,在大街上闹腾开大家都没面子,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聊聊如何?永夜淡淡地说道。
李天瑞好奇的看着永夜,他才及他的胸,怎么就敢有这等勇气。
他哈哈大笑道:好啊!走哪儿?永夜随手指了指集花坊背后的小巷。
倚红紧张起来,捅了捅茵儿。
茵儿机灵,转身跑入了人群赶着回府报讯。
走到巷口永夜停了下来:一对一,你敢吗?李天瑞干笑两声,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
少爷!二殿下只是和我聊聊天,不想被别人听到,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出来。
永夜说完就往巷子里面走。
见瞧不见李天瑞的侍卫和倚红揽翠,永夜看了看位置,笑道:二殿下就这么想揍我?李天瑞哼了声:李永夜,我再警告你一声,蔷薇只能陪我一个人玩,你离她远点。
你这么在意蔷薇,为何还放了她过来?不怕爆竹里的铁砂子炸伤了她?李天瑞,你太狠毒!不过……永夜眼珠一转,总比虚伪的人好,有些人表面温和无害,实则比你还狠还坏,对么?你想说什么?李天瑞警惕的看着永夜。
我想说,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可以教训你,你信吗?永夜感觉到异样,轻笑道。
李天瑞怀疑地看着他。
如果我做到了,你能相信我的力量能帮助你吗?哈哈!李天瑞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恨意,帮我?帮我什么?你老子都不肯相帮,你算什么东西!永夜对准他一脚踢了过去,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李天瑞感觉到痛,他大怒:好啊,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趁机下手,你和他都是一路货色!李天瑞一掌打过来,才挨着永夜的身体,永夜便惨叫一声飞了出去。
他一愣,只见旁边的小屋里掠出一道黑影将永夜接住。
你是谁,竟然敢管本……公子的闲事?!放下你手里的人,本公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他!风扬兮低头看永夜,见他脸色苍白,害怕的直抖,心里怜意顿起,抬头冷冷地望着李天瑞:我最瞧不得你这种欺负弱小的人,滚!李天瑞几时听过一个滚字,见对方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怒吼一声冲过来就是一拳。
风扬兮轻巧地躲开,有些诧异李天瑞功夫的精纯。
李天瑞见拳头落空,心里更为恼怒,变拳为掌,招招狠毒。
看得几招,风扬兮皱了眉:如此歹毒的招术竟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不教训你,以后还了得。
说着身形一动,李天瑞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踹中屁股扑了出去,直摔得头晕眼花,一身新衣再次被雪水弄得污浊不堪。
屁股朝地平沙落雁式!永夜轻拍巴掌,想起了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一招。
风扬兮拍了拍他的头斥道:还不快回家去,以后少惹这种小霸王!谢谢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永夜摆出天真的神情。
风扬兮笑了,柔声说:我叫风扬兮,风扬起来的意思!疯子哥哥!永夜面不改色的甜甜笑了。
打不过嘴里占点小便宜,再利用一番也是好的。
以李天瑞的个性,他以后绝对会找风扬兮的麻烦。
永夜很开心的小跑着离开,又回头冲狼狈的李天瑞笑了笑。
李天瑞已消退了怒气。
望着永夜的背影很服气。
站起来也不说话便往往外走。
别让我再见着你欺凌弱小,这是给你的教训!李天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声道:风子?是疯子吧!风扬兮一愣,摇了摇头,转身又进了小屋。
永夜在巷口等着他,李天瑞黑着脸瞪着他。
良久后笑了起来,伸手去揽永夜的肩。
永夜侧身避开,轻声说:殿下要记住,别和我太亲近。
一来我不习惯和你这么亲近,二来,殿下只要记住,我说的话绝无更改!一年之内定让殿下心想事成。
你用不着怀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小小的配合永夜便成了。
事成之后你便能明白永夜的忠心。
何乐而不为呢?李天瑞看了看弄脏的衣袍阴冷的笑道:我不需要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
凡事,你自己想好。
想给我下套,我不会管你是不是皇叔的儿子。
永夜当没听见,头也不回的离开。
游离谷,你们想要我相助大皇子。
如今我帮的是二殿下,你们,会如何呢?一切都在算计中进行春天慢慢消退了积雪,枝头绽出嫩芽。
永夜蔫蔫地趴在桌子打瞌睡。
夏天将春日燃烧,蓬蓬勃勃一片绿意。
永夜仍蔫蔫地趴在桌上瞌睡。
这一年来只要进宫陪三位皇子读书,永夜就一直无精打采。
啪!在黄太傅手中书卷扔出的瞬间永夜醒了,不仅醒了,还很自然的碰掉了桌上的书本,并弯下腰去捡,这书卷不偏不斜地砸到了他身后的三皇子天祥脸上。
哎哟!天祥捂着脸呼疼。
永夜惊讶地回头看着天祥,眨巴下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太傅为何打我!天祥站起来大声说道。
黄太傅愣了愣指了指永夜,还没说出口,永夜已笑道:太傅必是想请三殿下背书本!黄太傅又不好说砸错了人,便道:方才讲到哪里了?接着背!三皇子一愣,支唔了几句没答出来。
黄太傅借机指了指永夜:你背!永夜呆住,嘴张了张说道:我不信大殿下二殿下能背出来!一把火烧到天佑天瑞身上。
天佑颇有兴趣的看着永夜没有说话,天瑞便冷笑起来:太傅是让你背书!难道二殿下背不出来?谁说我背不出来?天瑞不服气的念道:盛哉京都,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东出秦山,西据散玉关之永固。
秦川溶溶,流入宫墙。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背完挑衅地看着永夜。
永夜微笑,一模一样的背了出来也挑衅地看着二皇子。
天佑偏过头强忍着爆笑,永夜太聪明了。
他轻咳了一声,也朗朗背诵出黄太傅引以为傲的《京都赋》。
三皇子还没反应过来,还是记不住。
黄太傅只好瞪了永夜一眼,拿出戒尺拉过三皇子的手狠狠地打了三下:长长记性!三皇子疼得直吸气。
黄太傅打错了人,无心再上课,扔了戒尺拂袖而去。
三弟疼么?天佑关切地问道。
天瑞冷笑着说:大哥就是这般关心兄弟的么?说着摩拳擦掌道,狡猾!明明太傅打的是你,却让老三背了黑锅!害老三受责罚,我非替他出这口气不可。
一掌就击向永夜。
永夜正欲躲闪,却听到一行足音往这边行来。
眼珠一转,硬生生受了这掌,摔倒在地上。
永夜你无事吧!二弟住手!大皇子大惊,冲上前去拉永夜。
天瑞冷笑一声拦在了天佑身前:大哥,你护着外人也不帮自家兄弟?二弟!天瑞一掌对着天佑拍了过去。
天佑正欲躲闪,眉轻跳,手势一缓,被天瑞打在胸前,踉跄几步摔倒在门口。
天瑞走到永夜身边,狞笑一声一脚又踹了下去。
住手!突如其来一声大喝吓得天瑞一哆嗦,眼睛瞥见一抹明黄,人已软了下去:父皇!裕嘉帝满面怒容出现在门口。
见天佑和永夜都躺在地上,有些尴尬的回过头:还不传御医去!皇上莫要着急,臣瞧瞧再说。
端王闪身进了屋,见永夜一身是灰狼狈不堪。
拉起他问道,怎么回事?!永夜默不作声站着。
天佑,你是大哥,怎么回事?裕嘉帝正与端王前来看几个小子读书,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天佑正欲说话,天瑞已抢着告了状:永夜上课瞌睡,却让老三背了黑锅被太傅打手心,儿臣气不过才教训他。
大哥瞧在眼里也不向太傅说明。
一口气把天佑与永夜都告了。
端王越听脸越黑,偏过头对裕嘉帝说:皇上莫要因为臣松了管教。
皇上,我没瞌睡,我只是精神不济,在桌上趴了会儿,太傅教的我一丝没漏下。
永夜委屈的开了口。
刚才怎么不说?!端王喝道。
永夜低着头轻声道:我怕二殿下打我。
我……打不过他。
大皇子又不敢帮我。
天瑞听见气得吼道:我几时打过你?!……没,没打我。
永夜身子抖了抖,可怜兮兮地埋着头。
端王与裕嘉帝交换了下眼神,裕嘉帝哼了声:瞧你把永夜吓成这样!天佑,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天佑跪在地上静静地说:我是做大哥的,没带好弟弟们,甘愿领罚。
十个板子,好生领了。
裕嘉帝淡淡地吩咐道。
不一会儿,内侍抬了长凳进来,天佑往凳子上一趴,内侍扒了裤子就开打。
十板子打得噼啪作响,大皇子哼也没哼,打完了便谢恩。
永夜看得眼也不眨,心里直发凉,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屁股。
天祥!儿臣在。
太傅说你今日没背好书?儿臣日后一定勤力!十个板子。
天祥苦着脸被打了十下,疼得呲牙咧嘴。
父皇,大哥三弟都受了罚,为何不罚永夜?天瑞不服气。
以后再让我瞧见这般情形,不问缘由,每人领十个板子。
永夜么……自有你皇叔执家法!裕嘉帝说完看了眼端王离开了。
端王牵了永夜的手说道:回府!皇叔!皇侄一向对皇叔景仰有加,想必皇叔必不会让侄儿失望才是。
端王站住,看了眼天瑞,缓缓说道:怎么,二殿下想一同回王府看本王如何执行家法?天瑞一怔,端王轻笑起来:不必了,就这儿吧!说着拖着永夜走到长凳前喝道,脱了裤子趴下!永夜气极败坏吼道:不!这声不字吓呆了屋里的人。
端王看着永夜眉一皱:再说一遍?!永夜反应过来,站得笔挺,一字一句地看着端王说:要打便打,要我脱了裤子打给他们看,不!好,很好!端王顺手夺过内侍手中的红漆木板扬手挥了出去。
永夜哪敢当端王的面暗自运功,这一板结结实实打在屁股上,人被拍飞了出去。
天佑一惊,跃起将永夜抄进了怀里,急呼道:永夜身子一向不好,皇叔手下留神!过来!永夜推开天佑,只觉屁股火辣辣痛得直烧。
看来端王是下定决心要打残了他,永夜心思数转,考虑着该不该赌。
想到事先的计划,他勉强站直了说:你打吧!端王冷哼一声手不留情,板子重重挥下。
这回永夜却是站得直了硬生生挨了端王十个板子。
血顺着裤管浸了出来。
裕嘉帝执家法,叫内侍打了三位皇子每人十板,那内侍手有分寸,哪像端王用足了劲,便是成人也受不了他这般打法。
永夜习武身体再好,十板下来,苍白了脸一口气顶着没有倒下,他看着端王铁青的脸,一种酸痛蓦然从心里涌起,自嘲地笑了笑。
皇叔!永夜不行了!快传御医!天佑瞧见永夜脸色不对,心里隐隐害怕。
天瑞天祥几时见过端王这般凌利,都闭紧了嘴不吭声。
裕嘉帝似早知这般结果,天佑话音才落,御医就背着药箱进了门。
端王冷然看着永夜,父子俩就这样对视着,一如初见那时彼此打量。
永夜放弃了伪装。
如果端王真的还有一个亲子,那么他就赌对了。
如果没有,他会选择为端王所用,联合端王的力量消灭游离谷。
不论是那一种,自己都不吃亏。
想起端王妃温柔的眼神,永夜突然觉得很想让她再抱抱自己,心底里情不自禁涌出一种温暖。
如果真是自己的母亲该有多好!父王,回家!永夜轻轻的说了声,那目光充满了依恋,却一步也迈不动。
不知为何,端王突然慌乱起来。
大步上前一把抄抱起永夜,满手沾着温热的血,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低头看永夜已晕了过去,额上挂满了细密的冷汗,顾不得在皇宫之内,抱起永夜施展轻功往外急奔。
王爷,快放下世子!御医见永夜没脱裤子挨了板子,等回到王府怕与伤口早粘在一起了,伤势会更重,急急的去追端王。
得意了吧?!天佑吼了起来。
天瑞只冷冷一笑:都说大哥温和有礼,原来只是装出来的。
难道天祥就该白挨打?天祥怒道:大哥二哥莫为我争吵,谁不知道你二人争来斗去都为了太子宝座,拿我当枪使!哼!天祥头也不回地离开。
天佑与天瑞静静地对峙良久,天瑞就笑了:大哥是在奇怪我为何要开罪端王?我就是看不习惯李永夜那样子!谁得罪了我,都只有一个下场!天瑞阴狠地说完,目光在三名掌刑身上一转,满意地瞧见他们的身体微微的颤抖。
复又低声说,我知道大哥喜欢上了永夜,不过,最好莫要被父皇知道。
大笑着离开。
天佑静静地站了会儿,看了眼屋子里低头当什么也没听到的三名内侍,什么也没说便走了出去。
当晚,裕嘉帝正在李妃处用膳,近身内侍悄悄告诉他一个消息,今天掌刑的三名内侍都死了。
裕嘉帝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看了眼李妃淡淡地说了声:朕的儿子真行!李妃不知所措,裕嘉帝叹了口气:立嫡子还是立长子,朝中争论不休,后宫也没闲着。
皇后尚在,天佑也满了十五了,明儿就领旨出宫建衙吧。
李妃眼泪落下,跪下谢恩。
心里充满了失望,裕嘉帝此言,无疑是要立二皇子天瑞为太子了。
裕嘉帝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瞧见了那朵花血从手间滴落,永夜痛得额头冒汗,身子发颤,见出了皇宫,心里松了口气,晕了过去。
永夜,你撑着点!端王出了宫跃上侍卫的马,打马飞奔。
那种瞬间涌出的恐惧和害怕在心间一点点扩大。
就算当年听到满月的永夜被掳走时也只有愤怒。
而现在,却是害怕,真的害怕,怕手上小小的人儿被自己打残了打死了。
马扬起四蹄飞奔,端王铁青着脸顾不得踏伤街上的百姓。
他不是没找过,也不是没找到过。
与永夜相似的面孔,相同的年纪,然而只在王妃轻轻摇头的瞬间,那种喜悦就又变成了愤恨。
游离谷终于找到了与永夜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他们妄想用这个孩子代替世子以掌握他的权力,达到他们的目的。
端王此时盼望着,盼望他们找到的是真正的永夜。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任何人不得入寝殿!看着李言年,若有丝毫异动,杀!端王扔下这句话抱着永夜进了内室。
他颤着手脱了永夜的鞋袜。
那朵艳丽的花赫然出现在眼间。
心如被重锤狠狠击中,端王伸手摸了摸那朵花,突然反应过来,冲外面大吼:请王妃过来,准备温水,伤药,快点!外间一片混乱。
端王妃急急入内:出什么事了,王爷!端王没有回答,苍白着脸轻轻用温水化去永夜干涸的血迹,小心剥开粘在伤口上的裤子。
啊!天啦!端王妃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伸着手指着永夜软软地说道:他……他是我们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端王专心处理着永夜的伤口。
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果然是游离谷掉了包的永夜,可是他也真的是他的亲子!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他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
他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让他发现。
端王轻轻抱起王妃让她躺在永夜身边。
一大一小两张如此肖似的脸。
连微蹙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
手抚过永夜脚上的那朵花,想起王妃说过,当时一时调皮,画在了永夜的脚板心。
他还在信中斥她胡闹。
谁知道这个隐秘的记号,竟成了他识破假冒者的办法。
端王眼中浮现出与永夜对视时的情形。
那眼神分明充满了浓浓的眷恋。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永夜,还在一年前初进府不久,他就无意中提及谷中看到另一个与他酷似的孩子。
他,那时候自己就在怀疑了吗?他,那个时候就在试探自己了。
永夜真是聪明!他敏感的觉得世子的不对劲,自己和王妃态度的不对劲。
端王想起张相曾告诉他永夜问过他姨妈孩子的事情,端王轻轻摸着那朵花说:你已经在猜想了是么?你今天那眼神分明是知道了,不然,就不会一定要我带你回府来了,是吗?嘴边绽出骄傲的笑容。
他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呆子。
怎么可能见了他就瑟瑟发抖,怎么可能不与父母亲近。
可是要不要认他?端王又想起这个问题。
游离谷知道他是真的吗?端王马上否定了这个推测,如果游离谷知道就不会这样送他回来,而是换一种方式了。
毕竟,现在小,将来长大总是能看出来的。
无论如何,我已经知道了,我就不会再失去你。
端王下定了决心。
隐约的黑暗中,永夜听到争吵的声音,端王妃的哭声。
他心一宽又睡了过去。
天热盖不了被子,永夜下半身只覆了张白棉布,隐隐瞧见沾上的血迹,端王妃坐在永夜床前,瞧他趴着,抖着手揭开瞅了眼,眼泪忍不住又涌出来。
端王站在她身后,见她落泪,叹了口气说:没有大碍,养……养什么养!你下手真狠哪!你怎么不把他打死了事?!他才多大?他才十一!我知道你就这么一个心里不痛快不是?你去娶!你去啊!我……我娘俩儿走了不碍你眼!端王妃猛的回头连珠炮似的说道。
端王措手不及,见王妃眼睛红得血也似是的,伸手就去抱她。
端王妃扬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打开:当年我给你一巴掌是欠了你,这辈子还你了,现在给你一巴掌是永夜欠了你,你……恨我也就是了,何苦折腾他!我……我几时恨过你!端王当王妃这巴掌在扇风,根本不放在心。
端王妃一拳捶在床上,恨声道:你脸上画了掌痕还在金殿上招摇,你害我嫁不了别人!你还想嫁谁?端王的脸霎时寒成了冰。
我嫁谁也不会让永夜被伤成这样!王妃并不怕他,声音高昂。
端王那怒气却瞬间融化得干干净净,柔了声音道:是我不好成不?你不是不好,你简直就是混蛋!你怎么就狠得下这个心……说着王妃回头放声大哭。
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是……不知道么!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这般心思深沉,你会不知道!王妃瞪着端王,眼中怒火再次腾起,纤手指着端王骂道,你若真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你怕是什么都明白……我恨的就是这个!好啦,不是没打坏嘛!没有?!你当我是瞎子看不见?!永夜都晕了两天两夜,还没打坏?!他若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准备另娶王妃吧!胡说什么!端王火了,一把拽起王妃扬手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再胡说一气,我让你和他一块躺着,随了你的愿!王妃也火了,推着端王吼道:你打啊!你……还嫌欺负我不够?你就这么一下都让我觉得疼,永夜呢?他会痛成什么样!端王突然搂紧了她,下巴抵在王妃发间轻声说:我也很痛……王妃一愣,哀哀哭了起来:就非下这狠手不行么?他才十一岁呢。
吵什么啊!永夜偏过脑袋看两人打情骂俏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端王与王妃。
端王夫妇听到声音顿时惊得分开,扑向床前。
父子同奸诈永夜趴着,歪着头瞧他们俩,这么紧张他?他扭着头看了下白布单盖着的身体,脸霎时便红了,浑身不自在。
永夜——王妃小心奕奕地喊了他一声。
端王见永夜扭捏着害羞忍不住笑了,试探地问道:难道你长到十岁,都没被人打过屁股?永夜红着脸,不肯说话也不肯摇头点头。
从来没人瞧见过?怎么可能?端王大为吃惊。
永夜想起黑暗的石室,想起青衣师傅临别时的话,想起影子送他入谷之前的几年,闷声闷气地说:知道的人都选择不说,我……送我来的人不知道,也没往哪里想过。
端王朗声笑了起来,直笑得永夜恼怒地转过头瞪他:有什么好笑的?我那时小,没看见有什么稀奇?我本来就在石室里呆了三年,暗无天日的,谁知道我身体长成什么样子,谁知道我脚板心上还有朵花!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呆了三年?端王妃心疼的直抹泪:难怪到了白天总是瞌睡,你黄太傅可真冤了你了。
你也是,也不问清楚就下这么重的手,永夜和他们一样么?端王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如何问清楚?这小子自己若不是自己想撞上来挨打,最多就那一板子了事。
想到此处便又看向永夜。
见他头发披散着,脸涨得通红,娇憨的模样一如王妃嗔怒之时。
这孩子猜到了自己下手的心思么?当年,不是游离谷里的人抱走我的。
那个永夜是谁?永夜见端王王妃什么都瞧见了,自己没有赌错,也顾不得不习惯,开口问道。
端王妃坐在床头,看了端王一眼,伸手抚上永夜的脸轻声说:你外婆有个双生姊妹,我叫小姨的。
她有三个孩子,我叫大表姐的和我同时生孩子……那时陈兵压境,父王在散玉关拒敌。
没想到陈国竟派人入境,潜入京都掳走了你。
端王想起内疚地看了眼王妃。
永夜一笑接口道:想拿我威胁父王是么?结果母亲就抱了姨娘的孩子说是我,不让陈国得逞。
永夜真聪明,当时我大表姐生子,我去看她,心一横就把她的儿子当成是你,我那大表姐也是福薄之人,本想撑过这么一阵子再慢慢寻你,她却去了,就干脆把永夜当成你了。
你外公却是真疼你,都是他的孙子,在他眼中一般无二。
难道李言年说还有长得相似的人是那家人的小孩?只因我最肖似,便选了我。
永夜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觉得这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迅速地又想起了影子。
六岁那年,是影子亲自送他去游离谷。
影子又有何目的?当年掳走他的人是影子吗?如果是他,为什么影子要利用游离谷送他回来?他们既然送了你来,那孩子多半没了是么?端王妃叹了口气。
也是多年没有交流沟通,倒也显得没那么伤心。
永夜满心愧疚,轻声说:他睡着了,我……瞧着他睡着了。
端王妃手一紧,把永夜搂在怀里:以后娘守着你,绝不让人伤你半点。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一句话勾起永夜对游离谷的回忆。
上千名孩子相互残忍的厮杀,他在黑暗中呆了三年。
要和他做兄弟的月魄,木讷老实的青衣师傅,千变万化的美人先生。
还有隐在神秘中的人,与他同时学艺的人。
这些如何告诉王妃?他笑道:我没了记忆,和那个永夜一样,一直是个傻子,我甚至连吟诗都不会。
然后,就清醒了。
一席话听得王妃又落泪:真是奇怪,我幼时直到五岁才会开口说话,就像突然睡醒了一般。
那永夜也是,一直不肯说话,四岁时听得倚红说他开口,我急着去瞧,他……他只轻声吟了一首你外公作的诗,再也没开过口。
我瞧着心里难受,隔了好阵子再去瞧他,他似当我不存在一般。
见了他父王更像老鼠见了猫,吓得发抖,只好让他住在莞玉院养着。
他越大我瞧着就想,若是我的永夜还在,会长成什么样?我瞧着就不想和他太亲近。
永夜,你不怪娘吧?这家人还有这遗传病?永夜呆住,想起六岁之前毫无印象,他不知道该哭该笑。
影子,神秘的影子!若六岁前都在影子手中,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揭穿?影子真的是友非敌?这个秘密,自己何时才能解开呢?可是你们没想过,对外称世子还在,我……怎么办!永夜想想还是有些憋气。
端王正色道:两军对阵,若我因你而退兵战败,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莫说是你,就算是你母亲,也断然不行。
我是说,我……我……永夜支唔良久也还是说不出来,直恨得扭过脸不想见人。
端王妃瞧出了端倪,柔声哄道: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与你父王连这个都做不了主?我们这就进宫见太后皇上去。
不行!永夜回过头拒绝,他看着端王,他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里都透出一层深思。
端王突然一笑:既然回来了,自然做你自己,父王不会让你冒险。
母亲,我想喝点汤,想喝你亲煲的汤。
端王妃点头,站起身时又嗔道:一个德行!有什么话不愿让我听见就明说好了。
永夜有些尴尬,嗔怒道:我就喜欢这样!端王妃吓了一跳,脚步加快,临出去时永夜还听到她喃喃自语:……欠了他的……端王目不转睛看着永夜。
没有半点缺陷的五官,与王妃酷似,一般的美丽。
王妃的温柔似水,骨子却倔强。
永夜身上却有种勃勃英气,那种爱算计的心思性子实在像极了自己。
他越看越高兴。
他眉飞色舞的模样放在永夜眼中却很可笑,撇嘴道:沾沾自喜!端王一愣,唇边带着极骄傲的神情,移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了,慢条斯理道:先说好,谁也不玩心机。
你先说!永夜不肯抢这个先手。
连这个便宜也要占!端王笑了,想了想道:我自然不肯卷进皇上立储君的浑水里。
找了个机会拖你出来。
我是瞧你打得狠了,若非如此,我怎肯让你瞧到……瞧到那朵花!永夜的脸又浮起一层红晕。
端王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忍笑道:不管是不是,总想找我当靠山才是真的。
我是怕死在你手上,太不划算了。
永夜轻笑道。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端王深沉地看着永夜缓缓道:你若不是我亲生的,我实在没办法相信你。
你比我当年还狡猾!永夜呵呵笑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这话,一点不假!端王尴尬地咳了两声:什么老鼠!总之,你得做回你自己!这样像什么话!父王难道不觉得我还是现在这样好?永夜眨巴下眼睛,一年时间,他已经杀了卖面的王老爹,京都府尹曹大人,督察院御史王大人,京都米商马员外……惹得风扬兮四处找他。
若是他认了亲,断了与游离谷的联系,游离谷把这一切抛出来,让端王如何处置?每一桩都可以砍了他的人头。
让端王才认回亲子就大义灭亲?让他温柔的母亲再痛不欲生?永夜没有选择,只能彻底灭了游离谷,绝了这后患。
端王脸色变了几变,沉声道: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怎能……父王的心愿,也是永夜的心愿。
两人对视良久,端王轻声说:第一次你骗过了我,让我以为没有被掉包。
第二次你让我心惊肉跳,那神情分明告诉我是我错了。
这是第三次,你聪明的猜到一切,我很欣慰。
永夜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声笑道:这下好了,我可以不用去宫里读书了,省得惹黄太傅生气!不用了,你伤得甚重,太后皇上已问及过几回……父王回了,说老病翻了,还是府中静养的好。
端王斟酌着说道。
大殿下总护着我,总还是要进宫谢他的。
端王柔声说:皇上已下旨立了二皇子为太子,大皇子封佑亲王出宫建衙了。
以后不用进宫也能去谢他。
这么快?永夜不禁有些得意。
那么你又和二皇子唱得的是哪一出呢?父王真是不愧传说中的奸诈!永夜笑道,怎么就猜出我是与二皇子在做戏?端王哼了一声:你早知那三名内侍难逃一死,连大皇子出局也猜中,这事得了好处的当然是二皇子,不是他是谁?我怎么会知道内侍会死!永夜话里不认。
语气却承认了。
他的脸看上去这么天真,小小的身子还带着伤,羸弱不堪,却设计用三条人命害大皇子出局,用一顿板子脱身。
端王吸了口凉气,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他来。
你怎么算准了皇上会认为是大皇子下手杀了内侍?永夜甜甜地笑了:因为二皇子说了,大皇子喜欢我,夺太子位这般激烈,大皇子好男风德行有亏,如何再去争?人就算不是李天佑杀的,杀人灭口的怀疑却是有的。
你!端王叹气摇头,难怪你不肯做你自己。
非要把这事落实了。
游离谷想要支持的大皇子出了局,他能不心急?如果他们支持的不是大皇子,也会心急。
心急才会露出破绽,天下没有真能保住的秘密。
青衣师傅说过,天下刺客尽出游离谷。
一个培养刺客的地方,同时也是个刺客组织,有求必应,每单任务开价极高。
任何人如遇麻烦只要找上游离谷,从未失过手也绝无后患,游离谷有了这样的信誉,自然发展更为迅速。
而牡丹院真的堂而皇之开到了各国的都城之中,专为接任务传递消息所用。
久而久之,倒成了独立于各国之外的严密组织。
不仅是端王,每个国家都想灭了游离谷,却又离不开它。
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一丝浅浅的笑容在端王嘴角浮现,瞳孔猛的收缩,露出针尖似的寒芒。
以假乱真,借立皇储乱我朝纲,这个游离谷必不是简单的为钱买命的组织。
父王曾说李言年游说了你三年,才肯把世子送去医治。
父王必已有了灭游离谷的打算,只不过,还没找着一个缺口,永夜便为父王打开这个口子吧。
父王是担心你,将来……永夜截住端王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将来,灭掉游离谷再说。
其实你早猜到了,却不想认我们对吗?端王平静地问他。
永夜笑嘻嘻地看着端王回答:毕竟在王府呆了一年,我只是想,那会有那么像的人。
加上,这脚板心莫名其妙多了朵花,总觉得像是谁留下的暗记。
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端王微笑道:也是你母亲淘气,本不该在哪里的。
永夜疑惑地问道:那该在哪里?!端王忍笑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永夜扭过头,抬起脚去看那朵花,扯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你应该学点功夫,就不会伤这么重了。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会功夫?说了端王总会猜到自己也是游离谷的杀手,一切苦心就白费了。
永夜心思百转眨巴了下眼睛叹了口气:若你们教那个永夜功夫,我相信他们也会教我功夫。
学什么功夫,你能平平安安的父王就心满意足了。
端王的话像一只手轻轻地捏了下永夜的心,让他涌起近乎酸疼的感觉。
这一世他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父亲的感觉。
瞒过了游离谷房里只剩永夜一人。
他舒服得直叹气。
李言年想让我帮大皇子,说是游离谷要扶持李天佑登皇位。
说他无背景,人温和软弱。
可是我左看右看,这位大皇子都比二皇子奸诈。
不用帮他,他也稳胜二皇子。
皇帝顾虑的不外是皇后的地位二皇子嫡子的身份,心中更中意的恐怕还是大皇子。
即是如此,游离谷真实的意图是什么?是想让我与大皇相交深了,然后让我陷害他,彻底让大皇子出局?游离谷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支持二皇子还是三皇子?永夜想了很久,这一年来他与大皇子感情渐深,似乎已成一党,私下里却对二皇子表忠心。
二皇子哪会拒绝端王世子的好意,自然配合。
如果游离谷是站在大皇子这边,那么,他肯定不会让游离谷如愿。
不管游离谷支持的是谁,李天瑞都如愿以偿坐了太子宝座,游离谷肯定会有下一步行动。
而李天佑会善罢甘休?李天祥会服气吗?永夜很期待。
他打了个呵欠,回身揭开布单瞧了又瞧,看着脚板心那朵花笑了。
在床上趴了五天,永夜觉得很幸福。
美丽的王妃把他当小狗宠物般哄着。
要吃的给吃的,要喝的给喝的,不用他扑过去,王妃就会主动把他揽进怀里。
嗅着那股子温暖的香气,永夜觉得王妃的怀抱是他的天堂。
王妃,李执事求见。
端王妃亲了亲永夜的脸,唇边绽开温柔的笑容:估计又是给你送伤药了,他送的药倒也不错,不会留伤痕。
留了伤痕就不好了。
娘去瞧瞧……明日……你就搬回莞玉院吧!说完似极舍不得,不禁有些泫然。
永夜叹了口气,还在一个府里都如此,若是将来……他不敢去想,很乖的点头:知道了,在娘这里,也不能长久,父王会不高兴。
王妃回头嗔怒:想哪儿去了?!人小鬼大,将来不知什么人治得了你!永夜见王妃掩口笑他,哼了声道:若是我一巴掌扇过去,也能像父王那般皮厚,我就服气!说着脸红的捶床,示意王妃赶紧去应付李言年,凝神倾听外间的说话。
李言年很着急,几日来永夜在王妃内室中不让人见,裕嘉帝立了二皇子天瑞为太子,大皇子出府建衙,一连串事情打破了他的计划。
此时暗骂端王手狠,永夜愚蠢,一边盼望着永夜早点好起来。
晚间端王睡了书房,这内院中王妃寝殿守卫森严,他如何敢冒险前来。
只能趁送药时能得到永夜的消息。
李执事的药很好,永夜的伤好得极快,还不留疤痕。
李执事如此费心,王爷说一定要好好谢李执事。
端王妃永远的温柔和蔼。
李言年笑着回道:世子伤好,小的就心满意足,不求什么赏赐了。
王妃眸光一转神色黯然,轻叹口气道:虽是如此,他父王下手太重,外伤好了,今日还在咳血,怕是伤了内腑,只能好好养着,这孩子……一直都被病缠着……王妃莫急,世子年幼,慢慢调理不会有问题,小的去请神医回魂来府,无论如何也要把世子治好。
李言年温言安慰道。
端王妃勉强笑了笑:能请来神医自是最好……对了,一直说把揽翠许了你,今年秋天就把喜事办了吧。
多谢王妃,世子身体不好,还是留揽翠再服侍世子一些时日,等世子身子大好了,再办不迟。
李言年暗想,喜事可不能这当口办。
他还想留着揽翠为进莞玉院多些理由和借口。
也好,揽翠从小照顾永夜,等他病好些再嫁吧,就是耽搁了你们,我和王爷极是过意不去。
对了,明儿就让永夜搬回莞玉院养病,我这院子,王爷事情多,人来人往的。
李言年难掩心里的高兴,痛快的答应了声。
两人说话间,永夜在屋里用内功逼得气岔,咳了几声。
李言年听见意会是永夜在告诉他无恙,心里又落下一块石头。
永夜从此蔫蔫地在莞玉院养病。
端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挠。
反正从前永夜也是独自养病,再回到从前的状态,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李执事当然是例外,他不是去打挠少爷,而是去探望未婚妻揽。
他知道少爷喜欢煮茶,总想方设法找了各色名茶去讨少爷欢心。
有时,永夜无聊,也会将李执事留下来陪他煮茶聊天。
茶香飘起,永夜悠然自得。
李言年忍耐的功夫越来越好,永夜暗想,换了从前,只要无人,他便已经开口。
现在,不等第一盏茶吃完,他不会说。
多谢少爷!少爷煮茶的手艺越来越好,知道少爷好茶,听说牡丹院新来一管事,对茶也颇有研究,少爷有空不妨去瞧瞧。
李言年微眯着眼将茶杯放在鼻间一嗅,那股茶香沁人肺腑。
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永夜也端了杯茶喝了,突低声笑道:师傅原来是不喝茶的,如今变了么?李言年脸色一僵,放下了茶杯,淡然道:人总有些习惯会改变一些的。
永夜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除了茶,永夜一直试着调酒,总想有一天能为师傅调出一壶佳酿。
谁知师傅愿意喝茶了。
李言年眼角一抽:可是你变得太多了,不过回府一两年,师傅就摸不透你的心思了。
永夜悠悠然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慢条斯理的说:我虽病着,却没断了与佑亲王太子殿下的联系,正好谁也怀疑不到端王病中的世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星魂,我对游离谷一直忠心。
当初要你投靠佑亲王,助他登上太子位。
可却得了相反的结果,为什么要投靠二殿下?李言年淡淡地语气背后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永夜呵呵笑了起来,没有丝毫心虚害怕。
蝉鸣声声,浓荫下透出浓浓的杀气。
李言年盯着对面那张美丽的脸,那笑容,那种自得的风采,他还是星魂?他一字一句地说:知道违抗山谷之令,你只有死路一条么?李天瑞得太子位,不外凭靠的是中宫皇后的嫡子身份以及他外公罗太师的势力。
皇上想立没有势力的佑亲王……凭什么?温和的性子?知书识礼?还是游离谷的支持?李言年听得最后一句,哼了一声,神情倨傲。
似对游离谷甚有信心。
我没有照谷中安排与佑亲王亲近,反而投靠李天瑞,用三条人命和一顿板子换得皇上下决心立了太子。
皇宫之中佑亲王难以发展势力,而居太子位的李天瑞却得意忘形,前些日子听说他的庆元殿又当场打死几个奴才。
李天瑞这般残暴,迟早被废,岂不是一样达到辅佐大皇子登基的目的?师傅,我做错了么?永夜款款而谈。
李言年没有迟疑,笑了笑:谷主甚是英明,猜到你的想法,并未怪你,只是让我再确认。
永夜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谷主绝不会怀疑一个好人的。
师傅一直在王府,若是我有异动,以师傅的智慧岂有察觉不到之理!他成功地看到李言年脸露得色。
这么多年,他总算掌握到李言年的特点。
骄傲且自得,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虽是王府执事,他身上哪点像个奴才?!星魂,一听这名字,永夜便笑了,游离谷又有任务来了。
师傅不必这么严肃,你我都知道,方圆二十丈内绝对无人在偷听。
游离谷终于认可了他的方式。
跟着他的思维在走。
对外称病,背里为他们做事。
还要多久,自己才能从蛛丝蚂迹中找到游离谷的秘密?永夜不着急,自己年轻,而对面的李言年和他的谷主总会老去。
也许,现在是一块块的下苦力帮他们移开挡路的石头,等到皇子们成年,自己移开石头的同时也就拥有了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力量。
这几年,就这么过着吧。
吾家有女初长成裕嘉二十三年春天,京都笼罩在一层不同寻常的气氛之中。
沿建安门通往午门外长街两边的茶楼酒肆座无虚席。
端王爷文武双全谋略过人,又亲率京卫骁骑、熊渠、豹骑三军精锐出战,听闻三殿下有万夫不挡之勇,陈军必败。
一书生自信的说道。
有人不屑道:想那散玉关地势如何险要,十八年前陈国大军压境就吃了这地势的亏,被端王大败而回,如今重蹈覆辙再遇我军精兵良将蔫有不败之理?桌上众人皆点头称是。
安陈两国之间的这场仗从去年冬天起始,已经三个多月了,端王挂帅,三皇子永祥加封武显将军随军同行。
安国六军尽出其三,再据散玉关之险要,陈军败退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
今日三军得胜回朝,京都臣民都纷涌而出,要一睹端王与三殿下风采。
喧闹声中,听得清脆一声:小二!可还有靠窗座位?!这声音如黄鹂出谷,顿时吸引了楼上客上注意。
回转头去,见来了位少女,十四五岁年纪,清丽的瓜子脸上一双黑乌乌的眼睛说不出的灵动。
穿着浅绿的春衫,更衬得肤色如雪,如画中人一般。
小二见她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却有些为难,殷勤上前赔了笑脸招呼:姑娘,今日客满……那少女嘴一翘,纤手往角落里一指:那里不是空了一桌?小二自是知道她说的正是竹帘后空着的雅座,赔了小心道:三天前就被人订下了,想来也是为了瞧三军风采,三军进城尚早,客人还未到而己。
那少女哼了一声,手翻开掌心托着一锭金元宝,足有五两:这些够你们赔他订钱了么?小二额上开始冒汗,盯着金元宝咽了口唾沫,却不敢伸手接了。
掌柜听得吵闹笑着走过来对少女一揖:这位姑娘请了,小店几十年经营,全赖客人捧场,却不敢坏了声誉,姑娘出金再多,小店也不敢接的。
今日客人多,小的为姑娘寻个好位置可否?说着又对临窗客人团团一揖,掌柜平素与人和气,眼前的少女是位美貌佳人,谁会与佳人为难?只盼着她能多坐会儿,多瞧上几眼也是好的。
没多会儿,真的腾出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姑娘这边请!掌柜小二满面笑容,以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那少女轻轻一笑,径直走进了竹帘后的雅座。
这时楼梯上再响起脚步声,跑上来位丫头,转头望了望,不住喘着气走进雅座:小姐,你走太快了。
这一主一仆目中无人可急坏了掌柜,冲那小姐连声道:唉呀姑娘!等客人来了怎生是好?少女轻轻一笑:掌柜的放心,他必不会与你为难,就让他……少女脸上飞起一片红晕,轻咬了唇又道,就让他坐外面好了!阿玉掩嘴笑道:掌柜的莫愁,有我家郡主在,不会有什么麻烦!小二哥!麻烦上一壶碧螺春,再带几碟精致点心。
掌柜的与小二被阿玉的话吓了一跳,来的是位郡主啊,可是那位爷……不由自主又抹了把冷汗,茶楼上众人也听到了,好奇心更重。
蔷薇郡主!是静安候爷的掌珠蔷薇郡主!难怪不肯坐大堂!郡主身份如何贵重,想来订座的客人也心甘情愿让出座位来。
有人噗嗤笑了,瞟了里面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儿有好戏瞧了。
他的声音神秘且轻,三军尚未进城,众人便尖了耳朵听他继续说。
难道你们不知,这位郡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当今太子殿下心仪之人?众人哗然。
那人神神秘秘又是一笑:郡主却有位克星!谁?谁敢与太子殿下争风?那人满脸兴奋,正欲抖露这个中秘密。
突听得楼梯又一阵响,竟上来四名带刀侍卫。
众人的目光移向楼梯口。
不知来的是何人,竟有这等排场。
掌柜见是前来订座之人,又抹了把冷汗,赔笑迎上去:爷!那位……小的……那侍卫顺着掌柜的眼风看过去,瞟了眼竹帘后的二人,嘴角抽搐,不知是忍笑还是欲大怒,终于叹了口气恭敬地回头喊了声:少爷!众人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楼梯上漫步走上来一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紫色绸衫,身形略显单薄,面色苍白黯淡,但五官之美难以形容,举手投足间自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流气度。
不由吸了口凉气,一位美貌如花的郡主,又来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少爷。
只觉得今日撞了头彩能大饱眼福。
有人低了声音指点:这是端王世子啊!听闻端王世子与王妃酷似,若是王妃,不知是如何销魂的一位美人!良久有人感叹了一声。
听说一直病着,瞧他脸色便知。
世子想必是来瞧端王班师的风采!话语间已领会了郡主的克星原是指端王世子,更瞪大了眼等着看好戏。
永夜上了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正欲抬脚走向雅座,已瞧见竹帘后的倩影,脚步不停却变了方向,走到了临窗空出的那桌坐下。
四名侍卫在他身后一站,挡住了众人目光。
掌柜见他没有生气,亲自上前奉了茶,又选了店中招牌小店心,小心在旁侍候。
你下去吧。
永夜知道掌柜的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发火。
掌柜点头哈腰退下。
抹了把汗心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郡主要抢世子的座位,好在这位世子一如传言中温和,不然,这茶楼怕是开不下去了。
蔷薇在里间却把外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见永夜当她不存在,对她抢座一事不置可否,气得直跺脚,扯了阿玉道:怎么办?他不理我!阿玉眼珠一转:郡主急什么,你平时怎么对太子殿下的?蔷薇哼了一声,理了理衣衫,一掀竹帘走了出来故作惊喜:永夜哥哥,原来你也来看三军班师!真是好巧!永夜头也没回,目光望向窗外,当没听见。
蔷薇走近,侍卫为难的伸手一挡:郡主!少爷……不喜人打挠!蔷薇顿时找到了理由,大骂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挡本郡主的道!让开!侍卫悲愤地扭开头,却是一动不动。
难道,又要我揍趴下他们,你还肯回头说话?蔷薇也不急,笑容可掬的说道。
永夜从窗外收回目光,不自觉瞥了眼茶楼角落,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讶,喃喃自语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说着站起了身,往楼下行去。
四名侍卫如蒙大赦赶紧跟上。
卟!角落里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蔷薇大怒:笑什么笑?!再笑一声试试!角落那人抱着头捂住嘴,身体犹笑得发颤。
蔷薇正找不着出气的,便想去揍人。
阿玉出来拉着她:郡主!人……走啦!蔷薇一惊,狠狠瞪了穿白衫的那人,急步走到窗前一看。
永夜正欲上轿。
她脚尖一点人轻飘飘跃了下去。
茶楼众人被女孩吓了一跳,生怕她有事,又探出头去。
蔷薇轻盈地在空中打了个转身,绿色的衫裙飞洒开来,像只蝴蝶般盈盈落在轿旁,挡住了永夜:永夜哥哥!永夜见楼上探出无数人头看戏,极为恼怒,侧了身板着脸道:让开,我要回府了。
蔷薇一头钻进了轿子笑嘻嘻地说:好啊,我也正想去王府给王妃请安,我们一起回去。
永夜见茶楼上众人探头探脑,叹了口气道:蔷薇,这月你几次要坐我的轿子了?男女有别……话还未说完便被蔷薇打断:你可以骑马回去啊!哦,没马啊,你可以施展轻功!说完眼睛眨不也眨地瞧着永夜,眉梢眼角全是得色。
永夜气结。
他一直不露功夫,连骑马也免了,出门只坐轿子,摆出副体弱多病的样子敷衍众人。
得了方便,却偏遇上了蔷薇。
他恨恨然的盯着她想,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这粘人的功夫她怕是天下第一。
见他语塞,蔷薇走出轿子顺手指着旁边的绸缎庄娇笑道:你给我买礼物!我就不拦你了。
永夜哥哥,我知道你体弱,不会武功。
为了保护你,我专门请了师傅教我!练武功很辛苦呢。
言下之意却是你不会武,你手下这帮侍卫又不敢对我怎么样,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还是乖乖听话吧。
永夜想了想,满脸无奈地进了绸缎庄,不理蔷薇埋头看货。
蔷薇见永夜拿起一匹翠绿缎子,小嘴一翘,马上凑过去笑道:我就知道永夜哥哥心里疼我,选的颜色都是我最喜欢的。
永夜哭笑不得,板着脸说:发青发暗,霉气十足,这匹不要!蔷薇一呆。
见他的手抚上另一匹大红,眼珠一转说道:本郡主肤色如雪,这匹布很衬我的肤色,永夜哥哥好眼力!永夜的手如烫着了似的缩了回来,自言自语道:前些日子见王媒婆穿了这色,还真衬她的脸色!李永夜,你成心的是不是?!蔷薇怒了。
永夜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随意点了一件衣裳道:蔷薇穿这柔红才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蔷薇花儿。
蔷薇怒气顿消,喜滋滋了拿了衣裳笑道:我换了给你看!阿玉此时进了绸缎庄,见蔷薇要去换衣,正要开口,已被蔷薇拉进了内室。
永夜见她们进去不屑地撇撇嘴,抬步就出了庄子,急呼道:快走!回府!侍卫已经看熟了这两人猫捉耗子似的游戏,抬起轿子飞快的离开。
蔷薇换了衣裳走出来没看到永夜眼里顿时起了层水雾。
失魂落魄轻声说道:他又长了一头了。
他……他还是躲着我……郡主,你每次都这样被世子甩了……阿玉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蔷薇露出一个笑容:也不虚此行了,总算又瞧见他了。
阿玉,这月我瞧见他几次了?小姐……三次。
蔷薇又高兴起来:上个月才一次呢。
走吧!记着,下回见了他让他付我银子,这衣裳总是他买给我的礼物!阿玉对蔷薇的自欺欺人早已司空见惯,摇头叹息不己。
这一切都落入了茶楼上穿白衫的人眼中。
此时他已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剑眉微扬,眼中除了笑意更有一丝调皮:被那郡主粘得头疼么?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还有双眼睛注视着他,风扬兮一身黑衣,风帽下的胡子遮去了半张脸,他慢慢品着茶,若有所思。
山雨欲来春天的气息覆盖了整座花园。
莞玉院姹紫嫣红一片。
假山下水池里几尾红鱼活泼地在水草里钻来钻去。
永夜知道左右无人,想逗鱼手里又无吃食,张嘴便吐了口唾沫进去,得意地瞧着鱼儿争相奔往涟漪处抢食。
假山之后是一片林子,永夜喜欢在花树下煮茶,便种了高低错落的樱花与桃花。
此时樱花正浓,桃花吐蕾,粉粉白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永夜不准人打扫,说自然成景。
看了会鱼,他慢慢踱步走到花林中,足下生苔,落花如雨。
永夜安静地伫立良久,七年,他做了些什么呢?白天睡觉,晚上在佑亲王的屋梁上晒星星。
或者随风潜入夜,留下小李飞刀的大名,听到风扬兮撒下江湖帖躲在王府弄了张瞧着偷笑。
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陪裕嘉帝下棋,顺便偶遇太子殿下,听他嘲弄的说:永夜若是着了女装,陈王必肯割让散玉关以东十城土地做聘礼求娶!可免战事了!永夜只是微笑:需要永夜换了装跳舞给太子殿下看么?现在可好?太子色变,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让端王世子换了女装为他跳舞,除非他不想做太子了。
毕竟,当年只一句话送了三个内侍的命,顺便也让他的大哥,佑亲王出了宫。
永夜大笑拂袖而去。
隔一日,太子便出宫亲往端王府陪礼,永夜板了脸请他在花树下喝茶。
没多久,东宫左卫率曾偏将在集花坊里将夜宿群芳院的盐课司提举陈大人赤条条拎了出来,理由是争风吃醋。
后果是一查陈大人,居然有卖官嫌疑,当即绑了送大理寺。
曾偏将受了一百棍,陈大人被斩首全家发配为官奴的时候,他提成了骁骑将军。
而佑亲王在春光正浓的时候选择了闭门读书。
永夜于是好心好意抱着满腹诗意去寻佑亲王府中花院赏春,无意说起太子找了十个八个像蔷薇的女孩,痴情如斯,摇头感叹。
再没过多久,便有人上京告状,说沧州府王知府强买民女逼死一家五口。
京都府尹马大人很正义的接了状纸递到了裕嘉帝的手中。
王知府被罢官去职。
太子殿下称夏日炎炎,要静心休养一月。
七年中,太子避暑,佑亲王闭门读书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
朝中就像分水岭哗啦分成两派,而三皇子天祥孤零零站在中间,极不是滋味。
巴不得有战事,主动请缨,在外面好歹有三军将士陪着,热闹一点。
永夜常对李言年感叹:红颜祸水,太子也就这么一个心结,得不到就是最好的。
谷中若要扶持佑亲王,这是个好机会。
李言年不置可否,永夜便笑了,谷中不动,他来动。
蔷薇很喜欢去佑亲王府,因为从小这位大殿下都很疼她,最主要的原因是,永夜若是出府,佑亲王府他是常客,能常常偶遇永夜。
永夜头很痛。
佑亲王似笑非笑盯着永夜说:永夜头痛的事,本王也头疼哪。
再遇太子,太子便笑:今年孤要立妃,世子再不下聘,蔷薇便要进宫了。
永夜掩头离开。
才回府,静安王就捧了大堆礼物而来。
永夜一病不起,端王与王妃无可奈何。
再一日,王媒婆带了算命先生造访。
端王妃一听冲喜二字,便令侍卫将她叉出去!永夜出门遇到蔷薇只能抱头鼠窜。
这些年过得也算愉快。
永夜觉得自己的耐心还好,端王却很着急。
急得永夜私下里取笑他说:父王只要搭座彩楼,永夜往楼上一站,包管和尚尼姑都会还了俗来提亲。
端王只叹息说难为他了。
永夜以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如何端王能理解,他想告诉他,国家提倡晚婚晚育,更何况,高中生的年纪,实在用不着着急。
话到嘴边却成了:安国未安,何以家为?!端王的腰挺得又直了些。
永夜再扑进他怀里,无意中碰到了端王腰间的痒肉,垮了下来。
永夜大笑跑开。
永夜目光淡然的看着一院风景。
良久轻笑一声,漫步走进花林低下头拈起几瓣落花放在手中仔细瞧了,眉间闪过了然,扬手又洒将出去。
有人来过莞玉院了。
足步再轻,却也在花瓣上印下了浅浅的压痕。
旁人不见得发现,永夜的目力却在黑暗中练出来的,只站在这里一瞥便发现了迹象。
是什么人趁他不在来王府窥探?永夜脑子里浮现出茶楼瞧到的那个身影。
月白色的长衫,散乱的长发,还有回头瞬间眉宇间熟悉的神情。
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回忆中的温暖,还是一别经年不敢相信的疑心?他既然来了,别的人也该出来了。
游离谷终于要行动了吗?在陈国败军之即,要有所行动了?永夜似在赏景,心里却迅速思考着。
少爷!倚红轻脆的声音响起。
永夜回头,见倚红身边正站着揽翠与李言年。
他笑了笑,慢吞吞的顺着小径走了过去。
给少爷请安!揽翠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永夜不忍夺走的幸福。
她终于还是嫁给了李言年。
当年丰神俊朗的李执事,如今变得更成熟更内敛,身体躬下,抬头间,那双眼睛看不出丝毫不敬。
永夜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言年,指着花林说:昨儿这里下过雨,落红无数,李执事可愿陪我走走?倚红笑了,拉了揽翠福了福,多谢少爷!谢我作甚,我正想听李执事说外面的趣事儿,不要太早来打挠我们。
永夜微笑道。
揽翠不知就里,感激地看了永夜一眼,拉着倚红就往房里去。
李言年默不作声的跟着他。
空气里传来雨后的清新,永夜陶醉的吸了口气:若是能与师傅在这里一醉,也是不错。
我改喝茶了。
李言年声音刻板。
永夜脆生生的笑了,洗去易容的肌肤莹润如玉,看不到半分病中的苍白暗淡。
李言年瞧着那张能颠倒众生的脸有些迟疑地说,你也十八岁了,该定亲了……怎么?谷中始终对我不放心,想安插一个女人在我身边?别忘了,我现在是端王世子。
皇上的亲侄,你以为我未娶妻就能纳妾?永夜冷冷打断了李言年的话。
谷里也没想这么快,是提醒你,太子迷恋蔷薇郡主,佑亲王也似有点意思。
你搅在中间,怕对你执行任务不利。
他一手挑起的三角债,他想笑:这倒是个难题,这几年,我借着养病少见外人,郡主却不管这些,日前才在街上遇着了。
我的本意师傅明白。
太子也许就蔷薇这个软肋,不见得真痴心,打小却是不能放手的。
但是粘上我却无好处,谷中有没好主意?永夜一早明白告知李言年,佑亲王可以利用蔷薇找到把太子拉下马的把柄。
如果游离谷真帮佑亲王,自然知道如何办。
然而,游离谷未动。
永夜看着李言年的表情一颗心惊喜的跳动。
游离谷不愿让自己搅进去,对太子殿下和佑亲王不闻不问。
难道,二位皇子争帝位,安国大乱,才是他们的目的?游离谷,是安国西陲边境山中的游离谷,还是陈齐两国的游离谷呢?李言年笑了:你放心,这等小事,自有人去处理。
言谈间时间飞逝而过,永夜感觉到倚红与揽翠已出了房门,便笑道:揽翠对师傅一往情深,师傅莫要负了她。
佑亲王与太子相争多年,总算让我们查到一份名册。
一个不留。
永夜瞟了眼名册,诧道:这些人不是与佑亲王亲近的人么?实则是太子的人。
有什么比杀了这样的人嫁祸到太子身上更合适?李言年冷笑。
站起身对永夜一揖,轻声道:小心一些,听说风扬兮到了京都,他对飞刀的主人很感兴趣。
永夜恨得牙痒,明明是游离谷故意让他留下线索,这会儿扮好心?脸上却笑:能为谷中牵制住这么个大人物,星魂很荣幸。
他成功的看到李言年的背僵了僵。
自己真没猜错,游离谷要的就是自己与风扬兮对着干,打不过他,就得依靠游离谷。
谁叫自己已经杀了那么多人。
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下雪的年三十,杀的那个卖面的老人。
不由叹气,想和风扬兮和解好象都没有可能。
若是自己杀了风扬兮,让游离谷少了个对头,游离谷也是高兴的。
明知是个坑,还是跳了。
想要全身跳出坑外,已陷的深了。
永夜真的很佩服游离谷。
他与端王的关系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轻易不能用,也不敢用。
到现在端王也不知道他暗中还是刺客星魂。
一抹悲伤浮上永夜的眼睛,要揭开游离谷的真面目,他就势必要做星魂。
而做了星魂,他就不能与端王府扯到一起。
他不能让端王背上骂名,也不想看到游离谷利用这点威胁端王。
现在,终于要动了吗?永夜想想李言年的话,拿出名册又瞧了一遍,放进了怀里。
与风扬兮对决夜来得无声无息,永夜融入夜色之中,像缕风飘过黑压压的屋顶,准确地找到了兵部尚书郭其然的府邸。
兵部尚书郭其然,十八岁做按察司检校,十九岁升按察司知事,二十三岁按察司副使,短短五年便从最低的从九品升到了从三品,五年后调入兵部任侍郎,现年三十三岁,已是堂堂二品尚书。
这位郭尚书升得如此之顺原是合了皇上的意,入兵部后又与端王成为知交,此次散玉关败陈,他调粮运饷功不可莫。
但是游离谷要杀他。
永夜走之前问端王:游离谷要杀郭尚书,父王如何看?端王大惊,恨得一拳打在书桌上:郭尚书乃栋梁,游离谷难道想要我朝分崩离析,无良将可用,无良臣可用?!游离谷说是要支持佑亲王,说郭尚书表面看是佑亲王的人实则不是,父王觉得呢?端王一愣,眉心紧皱:郭尚书是佑亲王的人?难道,佑亲王出宫这几年的势力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永夜轻声说:父王这几年忙于边关战事,朝中事务疏忽了。
端王叹了口气:我手握重兵,你外公是当朝丞相。
当年不想让你卷入立太子的事件,也是想着少理朝事。
再是亲兄弟,也总会有小人挑拨。
这几年,你可曾看到过有朝臣过府往来?不过……端王脸上现出重重煞气:敢要胁勒索算计于我,敢当面掉包换世子,就这一重,我就要让游离谷灰飞烟灭!再说,不理朝政,不等于我能眼睁睁看着游离谷乱我国家!不管郭其然是谁的人,他毕竟还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我断不能让游离谷的刺客杀他!一个睚眦必报还很爱国的人!永夜想笑。
他想的却很简单,不受游离谷威胁,保护他的家人,仅此而己。
游离谷重要还是郭尚书重要?端王愣住,永夜告诉他这一信息,意味着他如果调用人手保郭其然,永夜就会被游离谷怀疑。
这是两难!几时下手?端王沉着脸问道。
今晚。
端王沉默片刻道:会派谁去?一个叫星魂的刺客。
是风扬兮一直在找的擅使飞刀的那个刺客?父王与风扬兮相熟?永夜很怕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他是个嫉恶如仇的独行侠,父王一直很想结识,却总找不到他的人。
永夜舒了口气。
父王并不熟悉风扬兮。
意味着他不是在与父王做对。
他几乎脱口而出想告诉父王他就是星魂。
想把心中所担心害怕的事情全说出来。
父王会因为查出是自己害死那么多人而选择大义灭亲吗?他那么爱国,他一定会很痛心,永夜几乎可以肯定,游离谷的事一了,若是端王知道他杀了那么多好人,一定会大义灭亲杀了他。
而母亲,他美丽温柔的母亲会是何等伤心。
也许,将来有一天,自己会消失,不会让任何人因为端王亲子是沾满血腥的刺客去威胁到父王和母亲。
也不会,让父王做这么痛苦的选择。
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只要最终能灭掉游离谷就行了。
永夜又一次告诉自己。
打住了让端王知道的念头。
我不能出面,不能让游离谷知道由你走漏的风声。
可是郭尚书……端王陷入一思索。
永夜瞧到眼里,很矛盾。
临走之前,他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父王今晚可请佑亲王过府一叙?春天的晚风一如少女的手,温柔细腻。
永夜伏在树上静静地等待。
他仿佛又回到山谷之中,在那个夏夜走出石室,变成树枝的上一片叶,与四周融为一体。
郭尚书今晚家中很热闹,他独坐在书桌旁看书。
房顶上,书房屏风之后,还有院子里伏了十七八个人。
他们在等待自己落网?永夜望着几个他认识的佑亲王府的高手微笑。
三百步,是什么距离?永夜轻轻取下背上的长弓,三弦绞作一股,银白透亮。
箭身上好桦木磨制,箭头纯钢淬毒,闪着幽幽的蓝光。
没有箭羽,在原来装箭羽部位两边剔空,利用空气动力原理,使箭在飞行时保持稳定。
永夜拇指轻抚过箭身,光滑的箭身带来一种愉悦的手感。
他猛的搭箭拉弓,怀抱如满月,全凭感觉瞬间疾放。
箭如闪电,去势如追风。
风中温柔的气息被骤然划破,不待箭至,第二枝箭再次放出。
强劲的箭枝带起风声不绝。
眼看第一枝箭已到郭尚书面门,横的伸过一把剑,轻巧将箭粘住借势挥开。
一身黑衣的风扬兮出现在窗前,依样挡开第二枝箭,第三枝箭。
身形手势挥洒自如,轻松得像在扇苍蝇。
永夜嫉妒得眼睛发红。
他此时已离开了大树,轻巧地潜入了郭府的院子。
不屑地想,弄了个假人,以为隔着远,我便瞧不出来么?风扬兮照箭的来势跃上大树时,只看到一副长弓好好的摆在树杈间,还附了张纸条,隐约写着字,他才低头去看,脑袋一晕,屏住了呼吸,长剑划出,那张纸飘起,带起一阵迷烟的味道。
好狡猾的贼!也就在此时,郭府之中传出哭喊声。
风扬兮冷冷一笑,并不入府查看,反而轻立于树梢,眼神锐利地注视着院子的动静,不放过一丝异动。
他在等。
永夜没有杀掉郭其然,只伤了他。
他满意的想,这个结果回去交差无懈可击。
有大侠风扬兮在,有这么多高手在还能伤到郭其然,游离谷能说他故意放水?永夜一击得手,却不敢大意,人轻伏于檐下,他也在等,等风扬兮动。
见他不中计入府,永夜暗骂狡猾。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扬兮仍站在大树之上鸟瞰郭府大院,而郭府中的侍卫高手已经沿府搜寻。
永夜心中着急,眼看人已快搜到身前,手指轻弹,十丈开外哐当一声,一盆花被打翻在地。
人声顿时往那边涌去。
风扬兮还是没有动。
永夜暗骂了声,算计着时间已无多,蓦地跃起,不敢回头,手中暗器已落雨般往身后射出。
你走不了了!风扬兮冷冷的声音响起。
遇着一个更阴的你走不了了!风扬兮冷冷的声音响起。
永夜大骇,身上带的暗器毫不吝啬地往后射出。
风扬兮哼了声,手中长剑挥出,永夜听到暗器被绞飞的叮当声不绝,吓得头也不敢回,身上有什么扔什么,什么准头力道都顾不得了。
他悲愤地想,风扬兮怎么比蔷薇还粘人,就是甩不掉!两道黑影在黑暗中穿行。
风扬兮轻功不如永夜,内力却比他雄厚,眼看永夜在前,他却捉不住,突然大吼一声,长剑匹练般挥出。
永夜只觉得一股大力像潮水般涌来,人像被突然抛空再扔到了海底,闷得透不过气来,气息一滞,人重重坠了下去。
也就霎那工夫,风扬兮来到了他身边,他居高临下看着永夜叹息:我找了你七年。
永夜咳了声,用力撑地,却爬不起来,望着风扬兮,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这是什么人,连他引以为傲的轻功和暗器都伤不了他。
永夜觉得对上风扬兮很无力。
七年,我找了你整整七年,每一次都落后一步,每一次瞧见飞刀与留书都恨不得斩你于剑下!风扬兮锐利地盯着他,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这个刺客将他撩拨得几欲坏了他多年的修为。
引得他七年中踏遍安国的土地。
他似乎就在他不远处,在他伸手的时候又像条泥鳅滑走。
如今,他被他的内力所伤,再无反抗之力。
如何不叫他痛快!猫终于捉到了狡滑的耗子,一口吞掉太不过瘾,风扬兮没有出手,耐心的盯着躺在地上的永夜。
原来他是个小个子男人,身材精干瘦削,敏捷灵活,难怪自己总捉不到他,他的轻功在江湖上也无几人能及,一手暗器刁钻歹毒。
而此时,这个刺客面纱后露出的眼睛里,只有绝望和孤独。
风扬兮看过很多种眼神,绝望,佩服,崇敬,防备,害怕,痛苦。
但是眼前这个黑衣刺客眼中的孤独感仍让他一震,他就像一片秋风带下的最后一片树叶,独自在风里飞扬。
身体因为伤痛微微颤抖,蜷成了一团。
让他想起了自己,独来独往,只身飘泊江湖,不知道明天将来。
若不是他犯了他的禁忌,也许,他不见得一定要杀了他。
我一直很好奇,你长得是什么样子!我要看看你的脸。
说着便用长剑来挑永夜的面纱。
他眼前突然暴出一蓬银雨,力道之强,风扬兮甚至能听到针刺破空气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而这些声音里更有一道闪亮的银芒,带着疾风直压面门。
风扬兮大喝一声急退,长剑挽出一圈光华,竟将这蓬银雨收了个干干净净。
手挥起,指缝间已夹住了那枚柳叶小飞刀。
他哼了声:这是我收集的第二十三把飞刀,七年中,你用这独门飞刀杀了二十三个人,狡猾!你以为我不会防备?如今你还有何话说?永夜喘着气似乎很吃惊风扬兮能破了他的最后一招,目中的绝望更浓。
他压低了声音,嘶哑了噪子惨笑:我只是个刺客,收银子的刺客,这是我的饭碗,败于你手,我有何话说?是,我知道你是刺客,而且还是游离谷的刺客。
我生平的心愿就是灭了游离谷,我,不得不杀你。
顺便为死在你手中的好人报仇!风扬兮正气凛然。
你既然知道,便该明白,杀这些人由不得我作主,你为何不找上游离谷的主事?永夜气愤的说。
我会找,但是,你也得死!风扬兮长剑指着永夜。
从地上仰望他,永夜觉得风扬兮那身正气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王者。
弱肉强食的世界,果然是胜者为王。
与风扬兮比较起来,他这个王候之子却显得那么猥琐,永夜极不喜欢这种感觉,也哼了声突然站直了身,拍拍身上的土,笑了笑:我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我要走了。
风扬兮一愣,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他怎么精神突然就好了。
永夜奇怪的看着他,眨了眨眼,原来黯淡无光满带绝望的双眸突然有了神彩,在黑暗中闪动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你不是很想看我的样子吗?过来啊!一扫颓废与无奈,他就这么一站,便有傲视天下的风度。
风扬兮惊怒,已知不妙,朝永夜踏出一步,只一步,丹田骤然绞痛,气一岔,人就倒了下去,他瞪着永夜,手松开,握住那把飞刀的手已变得青紫:卑鄙!永夜低声笑起来,不屑地说道:贪财之人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一柄飞刀要十两银子呢。
记者,我师傅说的,刺客总有最后一招,这招的名字就叫卑鄙。
不过,还不算太卑鄙,这毒要不了你的命!说着脚尖一点,人飞跃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风扬兮气得两眼发黑,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吼道:我一定会抓住你!永夜算计着时间,心急如焚。
他与风扬兮缠斗的时间过长,感觉胸腹有种隐痛袭来,但是再不快点,佑亲王就回王府了。
李言年拿的名册永夜根本就不相信。
拿给端王瞧也不知就里,反而只能暴露他下一步的行动。
永夜不能让父王卷入暗杀这件事,也断不能让游离谷怀疑他。
他只能亲入王府盗得佑亲王的亲信名册,一一求证。
照永夜的算计,端王就算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会请佑亲王过府一叙的。
郭其然在端王心中何其重要,端王不能让永夜暴露身份,那么巧妙地点醒佑亲王,让佑亲王派人保护郭其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多少郭其然还是个兵部尚书,这等拉拢人的好机会佑亲王绝不会放过。
在看到郭府内有佑亲王府的高手,在看到风扬兮出现在书房窗口的时候,永夜完全能肯定他的计划成功。
永夜冷笑,风扬兮消息也知道得太快了。
只有一个可能,他与看似温和无害的佑亲王有秘密联系。
游离谷摆出一副支持佑亲王的面孔,杀的人却不见得全是佑亲王的绊脚石。
永夜急于求证他的推断。
这些年他一直暗中观察,知道佑亲王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今晚他临走时让端王请佑亲王过府,又用郭其然调开了风扬兮与王府好手,王府空虚,正是他下手的时机。
永夜迅速的潜入王府,感觉到王府的空虚,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进入了书房。
正要开密室之时,听到一个身音懒洋洋地说:你想找什么?告诉我一声便是。
永夜浑身的血在瞬间凝固。
他慢慢回头,佑亲王倚在房门口,含笑看着他。
他穿了件宝蓝色的蟒袍,腰间还挂着香囊荷包玉佩等饰物,看装束似乎才赴宴归来。
那张清秀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诧。
二十岁的佑亲王一身书卷气,唇角永远轻扬着温柔的笑容。
这抹笑容以前永夜越看越假,恨不得一拳打掉,今晚瞧着,只觉得心凉。
他为何会在王府?父王难道没有请他过府?为什么看上去他像是在等着自己,就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来。
永夜心中转过各种念头,嘶哑着嗓子干笑道:王爷亮灯吧,黑灯瞎火的想找东西也不方便。
亮灯的瞬间,人总会习惯性的适应一会儿,这会儿工夫足够你逃。
佑亲王并不上当。
既然不方便找东西,在下告辞了。
永夜叹了口气道,真的往门口走,打算离开。
佑亲王闲闲地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出去,我怕伤着了你。
永夜一凝神,蓦然发现屋子外面已被团团围住,外面至少有八十张强弩等着他。
他进来之时并无这种异样,在李天佑说话这会儿工夫弓箭手就到位了,训练有素,佑亲王治府如治军哪。
他停住了脚,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王爷待客岂可无茶?佑亲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晚上喝茶总睡不好觉,还是少喝为妙。
你是在想,为何我知道你要来么?永夜点点头:说对了,我一直觉得王爷没这么聪明。
我知道有人晚上会去杀郭尚书,连端王都拿这些刺客没辙,可是去了端王府我又想,我王府中也就今晚最为空虚,有刺客杀郭尚书,会否有小贼进王府偷东西呢?我只是想,便回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有啊。
佑亲王的声音清清淡淡,如春风一般和熙。
永夜听着浑身冰寒。
这个佑亲王连他的想法都猜到了,如此小心谨慎之人,怎么不可怕!可是我没拿王府一针一线,我不算贼吧?永夜拖延着时间,身体内的那种隐痛一阵接似一阵,他还是被风扬兮的剑气伤着了。
他寻找着最佳突破的时机。
身上的暗器在对付风扬兮的时候用得差不多了,而外面是八十张强弩。
佑亲王叹了口气:听说出了个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让大侠风扬兮都很想一睹真容,本王好奇心也重,这般蒙着脸做客实在不雅,咱们面对面聊如何?没有好处的事,在下是不做的。
与其被八十张强弩射成刺猬,本王还是觉得面对面聊天对你有好处。
永夜打了个呵欠:夜已深了,在下无黑灯瞎火聊天的兴趣,告辞!最后一字尚未说完,他所有的暗器全对着门口射出,而人却一脚踹破窗户冲了出去。
霎时,箭如流星向他射来。
永夜微笑着,身影如鬼魅,青衣师傅的训练不是开玩笑,他身上穿的乌金甲衣也不是棉布做的。
永夜自如的躲开箭雨,正在他得意之时,感觉到一道强劲的疾风,他骇然低头,束发头罩连同玉簪被削断,头发也被削落一截。
脚下未停,他披散着头发消失在黑暗中。
与黑发同时飘落下来的还有永夜怀里的那张名单,佑亲王伸手接住,望着永夜消失的方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似乎在奇怪这刺客轻功虽好,功力却不算太高。
灯光亮起,他瞧见永夜坐过的椅子,伸手摸了摸,指尖沾起一丝腥红,佑亲王皱了皱眉吩咐道:去请月先生。
大水冲了龙王庙灯亮。
佑亲王府书房如白昼,纤毫毕现。
佑亲王站在书架旁不语。
身边一着月白色宽袍少年弯腰细检,良久轻吐一口气道:成了。
他必是暗器名家,手极轻,几乎看不出来。
王爷请看。
佑亲王眼中飘过笑意,低下头一瞧,书架中一格上洒了层银白色粉末白衣少年拿出一只拳头大的皮囊,前端开口,对准那层粉末一挤,一股气体冲出,吹开了粉末,显露出两点极轻微的指痕。
痕迹只绿豆般大小,若不是洒上这层银白色粉末显影,谁也看不出黑衣人的手指曾触碰过这里。
而书房之内,从窗户到地上,一一现显出黑衣人的痕迹。
看着这些痕迹,佑亲王似乎看到黑衣人轻巧的从窗户进入,直奔书架,再回身看到自己,前进两步,扯过椅子坐下的情景。
眼中笑意更浓。
窗户,地上的痕迹都不甚重要,重要的是,这书架上下早被喷过一层毒。
几时毒发?我不想他,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白衣少年恭敬回答:王爷只需盯住京都回春堂与庆德堂便可,解毒需要的九转还魂草只有这两处才有。
三日之内若想活命,刺客必前去药堂。
若是这人不知如何解毒呢?白衣少年笑了笑:王爷自然有法子让他知道。
更何况,他已经受了伤。
毒发作得会更快。
佑亲王盯着白衣少年良久轻叹一声:游离谷如此相帮,教本王不得不相信你们的诚意了。
王爷多虑了,月魄的任务就是帮助王爷,保护王爷。
佑亲王盯着地上的足迹笑道:看来黑衣人真不是游离谷的刺客。
王爷明鉴。
月魄剑眉挑起。
月先生好生歇息。
在下告辞。
月魄离开时优雅从容。
佑亲王看着他禁不住陷入疑惑。
不是游离谷,是何方派出的高手?对他的书房如此熟悉,且也熟知密室所在。
目光移到地上,穿的是薄底快靴。
他蹲下来用手量了量足迹。
-------------------------------------永夜一颗心跳得很急,佑亲王那一剑吓破了他的胆。
原以为风扬兮才是自己的对手,没想到佑亲王居然武功这么好。
他匆匆回到莞玉院,才进房门就愣住,自己太放松,居然没有感觉到房里有人。
却又舒了口气笑道:影子叔叔几时来的?影子看着他却是一惊,永夜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披在肩头:他……他看到你的脸了?永夜一摸头发,低下了头:没有,他很厉害。
他说的是佑亲王,却引影子想到了风扬兮身上。
影子叹了口气:都说过了,不要去惹风扬兮,怎么总是不听话?灭了游离谷,不让我接任务,我自然惹不到他!永夜没好气的回答。
影子沉默了会慢吞吞地说:风扬兮你惹不起。
游离谷……我帮你吧。
永夜心里突然涌出温暖:影子叔叔!我惹的事,我自己处理。
这么多年,就算影子有什么目的,他总是对他还好。
永夜的身份,影子的身份,是两人之间达成的默契。
谁也不说,谁也不问。
影子没有告诉永夜他想知道的事情,永夜也没有全然信任过影子。
可是,两人之间却有种很奇妙的感情,相互依恋。
他是影子看着长大的。
是他送他去了游离谷,成了青衣的徒弟,他送他天脉内经。
他又利用游离谷的计划送他回了家。
影子能在游离谷自如来往,他却从没出手帮着永夜对付过游离谷。
今晚他肯开口这么说,永夜感动。
他不止一次想过影子与游离谷的关系。
他能肯定影子不是游离谷的人。
什么时候可以除掉李言年?永夜问道。
等不了多久了。
你所有的任务都由李言年告诉你,等到不需要他来告诉你的时候,他就没有作用了。
影子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永夜一眼,佑亲王也不好对付,他与你一样,似乎有种本能的感觉,只在王府坐了一会儿,就突然急着离开。
王爷很诧异他的反应。
影子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盗得佑亲王的名册?你从来没要求过我做过事情。
这次真这么难?影子很吃惊永夜的要求。
永夜慢慢低下头:是,很难。
影子叔叔,我不想再杀人。
有时候,我觉得很倦。
今生我最不想做的就刺客。
游离谷,飘缈不定。
父王找过,那座山谷里已经没有人了。
连与王府相似的别院也没了踪影。
我生活了三年的那座山谷空无一人。
要灭了游离谷,我只能从他们感兴趣的事情下手。
他们对安国的皇权之争从十年前就开始布局。
这是我唯一能查的。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影子。
影子的背影弯得更厉害。
李言年都由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变成了成熟内敛的中年男子。
影子也会老的。
永夜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想打破与影子自然形成的平衡。
他却还是开了口。
我……会帮你引开王府的人,能否盗到名册看你的造化了。
影子说完掉头就走。
走了几步,影子停住,轻声道,你要尽快抽身,你已经十八岁了。
永夜叹了口气,十八又如何?十八正年少。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影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从来不插手游离谷与安国皇权争斗的事,一直乐于其见游离谷把安国折腾得翻天覆地。
他留着李言年似乎也是不想破坏游离谷的计划。
他也保护自己,让自己平安做世子。
一有动静就急着看他有没有受伤。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揭开影子的秘密,好奇得连自己都吃惊。
永夜胸口突然有点闷痛,他揉了揉,盘膝运功,一股刺痛像剑锋划破他的胸口,张口就喷出血来,痛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人却还有神智,清楚的感觉到力气在消失,他喘着气等待眩晕过去,挣扎着起来,摸出回魂处拿来的伤药一古脑塞进了嘴里。
手抹过嘴角,血色发蓝。
蓝血人?永夜惨笑。
他居然中了毒!永夜仔细地回想,风扬兮自持大侠身份是不会用毒的,而且他一心想抓住自己,若是知道自己中毒,风扬兮不会放过他。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在佑亲王府。
永夜无比后悔,太小看佑亲王,他不仅在外面布了强弩,还在屋子里布了毒。
下毒的人是个高手,他在回魂处与月魄混了这么久,普通的毒绝对逃不过他的眼力。
下毒的人会是谁?回魂给的解毒药似乎只能缓解痛楚,他必须尽快得到解药。
永夜小心收拾了房间,换了衣服,看着血衣欲哭无泪,屋漏偏逢连夜雨,嫌他还不够倒霉?!--------------------------------------永夜哥哥!蔷薇翻墙进王府找永夜。
武功没用来保护他,用来找到他也是好的,蔷薇花一般明妍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以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呢?她觉得现在想到也不迟。
以后她不用在街上去偶遇永夜了,直接找上门来。
永夜蔫蔫地躺在竹椅上,心里恼恨。
李言年不在府中,他全身无力,让倚红去寻李二过来。
偏偏倚红说李二随李执事外出办事去了。
永夜着着地上被风吹落的一朵樱花,悲伤的想,他真这么倒霉?!月魄在京都,可是他又在京都何处呢?他从来没有这般思念过他,盼着花林间突然闪出月魄的身影。
永夜哥哥,你的脸色比前些日子又难看了些呢。
没服药吗?蔷薇看着永夜苍白的脸吓了一跳,放柔了声音问道。
这孩子,永夜扯出一丝笑容来,有气无力地说:少说两句,我没力气听你罗嗦。
蔷薇猛点头,难得永夜不赶她走她已经心花怒放。
她眼也不眨的看着,以前她总以为永夜病得不甚重,用生病这理由躲着她。
现在看来,他真是病得不轻。
她蹲下身子轻拉起永夜的手,白皙细腻,手指修长,像块冷玉雕琢而成。
她很心疼。
春光明媚,永夜却还像过冬似的盖着厚毯子。
别的少年骑马扬鞭笑春风,他只能躺在椅子上默默地看着花林出神。
他真的时日无多了吗?蔷薇的眼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哭什么呢?我就这身子,蔷薇,别缠着我了。
永夜叹了口气,是什么毒这么烈?一点点抽走他的生命。
他该对端王坦白,去找佑亲王拿解药吗?再等等,等李言年与李二回来,找来月魄解毒。
我听着,你给我说说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吧?蔷薇挖空心思想说点好玩的逗永夜,想了半天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只得把自己最近倒霉的事情拣来说了。
永夜听了精神却好了些,笑着问蔷薇:你找到那个卖蜈蚣给你的小子没?蔷薇得意的一翘嘴又耷拉下来:找是找到啦,可是我却收拾不了他。
哦?还有我们蔷薇郡主怕的人?蔷薇沮丧的说:他是大殿下的门客,在大殿下府里修了个花圃,我一进去就被迷昏了。
大殿下反而说我不对!那个臭小子,我一定想出法子来收拾他!永夜长叹,月魄,老子也想收拾你,原来这下毒的人是你!永夜哥哥,今儿城里也奇怪得很,四处显眼的地方贴了幅奇怪的字,写着欲购九转还魂草,速到回春堂庆德堂。
谁要买这东西啊。
永夜眼睛一亮,含笑望着蔷薇:有这么好玩的事情?蔷薇为何不去瞧热闹?我有去啊,但是回春堂庆德堂都说没有这草。
我火了拿了那帖子问他们掌柜,掌柜哭丧着脸说有是有,都让大殿下的管家买走了。
九转还魂草,永夜喃喃念着,草叶似卷云,根须结紫珠。
据说晒干之后再泡入水中,干枯的草叶会自动转绿,恢复生机,是以得名还魂。
这草就是解药?蔷薇听见喜道:还有这么好玩的草啊,真想看看。
永夜淡淡地说:你想见识,就找大殿下要来玩呗,反正他全收进府里了。
蔷薇也不笨,叹了口气说:大殿下既然把这草全收了,自然有他的用意,他怕是不会给我的。
说着眼睛又亮了起,永夜哥哥,咱们去偷!大殿下明日开诗会,咱们啊,就去偷。
永夜目光中涌出笑意,这节骨眼上开诗会,等的就是想趁乱盗药的贼。
不过,既然已知药方,岂能不去呢。
他打了个呵欠说:蔷薇乖,以后不要翻墙进来了,我会养两条狗。
不等蔷薇变色生气,他又笑着说:明儿我去,一定帮着你做诗不教京都城里的小姐抢你的风头。
蔷薇被他一冷一热弄得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欢呼雀跃,见永夜闭上眼,眼皮下一道青痕,甚是疲倦。
纵然是这般病容,也让她瞧着移不开眼睛。
想了又想,终于扑上去亲了一口娇笑着翻墙离开。
永夜伸手摸了摸脸,喃喃道:祸水!月魄你还真说准了。
两个女人一台戏佑亲王身份贵重,佑亲王一表人才,佑亲王诗文全才,佑亲王……还没娶妻!最最重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年青的没有娶妻的亲王,温文尔雅,待人和气,且知书识礼。
你说他要办个春日诗会应该是什么情况?车如流水马如龙。
永夜精神不好,摆手不让倚红给他换礼服,穿了件浅紫绸衫坐了轿子前往。
才到佑亲王门口轿子被挡住了去路。
侍卫无奈的回禀道:世子,佑亲王正门被轿子阻住了,要等会儿。
永夜身体不佳,他也没心思花多余的力气走进去,轻轻掀起轿帘看去,佳人貌美如花才子风度翩翩赶集似的往大门里涌去。
佑亲王布这个局请了多少人来跑龙套?没出场费总要提供茶水糕饼,多少还是要花些银两的。
永夜嘲笑的瞧着,正想让侍卫从侧门抬了轿子进去,转念一想今天不就是引人瞩目来了?他放下轿帘说道:拿了我的名刺,从大门进。
侍卫有了这句话面上生光,大步走到佑亲王府门口冲迎客的侍从吼道:端王世子到!这一声吼得中气十足,拾阶而上的人纷纷把头转过来看。
佑亲王府侍从知道端王世子与王爷素来交好,哪敢怠慢,匆匆下了台阶迎过来,立在车轿旁恭谨地请安:请世子下轿。
轿子后早有两名侍从抬了软兜上前来,茵儿机灵的跳下马车,见这么多人把目光投向这里,脸一红,轻轻掀起轿帘。
众人见又是侍卫威武,侍女机灵可爱,睁大了眼要瞧这位一直病中不见外人,又传生得如端王妃绝世容貌的世子是如何风采。
却见低头出来一位戴了纱帽了紫衫少年,长长的面纱直拖到腰间,身形单薄柔弱堪怜。
见他上了软兜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永夜不敢调用内息,又怕脚步太过虚浮引得佑亲王怀疑,今天的目的就是让众人盯着他,大摇大摆坐了软兜进去。
所到之处听到的全是叹息声。
为端王有这么个病弱儿子叹息,为没见到他的面目可惜,为蔷薇郡主喜欢上这么个矮命鬼婉惜。
他微微一笑,若是有人为蔷薇出头,这戏就更好看了。
寻思间已到了王府花园。
李天佑见永夜坐了软兜来,迎上前埋怨道:人多吵得厉害,永夜何必前来。
大殿下,永夜独自呆在家中也闷,你的诗会京都城无人能及,凑个热闹也好,再说,永夜不来,蔷薇又要翻我家的墙了。
永夜笑着说道,又扯了扯纱帽无奈地说,这个,不想人指点了去,父王听到又伤心。
天佑同情的看着他。
端王就这么个儿子,没能弓马娴熟也就罢了,偏偏还体弱多病,脸色一直不好看,人见了就叹息,永夜心高,自然不愿被人说。
他笑了笑表示理解,嘱人好生侍候了。
花园为开诗会搭起一间彩楼。
楼用鲜花搭就,正中放了个花台,吊了一枚翠佩,绿汪汪的色彩,可爱喜人,是这次诗会的头彩。
两旁铺了案几,备了文房四宝上好纸张,坐了两名老者,准备录诗所用。
园中更聚集了千盆鲜花以供观赏。
见人来得差不多,李天佑便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一五十出头书生打扮的老者施施然走上台,冲台下四周团团一揖笑道:怜草不才,得王爷抬举,为王爷诗会尽分心力。
今日诗会就此开始。
诸位公子女公子有好的诗文尽可奉上。
说话的正是京都名画师张怜草。
永夜看着他扑哧一笑,茵儿奇道:少爷高兴为何?永夜摇摇头,他想起当年端王让这位画师在脸上画母亲掌痕的事,如何方便告诉茵儿,忍了笑继续看戏。
目光在人群中一转,没看到蔷薇,正诧异,却瞧见一位公子。
那公子穿了件浅绿色的宽袍,肤色如玉,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手里拿了把扇子悠然自得地坐着。
衣服不甚华丽,腰间却结了一块雕成凤形的翠玉佩。
永夜眉梢一动,这块翠玉佩价值连城,佩在此人身上倒是奇了,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公子似感觉到有人瞧他,下巴微抬,眼神斜斜飞过来,傲气自现。
见是一个戴面纱的人瞧不见面容不禁皱了皱眉。
他身旁一书生打扮地人在他耳旁低语几句,那公子眉一挑,看向永夜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诧异与叹息。
永夜知道他瞧不见自己,躲在面纱后偷笑。
好灵敏的感觉,也是会武之人。
今日来的人并不是全冲着诗会而来。
正想着,身边挤过一人坐下,蔷薇满脸通红,不住喘气:差点来不及,都怪阿玉,也不叫醒我!茵儿懂事的端过茶来,蔷薇一口饮下,见永夜没有声响,便恼得扯了他的袍子道:和你说话呢。
永夜这才懒洋泮地说:蔷薇要遇对手了。
谁?穿绿袍的公子,哦,是位小姐,品貌不输你呢。
就这一句,蔷薇眼光飞刀似地射过去,正碰上男装打扮的绿袍小姐傲慢的眼神,不由奇道:永夜哥哥怎知她是女的?知道就是知道了,不为什么。
永夜的目光再一次从那男装小姐的腰间扫过,满意地想,今日不必自己费心,自然有人抢着出风头了。
蔷薇见那女公子年纪虽小,模样却不输自己,清丽秀气,浑身上下散发的正是自己成日被父亲骂着没有的端庄气度,见永夜赞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此时见女公子不住地打量永夜,哼了声道:女做男装,成何体统!敢和本郡主过不去,等会儿让你知道厉害!说完轻声对永夜说,你答应我的,一定要让我压过她!永夜好笑的点头,漂亮女人撞一块儿,这戏越来越有趣。
诗文正斗得欢,听得张怜草笑道:今日诗文层出不穷,要夺得头筹老朽得王爷意思新出一题,不咏春写景,题目是待客。
一书生起身摇头晃脑吟道: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京都二三月,客人何时回。
掌声四起,又有人起身作答。
永夜侧过头在蔷薇耳边低语,蔷薇笑着站起来:本郡主也有一诗。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铁马战罢散玉关,迎得陈国有客来!此诗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张怜草张大了嘴,不知如何评判。
这诗不对韵不工整,前句尚可,后文却是赞我方大胜,陈国俯首称臣来京者议和。
说她不对,便是说朝廷不对,说她好,又确实说不上好。
蔷薇见四下哑然,佑亲王满脸苦笑,笑逐颜开地跃上花台,伸手便要去取翠佩。
横空一道绿影闪过,一柄扇子压住了她的手,正是那男装的女公子,声音清如春风,带着春寒料峭:郡主且慢,在下也有一诗。
蔷薇气恼,抬起了下巴:我不信你还胜得过本郡主!那女公子站在台上,眼睛瞟着永夜漫声道:京都风光莺语乱,陈国烟波春拍岸。
催马还借北风急,送君慢过散玉关。
此诗一出,台下又一片哗然。
此人含沙射影,却又对仗工整,分明是说陈国春光不亚安国,后一句更是讥讽我军守关容易出关难,想要踏上陈国土地难之又难。
陈国奸细!台下已有叫道。
李天佑脸一肃。
已有侍卫跳出拔刀指向来人:拿下了!顺手牵羊李天佑脸一肃。
已有侍卫跳出拔刀指向来人:拿下了!人群中迅速跃出几人护着那位女公子和侍卫打了起来,王府花园顿时乱了。
端王侍卫动也未动,齐齐抽刀只管护着永夜,目光炯炯盯着异动,永夜坐着没动看戏。
蔷薇却奋不顾身抢上前去一阵拳脚打得好不开心。
李天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疑惑顿生。
永夜瞟了眼李天佑,暗暗佩服他的镇定。
见那几人武功虽高却不及王府人多,如此下去,怎引得开李天何注意?李天佑的目光除了偶尔一瞟藏药的地方,就没离开过花园。
他看着花园角落里的草芦轻咳一声告辞:永夜留下也帮不了大殿下,先行回府了。
尔等小心护送世子回府!李天佑匆匆说道,眼神越过永夜瞧向王府一角见没有动静,又盯着正在游斗的陈国人。
诗会上怎地就冒出陈国人?难道,是为了转移他的视线方便盗解药?李天佑嘴角微扯勾起一抹微笑。
藏药的地方有月魄布下的毒还有王府高手守着,闯得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漫不经心看着几个陈国人被侍卫夹攻,并不出手。
永夜隔了面纱并不担心李天佑注意到他的眼神,看着李天佑暗笑,盗药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藏药地点的。
只不过……他看了眼花园一角的草芦,坐上软兜便欲离去。
那女公子大喝一声跃起,竟朝永夜而来。
李天佑一惊,出手如风。
以他的功力抢在女公子前面倒不是难事,永夜却吓得从软兜上摔了下来,几个滚落竟滚到了女公子脚边,被她用扇子逼住,不住咳嗽。
陈国兵败,与我国正在谈判议和,各位不知后果?李天佑心里烦躁,眼看就要擒住来人,却惹出这等事端。
他本意是想让黑衣人趁乱去盗解药,一举成擒。
没想到陈国人混进了王府诗会还挟了永夜为质。
此时若是永夜有个不是,他如何对端王交差。
他口中冷冷问道,清俊的脸上布上了层寒霜。
蔷薇吓得扔开面前的陈国人冲了过来,又碍于永夜在她手上,不敢妄动,怒喝道:你敢伤他,我让你抵命!那女公子却放了永夜拍了拍衣裳轻唤了声:住手!打斗停止,众人正疑惑间,那女公子展颜一笑:玉袖见过佑亲王,只是不忿郡主出言羞辱这才以诗反讥。
若说到两国正在谈判议和,安国竟是如此看我陈国,玉袖实在不知议和还有何用?!李天佑骇了一跳,深深地看着她,心里无比震惊,来人竟是陈国玉袖公主。
当今天下有四美齐名。
安国蔷薇郡主,齐国络羽公主,齐国大贾安家四小姐,还有一位就是年方十六的陈国玉袖公主。
传言这位公主清丽无双,文武双全,心思细密,又眼高于顶。
蔷薇先行辱陈,玉袖的骄傲如何肯忍了这口气。
想到这里李天佑尴尬地笑了笑:诗文会友,难免不服气的时候,方才只是误会。
安陈休战和好,百姓免于战火,这才是头等大事。
佑亲王开口,张怜草便轻咳了声笑道:一场误会,诗会继续!众人已知陈使团来京都,见传闻中的玉袖公主是前来凑诗会热闹,好奇之余又争相献诗想出风头。
好诗层出不穷。
世子见谅,方才情急,只想停了争斗。
世子不要紧吧?玉袖温言道歉,伸手便要来扶。
蔷薇一把推开他,见永夜躺在地上不住咳嗽,难过地问:永夜无事吧?!永夜摇了摇头,上了软兜便走。
李天佑心知永夜当众出丑,且受冷遇,也觉得过了,扶住软兜软言道:永夜,这是陈国玉袖公主。
他的声音极轻,只说与永夜一人听了,心想他应知轻重,应该理解自己。
若是因为永夜造成两国和谈失败,祸就闯大了。
岂料永夜咳嗽着轻笑道:父王手下败军之公主罢了。
告辞。
他的声音也轻,却声声传入玉袖耳中,她本以为自己低声下气道过歉了,永夜应该领情。
此时气得粉脸刷白,扬起下巴冷嘲热讽道:端王英武,可惜啊!李天佑眉皱了皱,这位陈国公主吃不得半点亏,难怪永夜要恼。
蔷薇瞪了她一眼,柔声道:永夜哥哥,我送你回府吧!永夜望着王府藏药的那角楼笑了笑:今儿觉得蔷薇开得甚好,摘一朵给我。
他这招对蔷薇百试不爽,话音才落,蔷薇已掠向花园,去摘花给永夜。
等到回来,永夜却离开了。
蔷薇气恼,把气全撒在玉袖身上,伸手拦住她道:你敢辱他,拔剑!省得说我安国欺负你!蔷薇,别胡闹!送公主回驿馆!天佑拦住蔷薇喝道。
玉袖既已亮明身份,破坏两国和谈的罪名他可背不起。
心里就算再气,也只能拦下蔷薇。
玉袖轻轻一笑,举手一揖,意味深长道:辱我国者,何止踏于足下!说罢拂袖而去。
蔷薇气极,指着佑亲王道:亏得永夜将你当兄弟!我再不来你这王府了!也气冲冲地离开。
李天佑无奈的拍了拍脑门,今日怎么和计划中的差那么远?藏药之地没有动静,却出了个陈国公主闹场,这位公主藏身在使团中是贪玩还是别有目的?难道,那位黑衣人竟是陈国派来的?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月魄匆匆赶来急道:王爷,药已被盗走!李天佑的眸色深了一重,望向了藏有九转还魂草的地方。
月魄尴尬地说:是……从我的草芦盗走的。
李天佑奇道:何人能入你草芦如无人之境?要知道寻常人一进去就会被药草迷晕。
月魄摇了摇头道:但凡内功深厚之人屏了呼吸断不会受药草之毒。
那人定有同伙!好聪明的贼子,好狡猾的贼子!李天佑放声大笑,拍拍月魄的肩道,怪不得你,是我疏忽,收了药堂的药,却忘记你定是有解药的。
也就是玉袖袭向永夜时,自己的目光才从草芦移开。
难道,就是这时,让人盗了药去?黑衣人身中巨毒不会闯入草芦,他还另有同伙,会是谁呢?-----------------------------------------影子看着永夜服下九转还魂草,又呕出血来,见血色转红这才放下心来。
他疑惑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诗会上会大乱?永夜抹了抹嘴上的血迹笑道:有我在,不乱也会乱的。
他从衣裳里摸出一块翠玉佩拿给影子看:能有这块玉的人,我记得只有陈国公主。
我不能妄动功力,眼力却是不差。
他在端王书房不知看了多少他国秘密,这块玉如此特殊,他一眼就瞧了出来,特意想了那歪诗让蔷薇去激怒玉袖公主。
再顺便滚到玉袖脚下让她如愿挟持了他,李天佑不慌张都不行。
当然,顺手再拿了这块玉佩。
影子喃喃自语:还好我不是你的对头。
算计如此之精,不惜坏了两国和气,你真够狠的。
永夜满不在乎地说:我命都快没了,还顾得上那些?再说,两国正在谈判,佑亲王的诗会出了这岔子,他拼了命也要挽回来的。
哪怕让他去磕头赔罪,我看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不过,影子叔叔,若没有你帮忙,这解药还是不好到手。
影子的腰弯得更厉害了,他慢慢往外面走摇头叹息:你若肯信月魄,何苦闹这么大动静!永夜呆住,满嘴苦涩。
月魄在佑亲王府帮佑亲王,他是山谷派出去的,他如何敢轻易信他,让他知道自己夜探佑亲王府。
从蔷薇嘴里知道月魄的下落,他就放弃了找月魄解毒的主意。
毒解了,但元气大伤。
永夜无力地倒在床上,闭上眼全是当年月魄的脸。
他摸出那块翠玉佩瞧了又瞧,这块翠玉佩是玉袖公主的随身之物,永夜不想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取了来,却是要奉还的。
他起身翻开箱子,翻拣良久,找到一块材质差不离的翡翠出来,拿起刻刀在灯下细细的雕刻。
皇后的交易玉袖公主亲临佑亲王府赴诗会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东宫之中太子李天瑞闻得消息大吃一惊。
他被立为太子,心里却一直窝着一团火。
裕嘉帝对他不亲近,予他太子之位最多是碍于他嫡子的身份与舅家势力罢了。
陈国玉袖公主去了佑亲王府,若是李天佑起心求娶了她,有了陈国支撑,自己这太子位还能坐多久?天瑞只恨得摔碎了手中的白玉杯泄愤。
皇儿。
罗皇后锦衣华饰立在殿门口,责备的出声。
李天瑞哼了声,俊美的五官显出阴狠之气。
挥了挥手让内侍女官离开。
罗皇后款款行到他身边,看了看东宫的奢华,轻叹了口气,弯腰拾起残杯道:这玉杯是西梁小国特产,只进贡这么一套,皇上赏了你,你就如此不知珍惜么?若是被你父皇知道,又会三月不睬你了。
李天瑞心里怒气顿生,一巴掌将皇后手中残杯打掉,吼道:他不喜欢我,当初何必立我为太子?!三月不睬我,他足足有三年不进凤妧宫了!罗皇后被他刺中心事,气得脸色发青。
皇后失宠,裕嘉帝除了每月来凤妧宫应酬似的吃顿饭,从不留宿,她这位皇后已颜面尽失,本指望儿子争气,李天瑞被立为太子后却一日胜过一日暴戾。
叫她如何不气。
见他这般沉不住气,皇后便冷笑道:如此不长进,我看你这太子之位也坐不了多久了!李天瑞话说出口便后悔,听皇后训斥便站起身来,扶皇后坐了,轻按揉着她的肩说道:儿子说错了话,母后别介意。
儿子是担心那李天佑得了陈国公主,如虎添翼。
这些年李天佑看似窝在王府老实读书,成日结交那些酸腐之人。
谁不知道他是在拉拢人心!他在暗中拉拢官员结党营私还少了吗?不说别的,兵部尚书郭其然态度转变就太明显不过。
李天佑那人最是虚伪,偏偏用一副外表骗人以为他温和无害。
罗皇后叹了口气,手指把玩着软榻上的缨络,突然开口道:玉袖公主是要嫁来安国的。
只不过,你们三兄弟,谁也不能娶她。
李天瑞手停了停,转到罗皇后身上站定,疑惑不解。
罗皇后轻抚着榻上精美的绣饰,笑了笑。
这一幅绣饰要花费一年人工,只有身份最尊贵者才能享受。
若不争,就做不得这华丽殿堂的主人。
皇儿知道有座游离谷么?知道,天下数十国的都城都有一座牡丹院。
据说,只要肯在牡丹院付得起酬金,就能让游离谷接下生意。
那是个纵横天下的刺客组织,只求钱财,不问政事。
所以各国都默许它的存在。
李天瑞说完,目中露出惊诧。
难道深居宫中的母后竟委托了游离谷任务?罗皇后踩着柔软的地毯,无声无息地朝殿门口行去。
长长的裙裾衬出她一身骄傲,十年前,游离谷主亲自接下母后的委托,让你坐上太子之位。
这笔委托已经完成,她回过头来,夕阳在她身上踱上了层光芒,皇后五官分明的脸上露出笑容,游离谷讨要的酬金是端王的人头。
李天瑞张大了嘴,不敢置信,这……杀端王?怎么可能?万一事败,别说太子之位难保,性命能否保住都难说,端王深得父皇信任,端王权倾安国,王府高手如云,端王自身也是武艺超群,如何能取到端王人头?罗皇后看向殿外,漫天彩霞,夕阳下皇宫金碧辉煌,多么美丽的地方!阳光终会慢慢退去,黑暗将淹没这一切,付不出酬金的下场会是什么,她很清楚。
母后不是傻子,早说明不可能下手杀端王,游离谷做生意也很公平,他们只提出一个条件,在适当的时候,让他们派出适当的人选就行了。
如今这个人选已经来了。
---------------------------------------隔了一日,府中侍从便进莞玉院报道:少爷,圣旨到了。
永夜还在养身体,听得诧异:圣旨?是!王爷叮嘱少爷速去。
永夜应了声,换了衣袍去中堂大殿。
父王也不以病推脱,会是何事?等旨意宣完,永夜傻了,官封鸿胪少卿,让他去做与陈国谈判的主使,他谈什么啊?端王留了他在书房,皱眉道:这是陈国提出的要求,说是败于我手中,愿与你谈判。
永夜恍然大悟,想起了那位玉袖公主。
她居然能猜到是他取走了玉佩?而让他主谈,又是什么用意呢?永夜轻摇着头说:父王难道不知?陈国玉袖公主来了京都。
昨儿在佑亲王府还与蔷薇闹了一场。
说着便把昨日二人在佑亲王府因一首诗闹起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端王哼了一声,指着他道:你……兔崽子!若不是你,蔷薇哪做得出这样的诗句?!你分明就是找事!永夜嬉笑道:我不是见了她腰间翠玉佩好奇陈国公主为何出现在佑亲王府么?探探她的虚实也好啊。
陈国想让我任谈判主使,父王,想要什么条件,永夜一定帮你拿下!端王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半响骂声出口却成了软软的一句:别丢我的脸就是了。
父王,你说陈国此次议和谈判把玉袖公主带来,目的是什么?我可不相信,她是来京都逛风景的,她可是有武功的。
永夜收了嬉笑,认真的问道。
端王想了想说:不管什么目的,陈国必须割让散玉关以南百里地。
别的随你。
散玉关以南百里仍是崇山峻岭,安国据散玉关阻陈,陈国也凭仗这百里山岭抗敌。
两国就在这百里地里展开拉锯战。
陈军无时不刻不想占了散玉关天险之地,打开安国南大门。
而安国也时刻念着出了散玉关破了百里阻碍长驱入陈。
此番陈军入侵散玉关,端王趁胜追击占了五十里山岭,但是陈国经营良久,安军长驻不是办法。
永夜叹了口气又问:不肯呢?端王笑了笑:赔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生铁十万斤,缫丝千担……他每说一句,永夜就吸口气,等端王念完,他喃喃道:父王,这正使永夜怕是做不下来。
我不去了。
说着把圣旨扔在书案上,掉头就走。
端王也不阻拦,只叹了口气道:抗旨诛九族,父王与皇上是兄弟,诛族就白说了,这就进宫去谢罪吧。
拼得挨罚也让皇上收回旨意。
永夜暗骂要说早说了,何必等到圣旨下。
父王与皇帝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同意让自己任主使。
他笑嘻嘻地又走了回去,拿起圣旨放进怀里:鸿胪少卿几品官?有月俸?多少?端王呆住,笑骂道:从五品,月俸十四石!永夜也笑:我省着吃一年还能给府里省下不少。
说完得意的离开。
端目中温柔毕现,这孩子嘴硬心软总让他心暧,他望着永夜的背影轻声说道:散玉关往西北方向便是……游离谷。
永夜一震,回头看了眼端王,点了点头。
难道父王怀疑游离谷与陈国有关,所以才同意让自己去查探?若是游离谷真与陈国有牵连,自己任谈判正使,游离谷便会有所行动。
谁更狡猾?永夜觉得自己还是比不上端王与裕嘉帝。
不能回到从前永夜并未急着上任,仍躺在竹椅上休养。
他在等,等一个心目中设想的答案。
圣旨才下,李言年便带着揽翠提着给永夜做的菜匆匆赶到莞玉院。
永夜的脸色比沾落泥尘的花瓣还憔悴。
他躺在竹椅上盖着毯子,李言年一眼瞧出,他是真的苍白,没有用月魄给的改变肤色的药。
李言年皱了皱眉,嘴里问的话没有沾上半点此次永夜兼负与陈谈判正使的边。
四顾无人他低声说道:这是你第一次没完成任务!郭尚书伤得也不重!我以为师傅多少先问我一声可否受伤更让我这个做徒弟的感动。
永夜淡淡的讥讽道。
声音却是有气无力。
受伤了?李言年这才皱眉。
二十名高手,再加一个风扬兮,师傅,星魂不是神仙。
李言年沉思片刻道: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佑亲王与风扬兮如何知道你会去刺杀?那晚佑亲王来过王府见王爷,难道他是来告诉王爷这件事情……李言年没有说下去,永夜心里已苦笑着想,这就是做内奸的代价。
是自己告诉父王这一消息,让佑亲王提前有了安排,不仅来了王府高手,还请来了风扬兮。
只可惜啊,整了这么一个圈套,佑亲王居然还赶回王府做好了埋伏。
还让自己中了毒。
他懒洋洋地说:佑亲王难道在谷中有眼线?师傅,我可是与你单线联系,不过,我那天在茶楼好象看到了月魄。
月魄来了,虹衣鹰羽日光呢?也出谷了么?我记得当年有十五个孩子。
李言年小心给他拉过垂到地上的毯子给他盖好,轻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不过,月魄是来了。
谷里想到你与月魄自小感情不错,想来配合行动也会默契。
从现在起,你们俩就算绑一块儿了。
无论是谁的任务出了差错,另一个都只能死。
说到那个死字时,他淡然的声音变得像恶狼一样狠。
哦?以我现在的身份,你们舍得吗?永夜嘴边露出一抹嘲笑。
是我说错了。
月魄不直接参与任何暗杀,他只负责为你提供情报药物,协助于你。
另外的任务是防着佑亲王被下毒。
你若有什么异动,他就会死。
他若背叛山谷,由你去杀了他。
李言年眼中露出一种淡漠。
这种神色在多年前永夜看到过。
当他们蹒跚着脚步从楼里走出来,站在雪地里等他的时候。
李言年居高临下淡漠地看着他们。
就算那句:出了楼的都是爷了。
也不带丝毫感情,只是种感叹,感叹从此以后,他们能为游离谷所用。
很多年前,当他站出来的时候,当你站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种情感,会胜过无坚不摧的利器。
而现在,我们把这情感握在手中,必会无坚无摧。
李言年的声音像生了倒钩刺的舌头似的舔过永夜的肌肤,带起血淋淋的痛楚。
转世为人时他就立誓绝不会让兄弟在背后捅他一刀,这一世又用月魄羁绊他?但是,为什么他心里仍想着学艺时的温暖?永夜不在乎地轻笑出声:多少年前的事了,都还是孩子,你以为,我真会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李言年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也怀疑,但是,我相信谷主的眼力,他老人家曾说过,你,唯一的弱点是情感太丰富。
佑亲王如何知道我会去?月魄告诉他的?永夜一心把这事扣到佑亲王头上。
还有,你不是说那位郭尚书其实是东宫的人么?佑亲王去保护他干嘛?李言年有点语塞,半响才答:郭其然是皇上的人,如今皇上立了二皇子为太子,郭其然自然对储君效忠,要扶持佑亲王,自然得除了他。
原来如此!没有猜错,游离谷是想安国大乱,除掉安国的人才!永夜突然绽开一个极欢娱的笑容,喜滋滋地说道:原来我没有办砸差事啊,这么一来,郭尚书有感佑亲王救命之恩,不是就站到了佑亲王一面?他看着李言年瞳孔一点点收缩,心里得意,哑巴吃黄连的滋味你也尝尝!嗯,收到了预想不到的效果,这事只有我和牡丹院……总之月魄不知道你去的事。
别疑心他了。
李言年说得急了,带出了牡丹院的信息。
永夜叹了口气:我倒真想是他说的呢,我可不想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负责。
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他的表情让李言年有点怀疑谷主这招棋是否下错了。
如果月魄牵制不了星魂,就只有风扬兮这招足以让他为了保命而忠诚。
可是他若找到了能与风扬兮抗衡的人呢?李言年一直不赞成谷主说的,人的情感才是最毒的盅,他只相信自己的手段。
这个星魂从小就让他捉摸不透,这么多年虽然他一直听话,且完成任务,但是李言年还是摸不透他。
他不想冒任何风险,决定请示山谷给星魂下盅。
伤得重么?打定主意之后,李言年声音变得很柔和。
嗯。
内息有些震动,还有,我的暗器全招呼了风扬兮,没家伙了,叫掌柜的弄点来。
永夜蔫蔫的回答。
李言年伸手来把他的脉,永夜抽开了手:不用,还能为谷里卖命,只是等过了这两天,养养就好。
李言年沉思了会道:也好。
休息两天。
那些人,我分给别人一些。
名单上有八个人,难道,谷里的刺客真的来到了京都?永夜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看似随意的开口问道:皇上突然下旨,封我为鸿胪少卿,与陈国谈判的正使,师傅有无建议?正想和你说这事呢,谷主的意见是要一个人。
李言年轻声附在永夜耳边说完,站直了身道,你也知道,要陈国割让那百里地是万万不可能,要赔偿金银也是死物,你若要来这个人,对你在安国的地位只有好处。
永夜似笑非笑地盯着李言年,漫不经心地说:只要不是塞给我的,随便。
这是自然。
永夜看着落樱又想起了月魄。
他该不该见他一面呢。
---------------------------------------夜慢慢来临,永夜的双眼慢慢地变得清明。
他抬头仰望,今晚不仅有月还有碎银般撒落天幕的星子。
那时候,八岁的月魄护着他杀出小楼,又冒着送去牡丹院的危险站出来。
那时候,十岁的月魄被他拉着躺在草地上看三位师傅斗法。
也是他站出来。
月魄给了他让紫袍小孩睡着的药,给了他易容的药。
偷了回魂师傅的解毒药丸送他。
月魄说他一定会认出他来。
月魄说他们是兄弟。
我能相信你吗?永夜喃喃自语。
望着夜空的双眸闪动着犹豫的光,解毒后元气大伤,内息始终不稳,但是不见月魄又不行。
在佑亲王府的月魄能了解他不方便掌握的情报,还能提供给他所需要的药物。
换了夜行服,看了眼倚红与茵儿的房间。
每次外出,他总不忘记让两位侍女下醉梦散,让她们睡得更香甜。
悄然闪入黑夜,永夜无声的穿行在静寂的京都城中。
月魄的草芦在王府花园的一角,修建得与游离谷一模一样,草芦外依然种着各种药草。
永夜看着,情不自禁想起在山谷时,月魄教他识药草的情形。
诗会时他只瞧了一眼就知道必是月魄所居。
他是这样留恋游离谷吗?如今的月魄和游离谷的感情很深了吗?永夜思索着,没有贸然入内。
他调整着内息,感觉四周的动静。
吃了一次亏,他再不敢小觑李天佑。
草芦里传来一个人的气息。
应该只有月魄在,永夜还是服下了回魂的解毒药,轻轻落在草芦外,左右看了看,掌心已粘住一把飞刀,这才推门而入。
月光的影子从窗户缝里漏出来,一身月白宽袍的月魄坐在椅子上眼眨不也眨地瞧着他。
隔了八年不见,月魄英俊之中更带有一丝出尘的清逸,剑眉下的双眸闪动着睿智的光。
永夜收起飞刀,慢慢走近两步,解下面巾,他看到月魄的眉销动了动,轻笑道:你早瞧见过我了。
月魄站起身,走到永夜身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皱了皱眉道:受伤还是中毒?脸色这般难看。
永夜不习惯地偏开头,摸了摸下巴感觉很奇怪,男人抬他的下巴?这动作……他前世常做。
现在做起来会是什么效果?他盯着月魄,手有点痒。
想什么呢?永夜干笑一声,他不打算告诉月魄在佑亲王府中毒的事。
他一屁股坐在刚才月魄坐过的椅子抬头看他,慢吞吞地说:如果进来的人是来杀你的,你会怎么办?我是在想,你身上若是爬了条蜈蚣,你会怎么办?永夜低头一看,手掌啪的盖在嘴上堵回尖叫声,指着月魄急得额头挂汗,鸡皮疙瘩颗颗爆出。
一条长一尺的蜈蚣正慢慢从他身下爬出来,夜色中细小的触脚蠕动,转眼爬到永夜胸口停住。
月魄忍不住笑了,手伸出去,那蜈蚣用触须轻抚摸着月魄的手,说不出的亲呢与诡异,月魄抬头微笑:它叫小星。
手指一动,蜈蚣悉索爬上了他的身,转眼没了踪迹。
永夜松开手喘气,气得想吐想揍人,指着月魄颤声道:再让我瞧见你身上那些恶心的东西,妄想我再靠近你三丈之内。
月魄叹了口气,走进一步居高临下瞧着永夜,突然笑道:我靠近你!永夜头发吓得炸起倒竖,飞跃开,贴在房梁上,真的离他三丈远。
月魄得意地笑了笑,拍拍身上说:还想炫耀你的轻功?我还会暗器,别怪我把你的虫钉死。
永夜咬牙切齿道。
七八年没见,居然学会了威胁人!月魄喃喃道,身子一抖,那条蜈蚣迅速的游离。
下来!永夜挂在梁上不动。
月魄无可奈何的伸伸手:没有了,真的。
永夜这才跃下,不满地说道:回魂师傅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总得防身!我只会几招花拳绣腿。
月魄淡淡的说道。
他的神情让永夜想起当年月魄持刀护着他杀出小楼的情景。
那时的月魄是喜欢学武的,他和他走上了不同的路。
连他设计三位师傅争风吃醋斗殴,月魄也兴奋得很。
今天的月魄还是当年的他吗?卖蜈蚣给蔷薇郡主的是你吧?吓唬小女孩儿你也做得出来!永夜故作轻松地移开了话题。
那天我就瞧见你了,被一个美丽刁蛮的郡主追。
月魄看着永夜目光温柔,他还是瘦小个子,虽然自己不会武,怎么还是很想保护他呢,我想你是不会喜欢她缠你的,就阻了她几回。
出山谷时永夜还是个孩子,如今眉眼长开,那张脸美得妖魅。
月魄很自然的伸手去捏永夜的脸,还没触及,永夜自然地避了开。
这个动作让月魄有些尴尬,他默默地缩回了手伤感道:我们都长大了。
他的话让永夜心里很难过,硬了心肠摆出谈正事的模样道:我找你,是李执事说你可以帮我。
月魄的神情也变得淡漠,低垂眼眸道:说吧。
我帮你,不会告诉他们。
永夜的心瞬间又变得柔软。
口中依然冷静地说:我要一种药,可以令人神智瞬间迷糊,事后又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药。
还有,你替佑亲王下毒,事先告诉我一声。
月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他,永夜接了便走。
星魂!月魄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永夜身体一僵,头也不回地离开。
月魄没有武功,他不会让月魄犯险。
与其相信他让他知道的太多,还不如让他独善其身。
游离谷主说的没错,他情感太丰富了。
似乎这一世遇到的只要待他好的人,都让他有种狠不下心的感觉,他不是很了解转世后新身体带来的新奇感受,他只能像孩子一样,从头适应从头学起。
出了草芦,正要离开。
永夜感觉到气息的涌动,身体自然地放松,贴在围墙上。
永夜看到一条黑影飞快的穿行在前方,竟直接跃向了李天佑的书房方向。
他顿时改变了主意。
夜深人静,李天佑会见的是何人?轻笑了笑,永夜像风轻飘飘的挨了过去。
伏在书房檐下,他安静地像只蝙蝠。
棉纸灯罩拢住了烛火散发出晕黄色的光。
穿着浅蓝色宽袍的佑亲王一副闲适打扮悠然坐在紫檀木椅上。
一个黑衣人站在他三丈开外,高大的身形带给永夜很熟悉的感觉。
他几乎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毒解了?李天佑笑着开了口。
黑衣人只点了点头。
永夜的目光透过窗户缝隙看到黑衣人手上紧握的剑。
风扬兮,佑亲王果然与风扬兮有联系!而且两人关系不浅,他凝神听着里面二人对话。
下一步的目标。
李天佑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永夜只一瞟就瞧见正是自己故意落在李天佑手中的那张暗杀名册。
他的头开始痛。
如果游离谷不是同一天全部出动,风扬兮每个人都去守候的话,自己要遇到他两次。
他巴不得风扬兮把别的刺客斩于剑下,但是却不包括他自己。
怎样才能调开风扬兮呢?永夜又遇到一个难题。
游离谷派了那月魄来助我,我想拒绝又禁不得这诱惑。
能用得上他的时候很多,不用白不用罢了。
东宫之中呢?黑衣人慢吞吞地问道。
也许也有如月魄之人。
端王身边也有,游离谷想得很周全,都照顾到了。
永夜皱了皱眉,难道游离谷在三位皇子身边都安插了人?月魄与他助大皇子,难道游离谷打的主意是无论谁继位,都能有好处?这时李天佑开始摆弄书柜,永夜知道他是开启密室,瞪大了眼去看。
只见几格柜子移来移去却没露出什么来,不禁有些失望。
今天能知晓这些已经不错了,永夜身子一动便欲离开。
只这么一动,看到风扬兮身形骤转,永夜暗呼糟糕,手一挥射出一枚飞刀打熄了书房中的烛火,身子已弹了出去。
李天佑呼了声:谁?!与风扬兮同时跃出了书房。
四周安安静静,风扬兮看了李天佑一眼,足尖一点向花园方向行去。
李天佑站着庭院里看了会儿,返身回了书房。
他正欲进门,脚步却停住了,轻笑道:出来吧。
听人壁角要受罚永夜本想避向花园,在看到风扬兮所去方向后又潜回了书房。
风扬兮,他往月魄所在的花园去了,他想守株待兔?永夜绝不想被风扬兮挡个正着,更不想把月魄扯进来。
身体瞬间以想像不到的姿势一个后翻进了书房。
他吃不准李天佑是真发现了他,还是诈他,隐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
片刻后,李天佑似松了口气进了书房。
永夜也松了口气,他原应该信任自己的轻功,李天佑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看着烛火重新亮起,永夜希望李天佑读书别太用功,他心里一遍又一遍说着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么暗的烛火看书会影响视力。
李天佑在书桌旁看了会儿书,终于吹熄了烛火。
永夜听到他的脚步声走出门外。
他正打算离开时,听到李天佑唤人的声音:来人!给我封死了书房!他大惊,迅速从屏风后跃出,一脚踹开窗户愣住了。
窗户尽碎后,外面竟绷了张网,没等永夜回头,李天佑已出现在门口,悠然看着他道:只有一个出口,这里。
永夜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挥手便是三把飞刀。
他明白只有击倒李天佑才能跑出去。
上次月魄下了毒,他已经非常小心没有触碰这里的东西,然而,李天佑的功力却让永夜吃惊,三把飞刀轻松被他避过。
知道你是使暗器的高手,也不过如此。
李天佑嘲笑。
你以为你真的避得过?永夜也想笑,嘶哑了声音说:你如何知道我在书房中?我猜的。
李天佑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外面太安静,以自己和风扬兮的功力也就眨眼功夫来人就无影无踪,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还躲在书房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供藏身。
与风扬兮交换那个眼神是告诉他,他去盯着月魄。
永夜拍了拍手赞道:大殿下果然诡计多端!诡计多端的是你吧!李天佑倚在房门口一步不让,抄起双手闲闲地说,我都说过了,想与你面对面聊聊,你三番五次入我书房,显然也有这意思,不如坐下来好生说话?永夜点点头,手掌中不知何时握了几枚黑色的圆球,指尖轻抚着光滑的球体,青衣师傅说过,这暗器是安国边境小宋国的特产,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
他四顾佑亲王的书房,一色的紫檀家具,真懂得享受。
喜欢这里?这些紫檀产自万里外的深山老林,我很喜欢它的色泽与质感,虽然远了点,费了些人工,还是值得。
坐在这里喝茶聊天,是种享受,试试?李天佑温和地说道,目光牢牢锁住永夜,他不信,他今晚还能从自己手上跑掉。
可惜了。
永夜轻笑一声,手挥出,李天佑轻松自如的同样侧头避开,只听轰的一声,他整个人被气浪掀飞。
与此同时,书房的窗户连同外面张的网被炸得粉碎,守在外面的侍卫倒了一地。
永夜撇撇嘴,同样的速度,暗器不一样了,还照老样子躲,太笨了。
瞧了眼书房又有些内疚,一次用了五颗,这书房真的可惜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借着气浪的推力往外扑出,这么一借势身体已弹出十丈开外。
风里只听得他得意的笑声:李天佑,我待你不错,没往你身上扔雷爆弹让你用手接了,你要记得这个人情!李天佑从十丈外缓缓站直身体,用手一摸颈后,手指沾上了一丝血迹。
纵使他避得再快,也被炸碎的木片划破了肌肤。
他看了眼手中的血,望着被炸毁的书房脸色变得阴沉。
他的确还小看了这个刺客。
他移动书架时已按动机关,用网封住窗户,而黑衣刺客居然敢把它炸了。
不仅炸了,还用飞刀迷惑他,让他受伤。
放狗!他重新点燃的蜡烛中加了夜樱草,和紫檀香味混合沾上人身,他训练的犬便能闻到味道。
侍卫牵了两条黑色的小犬奔出,在李天佑身上嗅了嗅,往永夜消失的方向奔去。
一个时辰后,侍卫低声回报:端王府。
端王府?!李天佑眸色变得夜一般深沉。
那人居然来自端王府!唇边扯出笑意,极淡,极轻,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侍从小心地轻轻用白棉布给他擦试掉颈上的血迹,低声说:无碍。
李天佑嗯了声,背着手瞧也不瞧书房沿着小径走向草芦。
一句话要了公主出京都东华门往南,经高头街便到了甜水巷,这是一片繁华之地。
庆德堂大药坊,古月楼,金银首饰珍珠匹帛商行,以及潘家酒楼,李家香铺,刘家包子店等京都著名的商铺都开店于此。
放眼望去,摩肩接踵客流如织。
安国招待各国使臣的驿馆便设于此。
一觉醒来,永夜神清气爽心情颇好,决定去和陈国谈判。
他是第一次当官,也是第一次当这么大的官。
他没有做官的经历,也不懂得那些繁琐礼节。
学会了从服饰上认官职大小,也勉强学会了对皇帝该行什么礼。
对两位副使大人,他只能揖手尊称一声老大人。
别的就太随意了。
两位副使知道是皇上亲自下旨封了端王世子为鸿胪少卿,谈判正使,也不知缘由。
琢磨着皇上是否故意让这位看上去病歪歪的端王世子去锉陈使锐气。
因此对坐着软兜抬进驿馆的永夜说不出半个与礼不合的言语。
驿馆占地颇广,有四五个院落,以方便他国使臣下榻。
永夜好奇地东瞧西瞧,啧啧赞叹驿馆的地段好,闹中取静。
如果不是皇帝脑袋有问题,就是出主意的人是他国奸细。
居然让各国来京都使臣拥有这么好的掩护环境。
他转眼又想,各国怕是都这样,巴不得展示自己的繁华强盛,所以才会先这样的地段。
永夜有些嘲笑自己草木皆兵,凡事想的就是防范。
他叹了口气,收回做刺客培养的戒备心态,安然躺在软兜上欣赏这座园林式宾馆。
足足走了一刻钟队伍才走进驿馆东大院。
迎面是正堂,四周大树合抱围了座宽大的九重悬山式建筑,檐下有宽阔的回廊,上面铺就褐色木板,洗刷得光可鉴人。
鸿胪少卿安国和议大使李大人到!永夜瞧见堂内陈国使臣已经就位,扶着侍从的手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陈使请得裕嘉帝换端王世子主谈,本以为这位世子应该英气毕露,酷似端王,没想到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五官绝美的少年。
见他穿了绯色绢制官袍,腰缠玉带,帽结琉璃珠,正是从四品的鸿胪少卿。
也不敢轻视,依礼见了。
永夜举手一抬,似憋足了气说道:下官奉旨谈判,各位请安……他气使得足了,这声安坐还没说完,脸已涨得通红,然后就是一阵巨咳。
直咳得在座诸人喉咙都发痒才停住。
等到咳完,他饮了茶轻叹了声:下官少小多病,皇上为表诚意,答允陈国要求,由下官任谈判正使,我精神不济,撑不住多久,有劳两位副使大人了。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养神。
两位副使一怔,心里叫苦,却端正了态度说道:此次是陈国入侵我散玉关,我国的条件是割让散玉关以南百里……不行!我国绝不退让一寸土地,请安国军队早早退出我五十里国土,释放我军被俘之人。
钱大人此言差矣,你军战败,这态度怎地成了向我国开条件?!马副使气得脸涨得通红。
我军已占五十里,你方只需再让五十里则己!五十里也是陈国土地,安国的军队能长久呆下去吗?陈国正使钱大人冷笑。
哼,我军若是开拔,再占五十里,失了这百里凭仗,难道钱大人希望看到我军长驱直入?双方就此展开舌战。
吵了一会儿,钱大人眼珠一转,向永夜一揖:正使大人如何看!永夜睁开眼,刚要说话又一阵猛咳,咳完抹抹嘴喝了口茶道:刚才乱糟糟的吵什么啊?我听着晕了,竟一句也没听清,钱大人,你方什么意思?钱大人笑道:我方意思是……还没说完又被永夜打断,他转头看向副使马大人问道:我方什么意思?马大人理直气壮地把安国意思说了一遍。
永夜点头,冲钱大人一笑:钱大人,就是这个意思,你方还有什么要求?钱大人一愣,急得额头出汗:李大人,我方没有什么要求。
我方只是……既然没有什么别的要求,马大人,拟草约吧,我回去复旨。
永夜淡淡地打断钱大人,吩咐道。
马大人眉开眼笑,他知道就算这个草约签不下来,这位病怏怏的端王世子一番插科打浑也让对方气破肚皮。
果然,他才一应声。
钱大人就拍案而起:胡搅蛮缠,黄口小儿也敢前来捣蛋!永夜顺手就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冷了脸站起来道:下官乃贵国上书求恳,皇上亲封鸿胪少卿和议主使,贵国求请下官主谈,却又开口辱骂,如此反复,这仗,是还想要继续打下去吗?钱大人嘴张得老大,知道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直眼睛急得发红。
他倒也能屈能伸,当即深施了一礼赔笑道:是下官的不是,素闻端王文武双全,世子自然也是知书识礼,是下官口误。
永夜笑了笑,慢吞吞地说:下官岂敢怪罪钱大人,下官身子虚弱,明日再谈吧。
扶着侍从施施然走了。
留下两国官员面面相觑,只好散了。
钱大人叹了口气,喃喃道:公主,你害死下官了。
第二日谈判继续,双方仍胶着在土地上。
永夜无聊得很,看着两国官员不顾形象拍桌互骂,突然烦了,站起身,也不咳嗽了,淡淡的说了声:不割让土地也罢。
堂上鸦雀无声。
陈国官员脸上露出惊诧莫名,喜悦顿生。
散玉关以南百里是陈国屏障,一寸也不能割让。
两国使团就此争吵了半月,居然这位正使大人主谈第二天,一句话就完了。
钱大人小心地问道:正使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怎么?钱大人嫌我不要土地反而不安?那就……钱大人赶紧打断他笑道:正使大人所言有理。
不谈土地。
安国众官员急得额头冒汗,瞪着永夜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副使马大人已急得去扯永夜的官袍。
永夜笑了笑不睬,一口气将端王报出的价钱说了出来。
安国官员方才舒了口气。
陈使却越听越怒。
黄金白银倒也算了,这生铁十万斤却是万万不可流入安国。
眼下世道混乱,生铁是战备物资,哪一国都急需,陈国产铁,安国一张口就是陈国全年的产量,让陈使如何答应。
钱大人正欲摇头,永夜继续说道:这些就算是你们玉袖公主的嫁妆罢。
说得少了委屈了你家公主。
陈国官员大惊,站起来怒道:玉袖公主何等尊贵,安国竟然要以公主和亲为质,岂有此理!永夜闭上眼睛又不说话了。
安国使臣也被他这句话惊呆了。
这是事先根本就没有说起的事情。
马大人急得擦汗跳脚,见永夜闭目安祥,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听到一阵环佩叮当,一个清柔的声音说道:再加战马千匹。
正使大人,这个条件玉袖允了。
公主!钱大人与陈国官员伏地行礼。
永夜睁开眼,换了女装的玉袖公主出现在门口。
玉袖身披绢纱宫装,端丽不可方物,那下巴还是习惯性地微抬着,只用眼神堪堪瞟着他,那种皇族与生俱来的傲气扑面而来。
他想起蔷薇,一比较还是那丫头可爱。
永夜笑笑站起来,躬身一礼:鸿胪少卿李永夜见过公主。
这就是前几天那位戴了面纱的紫袍少年?身材瘦小了点,背却挺得很直,绯色官袍衬出一身英气勃勃,整个人如清秀挺拔的翠竹,五官精致得竟找不出一丝可挑剔之处。
玉袖眼中飘过一丝惊叹,直接想起了传闻中美若天仙的端王妃。
她又想起永夜被吓得滚落她脚边的模样,嘴角扯出讥讽与不屑的神色,微微点头还礼。
永夜笑道:既然公主能做主,我等便拟了草约复旨。
下官告辞。
世子请留步,玉袖有一事不解,想请世子移步。
玉袖不理永夜口口声声自称下官,声音温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位公主明显知道游离谷的计划,所以才答应得如此痛快。
永夜很好奇公主留他想说什么,欣然同意。
他默默的跟在公主身后出了大堂,玉袖宫装裙摆拖在地板上像孔雀开屏,侍女离了他们三丈远,方便公主和永夜说话。
转过回廊是一座紫藤环绕的小院,下台阶的时候,公主站定不动了。
回眸对永夜一笑:你做的很好。
只是……要的东西太多了。
这句话从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嘴里说出且带着斥责的意思,永夜禁不住想,这时的人怕是都早熟。
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永夜眼中一道光芒闪过,游离谷难道真与陈国有牵连?或者,那个组织是陈国所建?陈国的野心未免太大。
不过,连陈王掌珠都舍得送往安国和亲,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永夜装着听不懂,理直气壮地说:陈国兵败,赔偿我国是理所当然!公主讥讽的看着他,永夜直视着那目光,半分也未退却,他希望公主如此,更希望公主提及游离谷,他巴不得公主坐实了陈国与游离谷的关系。
情不自禁扬起一个笑容来。
玉袖被他的笑容迷惑,永夜也比她高不了多少,却逼得她再抬高了下巴。
八月中秋,我会在散玉关外十里坡等你接亲。
永夜很遗憾地听到这句,不置可否地说:下官身体不好,是否由下官前往迎接公主乃是未知之数。
春日暧阳,如果从远处看,正是一对璧人。
奈何一人骄傲,一人漫不经心。
玉袖睨视了永夜一眼,收了收臂间披帛,颐指气使地说道:下去吧。
说着便下台阶。
永夜扯了扯嘴角,悄悄伸出一脚踩住裙摆,得意地想看公主摔跟头。
暗道,踩住你的小尾巴,叫你再翘!玉袖猝不提防,身体陡然前倾,她反应甚快旋身一转,本想站稳了身子,永夜这脚却踩得实在了。
他只轻松一伸手,玉袖恰巧落在他手弯处。
两人对视似乎都觉得尴尬。
永夜顿时松开了手,玉袖眼看要摔倒在地轻呼一声再次扭身跃起,裙摆却嘶啦一声撕破了条大口子。
永夜眨了眨眼,呆住。
玉袖粉脸涨得通红,尴尬地拢了裙子,大声说:岂有此理!下官惊扰公主,这就告退。
永夜目的达到,低着头以示非礼勿视。
滚!永夜转身抬步,又转过身摸出公主的翠玉佩双手奉上对了,公主若是苦寻此物,下官不巧拾到。
他看着公主气得身体发颤,又不得不伸手接过玉佩的模样得意万分,忍笑道,公主将嫁入我国,还请早日返陈做准备。
下官不久留了,还要回官复旨。
正使大人亲口求亲,不知是替何人相求?玉袖瞬间已恢复平静。
永夜心道,你请我来做正使,就是为了嫁入我朝,至于三位皇子,随便你嫁哪个,想来你也无所谓。
脸上却堆笑道:下官不敢妄猜圣意。
下官告辞。
对了,公主生气的模样更添娇艳,还有,抬下巴多了,后颈上会长皱纹。
一席讽刺与轻薄轻轻柔柔地说出来,永夜听了都觉得他真是为公主好。
看玉袖再次变脸,他飞快转身,大踏步离开,哪还有半分需要人搀扶的病弱。
直气得玉袖咬牙。
良久她才冷冷一笑,唤道:吩咐钱大人,速备行装回国。
不止是试探卯时三刻,永夜便与端王一起进宫早朝。
端王倚在马车锦垫上瞧着永夜直乐。
永夜得意了伸了伸手笑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身官服衬得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夸,花见花谢,车见车……他咳了两声,这爆胎二字万万不能冒出来,若是问他何谓车爆胎,他实在没办法硬指着马车的木轱辘说车轮散了的意思。
唉!还美呢,都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
端王叹了口气,他穿的是金绣麒麟袍,戴了缀玉王冠,不露自威。
永夜难得见端王叹气,故意要引他展颜,便笑着说:当年父王也是穿这身威风的官袍,脸上顶了巴掌印去上朝?端王果然扑的笑出,扯过永夜想打,又搂住了。
永夜觉得像极了前世小时候伏在父亲肩头的时候,靠着端王厚实的胸,觉得很安全。
他闭了眼自语道:最安全的地方……端王心里一热,手搂得紧了,嘴里却淡淡道:你主谈便罢,还谈了个公主回来,今日金殿之上看你如何应对。
这是游离谷的主意。
也是故意请我去做谈判正使的用意,他们非要塞一个公主来和亲,你说,我能不答应吗?游离谷终于动了,父王,这机会永夜不想放弃!我有七成把握,游离谷与陈国有染。
是机会还是阴谋?公主嫁给哪位皇子,都不好。
端王点醒永夜。
永夜何尝不知。
游离谷想让玉袖公主和亲不外有几种可能,一是游离谷支持三位皇子中的一位,娶了玉袖等于有了陈国支持,被支持的皇子便有继位的可能。
二是游离谷是由陈国所建,不管玉袖嫁给那位皇子,总会引得众皇子之间相互猜忌,内讧,让安国大乱。
定了亲,不见得就要娶啊,先把嫁妆弄来再说,在父王所例条件之后,玉袖公主又加了战马千匹,有何不可。
再说,皇上随便封个候伯,娶了公主便是。
你这孩子!玉袖公主在陈国地位何等尊贵,岂是随便封个候伯便能娶她之人,安国若这么办,两国又将起战火。
端王摇头。
永夜这下有点愁了。
如是这样,无论哪个皇子娶了公主好象皇帝都不舒服。
端王又是一笑,戏谑道:很简单,要配上公主,又不能乱我阵脚,我听闻玉袖公主位居天下四美,你娶了她相得益彰!永夜嘴大得能塞个鸡蛋进去,说话也结巴起来:……我……娶?端王收了调笑,正色道:皇上的意思,也只有你的身份配得上陈国公主。
再说了,陈国谛交合约时,陈使一再暗示,公主对你……他咳了声,忍笑道,一见钟情!皇上的意思?我的身份?一见钟情?永夜看着笑得无辜的端王,想起那两兄弟金殿上几句话就把母亲定下的情形,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生佩服端王的心机,他让皇帝知道游离谷以真换假掉错包的事情以免欺君。
皇帝是知道他的身份了,还让他娶她?让我娶了,我这病歪歪的模样,陈国会让他们的金枝玉叶嫁来守活寡?永夜的意思是他只能这样娶玉袖。
也许……公主在意的只是如何进我端王府呢?永夜有些不明白。
公主不管嫁给那个皇子都可以引得安国发生一场动乱,嫁给他有什么好处?嫁进端王府又有什么好处。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心际,很多事情霍然明了。
换世子,不是为了接近大皇子,辅佐李天佑,是为了接手端王的势力。
有什么比世子的身份更有说服力?玉袖进王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屡次在散玉关败陈的端王。
端王一死,自己就能理所当然接王位,接管端王权势。
游离谷想要让哪个皇子继位都行。
想要自己卖了安国都行。
出任主议主使,给安国要来大笔赔偿,外加一个位居天下四美的公主和亲。
自己算是一洗病弱形象,别的大臣谈了半月,他只用了两天时间。
这次谈判皇帝很满意,将来端王死,自己凭借这也能在朝廷有点小资本了。
但是,听端王语气已经识破了这个局,需要的是自己配合,顺水推舟。
永夜所有的神情都被端王收入眼底,他真的很聪明,也很懂事,他眼里的笑意只是一闪即过,盯着永夜英气勃勃又用了药粉故意整得病弱的脸轻摇了摇头:当年你母亲一心想生个儿子,是不是儿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看你该做的事情一件没落下。
我还杀了很多人,可以不偿命吗?他几乎想坦白告诉端王他还是刺客星魂,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多年刺客生涯,前世教训让他不得不再防着点,等他配合皇帝与端王灭了游离谷,将功赎罪,说出来也是个脱罪理由。
永夜嘿嘿笑着打趣:要娶公主,还有蔷薇郡主呢?她对永夜,好象也是一见钟情,从六七岁缠永夜到现在,要不,一并娶了?端王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知道你的身份,静安候会提刀杀进王府来。
当年静安候府三番五次请媒婆上门提亲,真要娶郡主,他却要提刀砍我。
永夜笑着开躲,嘴里不依不饶。
太子请旨立蔷薇为太子妃,只等蔷薇郡主明年及笄。
皇上已恩准了。
永夜大惊,想起蔷薇,心里很是同情。
几时的事?昨日。
可怜的蔷薇。
端王睨他一眼:这事一了,就给我好生呆在王府学规矩!那是不可能的。
永夜回嘴,叹了口气道,我只想好好吃顿饱饭,这些年深怕长得太快了……端王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半句训他的话来。
说话间已到了紫禁城宣德楼外。
二人下了马车,侍从提了灯笼在前引路。
永夜抬头看天,黎明前的黑暗,几颗疏落的星子挂在天上,四周安安静静。
高大的宣德楼上挑了几顶灯笼,看不见全貌。
右掖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员等着早朝钟响。
见端王与永夜过来,均行礼招呼。
永夜斯文的跟着端王,只行礼不肯多说话,默默地打量这群安国栋梁。
他心里突生警戒,装着不在意地退到了端王身后,扯了下他的衣袍。
端王回头,永夜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天佑见过皇叔。
永夜这才回转身,见李天佑着了亲王服饰,一身宝蓝四爪蟒袍,头结金珠王冠,像天上晨曦初现的那抹微光般清朗,他抱拳向端王行礼。
永夜赶紧也是一揖:佑亲王。
永夜这么早起,身子骨受得了不?李天佑关切地问候,手顺势拍向永夜肩头。
这等亲热举动永夜并没觉得有什么,端王却很自然地侧过身体整了整永夜的袍服挡过了李天佑的手,疼惜地叹道:交了陈国这差事,还是回府养病的好。
今儿一起早,这脸色差得吓人。
永夜只好叹了口气假做强撑状:孩儿没事,父王过虑了。
是啊,永夜的脸色还真不好看,就像……月色一样苍白。
再折腾一日,没准儿身体更糟糕。
今日回了旨,天佑也上奏请永夜辞了少卿一职好生养病。
永夜干笑两声。
心中却如泼了瓢滚油,烫得直痛,难道佑亲王认出他来了?他分明话里有话,他把月魄怎么了?这个奸诈的大皇子怎么折腾月魄了?直恨不得飞到佑亲王府去看个究竟。
嘴里却道:永夜身体不好,却一直也想为朝廷做事,也不算太辛苦,真正累着的是马大人他们。
这边站着的马大人听得永夜不居功,当端王面提携,赶紧走了过来寒喧,倒隔开了李天佑的视线。
早朝钟声一响,掖门大开,官员们鱼贯而入。
薄薄的晨曦扫在大庆殿前的广场金砖上,反射出淡淡的青光。
永夜看了眼巍峨耸立的大庆殿,两旁站满了禁军与宫侍,从中间走过,远远能瞧见无数台阶之上殿堂深处的龙椅,可以想象从上往下望来的天子威严。
就为了这份气势与凌驾众人之上的权力,庙堂之中,朝堂之外,牵至江湖,动辙百姓,无人不受影响。
他排在中间偏后的位置,望着李天佑挺拔的背影,心里的疑惑与不安越来越重。
今天他抬头望天的时候,并无月色。
李天佑话中定有深意。
可是月魄……想起李天佑说的折腾一天,身体更糟糕的话,永夜心惊肉跳。
不安的在殿上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他听到内侍喊他的名字,忙站出来跪下行礼。
此次和谈甚得朕心,李少卿还顺带附议了陈公主和亲之事,李少卿认为谁娶公主最为合适?裕嘉帝和蔼地问道。
永夜想起与父王的对话,但是当这么多人的面让他说自己最合适?他恭谨地回答:臣以为,佑亲王尚未娶妻,可迎公主。
皇上,臣认为不妥。
有大臣出班反对。
陈军屡次败于散玉关,都仗端王威武,此番和谈更提请李大人为主谈,陈国和亲若以公主嫁与李大人,我朝恩威并施,方显和谈成效。
臣建议由李大人迎公主。
皇上,永夜也十八了,尚未定亲,臣无意见。
端王笑咪咪地应道。
裕嘉帝懒得再问意见,点点头道:封李永夜永安候,赐田五百亩,八月迎娶陈公主。
臣李永夜谢皇上。
永夜只有谢恩的份,候爷?他升得可真快,直接由从四品升到王候。
也是这端王世子的身份,朝臣并无异议。
一个没有实权的候爷虚名,去娶陈公主,大家都觉得划得来。
永夜想起对父王说的话,倒成真的了,随便封了候伯娶了她就是。
他嘴角扯了扯,又想笑。
再听得群臣罗嗦了些杂事,终于听到内侍悠悠喊道:退朝!永夜与百官一起行了礼散朝出殿,他着急回去通知李言年打探月魄情况。
正打算脚底抹油的时候,李天佑已笑着走到他身边亲热地说道:永夜,我邀得名医在府中,本想请进端王府为你瞧病,但那大夫脾气甚是古怪,拒不前往。
我想请永夜过府,方便治疗旧疾。
永夜听了,更加不安,李天佑嘴里的名医除了月魄还有谁?他是真的在试探还是已经拿得实了呢?心里百般猜测,脸上却笑了称谢。
早看比晚看好,千万别忌讳大夫。
拖久了不好。
多谢大殿下关心。
永夜回府换了衣袍就过王府来。
永夜不动声色说道。
李天佑只差没说,李永夜,我捉到你的同伙了,你这就跟我回去坦白从宽。
要他当了李天佑的面不动声色看他折磨月魄横,以便这位心思深沉的大殿下拿得实在?他笑笑抱拳行了一礼离开。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李天佑望着永夜走下金殿的背影出神。
明明都是小个子,明明永夜曾去游离谷求医,明明那晚的刺客消失在端王府内。
错又如何?宁可错过,也不可放过!李天佑冷冷地想。
谁说柔肠亦温柔月魄。
永夜闭上眼就想起小时候月魄挡在她身前的情景。
再睁眼耳边听到的是上次见月魄硬了心不想和他亲近,他唤她的声音。
那一声星魂如今回想只让她有肝胆惧裂的痛。
明知道会是个圈套,明知道李天佑起了疑心。
她又怎能不去呢?永夜换了身干净衣裳,贴身穿了那件乌金甲衣。
打开箱子,里面是她所有的装备。
手指轻轻从一排排柳叶飞刀上抚过,冰凉沉静的感觉。
玉色瓶子里原是装的离开山谷时月魄给的易容药,现在是她照着方子自己调制的。
墨色瓶子是月魄给她偷的解毒药,上回中了佑亲王书房里的毒,吃了些。
还有那一排,迷魂散,迷烟,毒物……每一样都能让她想起月魄。
眼睛有些湿润。
心里万分矛盾。
她可以不救他的,可以不管,为什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坐立不安呢?少爷!吃饭了。
茵儿的声音在外清脆的响起。
不了,我去揽翠哪儿蹭饭,很久,没吃过她做的菜了。
永夜答了声,一古脑把东西该带的全带上。
顺手拿了那块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
如果月魄要逃,这个应该可以帮到他。
李言年的院子挨着王府,西小巷角落里的小小的四合院,门口种了棵大槐树。
永夜慢慢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夕阳余光中,李言年李二还有揽翠正在小院里吃饭。
见永夜进来,揽翠满脸喜色:少爷!你怎么来了?嗯,好香!我来蹭饭!揽翠听他这么一说,赶紧去屋里重新拿碗筷,移座位。
自己却端了碗去厨房里吃。
小方桌上摆着四个菜,凉拌青菜,熊掌豆腐,卤牛肉,还有一只烧鸡。
永夜突然想笑,想起前世坐街边小摊吃饭的情景,这里差的是啤酒。
她看了眼烧鸡,挟的却是青菜,吞着口水咽了。
八年,为了害怕这身体长得开了,她一直食素节食,十八岁的人看上去身材不过十五六。
她容易么?想到这里,永夜放下了筷子:李执事,佑亲王说请了个名医,想请我过王府瞧病去。
李言年吃了块豆腐对李二说:少爷十八岁了,可以饮酒的,去找找看,屋里还有酒没?没有就去打点。
李二放下筷子躬着身子,不一会儿拎着酒壶出了门。
李言年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游离谷受人之托派月魄保护佑亲王,从他进入佑亲王府那刻起,他的命就是佑亲王的了。
这是游离谷的金字招牌。
无论佑亲王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只能受着。
永夜静静地看着李言年,吃的这么简单,穿的只是家常布袍,为何,她从李言年身上总感觉到一种贵气与阴险?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还是扬着骄傲的神色。
是什么让他如此忠心游离谷?又是什么父王明知他是游离谷的人却不动他?真的只是因为时候不到?永夜一字字地说:救他!李言年并未停箸,挟起一块烧鸡非常优雅地嚼了,慢慢吐出骨头。
谷里若不救他,我也不当这世子了。
今晚就去劫了月魄离开。
永夜知道自己是在要胁。
也知道这句话对李言年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
果然,李言年小心掏出方巾拭了拭嘴道:谷主果然英明,可是他却没想到,你竟然为了月魄不顾冒着被揭穿的危险。
知道后果么?端王会杀你,游离谷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何必,赔上自己?我不信,费了十来年的功夫布的局,你们会舍得放,再说……皇上已下旨八月中秋由我娶陈国玉袖公主。
李言年终于正眼看永夜,眸光里一片阴冷:和亲已经达到目的,你不会以为游离谷只有你一个人像世子吧?那怕是个白痴,公主也会照样嫁过来。
永夜目光平和的看着李言年:没有人能取代我,这么多年,你以为再掉包端王会看不出端倪?两人的目光对视着,空气里闪动着危险的气息。
酒来了!李二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李言年低声说道:只要你不暴露身份,游离谷不插手。
这就是自己得到的最大让步了么?永夜笑笑:我也不想自毁前程。
她站起身,李二笑道:从没见少爷饮过酒,不喝一盅?永夜摇摇头:今晚我要去佑亲王府看病,喝了酒不方便大夫诊治。
你们慢用,我下回再来尝揽翠的手艺。
揽翠见永夜起身急着跑出来道:少爷总是这样,吃这么少,身体怎么好得了?永夜闻言,拎起烧鸡腿拿着笑道:我边走边吃!鸡腿很香,她今晚需要体力。
出了府,暮色渐来。
如果顾全大局,她应该不管月魄。
继续扮着她的世子,等待收网的时候。
然而,她做不到。
永夜悠然踱步到河边。
晚风吹来,水面上浮起一层白色的雾,渐渐浓得像牛奶一般。
看不穿也看不透。
永夜呆呆地瞧着,只觉得这一切像极了黄泉忘川的景致,那些魂灵全隐在雾里。
是不是再来一次,她就会重新投胎做人?永夜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水淹没了她的鞋底,春日的河水还带着冬日的刺骨冰寒,冷得她打了个寒战。
仿佛从一转世开始,一切就是新的了。
她宁可当个白痴,不愿在这具身体里醒来。
宁可是个傻子,傻到不去正视这一切。
直到牡丹院三字入耳,她才如雷轰顶。
转世就被扔到妓院?她的耳朵顿时恢复了正常的听力,能听到影子偶尔在耳边的念叨:别让任何人发现你是女的……你不可以洗澡……你要严格控制喝水,出恭大小便要同时进行……如果你不想去牡丹院,如果你还想回家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听不见,不会……我送了你来,就会保护你……影子的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字一句,隔三差五就会在她耳边响起。
是人就会孤独。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永夜惊诧的转过头,掌心已粘住了一枚飞刀。
她不动声色颤抖着声音问:谁……是鬼吗?哈哈!浓雾那头传来大笑。
那人被永夜的害怕逗乐了。
我们又见面了。
你还记得我吗?雾飘开,风扬兮出现在永夜三丈开外,一身黑衣,落拓潦倒。
瘦削的脸,满脸胡须,乌黑浓密的眉,与她过招时那双锐利蛊惑的眼神此时却显得很温和。
永夜看了看他,突然笑逐颜开地喊道:原来是你!疯子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刀却在掌心粘着一动未动,背上已沁出汗来。
我一来就看到一个人往河里走,再一瞧,原来是你!风扬兮呵呵笑着走近,上下审视着她,叹息道:才知道多年前我救的居然是端王世子!世子怎么在夜里独自跑这僻静地方来了?他没发现我的异常!永夜一口气松了往草地上一坐,飞刀隐藏得无影无踪。
她抱着腿看着河面的浓雾静静地说:你说过,是人就是会孤独。
只不过风大侠武功盖世,永夜却让父王失望得很。
风扬兮坐下,永夜满面落索。
不会武又如何?以端王势力,以他外公的威望,安国谁敢欺负于她?他转开头也盯着浓雾弥漫的水面,每个人都有烦心事,不是吗?这世上真有十全十美随心所欲的人生?他释然的笑了,笑容里也带出了份落寞。
风扬兮的沉默,永夜很是感激。
她现在很不想说话,不想说话斗心机。
两人默默的坐着不说话。
风扬兮突然解下披风披到了永夜身上:那日在街上瞧见你时,看你脸色不好,听说一直病着,还没治好吗?永夜把脸埋在手上,她一直在涂抹易容药,懒得洗一回。
偶尔洗掉,倚红就分外开心,觉得她那日气色好,连王妃也借机唤她去共进晚餐。
一个月也只有那几天,她能与父母亲近,一家人都觉得辛苦。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忍。
她为了月魄一人值得吗?永夜侧过头冲风扬兮一笑:风大侠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侠,父王也甚是敬重,一直想与你结交。
风扬兮嘴动了动,眼睛在黑夜里闪动着光芒:我独来独往习惯了,不喜与权贵结交。
撒谎!永夜的心慢慢沉静下来,一代大侠?狗屁!谎话也是脱口就出:永夜身体不好,不能为父王分忧,甚是难过。
风扬兮自知道永夜是端王世子,自然猜到了个中缘由。
不由得有几分同情永夜。
端王英武盖世却只有这么个病怏怏的儿子,难免气恼。
世子怕是心烦这些。
他柔声安慰道:大丈夫立世,但求无愧于天地,想安国前朝宰相于丹十七为相,不会丝毫武功,立于庙堂,武将纵有开碑裂石万夫莫挡之勇对他亦恭敬有加。
齐王整合三十六族建国,与安陈并列三大霸主,靠的也不是武力而是谋略与威望。
陈国以三大夫安国,无一能武,永夜身子弱了些,不会鞍马骑射十八般武艺,又何苦沮丧!对,佑亲王温和有礼,礼敬斯文,其实不知有多阴险!永夜腹诽。
眼睛却慢慢亮起来,似想明白了什么,绽开了笑容,起身对风扬兮一躬:多谢风大侠教诲,永夜明白了。
风扬兮含笑看着她,见永夜浑身散发出明月般的光辉,面色虽不好看,五官却漂亮得迷人。
忧郁时让人心生怜惜,此时笑起来,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神采,盖过了长相之美,另有份吸引人亲近的魅力。
静安候的蔷薇郡主为她倾心,倒也不是全冲着相貌而去。
心思想到这里不由得脱口而出:外表只是副皮囊罢了,永夜不必事事从此处揣摩他人心意,那日我瞧那小郡主……永夜眨巴着眼打断他,笑了笑:风大侠一身黑衣七八年不变,原是不屑于衣饰么?风扬兮见她不愿提及蔷薇郡主,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我没银子!永夜喷笑,伸手从怀中拿出荷包,拈出一锭小金元宝拉过风扬兮的手放在他掌心道:我当你是友,这是我的见面礼,不要嫌俗气,是我诚心的见面礼,也是时辰不对,不然,我就去给你制身新衣!她不住口的说,生怕风扬兮误解了她似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看着掌心的元宝,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枚小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风扬兮三字,也放在永夜怀里笑道:日后有难,凭这块木牌,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
天啦,居然有这样的好事!赚到了!风扬兮你这个好骗的白痴!永夜乐不可支的接过木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天真的问道:这就是风大侠的江湖令?一亮这木牌,黑白两道通通回避?呵呵,江湖朋友给面子。
你收好了。
风扬兮觉得这位端王世子天真未泯,呆在王府久了,当真如璞玉一块。
如果不是端王世子,倒也是个结交的好朋友。
永夜看看天色,冲风扬兮一笑道:愁君独向江,永夜月同孤。
后会有期。
风扬兮眼中漫出浓浓意味,喃喃念了几遍永夜的话,对这个端王世子凭空生出一份知己之心。
他却不知,永夜慢悠悠离开时,得意得几乎想大笑。
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
永夜目中飘过一丝狠绝,宁为枭雄不为败寇。
她这一世绝不再因心软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她温柔的母亲,她一心报国的父亲。
这一刻,永夜重拾信心。
多年前就已经想清楚了。
她不可能做白天获得女人芳心的少侠,也不可能做黑来偷香的采花贼,这具身体,女孩子的身体会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但是新的一世,总要有新的乐趣。
她已经在努力适应,也惊叹的发现男与女种种的不同。
她比以前更容易心软,更容易流泪,她对女人只是欣赏,并没半点从前想入非非的冲动与占有。
相同的是胸腔里的这颗心,坚强,果断,狠辣。
以后她会喜欢上一个男人吗?永夜目光露出一种好奇与向往,又不屑的撇嘴。
男人的把戏她再清楚不过。
想要让她心动,可不是一般的难。
想着,心情居然雀跃起来。
随手抛起手里的木牌,永夜贼笑,风扬兮,我打不过你,玩阴的,还整不过你?还有你,李天佑。
永夜望着佑亲王府的方向微笑。
永夜咋成女的了?——桩答疑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就想写一个另类点的女主。
所谓前世今生有伪穿越的嫌疑。
但是呢就不是穿越,是转世投胎了。
写一个什么样的女主呢?前世她是男人,是个杀手。
意外让她转世后前世的记忆没有消退。
那么,今世的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会矛盾,会因为身体性别的不同而成为一个矛盾综合体。
比如男性心理上对美女的自然喜爱,果断理性。
前世那个杀手身份会让她有准确的判断与冷静的头脑,甚至熟悉伪装自己。
而这一世的她是个美人(这是桩的恶趣,喜欢美女帅哥,大家可以无视。
),那么她会有怎样的爱情?如文中所说,男人的心思把戏她自己清楚,要追到她的人,就很不容易了。
这个我也很好奇,很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追到她。
她如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喜欢上男人。
文中《回不到从前》一章里,有个小细节,月魄用手去抬她的下巴,永夜就很奇怪,男人抬她的下巴?前世是她习惯去抬别人的上巴。
那么,以后男猪怎么样才能让她芳心大乱呢?有读者觉得是突然变的。
这倒不是,伏笔从第一章就开始了。
第一章里,99对李林怒,说,瞧你那张脸,进了牡丹院有你好果子吃!其实在我贴文的时候,这句话是99怒吼道:红颜祸水!是我不想让大家太早知晓,所以改了。
在《瞎子摸象》一章的开头有句话: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终于可以舒服的睡一觉了。
这一年在谷中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对身体的好奇,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以及不容他放松自己的警觉。
这是句很双关的语言,也只有在后面越来越暴露永夜是女的这一身份回过头才能看明白。
对身体的好奇,没敢睡安稳觉,这些都是永夜变成女孩后不敢暴露性别的原因。
六年,影子在谷中陪了他一年,星魂能保证这一年影子绝对不知道他脚板心的秘密,他就没有洗过一次澡。
谷中的人知道这千名孩子能活的不多,也懒得建澡堂这样的公共设施。
可是五年前呢?他在什么地方生活,就没有人把他翻个遍?星魂不相信。
——这句则是对游离谷为什么不知道永夜是女孩的解释。
影子送了她进山谷,是知道游离谷的计划,顺便送永夜回到端王夫妇身边。
影子一直在保护它,第44章里解释了当初影子在她耳边唠叨的话。
永夜是五岁多一点进山谷,然后呆了近一年的时候,这一年中没有洗过澡,一切小心渡过,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加上影子的特殊保护,她成功蒙混过关。
所以在黑暗的石室里我写了:以他前世良好的杀手素质在黑暗中过得很逍遥。
星魂悠悠然走着他的直线,从这头到那头,一次次思考着未来的人生,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再是李林。
青衣师傅看出来了,知道这次任务是代替世子。
永夜是女孩,所以他一再不愿意。
而在离开山谷的时候,《新身份有点拽》这章开头,青衣师傅告别时。
青衣人目光复杂地瞧着双眸清亮的星魂,伸手为他扣好衣领。
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冬天露脖子夏天袒胸膛,别在外学坏了。
这是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并提醒他,如果被发现就逃吧,天下之大,不是只有一个安国。
以永夜的武功,足以保护她自己了。
在《小丈夫也难为》一章里,当永夜听到揽翠要嫁李言年时,他很不是滋味。
我写的是:永夜一醒,怎么如今变得这般心软,连个侍女也肯护着?这些让他意想不到的变化瞬间让他什么心思都没了。
这种心软,是她这世女人性别与生俱来的。
永夜还在适应中。
哎呀,再过得几年,少爷成人了,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少爷呢!茵儿机灵地注意到永夜的脸色不好看,赶紧转开了话题。
而永夜的表现是:猛地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
到了院子里,她看着梅花吟了两句诗: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这是陶渊明的《连雨独饮》里的诗句,意思是只要精神还在,容貌体质变了又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她就努力地想开心的好玩的事情: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今这王府有无穷的秘密,当是寻宝也是种乐趣。
更何况,做安国最有权势的世子,做京都最风流的公子,这乐趣还不小。
所以,之所以让她拥有前世的杀手记忆,就是为了让她的心智比普通人来得更坚强,适应得更快。
否则,我犯不着写那个楔子。
再下来就是最明显不过的认亲的时候。
她打死也不脱裤子挨打。
而打完后,知道被宫里御医一瞧就会被看出来,所以,在《算计着进行》那章里,永夜愿意去赌,年纪再大点,她想怕是会瞒不住了,还不如赌她就是端王的亲生女儿,如果输了,就给端王做内应去。
父王,回家!永夜轻轻的说了声,那目光充满了依恋,却一步也迈不动。
这样的眼神几乎有点父女连心的感觉,所以端王心乱心慌了。
在《父子同奸诈》一章里就写得更直白一点了。
他扭着头看了下白布单盖着的身体,脸霎时便红了,浑身不自在。
永夜想起黑暗的石室,想起青衣师傅临别时的话,想起影子送他入谷之前的几年,闷声闷气地说:知道的人都选择不说,我……送我来的人不知道,也没往哪里想过。
端王朗声笑了起来,直笑得永夜恼怒地转过头瞪他:有什么好笑的?我那时小,没看见有什么稀奇?我本来就在石室里呆了三年,暗无天日的,谁知道我身体长成什么样子,谁知道我脚板心上还有朵花!我是瞧你打得狠了,若非如此,我怎肯让你瞧到……瞧到那朵花!永夜的脸又浮起一层红晕。
瞧到省略号,内容填上应该是瞧到我的身体……永夜脸红是不好意思说,转而说起了那朵花。
王妃回头嗔怒:想哪儿去了?!人小鬼大,将来不知什么人治得了你!永夜见王妃掩口笑他,哼了声道:若是我一巴掌扇过去,也能像父王那般皮厚,我就服气!说着脸红的捶床,——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女儿羞态。
他还是不好意思面对这个女性身份,二是说明,除了影子与青衣师傅,游离谷的人都不知情。
至于有朋友问例假来了怎么办?永夜正常的话应该也是在十二岁以后来吧。
此时他已经认了母亲,这个就不需要细写了。
——天可怜见,俺在第44章都写道影子让她大小便同时,少喝水一类的话啦!若要俺一一去细写她如何上厕所,我实在没办法了。
都安排她在游离谷三年呆在黑暗的石室里别人瞧不见她了。
有朋友说王妃生了个女儿为什么宣称是男的。
那时陈兵压境,父王在散玉关拒敌。
没想到陈国竟派人入境,潜入京都掳走了你。
端王想起内疚地看了眼王妃。
当时我大表姐生子,我去看她,心一横就把她的儿子当成是你,我那大表姐也是福薄之人,本想撑过这么一阵子再慢慢寻你,她却去了,就干脆把永夜当成你了。
你外公却是真疼你,都是他的孙子,在他眼中一般无二。
你母亲当年一心想生个儿子,是不是儿子又有什么区别?该做的你一样没落下。
王妃想生男结果生了女儿,端王不在,她没有声张,永夜就被掳走了。
掳走他的人不是影子,影子也是知情人。
这是后文将会说到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一下,永夜不是突然变成女人。
之所以现在揭开,是强大的读者居然看出来且争论厉害。
再不说明就是俺不厚道,欺负大家的智商了,从现在起由他换了她来叙述也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对外,还是没有挑明。
希望大家谅解,桩想换角度写,也希望故事能好看。
仅此而己。
原来的打算是等到要永夜娶公主的时候才挑明的。
也没提前多少。
就这样吧。
多谢支持的朋友。
如有不习惯觉得雷的朋友,请出坑另看中意的故事。
桩不再赘言了。
今天晚一点更吧,下章还没写,写这个去了。
一个人不会孤单佑亲王府建在朱雀门外保康大街,背倚秦河。
引了秦河水进府,绕府而出。
风景甚是秀美。
夜色的王府门口悬着大红灯笼。
朱漆门里只有星点亮光,看不透黑暗。
永夜来了无数回,没有一回有今日这般不安。
侍从引她去了水榭。
远远的瞧见一排灯笼悬在水榭的回廊上,湖心亭四角更挑起了八角宫灯,照着水面波光粼粼。
永夜漫步走在曲折的回廓上,瞟了眼走廓两侧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带刀侍卫。
这阵仗,李天佑很用心。
以她的感觉,在水榭四周,甚至回廓屋顶,至少伏了八个人。
还不算上进府后花园与前堂之间设下的弓箭手。
温暖的灯光下,李天佑穿着湖蓝色绸衫面向湖心亭坐了。
那一袭湖蓝色袍子仿佛与水与夜融合在一起,像一曲温婉的琴声。
不知底细,只会觉得这位殿下是极讲究品味的优雅公子。
此时正坐着品茶感受春日夜景。
等着湖心亭开了那几扇雕花木门,锣鼓声起,戏子粉墨登场,夜里歌舞升平。
永夜望了眼湖心亭。
雕花木门关着,从木格子空隙中透出一线灯光。
月魄在里面吗?见永夜一人前来,李天佑唇边挂上笑容道:等你许久了。
我王府前日来了贼,东西没偷,却泄愤将我书房毁坏,只好移到水榭小坐。
委屈永夜了。
哦?什么人这么胆大,敢来王府撒野?!永夜行了礼一掀袍子坐下,面露惊诧。
李天佑伸手一指隔水相望的湖心亭道:门客勾结外贼,做出这等背主之事!永夜心脏一滞,月魄真是在湖心亭了。
李天佑让自己坐在这里不正是为了看戏。
她目中露出讥诮之色。
湖心亭原本就是请了戏班唱戏的地方,真应景。
永夜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碗,浅浅的抿了口。
本王待他如知己,王府花园特为他建草芦,修药田,他却不知报恩,你说这样的人该如何罚他?李天佑盯着永夜悠然地说着。
安国律,背主者可鞭苔至死。
勾结外贼背主者会处以黥面之刑。
永夜轻笑:这是殿下王府家事,永夜不敢多嘴。
这时,湖心亭的雕花木窗突然齐齐打开,戏台上只站月魄一人。
月白色袍子,孤零零站着。
目光瞟向这边又移向了湖面。
永夜的心提起来又落下去。
月魄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行动自如,似乎没有受刑。
永夜知道月魄有没武功,肯定被搜走了毒物,王府的侍卫对付他绰绰有余,李天佑只是软禁了他而己。
她想起李天佑说过,再折腾一日,没准儿身体更糟糕。
难道李天佑只是在使诈?永夜听得灯烛嗤的一响,一只灰色的蛾子被烧了翅膀掉了下来。
自己是在学它扑火么?看上去出尘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他若不供出同党,本王只好对他刑求。
永夜淡然起身:大殿下,时间已晚,这病不瞧也罢。
既然不是来看大夫,永夜告辞。
李天佑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只觉纤细,抬头看她,那张带着淡淡病容的脸平静美丽,惹人怜惜,竟有种冲动想拥了入怀。
想起当年父皇因为三名执刑内侍的死迁责于他,定下太子又心生恨意。
他没有出手,那么只能是李天瑞的手笔。
老二心狠手辣,却没有这样深的心机。
给李天瑞出主意的人会是谁?在怀疑到永夜是游离谷刺客之后,他自然而然想起这七八年与李天瑞相斗半斤八两的结局,也是这位端王世子在做怪?温柔的笑意在李天佑脸上浮现。
看得永夜想摇头。
她禁不住想起前世哄女孩子开心就这样,声音放得极柔,目光注视着对方丁点都不转移。
永夜身子竟单薄至此!唉,看到你这样我就难受。
当年就为关心了你,太子诬我好男风。
可是……从第一眼在宫里看到你时,我就忍不住不关心你了。
那些闲言碎语本王压根不放在心上。
我只求永夜平安喜乐就好。
那声音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大殿下对永夜的呵护,永夜一直铭记在心。
大殿下不知道,在宫里遇见几位殿下时,永夜对大殿下一直心存仰慕。
就像是……天然而来的感觉,觉得与大殿下亲近。
也是投了殿下的缘份吧!这么些年,在府里养病,爱走动的也只有这佑亲王府一处地方。
永夜的声音很真挚,她望着李天佑的眼神充满感情。
永夜想,如果她不是女的是男的,会不会吐出来?哈哈!永夜真乃本王知己!咱们兄弟齐心,还有什么办不到的?!李天佑拉着她便往湖心亭走:这就让他瞧你的病去。
他就是给你找的名医,我现在不动他。
怎么也要瞧了你的病才行。
一步步靠近着月魄,永夜的心就跳得越快。
李天佑把月魄所在的地方都告诉了她,就是等着她去劫人吗?到了湖心亭,李天佑喝退看守的侍卫,笑道:月先生,这湖心亭春色如何?月魄闲闲的站着,竟瞧也不瞧李天佑。
以一种孤傲之色面对。
淡淡地说:这里风景如画,倒比我那破草房好出许多。
是么?月先生虽不会武,身体倒还结实,两日不睡觉倒也没什么,若是以后都不能睡觉,月先生还能撑到几时?李天佑话锋一转,侧头看向永夜,月先生是使毒高手,也精研医术,让他给你瞧瞧,瞧得好了,本王一定让他痛快一觉到天亮。
永夜暗叹,通宵不让人睡觉,人的意志力会慢慢崩溃,真是比用刑还有效的法子。
她该怎样不动声色将月魄救走又不暴露自己呢?只要有人来劫他,就会落进李天佑布好的网中。
这里木门大开,对面的侍卫死盯着这里,还有埋伏的高手。
她看了眼月魄与李天佑,转头欣赏起王府湖景。
心里无比焦急,影子会来吗?王爷将我囚于这里,以为我真的就没办法了吗?月魄盯着李天佑突然放声笑了起来。
笑声猖狂,在夜里传荡开来。
李天佑愣了愣。
永夜的眼睛却亮了。
在月魄的笑声中,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细微的气息在亭子里游动。
眼角余光已瞟到一尺长的蜈蚣已爬到了李天佑脚边。
心里突然一松,差点忘了月魄还养了条宠物。
你就像是摆在这里的一块点心,可以为本王诱来猎物!李天佑并未被惹恼,笑容可掬地提醒月魄。
大殿下,这病还是不瞧了。
又不是多大的事,犯不着求这样的人!永夜,难道你不想像常人一样骑马狩猎?不想和朋友外出游玩?只能一辈子呆在王府里养病吗?不说别的,八月永夜要迎亲,为了美丽的玉袖公主,永夜也该珍惜自家身子!永夜为难的看了眼月魄,叹息道: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值得!李天佑声音一变,温柔荡然无存。
月先生若不愿为永夜把脉,我就断了那无用之手!月魄只是镇定的看着李天佑,面无惧色。
来人!给我砍了他的右手!话音才落,两名侍卫已拔出腰刀往亭子里走。
王爷,你为何不低头瞧瞧?月魄笑道。
李天佑一怔,低头一看,腿上正爬着条长一尺的蜈蚣。
扬须昂头,口中那对腭牙闪动着黑亮的光,诡异凶猛。
别动,动了我也唤不住它。
让你的侍卫离开。
李天佑看着那条蜈蚣厌恶之极,冷汗从额迹沁出。
盯着月魄说道:你们全退下去!永夜吓得也往后退。
你站住!月魄对永夜喝道。
过来!李天佑瞧着永夜身子发颤,似吓得动不了脚。
他的心便往下沉,难道,自己真看错了?月魄大声说:你埋伏的人最好也别动,被它咬了,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除非……王爷有勇气断了自己一条腿!断腿?李天佑没有想过,断条腿,怎么可能。
他只是咬着牙不吭声,那目光如果是刀,已把月魄活剐了。
永夜抖着身体,看看李天佑又看看月魄突然喊道:我和你拼了!说着冲向月魄。
那一拳还没落在月魄身上已被他侧身避过,顺手一掌敲在后颈,倒了下去。
月魄冷笑一声:王爷,月魄不会武功,只好让世子陪月魄出城了!你以为你走得了?李天佑心里着急,若是端王问罪,他该怎么交待?月魄嘴里嘘了声,小星张嘴就是一口。
李天佑的脑子嗡的迷糊,眼前一黑人世不知。
外面的侍卫瞧着团团围住了湖心亭,又不敢上前。
月魄一把抱起永夜小声说:打疼没?你早用小星逃了不行?非等着我来?月魄苦笑:我只要一出这湖心亭,早被射成刺猬了。
小星咬得了一人,难道咬得了外面所有的侍卫?我不是等你,是等着单独见他一个人的机会……你来,我很高兴。
他可不能死。
永夜生怕李天佑死了,游离谷绝不会放过月魄。
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醒。
小星不是巨毒。
闭眼。
我得拿你做人质!用他不行?!月魄手一紧将永夜的头压在胸口,低声道:他太重了,我抱不动!永夜哭笑不得,放软了身体闭上眼睛,喃喃道:我真的减肥减了很多年。
月魄抱了她,永夜像根草似的挂他手上,月魄低头忍笑着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湖心亭。
永夜听到一片惊呼声,却无人敢上前。
轻轻松松了府门。
月魄喝令侍从牵了马来,拍马直奔朱雀门而逃。
王府侍卫见李天佑晕倒在湖心亭,一时没了主心骨。
眼睁睁看着月魄挟了端王世子离开。
跑了一程,永夜低声喝道:城门已闭,拿了我父王的手令出城!月魄犹豫:这样你就暴露身份了。
永夜眼珠一转:回莞玉院,谁也不会想到我俩会回去!四顾无人,放了马,揽住月魄的腰施展轻功往端王府而去。
牵一发动全身夜深。
无月。
黑压压的屋脊上飞快闪过人影。
有人瞧见,以为那隐约的白袍是鬼,吓得缩进屋子再不敢出来。
月魄系了永夜的披风勉强遮住月白色的衣袍。
永夜的功夫让他很羡慕。
你才两条腿呢,比小星还跑得还快!闭……嘴!你他妈太重了!永夜被月魄一句破功。
眼看已快到王府,她慢了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拉着月魄跃进了墙,仗着对王府的熟悉,回到了莞玉院。
她指了指假山,让月魄藏了身,自己悄悄地靠近房门。
这时候端王应还没得到消息,但是也快了。
王府一旦闹腾开,自己只能与月魄小心躲在院子里,至于两名侍女,一旦发现他们,她只好用月魄给的迷魂散了。
永夜在房门口停住了脚。
她感觉有人。
这么晚了,会是李言年吗?永夜杀机顿起。
她想杀他已不是一两天了,就是不明白为何端王这般容忍李言年。
她手中扣了飞刀闪身而入,蓄势待发的劲头在看到来人时全然松懈。
影子裹着湿淋淋的衣裳静静地立在房中,正无奈的看着她。
别担心,倚红茵儿睡熟了,我想她们也大了,不能一直留到老的。
影子莫明其妙冒出这句话让永夜分外伤感。
自揽翠嫁了之后,倚红茵儿不肯嫁,就守着她。
照说两人也是二十开外的女子了,这般忠心,实在让她无以为报。
还有影子,他全身湿透,分明是从秦河潜入过佑亲王府,见她没有暴露身份,成功和月魄出逃,便悄悄的离开。
春寒料峭,影子叔也上了年纪,叫她何以为报!永夜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影子叔帮了她一次,她就索取得更多。
可分明影子只想隐身在王府中不问世事。
从前不插手游离谷,其后不愿帮她对付风扬兮,却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进王府盗药,如今又怕她暴露身份潜水进了佑亲王府。
她低下头,心里百味陈杂,却抬起头果断地说:帮我,影子叔!他对你这么重要?要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刺客。
游离谷的刺客!我看,杀了他最好。
影子淡淡的吐出一句。
是的,月魄死了,是最好的结局,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但是,她既然决定出手,就断不能让月魄死。
小时候帮我背黑锅,大了,我还你这份情。
永夜突然想起前世也是还人情,这一世,她会因为月魄而死吗?这次我还他人情。
影子叔成全我。
影子沉默着,天底下有还得完的人情吗?还一个人情,欠的更多。
永夜聪明,聪明得让他都觉得心凉。
她真的长大了,不再软弱得需要自己保护。
永夜突然觉得自己很坏,利用影子干净彻底。
这么多年她多少也了解了影子的弱点,影子既然是为了还人情护着她,自然也会因为她还月魄的人情帮她。
最多半个时辰王爷就会得到消息,今晚风声紧,他躲在莞玉院最安全。
明晚,我送他出城。
你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后会在家中。
若是被发现,也是他狡猾,胁迫于你,躲在这里。
记住了?下不为例。
影子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丝感慨,吩咐完就悄然离开。
永夜站起身微笑,她的影子叔思虑也周密,她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只是,她真的仅仅是还月魄的人情?月魄打量了下永夜的房间,打了个呵欠:困得要死,我睡床下。
等等。
永夜将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佩,风扬兮的令牌还有所有的毒药全给了他:先带在身上再说。
有风扬兮的令牌,江湖上的人不会动你,去陈国,有麻烦就借公主令。
你如何会有……永夜翻了个白眼:我仿制的。
记住,救你,只是不想你出卖我。
月魄恍若未闻,接了这些东西钻进了床底,裹了几件衣裳当枕头,疲倦的想睡。
永夜在床上躺着,想了想,又解下乌金甲衣扔过去:这个贴身穿了。
月魄摸着还有永夜温度的乌金甲衣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你就没想过,我是和佑亲王联了手诈你?你只需肯定告诉他我是刺客星魂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
今晚若是不动小星,你会怎么办?永夜淡淡的回了句:看着你被佑亲王折腾呗。
月魄闭上了眼:你用飞刀做背心穿哪?一抱你全身都是硬的。
口是心非!你既然知道我有办法,为何还要用小星?被月魄拆穿永夜很生气。
你太笨了,我不相信。
睡了。
床下隐隐传来轻微的呼噜声,永夜无奈的叹气,月魄就像天生就相信她似的,做人太单纯也是种福气!她睁大了眼睛想着明天该如何应付。
---------------------------------------李天佑醒来时风扬兮正站在床前。
他动了动腿,有点软,运功察视没有异样。
他就这样被那小子耍弄了!语气中便带有不满之意:你不是一心想捉到那个刺客?有事。
昨晚永夜走后,他本应该赶往佑亲王府等候那名刺客。
不知为何,却在河边坐了很久,这才耽搁了。
情况如何?听说端王爷调了京畿六卫,因为城门早闭,无人出城,这会正挨家搜查。
李天佑下了床,走了几步,突恨道:那条虫呢?你这么恨,早帮你斩成几截了。
担心一条虫何不多担心一点端王世子?若是背后有游离谷撑着,他们绝不敢动世子。
就是端王那里要交待一声。
风兄,追踪的事又要麻烦你了。
风扬兮眼中露出笑意:为了可爱的小世子,风某愿走这一趟。
李天佑送走风扬兮招来侍卫急急赶往端王府。
丑时时分,端王府大门敞开,王府侍卫个个神情严肃,中堂大殿灯火通明。
端王身着白底麒麟袍负手站在京都地图前,端王妃红着眼睛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穿梭往来的消息从京都各处陆续回报。
皇叔,天佑请罪!李天佑急步上前对端王深深一躬。
端王当没看见似的,嘴里喃喃道:游离谷……见他神色,李天佑更是不安,讷讷道:天佑本意是请永夜过府瞧病,那人虽是游离谷的人,却也是医术高明,听说,是回魂唯一的徒弟。
永夜……不会武功。
端王冷冷地说道,想起永夜再被游离谷的人带走,心就像被手死死的捏住,闷痛不己。
李天佑眉梢轻颤,双瞳猛然收缩。
自己难道怀疑错了人?皇叔……天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端王看了他一眼挥手让周围的人下去。
李天佑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从游离谷求医回来的,真是永夜?会否被……是永夜,绝对没错!端王斩草除根打断他的猜想。
听说张相夫人家还有与皇婶幼时酷似的孩子。
王妃猛的睁眼:我自己的孩子我会认错?!端王见她激动,轻搂了下她,盯着李天佑道:永夜脚底有暗记,绝不会假。
这事不足为外人言,若是泄露出去,让永夜有什么闪失……端王抬起头,浑身散发着凌厉之气,他逼视着李天佑,一字字地说,我只有这么一个!李天佑轻点下头,懊恼无比。
真是自己错了吗?皇叔放心,天佑这就去封了牡丹院逼他们交人。
端王摇了摇头:不可,时机未到。
说着瞧了李天佑一眼,这皇上的意思。
李天佑张大了嘴,他远在庙堂的父皇居然早有准备?听端王意思,似乎有意对付游离谷。
端王望着李天佑,突然一笑:年青人做事,总是冲动一些。
这段时间,天瑞就安静得多。
天祥嘛,他一向对朝政不感兴趣。
成日闹着要去边关带军,皇上已准了他去秦河罗将军处。
李天佑低垂了头,心里惊起滔天骇浪。
天瑞安静得多?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自己为了那个黑衣刺客动用侍卫太过张扬?为什么,一向镇定自若的自己会被那个刺客挑起怒火,大张旗鼓要捉拿她。
他想起一剑落下黑夜里长发飘荡的那个背影,风里嚣张的声音。
自己为什么要疑心永夜?是巴不得她就是刺客,好从此受制于他吗?而天祥,父皇居然让他去秦河!秦河边境是拒齐重地。
皇后胞兄在秦河俨然已成封疆大吏。
这时候天祥过去,难道……片刻后他的心境已然平静,对端王夫妇恭敬行了礼道:天佑告辞,对付游离谷的人,还需游离谷出手。
月魄迷魂永夜一晚无眠。
她闭着眼睛,凝神感知周围的一切。
天脉内经缓缓在她体内转动,依然是条小蛇般模样,却更为迅速的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这个内经的奥秘。
不在于内功多强大,却让她的感觉更敏锐,身体恢复快于常人。
寅时四刻,她听到倚红茵儿起床的声音。
过得一刻钟,两位侍女的话声传了过来。
少爷昨晚没回来吗?我睡的熟了,本等着他的。
说着脚步声就往永夜房中行来。
永夜轻巧纵上房梁。
倚红不会武功,只要她不往头顶上看,不俯下身看床底下,就不会发现他们。
倚红推开门走到床前停了停,扭头就往外走,边走边说:真是没回来呢。
茵儿!少爷没回来!他难道在佑亲王府留宿?真是,也不差人回来报个讯……两名侍女边说边出了院子,永夜听得脚步声消失,院中又清净下来,这才松了口气,低头一看,月魄从床下伸出头正对她挤眉弄眼地笑。
她跃下房梁笑骂道:还以为你转性了呢,变得斯文有礼,佑亲王怎么说来着?出尘似的人儿……不好!永夜脸色大变,从来都是倚红和茵儿帮她收拾房间,她怕月魄睡地上着凉把被子扔到床下给他盖着,床上无被盖。
以倚红的心思,一定瞧出来了。
不然,不会两个人同时离开院子。
她一把拉起月魄急声道:赶紧离开这里。
话才说完,院子外已涌进人声。
永夜有些无力地看着月魄,握着月魄的手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
没出息!月魄低斥了她一句,忍不住伸手抱了她一下。
星魂,你可真瘦!永夜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月魄用迷魂散!月魄,你不想让我有这段记忆对吗?你想让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是吗?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整个人已变得木然。
大批的侍卫涌进了莞玉院,围得水泄不通。
端王与王妃焦急地看着永夜的房间。
紧闭的房门窗户,安安静静。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端王点点头,握紧了王妃的手。
那贼子掳走永夜一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生离此地。
无论你是谁,有什么条件,尽可告诉本王。
端王缓缓开口。
永夜居室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
少爷!倚红茵儿急呼出声。
永夜木呆呆的坐在窗前,双眼无神。
院子外站满了人。
端王扶着王妃盯着永夜目不转睛。
王爷,世子无事,在下,只为保命而己。
月魄的声音从永夜身后传来。
好狡猾的贼子,竟然躲进了我王府。
在下是不得己,放我离开,解药自然奉上。
端王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一个面都不敢露的人,叫本王如何信你!月魄慢慢移到窗前,站在了永夜的背后。
英俊的五官,白衣已然沾尘,却掩不住那份出尘的气度。
他瞟了眼永夜,朗声道:王爷可想清楚了?在下只求保命!端王妃紧张的拽紧了端王的袍子,身体一直在颤抖。
她看着永夜这样子,就想起从前的永夜,沉溺于自己的世界,自我封闭,不言不语。
眼泪忍不住落下,哽咽道:你别伤害他,我让你走就是。
月魄讶异地看着端王妃,情不自禁瞟了永夜一眼,难怪他还没出师便让他离开山谷,原来如此。
实在是太像了。
我如何知道你会拿出解药?月魄哈哈大笑:王爷心疼世子,也只能相信在下。
端王妃扯了扯王爷的衣袍,杀他易如反掌,当务之急是救永夜要紧。
端王手上又用了几分力,皱着眉似在考虑。
月魄显得并不着急,坐在永夜旁边等着。
皇叔!李天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显然是来得急了。
而他的声音一入耳,端王便摆手示意侍卫让开。
你走吧。
月魄心下黯然,他想,只要一出去,就没有活路了。
在屋子里还能让端王投鼠忌器,出去……不知道以后的夜晚还能不能看到星星……他轻声说了句,施施然走了出去。
也就在他走出来的时候,已被侍卫团团围住,隔开了他和永夜。
端王盯着月魄,笑了笑:年青人就是如此,天佑,人带来了吗?李天佑惊叹地看着端王,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恭敬地回道:皇叔猜的没错,天佑不会不顾永夜的安危。
天佑已请来了游离谷的回魂先生。
月魄淡定的站着,游离谷的金字招牌不能砸了,自己是游离谷送来的,李天佑若是请不来回魂,倒是怪事。
唯一庆幸的是……永夜。
她木呆呆地坐着看着,她不用知道发生的一切。
瞧着李天佑身后闪出的回魂,熟悉的面孔,淡漠的表情。
他跪了下去,喊了声:师傅!回魂没有理会他,走到永夜身边瞧了瞧。
他如何不明白这一切。
在端王眼中,佑亲王眼中,是月魄绑了世子。
而在游离谷眼中,是星魂想救月魄而己。
他朝月魄看去一眼,月魄想笑,居然这时得到了师傅的嘉许。
他是夸他没有泄了星魂的底,没能破坏谷里的计划。
自己已是枚弃子。
无妨,王爷,是中了迷魂散。
服了解药,休息一日便好。
听到这句,端王妃提裙就冲进了屋,将永夜揽进了怀里。
留下解药,都给我出去!谁也不准碰她!回魂一怔,欲搭上永夜脉搏的手伸了回去,转瞬又释然,王妃怕是爱子心切,受了刺激。
迷魂散罢了,没有大碍。
回魂从怀里取出一枚丸药放在桌上,对王妃一揖,摇头出了房门。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月魄,月魄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他什么也做不了,也无力救他。
回魂向月魄伸出手掌。
月魄默默从怀中掏出了所有的毒物。
回魂收了毒,拱手对李天佑道:他与游离谷从此没有任何关系。
意思是月魄的生死从此交在李天佑手中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外走。
站住!端王瞟了眼一直垂手肃立在旁的李言年道:若是再出现这样的事,京都牡丹院就不用再开了!回魂回头道:游离谷的金字招牌,王爷还信不过?端王嘴角动了动,扯出一丝笑容:回魂先生误解本王的意思了,本王是想向先生道谢,治好小儿顽症。
回魂瞟了眼靠在王妃怀里的永夜,不自然想起她站在草芦里冲他招手的模样:过来啊,回魂师傅,给我说说你这里有哪些十全大补丸,我怕吃错了。
眼前似乎又看到星魂与月魄蹲在药圃里两小无猜的模样。
想起在程蝶衣楼前与青衣怪莫明其妙争风打斗的情景。
这两个小家伙居然躲在草从里看得兴高彩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干巴巴地说了句:王爷若是想报恩,就让他死个痛快吧!月魄心里也是一酸,扬头说道:师傅,月魄自问无错,为何佑亲王要无端要我的命?难道月魄想保命是错了吗?月魄只想知道原因!李天佑心道,这原因,我如何敢说。
脸上却是冷笑:勾结贼子入我书房行窃,那贼已经认罪,若你不是来自游离谷,我早处置了你。
当面诬陷栽赃,我又能说什么?月魄心头霍然明朗。
必定是星魂夜入王府,这不是游离谷的任务,她想找什么呢?那日盗药草的人必定是她无疑,所以进出草庐如无人之境。
月魄没有想到还另有一个跟随星魂的影子。
也许,自己死了对她是件好事,佑亲王能怀疑她也是因为自己无意中告诉李天佑,夜樱草加了紫檀香会形成一种猎狗能嗅到的味道。
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永夜的秘密。
回魂淡淡的说:不论有没有原因,你的命都是佑亲王的了。
是,师傅!徒儿送师傅!对回魂磕了三个头,算是结束了所有了关系。
皇叔,这人我带走可否?端王沉默了下道:永夜醒了你来提人。
李天佑狠狠地瞪了月魄一眼,落入端王手中,不死也脱层皮。
看向屋内,心头又是一震,永夜无力依在王妃怀里的模样让他蓦然心动。
只一瞬的惊诧,便收敛了心神,告辞而去。
月魄被侍卫拉走时,忍不住想回头,却梗着脖子大笑出声:王爷好计谋,早就知道我师傅会来对吗?能让师傅用玉清丸解迷魂散,世子真有福气。
谁叫月魄是他的徒弟呢。
月魄不自量力,甘愿认栽!端王走近,轻声在他耳边说:你错了,我赌的是你不会伤害永夜。
月魄惊骇,正要说什么,端王已重重一掌击下。
意识消失前他听到端王下令: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见他。
让永夜服了解药,扶上床,王妃急不可待的脱下她的鞋袜,见那朵花依然红艳艳地开在脚底,这才舒了口气,全身酸软。
过得片刻,永夜睁开了眼睛。
永夜!王妃轻抚着她的背,端过水来。
永夜摆了摆手,轻声说:我想睡会儿。
王妃见她无事,温柔地说道:没事了,我让侍卫守在房外,那贼子已擒住了,永夜莫怕。
见她一脸倦色,不忍打扰,拉上房门出去了。
等到屋里人离开。
永夜舌尖一翻,吐出一颗药丸来。
她拈起药丸瞧了瞧,不屑地想,就算嘴里再塞几颗,她照样说话自如。
玉清丸,回魂精心练制的药丸,听说有人吃了是大补,也有人吃了它中了盅,不论它能否解迷魂散,她都不敢吃。
月魄,到最后你还是忍不住要提醒我吗?永夜有点讨厌自己,难道她没有想到过被发现后如何应对?在嗅到迷魂散味道的时候她的心就颤抖了下。
月魄不愿让她瞧到的一幕,她坐在窗前全看在了眼里。
她不能动。
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和月魄的关系,救不了他,赔上自己,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可是月魄却做了。
他明明可以像在佑亲王府里一样,挟持她离开。
他却走了出去。
不知道以后的夜晚还能不能看到星星……月魄在走出去时就已经知道无法脱身了。
永夜拉住被子蒙住了头,黑暗让她觉得安全,那怕是自欺欺人带来的黑暗。
月魄知晓了结局,也猜到了结局,那么……她翻过身,趴着往床下张望,眼泪突然就滴落下来。
床下好好的放着那件乌金甲衣,上面摆着玉袖公主的翠玉佩还有风扬兮的令牌。
他真的知道自己走不了,这些一件也没带在身上。
永夜爬进床底,躺了下来,泪水肆意流淌。
为什么她对他还是留了一手,不能全然信任?为什么她还是顺从地装做被迷了心智?她木无表情的看着他被回魂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不管。
安静地瞧见端王一掌将他打晕。
她为什么不能相信这世上真有兄弟情义?他是在山谷里霸道护着她的月魄,不是别人,他始终就是他。
泪眼蒙胧中,永夜手指轻抚过床板上月魄留下的划痕,一弯明月如钩,那颗小星就卧在月亮上。
月魄……她手中握紧了风扬兮的木牌。
直至掌心里抵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端王爷要吃醋杨花化作飞絮点点轻雪似的飘过京都的天空。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换下厚厚冬装,人也变得轻快起来。
永夜站在她的花林中,樱花早败了,桃花粉嘟嘟的又燃起一片红云。
下午的太阳照出一片繁荣与生机。
她拾了根树枝,用地里掘出条蚯蚓穿树枝上一串,放进了水里。
游鱼纷涌而至,她瞧着那条蚯蚓在水里挣扎,鱼嘴张吐的瞬间,手一动蚯蚓逃过被分食的厄运,永夜一笑,又照样来了一次,几次折腾后,鱼似乎没有了兴趣,蚯蚓也奄奄一息不动弹了。
永夜叹了口气,她也没了兴趣。
月魄现在就是这条蚯蚓,端王,佑亲王,游离谷就是这些鱼。
折腾一番,从他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没有了利用价值,鱼就不想吃了。
自己是什么呢?把蚯蚓从土里挖出来的人。
永夜很不喜欢这个答案,她取下蚯蚓又埋进了土里,喃喃道:你和小星不一样,断成几截还能活。
不要怪我,我又让你回去了,没准儿一条还能变几条,划算。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她觉得肚子饿了,看看天色,已近午时。
永夜冲离她几丈外的侍卫吩咐道:告诉王妃,我睡够了,中午我去她哪儿蹭饭。
端王妃觉得永夜今天胃口特别好,吃得特别多,不禁有些高兴,伸手摸了摸永夜的头道:无事了?永夜筷子一放:嗯,没事了。
嗯,我也吃饱了,我有事,我想揍人!端王啪的放下筷子,打断了王妃的话,眼睛瞟着永夜淡淡的说:想去看吗?永夜心里黯然,站起身笑容满面:当然!王妃看着端王杀气腾腾,禁不住想起那个白衫少年斯文秀弱的模样,担心的嘀咕了句:叫永夜去看那个干什么?看着,总比想着的好。
端王哼了声拂袖而去。
王妃呆了半响不明白端王意思,转过头看永夜,她似也沉了脸,跟着端王就追了出去。
永夜跟着端王往地牢走,神经都崩得紧了,端王意味深长的话表明了什么呢?他要她看,是想看她吧?他怀疑她的身份了吗?她又该如何应付呢?走下长长的石阶,石壁上油灯闪烁,这一刻,永夜似乎又回到跟着青衣师傅走进石室的情形。
她只用眼微微一瞟,就记下了这里的地形。
石阶的尽头也是间宽大的石室,不同的是分成了几个小间。
永夜一下石阶就看到其中一间里关着那个月白色宽袍的身影。
她环顾左右,石室里并无别人。
一个人住单间,这待遇不错。
想要动手吗?端王示意侍卫将月魄带出来。
永夜没做过,父王先示范一下。
月魄被悬吊起来,正眼也没瞧过永夜,对端王笑着说:王爷不打算给月魄一个痛快?!端王脱了外袍,里面是件窄袖绸衫,手指甲抚过油亮的鞭结,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看着月魄那张英俊的脸,心里一股气上涌:痛快?听说过我是那样的人?说话间扬手就是一鞭。
月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抽得晕死过去。
白袍上刚开始没有一点痕迹。
慢慢的从背上洇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直拉到腰背,刺目惊心。
父王,他不禁你打呢。
一鞭就晕了,要泼点水让他醒?永夜慢吞吞的说道。
想知道她是否与月魄勾结?怀疑她是游离谷的刺客?永夜想,她杀的人说出来怕吓死父王,看月魄挨几鞭子算得了什么。
端王气结,盯着她道:好!永夜顺手抬起手边的水桶就浇上去。
看着月魄痛得一颤,醒了过来。
她看了眼端王,又回身坐好笑道:父王继续。
端王看了她一眼,手腕一抖又是一鞭。
这一鞭却像是不如刚才,月魄情不自禁的痛得摇晃,抖得铁链叮当作响,死咬了牙不喊出声来,人却没晕过去。
父王力气比刚才小了。
人都没晕呢。
永夜歪着头看血从月魄身体内涌出来染红了袍子,却放了心。
若是一点血都不出,打成内伤才叫麻烦。
这样挨几鞭子死不了。
端王抖了抖鞭子,也坐了下来道:我要用力,他连我一鞭也挨不了,我没兴趣了。
佑亲王明天会来提人,交给他好了。
永夜回头一望,侍卫早退到了外面,她叹了口气试探道:我力气小,也能让他痛,留着让我每天抽他一顿鞭子?端王站起身,掏出只玉瓶放她手里:听说吃了这个,人就没有痛觉了,可能会熬刑熬得久一点,活得,也会久一点。
这个嘛,好象是种什么蛊,喜欢在人身体长着,大了,人的思想就变成它的思想了。
异形?变种?永夜脑子里第一时间浮起了这些名词,让月魄身体被一条虫子占据?她看了眼月魄,又看了看手里的瓶子。
烫手山竽似的扔给端王:可怕,我不要。
我来!端王握着瓶子慢慢走近月魄。
永夜看到月魄眼中流露出恐惧与绝望,额上挂满冷汗嘴唇已被咬破,流出血来,仍一声不吭。
她下意识就喊了句:不要伤害他。
父王。
端王回过头,满面怒意和伤痛,跨前两步拾起鞭子对着永夜一鞭就抽了下去,永夜胸口瞬间涌来一股压力,随即是火辣辣的痛,她不是躲不过,而是没想到端王会打她,一个趔趄被抽倒在地上。
吃惊,怀疑,愤怒……情绪如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别……月魄大吃一惊,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住口!端王回身又是一鞭,这鞭用了力,伤着了内腑,月魄张嘴喷出一口血,人软软的挂在空中。
端王扔了鞭子,走到永夜身前伸手去拉她,永夜一巴掌拍开。
永夜……端王见她眼中神色,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你想知道什么?你想试探什么?我在游离谷在回魂哪儿,我当然认识他!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永夜怒吼,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还要怎样?她都恨不得他多抽月魄几鞭子了。
只觉得一股酸痛在心里翻搅,伤心莫名。
端王瞟了眼月魄,鼻子里带出一句含糊的话来:这小子生得挺俊的……关我屁事!永夜冲口而出。
你明明紧张他!在游离谷他一直护着我,你以为在哪里生存下去很容易?!这次也是因为李天佑才挟持我,他也没伤我半点,我为什么要让他身体里长条什么虫子!端王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他知道你是女的?他当我是兄弟!永夜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吼出的声音不比端王小。
端王瞧着永夜涨红的脸,眼里闪动的怒气神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似放下了一个大包袱,笑着说:早告诉父王不就得了,这个知恩图报……也没错,只是……天佑明儿来提人,父王却还得把人交出去。
嗯,交出去,省得天佑不满,刺杀皇子,可是死罪。
嗯……给父王瞧瞧,打伤没?手才触到永夜衣襟又回头看了眼晕过去的月魄,手又缩了回来,喃喃道:回头去你母亲哪儿瞧瞧,嗯?永夜半天没回过神来,端王已背着手悠悠然走了出去。
她顾不得细想,赶紧把月魄放了下来。
见三条血印子红得吓人。
她掀起月魄的衣裳从怀里掏出伤药往上敷,掌心贴着他缓缓注入内力。
有用的药一古脑全往他嘴里塞,月魄牙咬得很紧,永夜提起水桶冲着他又浇了下去。
咳——月魄痛得醒了,见永夜板着脸站他面前,他虚弱的笑了笑,你真够狠的。
又笨!反正我体内还有游离谷的蛊毒,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痛么?永夜摇了摇头:他舍不得打重了。
端王似乎知道你认得我。
月魄低声说。
嗯。
永夜给他处理着伤口,脑子里开始回想端王的话,那意思是,李天佑要人,他得交,但是交出去了,就不管了。
永夜眼中露出惊喜,神情也放松了,嘿嘿笑道:我想法子救你出去。
说着把伤药扔给月魄,笑着去找端王。
讨价还价屏退左右,端王妃伸手去解永夜的衣襟,永夜一把按住,闭了闭眼脸火烧似的热了起来。
她轻声说了句:我来。
你这孩子……端王妃掩口闷笑。
笑什么笑!永夜怒了,手一把将衣服扯开,露出一圈缠胸的紫罗缎,她恨恨然,这么瘦居然还有桃子似的胸!端王妃瞧着倒吸一口冷气,也恨恨然的说:岂有此理!他居然下手这么狠!还敢给我说一不留神把鞭子扔你身上了。
永夜低头一瞧,可不是,胸间肿起一道手指头粗的红痕。
衬着雪白的肌肤分外醒目,见端王妃怒了,她倒有些过意不去,解了缠胸,仰面躺着说:父王生怕我和游离谷扯上关系似的,他怀疑我。
端王妃听了又忍不住笑,挑了药酒小心的给她揉散,柔声说:当初贼子掳了你走,没多久就听说有了座游离谷。
神神秘秘的,又是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刺客组织,就疑心是他们干的,岂料你父王只试探了一两次,那边露出的口风却像是真的。
也不知勒索了你父王多少钱财,连京都牡丹院都是你父王私下底出了银子开的,只想着能换你回来,出点银子也不是好大的事。
他恨游离谷你又不是不知,就怕你喜欢上了那个人……听到这里,永夜嘴张得老大。
喜欢上月魄?她会喜欢上月魄?父王今日异常说那些话原是怕她喜欢上月魄?她卟地笑出声来:那小子……不过,对我真的很好呢。
可不是,原还没想过这层,结果回魂一现身,你父王就想,你既然认识游离谷的回魂,没道理不认识那人,说这小子怎么就会挟持你?应该与你离得越远越好才是,再说,他恨的也应该是佑亲王。
你父王是越想越不对劲。
你没见捉住了人,你父王连你房门都没进?他呀,一个人呆书房生闷气呢。
端王妃轻轻柔柔的把药揉得开了,顺手看了眼那条紫罗缎,又叹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永夜才能换回女装来。
永夜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两颗桃子,突然调皮的在上面按了下,感觉很不错,呵呵笑着伸开双手让端王妃帮她缠胸。
喜欢上一个人?前世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总想去逗她,总想找机会和她一起。
这一世呢?她不太明白自己的感觉。
如果她还是李林,她肯定会喜欢蔷薇的活泼,会喜欢和玉袖斗法,会看到美人先生与端王妃就有想勾引的冲动。
但是,十八年,除了那种长期形成的细致、狠辣、小心谨慎,李林已越来越模糊,有时候她都有些想不起来做李林的感觉。
永夜抬起脸问端王妃: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我是说,女孩子喜欢一个男人会是什么感觉?端王妃小心的缠着她的胸,陷入回忆中:想和他在一起,见着他,每天都很开心。
和他一起时间总过得很快。
在他在意你,心里总是很高兴,又总是想引他注意……像蔷薇喜欢我?成天都粘着,像我的尾巴似的?永夜慢慢回想蔷薇的表情。
是啊,不过,有时候又喜欢去惹他生气,然后总是你赢,心里就高兴。
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想很久。
会去猜他的心思,会想着他在想什么。
若是他对别的女孩子夸上两句,就难受,哦,还有就是喜欢他夸你漂亮,还有……端王妃唠叨说了很多,永夜似明白又听是不是很明白。
她叹了口气,看来真是没法解释。
总之啊,你喜欢上了就知道了。
端王妃也叹气,美丽的眼睛盛满忧虑,永夜都十八了,这事不能再拖了,男人的事总要男人去解决,我都说了你父王很多回了,他总是说,以国事为重,将来会给你选门好亲,要是有人敢嫌你年纪大,他就不客气。
永夜笑了,十八岁,高中毕业生,小着呢。
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月魄了吧?唉,真要是喜欢了,娘没意见就怕你父王……胡说什么呢,他当我是兄弟,一直在谷里照顾我,想起从前,总不想他死。
永夜打断了端王妃的话。
月魄对她好,她很感动,她也一样可以对他好。
可是,那种怦然心动,她有些茫然。
永夜不想再想,她现在成天愁的是如何灭了游离谷。
她这辈子不想再做一个刺客,不想做属于黑夜的星魂。
---------------------------------------端王上下打量着永夜,中衣的高领遮住了脖颈,加上身体单薄,从小当男孩儿养的永夜漂亮是漂亮,眉宇间那股英气与举手投足的落落大方,怎么看也是个翩翩公子。
不能动李言年,也不能动牡丹院。
端王给出了答案。
我没说要动他们,我只是去逛逛,逛逛也不行?永夜仗着才挨他打了一鞭,讨价还价。
为什么永夜一定要去牡丹院?端王疑虑片刻,心头明镜似的。
他沉下了脸:又为了那小子?永夜一听端王语气不对,拉着他的手轻摇了摇:救人救到底……端王不为所动,板着脸说:我可没答应放了他。
永夜就松了手,退后两步淡淡地说:好,咱们谁也不说假话。
你真的是见着回魂师傅才明白我认识月魄的?臭小子,这么快就防备了?端王又气又恨,偏就这么一个,心头肉似的,心里虽气,脸上却不动声色。
好,我今天就听听你的大实话,为何要瞒了我?你当初回来的时候说在石室里呆了三年,初初我以为是他们关了你三年,细看又不对,若是关着你,还分不出你是男是女?只有一个答案,你是在石室里跟师傅学艺,如同……那个月魄!父王不愧是传说中的面带……虎相,心头嘹亮!永夜鼓掌,悠然看着端王道:还有呢?端王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你瞒着我,自然有你的原因,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你不会功夫,我自然会护着你,你有功夫,我难道就不管你了?用来防身也是好的。
只是……游离谷势力一再往朝廷渗透,我是非除它不可。
我也万万不许你与游离谷的人扯上关系。
这是为你好,省得你将来为难。
一缕柔情从端王脸上浮现,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他当年如此。
若是永夜对游离谷的人动情,将来如何选择面对?永夜不用再藏着功夫,端王不问,她当然选择不说。
因为在意,所以彼此都不问不说。
回魂说了,从此月魄不再是游离谷的人,李天佑杀了他游离谷也不会管。
永夜轻笑出声,父王,也说了,明天李天佑会来提人,父王只需交出人来,别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永夜对他,他对永夜,只是兄弟情谊罢了。
若是我反对,一定要管这事呢?这么多年了,相信不需要永夜,父王也能对付游离谷,永夜本来就不是世子。
端王颇有兴趣的看他一眼,仰天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儿,这天底下能明目张胆威胁我的,也只你一人了!永夜眼中也露出浓浓的兴趣:母亲不算?端王不屑的说道:她,就一只纸老虎!一哄爪子就软了。
看来,父王很欣赏永夜?答应调动京畿卫了?永夜眼中闪过狡黠的神色,心想,回头我就问母亲为何你称她是纸老虎。
谁会是纸老虎呢?她越笑越甜。
打什么歪主意了?要我答应,也很简单。
第一,你得做得天衣无缝。
想和我谈条件?端王暗道,没那么便宜的事。
嗯,自然不能让人知道是我做的。
第二,让那小子离开安国。
以后不得再有瓜葛。
端王不待永夜回答,又补了句,一个留着命不死的人,难免会被游离谷再次启用,弃子,不见得永远派不上用场!你给我记住,你终是我的女儿,如何能与一个曾是游离谷刺客的人扯上关系?!永夜叹了口气道:若是将来我喜欢上一个贩夫走卒,父王会做棒打鸳鸯的事?永夜……你离家十年回来,在王府生活的时间远不如你在外面,你心里,对我对你母亲有多少亲情?你做事,可会顾及我们?若你不会,你想嫁谁都没有关系。
端王淡淡地说道。
若是我不考虑你们,我就不会隐瞒我就是刺客星魂。
若是我不管你们,离了游离谷大隐于市也行,不用功夫,做做生意也照样生存。
可是,我不能。
永夜笑了:豪门联姻的事是我的责任?父王可好选好人了,别让我轻轻松松就送他去了黄泉。
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我的永夜可不是一般男子能得到的。
父女俩各怀心机望着对方笑。
小兔崽子,办完这事,去陈国贺陈王寿。
陈王已遣使来书,想见见未来的女婿。
我会嘱豹骑林将军护卫同行。
永夜见端王终于松口应允他救月魄,高兴的跳起来,走出门时又回头一笑:永夜是小兔崽子,父王是什么?端王一愣,永夜已留下串笑声扬长而去。
瞧着她的背影,端王情不自禁也笑了。
片刻后敛了笑容唤来贴身侍卫吩咐道:告诉揽翠,李言年若发现永夜身份,就动手杀了他。
带兵去逛牡丹院京畿六卫在京都城一闹腾,京都城的茶馆酒肆马上更换了闲话的主题,围绕端王府佑亲王府出尘的刺客,漂亮的世子以及皇帝三个儿子好生热闹了一把。
京城城门已开,集花坊一带却多了些军士,军容整齐的沿集花坊站了,也不说有什么事,也不封街,要出入的问也不问。
惹得一条街的青楼老鸨紧张不己,这阵仗叫客人如何敢上门?纷纷遣了丫头去打听情况。
得到的消息却是一个京都治安巡视,叫大家放了心做生意。
安国律,青楼揽客不得出集花坊。
往日是客人进了集花坊,美人靠上红袖招。
今日如何让美人的袖飞出集花坊?集花坊门可罗雀。
牡丹院在京都城开了十来年,吃白板不开张这是头一回。
院子里的公子小姐难得的清闲中又心慌莫名。
一个人习惯了天天挂着假笑,让他不笑,板着脸眼睛也要带上一分笑才觉得自然。
若数起这里的红倌,也不知出了多少绝代佳人。
如今挂头牌的正是永夜元宵节那晚有人送梅花灯的墨玉公子。
墨玉公子年方十六,肤色晶莹,一双眼眸更是黑如点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最难得是伺候客人从不挑剔。
只要出得起价,不管貌若天仙还是贩夫走卒,他一概笑脸相迎。
他的身价是千两银子。
哪怕陪客人喝杯茶也一样。
但是墨玉公子有个习惯,他从不起身迎客。
他只呆在他的院子里,等待出银子的爷主动造访。
曾经有人下注,一赔十的赔率赌墨玉公子在牡丹院门口相迎。
有人便劝道:公子只需出门亮亮相,这一万两银子就轻松到手,何乐不为?墨玉公子只闲闲的说:张员外输的一万两,墨玉赔了。
红倌人多少有些脾气的。
大家只能这样劝张员外。
张员外也豪爽,不仅没要墨玉赔他一万两,反而笑逐颜开地去墨玉的院子喝了十天茶。
然而今天,墨玉公子破例出了牡丹院的门,站在门口垂手肃立。
这一举动引起了集花坊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站岗的军士。
初踏出牡丹院,墨玉随便一站,风姿卓然,衬着清秀的面容与淡淡的笑容。
别的青楼无生意上门,便纷纷探出头来瞧。
那些目光中有嫉妒有羡慕,有欣赏有惊诧。
瞧了半个时辰,好奇心全落在一个问题上:是谁?墨玉等的是谁?墨玉公子从巳时站到申时,滴水未沾,颗米未进,脸上已有了疲色,知道整条集花坊的人都瞧着自己,越发不肯示弱,一直保持着优美的站姿。
心疼得侍候的小厮跑上跑下递烫热的毛巾让他解乏,嘴里却不敢抱怨半句。
日落黄昏,集花坊沐浴在桔黄色的阳光之中,屋脊两端的鸱吻已染上层暮色时,集花坊大牌坊下闲闲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穿了件紫绸地同色绣孔雀羽暗花的轻袍,披着同色披风。
走在无人的集花坊大街上,不时左右张望。
苦等一天的人们齐刷刷探出了好奇的脸,在对上来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时不由看得愣了。
见她进来,两边的军士刷得立得更齐整,纷纷行礼。
见永夜眸光略带赞赏的扫过,胸挺得更直。
永夜含笑瞧着牡丹院门口那个玉立的人儿,加快了脚步,在墨玉盈盈拜下的瞬间用扇子托了他一下,墨玉顺势站起,喉间溢出低低柔柔的声音:墨玉见过永安候!这一声出口,所有人恍然大悟。
听说这位小候爷被贼子掳了挟持而去,所以京都城才被翻了个底朝天。
听说督察院御史言官们为此事告上金銮殿,告端王爷动用京畿六卫扰民。
皇上一句永安候不得有失便退了朝,听也不听言官们罗嗦,直气得官员们下了朝纷纷去联合大臣们重新进谏。
没想到她笑嘻嘻地跑了青楼来。
不仅如此,还动用京畿卫为她清场。
永安候如何受宠不言而喻。
墨玉公子为她破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岂料永夜却并未入楼,着人端了椅子支上桌子在牡丹院门口摆上了席面。
她笑着对墨玉说:本候要避嫌,若进了牡丹院,父王非打断永夜的两腿,墨玉介意?能见着候爷一面,墨玉心满意足。
说着墨玉执了酒壶为永夜斟酒。
我不饮酒的,听说墨玉公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抚琴一曲吧。
永夜慢条斯理挟了菜吃,觉得牡丹院生意好不仅是这里的公子小姐面相好,大厨的手艺也是一绝。
她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墨玉脸上已难掩倦意,笑容却半分不减,唤小厮取了琴,当真就在牡丹院门口抚琴助兴。
这位永安候一早差人送信嘱他立门相迎,又足足让他站了一整天才来。
墨玉低叹,怕是找碴来的。
偏偏此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他有什么办法?永夜吃得半饱,恋恋不舍瞧了满桌好菜,众目睽睽下离了桌走到墨玉身边,笑道:我为墨玉抚琴一曲。
墨玉口中称不敢,人已让开站立在侧。
永夜看了眼琴,摆出姿势,右手一滑,挥出一轮琴音,那神情气度如谪仙一般。
众人正等着欣赏永安候琴艺。
岂料几声单调的音弹出后,又是单调的拨弄琴弦。
周而复始,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此时月兔高升,集花坊各青楼前升起大小灯笼,蒙胧望去,那灯笼竟似伸向了天尽头。
永夜看着,目光流露出一丝伤感,牡丹院名不虚传,世界连锁的大型企业,开除一个员工如同摁死一只蚂蚁,要想和他讨价还价,人家财大气粗,理也不理。
不由冷笑着想,堵一天门没用,明天再来就是。
她终于停手,施施然站起来说道:时辰不早了,本候明日再来看墨玉吧。
老鸨听得这一句,差点没昏死过去。
这阵仗再持续下去,只有关门歇业的份儿。
墨玉却笑道:候爷,一千两银子。
没带银子,记帐!永夜想也不想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张大了嘴。
永安候搞这么大动静居然是吃白食!而墨玉公子也忒胆大,敢向这位霸道的主要银子。
还是初春时节,寒意未去,众人身上的汗擦了又擦。
不知是为永安候汗颜,还是为墨玉公子。
妓帐概不赊欠!墨玉低柔地回道。
永夜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枚翠玉佩扔给墨玉:通体透绿,大概值个两三千两银子,找人瞧了,省得明儿又找我要钱。
我一月才十四石俸米,千两白银是没有的,府里这些玩意儿还多。
言下之意,每天来牡丹院,还能撑得下去。
墨玉接过翠玉佩见做工精美,材质上乘,的确值两三千两银子,心里发苦,脸上笑容不改斯文道:墨玉眼拙,要请楼里师傅过下眼。
永夜不耐烦地说:快去快去。
墨玉一窒,飞步入内,片刻不到就走了出来恭敬地说:师傅道这玉佩价值两千五百两,候爷,这是一千五百两银票,楼里不存,明儿候爷若是再来找墨玉,再付不迟。
说着递过一个小木盒。
永夜轻启盒盖,只瞟了一眼就眉开眼笑,里面不仅放着那块翠玉佩,还有一枚用蜡封住的药丸。
她低声在墨玉耳边说:难怪你要挂头牌,这忍气吞声的工夫,比本候强多了。
墨玉瞳孔猛的收缩,闪动一点寒芒,却及时低头一揖:候爷走好!哈哈!牡丹院果然名不虚传!集花坊果然美人济济!不枉我走这一遭。
永夜心里得意,她堵门闹场,又送了仿制的玉袖公主的翠玉,不怕游离谷不给月魄的解药。
她已经表现得明显,不日要去陈国贺寿,要想让她照计划行事,就得给她好处。
回魂给王妃解她迷魂散的药丸她已经剖开瞧了,里面裹了只虫卵。
这就是蛊?是蛔虫猪肉绦虫血吸虫还是什么这个世界她不了解的怪物?永夜想起月魄说过他中过蛊,要救他,她非拿到解药不可。
月魄已成弃子,没道理游离谷与她翻脸。
更何况,回魂必以为她也中了蛊,自然会放心。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永夜漫不经心地兜了几圈,她有种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
请了个酷保镖永夜走得很慢,极享受春夜舒适的晚风。
跟着她的人是谁?想要做什么?她笑了笑,在拐过一个街口时施展轻功迅速跃上了房顶,缩躲在风墙后的阴影里。
不多时,听到风声掠过,她放松自己,悄悄探头,见来人似疑惑地停了停脚,选择了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去王府找我?永夜想了想,想必是牡丹院的人去找李言年吧,她逛牡丹院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用玉袖勒索游离谷得了月魄的解药。
一个从小被游离谷培养的刺客,这样的举动能惹来纪律严明的游离谷杀之而后快。
永夜叹了口气,想起当年一时不忍为了月魄站出来的情景。
李言年会赶去莞玉院责问她?会提醒她回魂那药里有蛊?会告诉她……没了一个月魄,还有一个风扬兮?时间不多,她要在李言年找她之前回到王府。
永夜迅速拐进了集花坊背后的小巷子。
经过巷口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瞟了眼那个面摊,摆摊的是个年青人,她有些黯然,目光却盯着巷子深处的小木屋,脚步未停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她轻叩了几声:屋里有人吗?风扬兮开了门,皱眉瞧着她,有些不解,仍侧过身让她进屋。
永夜没有动,从脖子上取出那块木牌:你说过,可以凭它请你做一件事。
风扬兮见她将木牌珍重地挂在脖子上不禁有些感动,拎起木牌笑了:永夜想要我做何事?做什么事都可以?那张扬着希望与企盼的脸在灯光下露出孩子般的纯洁,让风扬兮瞬间想起幼时向家里人讨要心爱之物的情景。
只是他总是得不到,总是失望,总是把渴望放在心底里。
慢慢学会了再也不提。
但是他了解,了解被拒绝后的感受。
他制作了木牌,希望能满足对方一个愿望,想看到哪种眸子瞬间亮起来的表情。
这让他满足。
不等风扬兮回答,永夜低下了头,脚尖无意识的在地上划来划去,显出沮丧与为难:算啦,不可能的……太麻烦了……谢谢,木牌还我做纪念,不要你帮我了。
被丝绳吊着的木牌在眼前晃动,永夜垂头丧气伸手去拿。
木牌瞬间被提得高了,她拿了个空,永夜抬起头,抿着嘴看着风扬兮高举的手不满地说:下回我找个简单的事情,你帮我做完再收回去吧,现在是我的!风扬兮被她逗笑了,这位被封了永安候的世子爷还真像孩子。
爽朗的笑声从喉间连串爆发。
永夜瞟着他,从她的角度只看到风扬兮因发笑而起伏的胸膛以及满脸的大胡子。
永夜退后了一步,她不习惯耍心眼儿时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不利于她判断。
风扬兮笑着把木牌挂回她的脖子,那双曾在黑夜中闪动着锐利蛊惑让她嫉恨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温和:我答应你。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事?永夜想,天底下的大侠都这么好骗?珍惜他的木牌让他感动,对他充满信任感让他觉得不帮自己就过意不过,再主动摇头作罢,让他好奇。
她只用了点小招术,风扬兮问也不问就决定帮她了。
李天佑让风扬兮帮他,也这样?我想,你一定不会让我做很难的事情。
也一定不会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风扬兮的声音让永夜想起前世的老师,满脸慈爱地对她这个差等生说,我相信只要你肯读书,你一定会考出好成绩的。
永夜有些不舍的摸摸脖子上的木牌,毫不犹豫地取下递过去:陈王递国书要我去贺寿,父王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是,我还是想请你保镖,有你在,永夜露出灿烂的笑容,听说风大侠十五岁就能与陈国第一高手在散玉关打成平手,有你在,永夜出使陈国会安全。
请他做保镖?这个世子自幼多病,看来对外面的世界很害怕。
风扬兮了然的笑了,接过木牌又给她戴上:我本来就想去陈国一趟,我会在暗中保护你。
这次,不算!永夜高兴得快晕了,咧开嘴直乐:我岂不是赚到了?!哦,不能反悔!她笑着离开,走了几步回头冲风扬兮笑:你的衣裳选得相当不错!就是胡子邋遢了点。
永夜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缝。
一个想找到自己杀之而后快的人居然肯做自己的保镖,让她很有成就感。
风扬兮也忍不住笑,低头看看身上才买的黑衣,不错?天知道成衣铺子里没有花边没有绣花的黑布衣裳就一个样子。
永夜是说自己身材不错?风扬兮挑挑眉,摸了摸胡子,狡黠的笑了。
他觉得陪永夜走趟陈国一路上肯定感觉也不错。
回到府中,夜已经深了。
倚红茵儿望眼欲穿,见永夜带着笑容回来一个劲埋怨。
永夜好说歹说低声下气哄得两人展颜,见她俩进房睡了。
又悄悄下了醉梦散。
她想,今晚李言年该来了。
她吹熄了房内烛火,片刻之后,李言年果然闪身而入,见永夜端坐在椅子上等着他,拉下蒙面面巾冷笑道:翅膀硬了?敢和谷里讨价还价了?师傅说过的,只要我不暴露身份,谷里不会插手我救月魄。
既然他已是弃子,何苦还要他的命?!李言年深深呼吸,永夜相信,若不是她还有用,李言年现在就想杀了她。
她笑嘻嘻的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这计划说实话就不该让他参与,我就搞不懂为什么要放月魄在佑亲王府,还白送他似的,难不成佑亲王付了谷里大笔银子,生怕太子药死了他?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摆出一副要整死月魄的模样?难道,月魄是明保佑亲王,暗助太子?李言年看着永夜黑暗中闪亮的双眸不禁有些后悔,这小子从小就心思深沉,在山谷就是个闯祸的主,难为青衣怪和程蝶衣还喜欢了她,处处护着她。
谷里为什么要派月魄保护佑亲王,他知道,却不想因此坏了自己的大计。
永夜的说话象根刺刺得他眼皮直跳。
多少年,他忍了多少年就等着现在?!他深深呼吸平息了心里涌动的恨意与无奈,平和地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之所以谷里能给月魄解药,是因为已经不需要用他牵制你了。
回魂说,你已经中了蛊毒,你不会想知道毒发后的惨状。
永夜目中露出惊恐之色,一手捂着肚子,指着李言年道:你们,好毒!李言年看到永夜露出的惊恐模样皱了皱眉,这实在不像永夜的作派,难道她没有吃回魂的解药?果然,永夜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一般说来,只要我不背叛山谷就不会毒发,甚至可以活到老死,对么?呵呵,你很聪明。
李言年这才消除了疑心。
还有,这次任务有半点差池,风扬兮就会知道谁是他一直找的人。
我会告诉端王,你是个假货。
我明白,师傅。
首先我对端王世子的身份很喜欢,现在我还是永安候。
将来端王的财产都是我的,有权有钱当然好过当刺客。
其次,我打不过风扬兮,刺客最怕的就是一身正义的大侠,不是吗?永夜说得干脆,李言年觉得心凉,自己教出了个什么样的徒弟?狠辣,冷静。
看似轻轻松松,却把山谷凭仗的打算一一道出。
还有,永夜眼珠一转,你不用想再把月魄捏在手里要胁我,我主动奉上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请了风扬兮护送我去陈国。
这消息可值钱了,以后若是我有什么异动,你只要告诉风扬兮我的身份,准把他气得吐血不杀我不解他心头之恨。
我对游离谷忠心吧?李言年一怔,她的确忠心,忠心得让他害怕。
想想自己的大计,他叹了口气道:毕竟师徒一场,任务结束,我会给你解药,让你当个富贵王爷。
永夜多谢师傅了,天大的恩情哪。
永夜笑逐颜开。
前往陈国,虽然有风扬兮在,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提防一个人。
谁?陈国第一高手,左将军易中天!他与公主青梅竹马长大,爱慕公主已经多年。
散玉关之战如果胜了,他会向陈王求娶公主。
易中天?永夜呆了两秒,这个名字带来的冲击比海啸还强。
她猛的低下头忍笑直忍得浑身发颤,和易中天抢公主,有趣!李言年奇怪的看着她,突然问了句:你认识他?若不是夜深人静怕挠人清梦,永夜真想放声大笑,她努力地喘了口气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当今天下三分,听闻易中天最喜点评三国,只要一说起这个话题,他便极有兴趣。
听说,只是听端王说起过而己。
她轻咳了声清清嗓子又道,师傅别怪我笑,一个陈将,是不敢做出带公主私奔的事的,何况公主一心急着嫁进端王府。
他想趴在墙头等红杏,当心会被公主当成贼来打。
嘿嘿,争不过我的。
少年自大!风扬兮不过和他战成平手,他在陈国威望颇高,我怕你有命去没命回来。
你一死,公主自然嫁不成了。
李言年见永夜胸有成竹,也淡淡的笑了。
只要玉袖来了安国,杀了端王。
佑亲王没了倚仗,想要拉太子下马,太难。
如果我死了,岂不是两国又要开战?陈国,才战败,再起战火,百姓愿意?激起民愤,易大将军威望再高,陈王怕不也会让他乱来,师傅不必太担心。
这任务星魂一定会顺利完成的。
那为何你要请风扬兮出手?永夜望着李言年笑了:有这么个保镖,师傅觉得星魂有必要去冒险?易中天想找我决斗也不行。
不过,找我拼拼诗词还可以。
李言年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明知道风扬兮四处找她欲杀之而后快,她却把他请来做保镖。
李言年想起很多年前永夜指点月魄黑吃黑活着出了小楼的行为。
眼前的永夜笑嘻嘻的望着他,灿烂的笑容无辜的表情,让这么漂亮的人儿死了实在可惜,还不如当年送去了牡丹院。
李言年打定了主意,叹了口气道:想让易中天与风扬兮斗个你死我活?若给风扬兮发现你利用他,你会死得很惨。
永夜眨了眨眼:这不是师傅谷里一直都希望的?对星魂会更放心才是!李言年一怔,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沉默片刻后道:你好自为之!他走后,永夜松了口气,一头倒在床上。
她很喜欢在夜深人静时想事情。
黑暗中那双眼眸像午夜猫眼似的明亮,一抹笑容慢慢在嘴角扯开,像极了才偷到鱼的猫儿,贼笑不己。
大殿下心动鸟李天佑第二日来了端王府。
见端王面带笑容便知永夜无碍。
他想起前日的情形心里有些渴望见到永夜,便拿出一个礼盒来笑道:皇叔,这只参已近成人形,给永夜补补身子。
是啊,永夜这身体养了这么些年,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太坏,就是虚了点。
皇上遣他赴陈贺寿,我正愁这事呢……算了,皇命难违,她也该出府见识见识,说不定,这一路下来,身体反而好了。
成日蜷在王府精神还更差。
端王随手把参递给侍从,示意天佑坐下谈话。
永夜要去陈国贺陈王寿,她会在八月中秋迎娶公主……天佑无端端的想起玉袖公主的清丽,与永夜也算是一对璧人,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舒服。
听端王感叹,便笑道:其实不一定要永夜去吧?皇叔不方便讲,天佑去禀了父皇,多少看在永夜体弱多病的份上,另找人送贺礼去。
端王摇了摇头:圣旨已下,皇上金口已开,陈王知永夜会前往,临时换人,倒显得我国诚意不足,散玉关的百姓才经历战争,需要休养生息。
皇叔一心为国,此心可昭日月,可是去陈千里迢迢,怎放心让永夜一人前往?这一去陈国少则两个月多则近半年。
李天佑有些不舍,自己又不能离开京都,一时间竟有些犯难。
端王瞧他神色,眼里禁不住飘过一丝阴翳,天佑这么紧张永夜?念头只往这里一转,就站了起来:不用担心,我遣豹骑林将军一路护送他。
陈王也不敢难为他。
那游离谷的小子,你把他带走吧。
不急,我去瞧瞧永夜。
李天佑说着向端王拱手一礼,便想往莞玉院去,脸上已漾出笑意。
这个皇侄不比别的二位,心机深沉不说,还惯于流于表面温和。
端王见多了李天佑恭顺的时候,难得见他如此沉不住气,不由得暗暗心惊,只担心他瞧出了永夜是女的,真真是要坏了大事,便笑着说:走吧,我也正想去瞧瞧她。
二人边走边聊,端王看着满院春色,突问道:太子明年会娶蔷薇郡主,天佑也该娶妃了。
皇上不催你,是心疼你,希望你能觅到一位心仪的女子。
但是无后不孝啊,天佑又是长子。
我这个做叔叔的看着也着急。
你若再不立妃,皇上明年也会在太子大婚前赐婚。
天佑只愣了愣,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已瞧见花林间坐着的那抹紫色身影,情不自禁地说:若是皇叔生的是女儿,天佑一定诚心求娶!他只顾欣赏着永夜的风姿,没有看到身旁的端王担忧的表情。
嘘!小点声,被永夜听到非大发脾气不可!她最恨别人说她柔弱!端王眼中忧色更重,轻声提醒道。
天估叹了口气,嘀咕道:她就是脾气大!说着走进了院子。
少爷!王爷与佑亲王来啦!倚红一路小跑喊着永夜。
永夜起身回头,见端王与李天佑进来,眉尖轻蹙再松开,微笑道:父王!怎么和大殿下一块过来?她看到端王站在天佑身后冲她瞪眼睛,再看李天佑一脸温柔,心里一咯噔又想大笑。
她这位老爹不仅反对月魄,对李天佑也提防得紧。
好在知道母亲的魅力,不然,她怀疑端王爱上她了。
永夜的笑容像极了身上穿的浅紫绸袍,美得如烟如梦。
李天佑心中又是一跳,为什么,他到今天才发现永夜美得胜过女子?眼风扫过身侧的端王,忍不住疑虑重重。
心思百转千回,竟脱口而说:永夜今日真真如画中人……嘿,精神得很哪!他及时收口,讪笑着望着永夜,越看越觉得她眉目如画,牡丹院的头牌墨玉公子实在逊她三分。
蔷薇美貌与玉袖齐名,自小爱慕永夜,她却避之。
昨日听闻她摆开架式去会牡丹院的墨玉公子。
难道,她喜欢的是那种清俊少年?她游离谷回魂处治了半年病……李天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回魂的徒弟,永夜肯定认识月魄!可是端王说她不会武功,而且她和月魄私底下有来往,她就一定会知道书房有毒。
她不会是那个黑衣刺客,可是,她见了月魄不认,分明是有私情!李天佑脑中迅速闪过月魄一袭白衫,英俊出尘的模样,心情顿时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
我来瞧瞧你好了没有,这会儿就去提了月魄回府处置。
永夜,你要不要与我同回王府?好出口恶气?!说话间李天佑已收了那些绮念,脸上露出谦和的笑来。
答应?还是不答应?端王看了永夜一眼,示意她不用去。
永夜当没看到,笑道:断手断足太血腥了,大殿下莫要太过吓着永夜。
我是那么残忍的人么?想到他使蜈蚣咬我,还敢挟持你,怎生也要出了这口气,给他个教训罢了。
大殿下这么想替我出气,永夜不去就太不给大殿下面子了。
父王,我去去便回。
永夜只愣了愣就决定去。
她还是不放心。
端王极其无奈,心里又有些后悔,永夜对那小子实在太照顾,然而话已出口,他也不方便拦着,便唤道:倚红,你再拿件斗蓬,好生伺候了少爷,早去早回,过两日便要启程赴陈,你答应过我的,要多在府中陪你母亲。
永夜答应下的事绝不会忘。
她垂头不敢看端王的眼神。
她答应过让月魄离开安国。
以后不再和他有瓜葛。
可是,从此就见不到他了吗?永夜心中突生出一丝不舍。
她转念又想,如果月魄能平安脱离游离谷,以他的医术开间医馆平安过日子,也未尝不是种幸福。
想起那张英俊的脸,总是想保护她的心思,永夜心底有一丝温柔的情绪被隐隐牵动。
戏如人生依然是佑亲王府的水榭。
依然送了月魄进那湖心亭。
依然,永夜与李天佑隔水坐了。
湖岸成行杨柳垂枝如绦,轻飘飘似受不住风吹,笼了一树翠色,倒映在蓝色的湖水,树便活了过来。
象极了一群正在跳舞的女人,腰肢扭动如蛇,长发随风而飘,只把柔美二字诗文般舞了出来。
今天,看的又是怎样的戏?永夜觉得她不看也清楚。
抿了口茶,恨道,只要月魄不残不死,你就折腾吧,看我的心硬还是你狠。
戏如人生!李天佑优雅的坐着,兴致勃勃看定了永夜。
目光从她低头露出的玲珑的后颈移到唇微启咽下茶水,突然说:永夜,你唱过戏么?永夜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戏看得多了,忍不住就喜欢跟着哼几句,永夜若是也喜欢,咱俩还能换了装演一出。
不过,你就适合旦角。
永夜低声笑了:大殿下私下说说便罢了。
皇上可最恨迷戏子,听说前朝康和帝沉溺其中不理朝政,引来他国觊觎……不等她说完,李天佑骤然色变,端起茶碗拂过茶沫掩饰心惊:是啊,不然,本王也不会因为死了三个掌刑内侍就被撵出宫。
谁说大殿下温和有礼,侍人宽厚?变脸比翻书快,记仇的心思可以用去背书考状元。
永夜不屑地想着,脸上堆出惊叹:父王说,早出宫建衙有利于大殿下培养势力,看如今的朝廷像分水岭般分成了两派,忠心大殿下的官员不知有多少。
难道当年那三个掌刑内侍真是大殿下……目中已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这事是她点拨太子天瑞干的,她还不清楚?就想让李天佑堵心。
李天佑被永夜的话堵得难受,偏偏不动声色。
当年吃的哑巴亏连皇上也觉得他亏了,所以任由他们兄弟各建势力。
睁只眼闭只眼,不动摇安国根基便罢。
他心里明白,虽说是由得他们闹,有端王坐镇朝中,谁也闹不到金殿上去。
天佑淡笑道:天理昭昭,总有真相大白之日。
说完拍了拍手。
湖心亭门窗大开,月魄一如那日站在亭中,月白色长袍上血迹依然,身旁站了两名侍卫,永夜,你想怎么教训他?大殿下教训门客立规矩,自然比永夜在行,我瞧着便是了。
李天佑微笑着看她:你说,在他额间刺了奴字,让他时刻记得可好?李天佑你敢这么做,我会在你脸上也照样刻上王八两字,让你死了当皇帝的心!永夜暗暗咒骂,脸上不得不露出不忍。
打几鞭子几板子都没关系,想在月魄脸上刺字,永夜想,今天她也没带多少暗器,不外几十把飞刀外加百枚钢针罢了。
这丝不忍瞧着李天佑妒意顿起,嘴边飘过一丝狠意。
话语一字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永夜舍不得他那张脸?原来你是真喜欢美貌男子!永夜吓了一跳,李天佑在说什么?难道李天佑认出自己是女的?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隔了十八年,做男子的感觉消失殆尽。
李林留给她的只剩些往事与一直存在的杀手经验。
永夜有点心虚的掩嘴咳了声,宽大的袍袖瞬间遮住了半张脸。
李天佑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微笑道:永夜既然喜欢,我怎么会做让永夜难受的事情?大殿下待永夜真好。
永夜也笑,不动声色的想拿开手。
李天佑手中用劲,她便不动了,任凭他的手指在手腕上轻轻抚摸。
不知为何,对上李天佑温柔至极的表情,她总觉得手腕上有条蛇在吐信。
永夜身体不好,难得出门,却养了一身好肌肤。
怎么起鸡皮小粒子了?冷?倚红马上抖开披风给永夜搭上,借机想让大殿下松开永夜的手。
李天佑伸手给永夜系上,顺势又握住了永夜的手。
玲珑的腕骨,手指上传来嫩滑的质感,他突然有种冲动想瞧瞧永夜脱光了衣服的模样,目光从那双纤细的手一直望向永夜半垂的脸。
额头眉眼嘴唇下颌无一不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永夜的脸色,苍白黯淡无光,却又另添一种病弱之姿。
可惜……端王的儿子,皇上封的永安候,他不敢。
李天佑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强压下心底涌出的那股子冲动,望向站在湖心亭里的月魄。
身上受了伤,满身血污,头发披散,却依然没有消退那股子出尘的风骨。
他不能对永夜有什么绮念,难道他就可以?李天佑冷冷说道:丢湖里清醒清醒,记住喝的是谁府上的水!两名侍卫架起月魄就扔进了湖里。
下水的瞬间,永夜瞧见月魄脚上系了粗大的镣铐,怕他浮起来挣扎么?永夜的心抽搐了下,定定地望着湖心亭。
她突然笑了,觉得自己真够冷血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李天佑瞟过永夜的脸,居然带了丝笑容,他深深叹服。
蔷薇如此待永夜,她没有半点心动,如今瞧月魄被折磨,她还是不动声色。
这么多年,极少见她有生气或难受的时候。
当年端王几板子打晕了她,也没见她流过一滴泪。
她是对月魄无情,还是原本就冷血?永夜,若是你真的喜欢他,我让他跟了你可好?李天佑小心的试探。
不用,他医术高明,下毒的功夫也不错,我不想成天吃饭都提心吊胆。
永夜一口回绝,心里却暗数到了六十一。
一分零一秒,一个不会内功的人憋气的时间一般在两到三分钟内,而月魄还受了伤,他撑得住么?李天佑盯着她笑了:也是,是我考虑不周,这样的人若不能忠心,留着实在让人不放心。
他招了招手,永夜暗暗松了口气。
只见待卫用力一拉,一条白影从水中飞了出来,溅起大片水花。
月魄重重摔倒在湖心亭中,腰间缠了绳子,月白色宽袍贴在身上,咳得翻江倒海。
永夜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的目力。
她清楚地看到月魄每咳一声,一丝血便从嘴里咳出,不多会儿,原本血污的月白袍子上又溅上了新的血点,在湿衣上晕染成一团团淡淡的粉红色。
眼前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雾,一种锉心的痛袭来,她就只能这样看着他吗?永夜,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李天佑关切地问到。
永夜目光落在湖面上。
一圈圈涟漪荡过,月魄估计是沉了底,挣扎时搅起一些水草飘在水面,湖面慢慢的又恢复了平静。
她淡淡的说:我没见过这样的刑罚,相信,应该比父王的鞭子更让他难过。
永夜既然这么说,那么让他认个错便是了。
听着,你认错发誓忠心于本王,本王就饶了你。
李天佑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
永夜却知道,隔了几丈水面,能这样斯斯文文把话送到月魄耳边,是用上了内力的。
月魄咳声渐停,大笑道:少他妈废话!永夜忍不住想笑,她想起小时候月魄就是这种火气来了会骂人的性子。
原来藏在他内心深处,看上去出尘温顺,骨子里的脾气却还是没改。
能大声骂人,应该还没事。
她心里更急,从府上到这里已近一个时辰。
难道影子还没来?李天佑见永夜笑,脸一沉喝道:看来是没泡清醒!月魄再次被扔进了水里,永夜盯着水面,看月魄挣扎带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她又想起了自己放进鱼池里诱鱼的那条蚯蚓,几经折腾,还没让鱼吃就奄奄一息。
笼在袖子里的手已握紧成拳,随时就能给李天佑致命一击。
再等等,她心里数着数,计算着月魄能憋气的时间,目光盯着水面看得极认真,目力所及之处,一株水草慢慢被水流带得远了,她紧握的双拳慢慢放松。
永夜既然不要,他这般桀骜不驯,留着倒真是个麻烦,还防着他反噬,不得不说,游离谷出来的人,哪怕是被放弃之人,都是高手。
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组织!李天佑想起夜闯书房的黑衣人,感叹不己。
永夜这才奇怪地问道:大殿下身边为何会有游离谷的人?好象还是送给你的礼物似的。
她一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究竟是游离谷要派人进佑亲王府还是真的有人委托游离谷出任务,是李天佑撒谎,还是李言年也不知情。
我也不清楚,有一天他便来了,说是接了东主的委托,专来保护于我。
我当然只能收下了。
何况,他医术高明,且擅毒。
有一次还靠他差点擒住一个刺客……李天估说着目光下移,看到了永夜的脚。
永夜十八了,身材单薄,脚也小。
永夜猛然听到这句,下意识收了收脚,见李天佑目光飘过怀疑,便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大殿下也要嘲笑永夜么?再单薄,比玉袖公主也高出半头!不日将去陈国贺寿,若是陈国大臣这么说,永夜就顾不得翻脸了!李天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永夜将去陈国,八月将娶公主。
若他是女的,端王就犯了欺君大罪,挑起两国交恶,这两项罪名足以砍头了,不由有些懊恼。
转念又想,是男的又如何?自己想要,难道她还跑得了?将来……李天佑的目光不再看向湖面,转过了身认真的看着永夜说道。
永夜,说实话,我对豹骑林将军的功夫不是很放心,你去陈国,我有些担心。
如果,不是月魄在水里闷着。
如果真的只是喝茶赏景,也许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算得上真挚吧。
可惜,李天佑你不是善辈。
要是相信了你脸上的温和,以为你是谦谦君子,我就不用对付游离谷了,尸骨都不知道沉哪儿去了。
永夜的目光也没有再往湖里瞟上半点,蛮不在乎的笑了:败军之国,用王之亲妹长公主和亲,怕是没胆敢对我下手。
别说下手,就是辱我半句,我看陈王也不敢。
我只是担心,要不,我让府中几名功夫好的侍卫也随你去好了。
永夜遗憾地笑道:只可惜大殿下不能离京,若能得大殿下同行,一路不愁寂寞,又安全。
不过……风扬兮风大侠愿意护送永夜,加上豹骑精锐,大殿下就不必担心了。
李天佑眸间飞快掠过一丝惊诧。
若不是永夜目力精人,倒真看不出来。
永夜得意的想,没想到吧,你的得力干将现在为我所用了。
你会不会和风扬兮打起来?如此甚好,我就放心了。
李天佑淡淡的说了句,这才想起月魄,抬抬手让侍卫将月魄拉起来:差点忘了水里还有人在清醒脑袋。
别淹死了让永夜害怕。
永夜一听,手迅速蒙住眼睛,嘴里念叨:听说淹死鬼很可怕,肚子会很大,天啦,我都说了我不敢看这么可怕的事,大殿下太坏了。
李天佑哈哈大笑,伸手扯开永夜的手说道:永夜你真是可爱!害怕的话就把头转过来看我……永夜很听话的转过了头,看到李天佑一句话没说完,脸色已经变了。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李天佑霍地站起,盯着湖心亭。
永夜心里暗笑,抬头看着他,声音颤抖:真……真的……淹死了?传令下去,沿秦河下两岸仔细搜索,给我封了牡丹院!李天佑没有回答永夜的话,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永夜这才悠然回头,只见湖心亭中心摆了块湖石的大石头,并着那堆镣铐系在绳子上。
月魄早已不见踪影。
呀!必是游离谷的人救走了他!永夜不忘落井下石,栽赃游离谷。
李天佑又喝道:不用封牡丹院了。
细细去搜人!为什么不封牡丹院了?永夜奇怪。
因为你父王说过不能动牡丹院!李天佑的这句话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永夜,便苦笑着说:游离谷金字招牌,人已交给了我,自己看不住人找上门岂非自讨无趣?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还是暗中查访免得别人看笑话。
永夜叹了口气,同情的看着李天佑,又加了把火:是啊,太子只要知晓大殿下半点不是也会大做文章,没准儿还说大殿下治下不严,当成笑料……他么,太子殿下是将来的国君,他要笑话我做臣子的只能听着罢了。
李天佑嘴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月魄得救,永夜对呆在佑亲王府再无兴趣,对李天佑一揖告辞,带了倚红施施然离开。
李天佑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倚红的背影,眼里怀疑之色更重。
想了想,换了衣服也离开了王府。
三十六计走为上转过抄手回廊,天井之后有座垂花门,进门之后眼前一亮,一大片碧蓝的湖水似抖动着的绸缎,轻柔光滑。
有道九曲石桥架于湖上,尽头是座攒尖顶的亭子。
夜色降临,沿九曲石桥直至亭子摆开了长长的灯笼,灯光耀在水面上,与月光争辉。
远望去,几乎要疑是琼台仙境。
而亭子里正坐了端王夫妇与永夜三人。
侍从自觉的退出了亭子,很多年前,端王找回世子后就立了规矩,但凡与世子用饭时,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言年不止一次想知道三人用饭时说了些什么。
永夜便笑:师傅何不潜在水中偷听一回?李言年偷听了一回,结果听到王妃无比娇憨的语气与王爷无比温柔小男人的腔调,恍然大悟。
威严的王爷,端庄温柔的王妃为永夜争风吃醋,如何敢叫侍从听了笑话?事实上也是如此。
永夜每回吃饭总舍不得多吃。
王妃总想方设法做各种美食诱惑,且以肉食为主。
她私心里总想永夜长开了身材,就不能再扮男人,自从永夜满了十六岁,王妃对珠宝的收集就有些偏执。
而那些精巧的玩意儿也让永夜爱不释手。
每每却只能恋恋不舍的放下。
每到这时,永夜就会想,这是女人天性。
端王对王妃的小把戏阻止了一次却阻止不了第二回。
不管他晓以大义还是正儿八经和永夜谈正事,王妃总会插进几句让他恨铁不成钢的话来。
然而今晚,王妃闭了嘴,端王也闭了嘴。
永夜吃了会才发现二人可怜兮兮地干坐在旁边不吭声。
她闲闲的说了句:倚红都说了?永夜啊,你的手怎么能让大皇子随便摸来摸去?这将来可如何是好?王妃马上担心的接嘴。
难不成让我把手砍了以示清白?永夜恼了,筷子一放板着脸道:赶紧着收拾行装,最好明晨就出发!省得李天佑成天疑神疑鬼,他乐此不疲,我受不了!端王妃看了端王一眼,白牙咬在红唇上,露出极可爱诱人的表情。
娘,那是小女儿才做的动作,以后只准在父王面前这样!永夜很受不了端王妃无人时的娇憨。
满意的笑容在端王脸上绽放:二十年前我就说过这话了。
瞧,永夜也这么说!可是,要离家几个月……端王妃不舍,直望着端王希望他能进宫找皇帝太后挑明了,永夜不是世子,她凭什么要为安国做这么大牺牲!她都十八岁了,哪家郡主十八岁还待字闺中?正好啊,我除了游离谷就在京都,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多准备银子,在家靠父母,出门靠银子!永夜打断了端王妃的话,笑逐颜开地也望向端王。
永夜的话正合端王心意,他揽住王妃的肩,柔声道:永夜可不同于别的郡主,有机会让她走走看看多好。
还记得当年我们去北边西番国游玩的事?你兴奋成什么样的?我记得,你说过,将来有机会一定游遍天下,你还说若是有了孩子将来也带她一块去,你说……端王的声音像催眠曲似的,永夜看到王妃的眼神慢慢变得蒙胧,淡淡的红晕从雪白的肌肤透出来,人已软倒在端王怀里。
她摇头,女人靠哄真不是吹的,将来,若是有人这样哄她,她会怎样?一念至此,永夜手臂上爆出一层细细的小粒子,肉麻!离桌起身,迅速与端王交换了个眼神,永夜蹑手蹑脚地离开。
出得房门吐了口气,明天,最迟后天,一定离开。
月魄需要混在她的车队里走,端王不希望李天佑发现她是女的。
今天李天佑神色有疑,永夜也不想再留下冒险。
此番去陈圣旨下达后端王已着手准备,说走就走,干净利落。
永夜一觉睡醒,见倚红也背上了包袱,她有些奇怪:你,也要去?倚红抿嘴一笑,露出揶揄的神色:少爷到哪儿,倚红自然也到哪儿,王爷王妃特意叮嘱倚红要照顾好少爷。
永夜被她看得狼狈不堪,悲愤之心顿起,原来倚红是父王安插在她身边的,难怪一直不肯嫁。
那么茵儿和揽翠呢?而且这三人都不会武功,所以才能瞒过自己和李言年。
论心机她和端王差得不是一般的远!这个认识让永夜对自己扮男装的效果又打了无数折扣。
她脸上却带着笑,踮起脚捧住倚红的脸柔声道:难为倚红对永夜一片痴心,守身不嫁,就算将来公主进门,也一定让她好生叫你一声姐姐。
倚红一呆,永夜已扭了她一把笑着扬长而去:不错,父王不仅脸皮厚,而且老奸巨滑,我左算右算就没算出他还有这一招。
叫我不收你都不行啊!少爷真是没正经!倚红啐了一口,喜滋滋地去搬行李。
端王书房内,永夜恭敬递上一杯茶,端王接过细品,眉宇间带着享天伦之乐的满足感。
永夜,游离谷的刺客你识得多少?一个,月魄。
永夜神态安然,在端王内院呆着时,是她最放松的时候,易容洗去,露出如玉容颜。
端王啜了口茶,赞叹的看着他,一身浅紫宽袍的永夜风采夺人,他很得意也很骄傲。
有这么出色的孩子,做父母的能不引以为傲?更何况,她是如此聪明,懂事。
听说过星魂这个名字吗?传说这个星魂擅轻功暗器,且狡猾狠辣,风扬兮也载倒在他手上。
这些年京都闻小李飞刀色变,不知道他可真的是姓李?永夜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她端茶细品,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父王是在试探她?还是已经知情?永夜迅速否定了这一判断。
游离谷绝对不会让她暴露。
父王想说什么?端王缓缓说: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何会让他救走月魄?永夜张大了嘴,居然有人在她面前玩栽赃陷害?我没有!端王这才露出惊讶,不是星魂?永夜也不认识这个刺客。
他皱了皱眉:月魄不是你救走的?你急着今日赴陈,不就是想将他挟带出京都?是我找人救的他,但是不是星魂。
端王拿出一张纸递给永夜,上面画了一个蒙面男子,还有月魄的画像。
写着佑亲王悬赏一万两白银缉拿的字样。
永夜苦笑:我不知道。
不是你就好,万不能让,皇上知晓你与游离谷联系这般紧密。
端王说到皇上二字时,声音轻得似茶飘起的雾气。
皇上知道我是女的,也知道我从游离谷以真换假换成了世子,皇上还下旨让我娶公主。
却不能让皇上知道我与游离谷联系紧密。
永夜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必定是端王说她少年不懂事,被歪打正着送了回来,却瞒了皇上太多。
她突然有些庆幸,没有告诉端王她就是星魂。
也许,有一天,她能让那个名字消失得干干净净。
倚红什么时候知道的?从我们认了你之后。
永夜站起身笑道:父王做事,高深莫测,永夜叹服!只是,我相当的不喜欢!不喜欢!说完气恼的转身就走。
再对她好,瞒了她的感觉还是不好。
你是气自己没看出来?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把所有的事都算计到。
你,难道没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时候?端王平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永夜怔住。
她的确是带了轻狂之心的。
有着前世的记忆,有丰富的杀人经验,有细致的心思,她并不把这个世界的人放在眼里。
然而,端王给了她一个教训,一个直勾拳打得她狼狈不堪。
自以为倚红她们并不知情,自以为是地为揽翠可惜。
她想起月魄,想起李天佑的目光,想起风扬兮的武功,还有李言年的奸滑。
自己真的能把一切都算计得干干净净?见她低头默然,端王又有些心疼,放柔了声音说:你一直做得很漂亮,连父王都服气,不用自责,若不是认了你,父王也没瞧出端倪。
这算不算打了一巴掌还给颗糖吃?永夜气未平。
端王微笑:你若喜欢,父王天天给你吃糖。
永夜嘀咕:别哪天你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
卖女求荣的事情我没准儿也会做,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永夜捂着耳朵暴走:当心我离家出走,再不认你们!端王没再说话,看着永夜温柔地想,该提前为她找个地方了,离家出走后总有个窝可以落脚。
可是上哪儿找能让她满意让自己和王妃满意的窝呢?端王有些头疼。
飞来一朵大桃花车队经西角楼大街直行。
得知永安候出使陈国,出于对端王的敬重,对永安候相貌的好奇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对车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永夜独自坐了辆马车,对外面的人声鼎沸充耳不闻。
十辆马车,她坐了辆,倚红坐了辆,三车行李,五车礼品。
一百名豹骑精锐。
队伍浩浩荡荡。
围观送行的百姓很多,车队从辰时出发,直走到己时才到朱雀门。
停!一个声音在城门响起。
已由当年的骠骑将军升任昭武都尉的林宏林都尉催马来到马车前禀报:候爷,大殿下来为你送行!城门送行?怕是来瞧我有无带月魄出城吧?永夜一笑,掀起轿帘下了马车。
果然见李天佑一身亲王服饰打扮,玉树临风站在城门口。
大殿下如此盛情,叫永夜如何敢当?永夜笑容可掬地行礼。
李天佑大步上前扶住,趁势握了永夜手腕:永夜要走这么久,我实在不舍,就送永夜至城外十里亭吧!永夜心里暗暗叫苦,嘴里连声推辞:大殿下折杀永夜了。
听说,太子早已在十里亭相候……这不更好?我与太子与永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有同窗之谊,自当一起送别!李天佑说这话时已上了马车,并向永夜伸出了手。
永夜无奈,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启程!车轿一动,永夜便笑: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有这么多礼物,有豹骑,有风大侠暗中保护,大殿下实在太过担忧。
李天佑淡淡的笑了,突然出手一把将永夜拽进怀里。
不等永夜出声,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不会武功的,挣不过我。
永夜呆住。
她若是会武,就会让李天佑证实她是黑衣刺客。
不会武自然也只能被他拉入怀中,谁叫她一直扮病弱。
永夜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气恼,她眼中闪动着愤怒:大殿下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胆大包天敢轻薄端王世子,皇上亲封永安候,陈国玉袖公主的驸马?!李天佑低声笑了:你尽可放声大喊,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轻薄于你,记得当年父皇见皇叔脸上的掌痕说的就是肌肤之亲。
到十里亭至少还有一个时辰,咱俩同在一辆马车上,你说父皇又会说什么呢?永夜脑袋嗡的大了,嘴里飘出的声音都不像她自己的了:大殿下再胡言乱语,永夜就不客气了。
父皇告诉我了,我只是心疼你……李天佑的声音像魔咒,震得永夜动弹不得。
为什么裕嘉帝会告诉他?因为他是裕嘉帝心目中真正的皇位继承人?告诉他所有的计划,让他配合。
永夜觉得犯了天大的错误,端王怕将来欺君所以告知了皇帝。
她应该早阻止的,事情一了,她就离开,也好过被李天佑占便宜!小夜,李天佑搂了她,头窝在她颈边呢喃,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卯时我就在城门等你了。
我不敢去王府,怕皇叔不高兴。
他好象不太喜欢我与你亲近……李天佑发出一声闷哼。
永夜一个肘拳打在他肚子上,灵活的一扭身挣脱了他。
她没有用内力,她前世的身手经验证明,没有内力同样可以杀人。
李天佑一怔,知是用了巧劲,也不再靠近,只微笑地看着她。
把永夜脸上闪过的恼怒羞愤气极败坏一一收进眼底:抱你入怀的感觉很好,我一直都想抱,一直也不敢。
小夜,你说过,最是信赖于我。
这些年你拒绝蔷薇,走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我的亲王府,我明白你的心意,去陈国路途遥远,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风扬兮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会平安的。
李天佑,你再不滚下马车,当心我翻脸不去陈国了。
去他妈的娶公主,老子现在心情坏了!还有,别他妈喊这么肉麻!别忘了,你是我的堂兄!前番虚与委蛇的话被李天佑当做她为他动心的语据,永夜想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她心情极坏,什么伪装都顾不得了,粗口顺着就往外冒。
李天佑有些惊诧,笑意更浓:这才是你的本性么?小夜?我很喜欢。
堂兄喜欢堂妹……有何不妥?停车!永夜大喊了一声,她原以为李天佑不过发现她是女的便罢,没想到这古怪的地方居然连堂兄妹不能通婚也不知道,心里随即泛起一阵恶心。
车队停下,林都尉策马行来:候爷何事?永夜正要回答,气息从背后涌动而来,不过眨间工夫,李天佑的手已搂住了她的腰。
永夜闭上眼深呼吸:磨磨蹭蹭还要走多久才到十亭?太子等急了可不好!是!林都尉应了声,催促队伍加快脚程。
小夜,你生气也好过病弱的时候。
李天佑一用劲把永夜箍在怀里。
永夜恨不得用刀将他两条膀子砍了。
那种陌生的男性气息从后背透过来,让她害怕。
月魄抱过她,但她只觉得温暖。
李天佑的拥抱,永夜汗毛直竖。
你,放手!她几乎是咬牙切齿。
永夜第一次沉不住气地想暴露武功将李天佑狠扁一顿。
李天佑轻笑一声松开双臂,退到旁边歪靠在软枕上,支着头睨视永夜。
昨天他入宫,真是意外收获。
他不过说了句永夜的身体不适合娶公主,裕嘉帝答他:只是让陈国公主嫁来安国罢了。
父皇的意思是?一个公主想嫁我的儿子挠乱我安国朝纲,我岂能让她如愿。
端王世子,朕亲封永安候足以与她匹配。
只不过,哼,嫁个女驸马!还赔上大笔嫁妆!裕嘉帝看上去精神很亢奋,脸上泛起一层兴奋的潮红,像是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天大的好时机似的。
而李天佑却真的愣住。
女……驸马?永夜?他心里蓦得涌出狂喜。
永夜不是男的!这个答案比他知道自己出宫建衙,封了亲王失去太子位还来得突然与震惊。
他呆了很久才问:父皇知道……裕嘉帝这才发现失了口,脸色霍然就变了,负手在殿内来往走了很久,才低声说:你随我来。
回想与父皇的密谈,李天佑有些心疼的看着永夜,自己意外挑明看来唐突了。
他柔声说:抱歉吓着你了,小夜。
若是你不习惯,我给你时间可好?将来你总是要恢复女儿身……滚!李天佑脸一沉,掀起轿帘,招手让侍卫带过马来。
他想了想回头说道:你牺牲这么多,将来我必不会负你!说完一个漂亮的姿势跃上马,随车队前行。
谁为你牺牲了?永夜悲愤得仰头哈哈干笑两声,浑身虚脱的瘫倒在马车上,骂人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睡一觉。
才闭上眼,听到马蹄声响,林都尉在轿车外禀报:十里亭已到,太子为候爷送行。
大殿下?永夜现在心情不好。
何事?李天佑柔声问道。
我要睡会儿。
李天佑忍俊不禁,脸上蓦得散发出喜悦的光来。
永夜肯让他庇护,肯让他去应付太子。
这说明她在慢慢适应,慢慢接受他。
他不是没想过,如果永夜的身份暴露,没准想争娶永夜的会是太子天瑞。
皇叔的权势,张相的人脉,简直就是一座金矿。
蔷薇不想嫁太子,圣旨到静安候府后,听说蔷薇就吵闹不休,静安候只得将她关在府中待嫁。
与其娶一个不想嫁自己的人,倒不如娶永夜,更何况,永夜的美丽是如此惊心动魄。
就算太子已有了蔷薇,还有天祥呢?那个远在秦河的老三,听说威武不亚端王当年风采。
不论是父皇与皇叔的计策还是为了永夜,李天佑打定主意绝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他催马上前,见十里亭禁卫森严,亭中坐了一道明黄的身影,正是太子。
李天佑细细地观察天瑞。
与皇后一般无二的轮廓分明的脸,带上了一层凌厉,并不像自己和天祥看上去柔和。
他微笑着上前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大哥免礼,永夜呢?天瑞最受不了天佑这种虚假做作,皱了眉虚扶一把直入主题。
天佑回望了下永夜的马车笑了笑:永夜体弱,出城走了近两个时辰在车上歇息。
你我兄弟难得见面,不如喝着茶等他。
天瑞哼了声:架子好大!孤怀疑车队中混有刺客,她不会是被刺客挟持了吧?说话间眼神瞟着天瑞说不出的嘲弄。
永夜在我府中被我门客挟持也由不得你来笑话!李天佑心里已起怒意,想想昨晚宫中的密谈,笑容浮起迅速掩盖了目中的怒意,温和而愧疚地说道:是我管教门客不利,好在永夜没有大碍,不然,皇叔迁怒,我受不起。
天瑞的目光盯着车队压根没听进去天佑的话,略一示意,东宫左卫率迅速分出一队人,迎上车队。
领头将官高呼道:奉东宫太子喻,疑有刺客混入车队,所有人放下武器,查完后放行!永夜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再也躺不住,掀起轿帘走了出来喝道:圣旨何在?左卫率面面相觑,那将官哼了声道:永安候没听明白?是东宫太子喻!你过来!永夜冲那人勾勾手指。
那将官小步跑上前,永夜站在车辕上,见他跑近,随手拿起车夫的马鞭一鞭抽了下去。
将官猝不提防,被一鞭抽了个正着,鞭梢掠过脸颊,力道虽弱,仍印上了一线红痕。
永夜缓缓说道:这是出使陈国的队伍,除非是皇上下圣,任何人敢搜就是对皇上不敬。
你是东宫左卫率,可知此举会陷太子于何等境地?本候给你一鞭是要把你打清醒了!林都尉,再有人再动车队,砍了!有什么本候担当!是!豹骑全是挑的精兵,齐刷刷的抽出佩刀,气势逼人。
东宫左卫率平日仗着禁军身份对京畿卫素来张扬,这会被当众抽了一鞭子顿时炸了锅,也纷纷亮出兵器来。
天瑞听见永夜说话,心里暗骂一群饭桶,知道自己心急了,便走出亭外对永夜笑道:怎么回事?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为何要搜出使车队?永夜礼到,脸却板着。
呵呵,永夜多虑了,孤是担心永夜安全。
他们会错孤的意思了,把刀收了!像什么话!李天瑞说着眼睛却在马车周围瞟来瞟去。
永夜皱眉,李天瑞究竟是找什么人?难道他也要抓月魄?她的目光看向李天瑞背后的天佑,下巴微扬,满脸不屑之色。
意思是这点小事也摆不平还想追我?天佑微微一笑,上前低声在天瑞耳边问道:真的是找刺客?天瑞眼中翻滚着怒气,终于忍不住喝道:李永夜,父皇已经下旨,蔷薇明年及笄就将是我的太子妃,你若有半点妄想,就是抗旨!怪不得李天瑞不顾礼仪要搜出使队伍,蔷薇想必是不想嫁,干脆逃了。
永夜大惊,回头喝道:给我搜!看蔷薇郡主是否藏在队伍之中!太子殿下,臣确实不知未来太子妃离家出走,永夜这就陪太子亲自去查车队。
永夜的神色不疑有假,李天佑也吃了一惊,突想起蔷薇自幼对永夜倾心,若是得知永夜出使陈国,她要离家逃婚,没准就跟了来,难怪太子要候在十里亭。
他心里暗笑,就等着找出蔷薇交给天瑞,也省了她缠住永夜暴露了身份。
一双眼睛却在寻找着月魄的踪迹。
不论如何,永夜认识月魄却不肯明告之,总让他心中有疑。
听永夜吩咐搜查,便也陪着天瑞去查看马车。
十辆马车查完,一无所获。
天瑞脸色更为难看,对永夜说:永夜一路走好!早日娶回玉袖公主!返程时,孤亲带近卫相迎十里亭。
永夜好笑,太子是恨不得现在她就娶了公主,好让蔷薇死心。
她对两位皇子团团一揖:多谢太子,将来还请太子殿下来府中喝杯喜酒!大殿下,永夜就此别过!李天佑伸手来扶,永夜哪里肯再让他碰到,正好在李天佑伸手的瞬间迅速转过了身,吩咐道:起程!天佑尴尬的收回了手,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温柔地说:永夜一路平安。
记着捎信回来。
天瑞奇怪的看了眼天佑,又见永夜五官越发迷人,心里阴笑,盘算着将来是否再用一次大哥好男风的话设计他。
车队缓缓离了十里亭。
天瑞阴郁地望着队伍不语,天佑笑着说:永夜对蔷薇一直没有哪个意思,二弟莫要怪她。
我就看不出她哪点好!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手无缚鸡之力!天瑞不屑的说道。
翻身上马,带领卫率回城。
队伍渐渐消失了踪影。
李天佑伫立凝望。
长亭外春色无边,青草碧绿似毯,阳光和熙,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明朗过,他低声道:小夜,哪一天不远了。
这一刻,李天佑心中相思已起。
相见时难别亦难傍晚时分,车队进入定州城在驿站歇息。
永夜没工夫和驿站官员寒喧,嘱林都尉应付,将所有马车赶进了院子,下令不得召唤任何人不准入内。
安排完永夜又在院子周围走了一圈,这才慢吞吞来到倚红坐的那辆马车,掀开车帘笑着问:吓住了?月魄就躲在倚红坐的马车夹层中,搜查的时候永夜见倚红向太子大皇子请安时睫毛轻颤,她以为倚红只是紧张,却不担心。
马车的夹层做得精巧,如果不是把车拆了,是绝对查不到人的。
倚红见左右无人,指了指夹层,永夜眉一皱,伸手一掀,吓得呆住。
夹层空间窄,躺一个人还宽松,躺两个人……蔷薇挤在月魄身旁,在他脖子上搁了柄匕首,此时见夹板打开方悠悠喘气:永夜哥哥!闷死我了!老天!永夜紧张的看着月魄,他正无奈的冲她笑,嘴一歪意思是让蔷薇收了她的匕首。
蔷薇,你快点出来,现在无人。
永夜低声喝道。
不行,永夜哥哥,这个贼子挟持你,还逃离佑亲王府,还好我会武功,听到有咳嗽声才发现他。
你赶紧找侍卫来绑了他!蔷薇生怕月魄有异动。
永夜哭笑不得,放柔了声音说:他受了伤,是我关他在里面的,他没有力气伤害人了。
你快出来!蔷薇这才出来,回头又狠狠踹了月魄一脚,见他捂着肚子咳嗽,才恶狠狠地说:你敢挟持我永夜哥哥,我一定好好对你!倚红,你带郡主回房,我嘱豹骑看守了院子,不会有人瞧见,回头我再过来。
永夜示意倚红带走蔷薇。
蔷薇却不肯走:倚红,去找根绳子来,我不放心永夜哥哥和他呆在一起!月魄挣扎着坐起,暗骂这郡主真是够狠,一上马车就逼着倚红把她藏起来,这会儿又雪上加霜对付他,永夜怎么惹上这么个大麻烦。
蔷薇,他受了伤,没有武功,身上也没毒,我有话问他,没事的,你先回房。
听话!永夜沉下了脸。
她大致明白了经过,蔷薇是真的离家逃婚,她认识倚红,就上了这辆马车。
蔷薇会武功,倚红不会,受她威胁不敢吱声,等到太子查车队,又被蔷薇发现夹层,只好将她也藏了进去。
蔷薇恋恋不舍地离开,听到永夜没提半个字赶她回去的话,又雀跃起来。
永夜望着她走远,回头见月魄靠坐在软垫上有些疲倦便小声问道:要紧吗?她知道李天佑扔月魄下水咳出了血丝,定是呛伤了肺,不然,也不会忍不住咳嗽出声让蔷薇发现。
无事,都是外伤,呛了几口水而己。
月魄笑笑。
昨天在水里他正难受的时候,一个黑衣人游过来救了他。
永夜何时认识这样的高手?是端王府的人么?他没有问,看了眼永夜说道:带着她麻烦得很。
知道。
把她迷翻了送回去便是。
可是……永夜很无奈,她是刺客,却不是杀人魔头。
蔷薇发现了月魄,但她实在下不了手杀她灭口。
不如,我带她走!月魄想了想说,这办法可行,就说,你中了我的蛊毒,想要解药就把我关这儿了。
那丫头为了你肯在这里闷上一天,她一定会跟我走的。
现在整个安国都在找她,不能让她说出我在你这儿的消息,也,不能杀了她是么?永夜凝视月魄,苍白英俊的脸,疲怠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还要帮她处理好蔷薇。
永夜垂下眼眸:蛊毒解了?嗯。
两人再没说话,默默的坐着。
空气里散发着伤感的离愁。
对了,昨日救我的人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说,少爷满十八岁了,他报了恩,该去尽忠了。
让你不必去找他。
月魄打破了平静,轻声转述影子的话。
永夜心里一酸,影子报恩,是报她父母的恩情吧。
他尽忠的又是谁呢?不管是否是报恩,她都欠影子叔的,将来,她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永夜掩饰住情绪,平淡无波地问道:还说了别的吗?月魄摇了摇头,见永夜神色木然,不禁有些心疼,伸手在她额间一弹:你就是口是心非,难受也不用憋着,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么?不能!永夜笑笑,很自然地躺下,枕着月魄的腿闭上了眼睛。
李天佑知道了,月魄还是不知道吗?她,需要告诉他么?不能!她不能让他为她担心。
她毕竟有武功防身,他现在离开游离谷一无所有。
他是一个孤儿,没有家人,自幼到了游离谷。
原本游离谷是他的家,回魂像他的父亲。
如今,他只身一人。
永夜对月魄只有怜惜。
人在世界上多么孤单,他只有她一个,却不能留在她身边。
一滴泪从眼角沁出,永夜偏了偏脑袋,让布吸干水分。
她为他流过两次泪了,这是她转世投胎后掉的第三次眼泪,这一世的她太容易动情。
一种本能的反应让她迅速武装起来,克制住情绪的波动。
郡主瞧见,会把我宰成十段八段。
月魄戏谑地说道,永夜这般自然的枕着他的腿让他又泛起小时候两人间的亲呢。
她发现了你,本就该死了,现在没死,我已经犯了大忌。
蔷薇虽可爱,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我照顾不了那么多。
永夜淡淡的说道,瞬间,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月魄沉默了。
星魂变了很多,幼时的她调皮可爱。
现在她可以无情冷血。
他自己呢?除了对永夜,他何尝不是一样狠毒。
对付敌人,心软才是致命大忌。
他和她都一样,从游离谷出来的刺客,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是拿别人的命换来的。
能像星魂这样,已经是非常仁慈了。
将来呢?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星魂会成为他的敌人?月魄摇了摇头,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你会去哪儿?永夜闭着眼轻声问道。
出了散玉关往北去齐国。
我老家在哪儿。
不知道街口的张屠夫还在不在。
日后,你若是有机会来齐国,看到平安医馆,那定是我开的。
若是你想过平静日子,我可以收留你。
月魄想起张屠夫来,英俊的脸上溢出笑容。
永夜眉一挑疑道:难道齐国没有游离谷的势力,齐国圣京没有牡丹院?你忘了,我已经不是游离谷的人了。
只要能脱了他们的控制,他们绝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这也是游离谷的规矩。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吃回魂的药,你的麻烦现在是风扬兮。
你只有灭了游离谷,风扬兮或许会因此放你一马。
也许,我现在跟你一起离开?去开平安医馆,就那样过平静日子?月魄低头看她,心里涌出一种悲伤,永夜还以为他不知道她是女的?她真的太不了解他的医术。
抱她的时候,看到端王妃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她不说,却一心助端王灭游离谷,夜入李天佑书房,而且还去陈国娶公主。
她殚精竭虑想的事情,都围绕着安国皇权的更替,国家的稳定。
以永夜重情的性子只说明一点,她是端王亲生的骨肉,游离谷看走了眼,以真换了假。
就算他同意,她真的会与他一起离开?把你带走,我怕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做兄弟的,就别拖人后腿了。
月魄笑道。
永夜的睫毛颤了颤。
她若是不管不顾的走了,穷安国举国之力,穷游离谷之力都会找寻两人,月魄只有受她连累的份儿。
更何况,她答应了端王,送走他,和他再无瓜葛。
她不敢保证她那老谋深算的父王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安排。
她翻身坐起,盯着他道:我这一世永远也不会有兄弟,也永远不会相信兄弟!月魄点头:不做兄弟就不做兄弟!你助我逃离游离谷,逃离安国,我一定会报答这个恩情。
谁要你报恩!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永夜不知为何有些气闷。
好!不欠!月魄答应得干干脆脆,理所当然。
永夜心里涌出一股让她难受的酸楚,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不舍,似乎只要出了散玉关,就再也看不到这张英俊熟悉的脸,感觉不到他的呵护。
她很依恋他不是吗?但是她不能像普通小儿女哪样流露出来,哪怕是可能存在的危险,她都必须回避。
永夜有点讨厌自己的现实,又不得不现实的面对问题。
藏住了情绪她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说道:离散玉关还有半月路程,定能平安出散玉关。
月魄跟着她回了房间,永夜拿了个包袱给他:衣服银票还有我能找到的所有毒物。
有准备才好。
换了衣服过来吃饭,我先去蔷薇哪儿瞧瞧。
那个……你穿上,别,拖我后腿!永夜走后,月魄打开包袱,那件黑沉沉的乌金甲衣在灯光下闪动着幽幽的光。
想起永夜临走时说的话,他温柔的抚摸着甲衣,喃喃道:你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是么?昨夜星辰昨夜风东厢房内,蔷薇靠在榻上哭得双眼红肿。
倚红小心的用毛巾敷她的眼睛,低声哄道:郡主,少爷是出使陈国,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让少爷如何带你离开安国?永夜哥哥,让我嫁给太子,还不如让我死!你……就这么狠心要去娶陈国公主?!我,我要去陈国杀了她!永夜背负着双手站在榻前睥睨着她:好啊,何必千里迢迢到陈国去?等我娶了她回来,你是堂堂太子妃,让她站就站,让她跪就跪,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还敢答半个不字?你打不过她也没关系,她难道还敢还手?这比杀了她还好玩吧?蔷薇呆住,手抓扭着薄丝被不知该如何回答。
片刻后又哭:我不管,我不要你娶别的女人!要不,你回京都求皇上去?我就在这定州城里等圣旨,懒得再奔波千里。
永夜坐下倒了杯茶悠然地喝,突然觉得肚饿,便吩咐了声,倚红,把饭菜端进来。
怎么可能?!蔷薇被永夜几句话戳破了梦想,心知此生不仅嫁永夜无望没准儿真的要嫁给太子,又哭了起来。
过得片刻,见永夜还在悠然的喝茶,连哄她的意思都没有,一颗心似酸非酸,似苦非苦,既失望又难过。
这时,见月魄换了身干净的袍子进来,一腔怒火就发泄在他身上,一跃而起挥拳就打:叫你欺负永夜哥哥!你打我一下,她身上的蛊毒就发作一次,我痛半分,她会痛十分!蔷薇的拳头在快挨着月魄鼻尖时猛的收了回来,她吃惊的看着永夜。
当年在宫里第一次见到永夜时,肤色虽苍白,还莹润有光。
现在的永夜脸色黯淡,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灰败之气。
想起那日在莞玉院中瞧到永夜有气无力躺在椅子上的模样,蔷薇只觉得心似针扎一般。
原来,永夜还身中巨毒,所以才带着这个祸害要逼他交解药。
她心里的难受转而又变成了对永夜的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永夜哥哥,你没事吧?没事,他说解药在他老家藏着,我又不放心,只好带了他去陈国,等陈王寿宴一完,就押了他去取解药。
永夜说的很平常,蔷薇听了越发难过,眼圈又红了。
见倚红提了食盒摆好饭菜。
永夜展颜笑道:先吃饭吧!倚红,你也坐下一起。
四个人都饿了,月魄尤其吃得很香,永夜瞧在眼里,知道这些日子他没少受苦,也没吃好,伸筷挟了只鸡腿送他碗里。
蔷薇眼一瞪,月魄瞧见咬着鸡腿笑道: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不定对我一好,我便想起解药的配方,用不着奔波千里去取了呢。
第二只鸡腿马上送进他碗里,蔷薇甜甜一笑:月哥哥,你多吃点,你外伤未好,得补补。
月魄嗯了声,埋头大吃。
永夜与倚红也迅速埋下头,把笑意硬生生憋了回去。
蔷薇眼睛还有刚才哭过的痕迹,露出甜美的笑容,不住把好吃的往月魄碗里送。
她身上还穿着硬拽着永夜在绸缎庄买的那件柔红色裙衫。
永夜有些内疚,挟了菜送到蔷薇碗里,哄道:蔷薇今天在马车上躺了一天,累坏了吧?多吃点,晚上早睡。
我带你出安国。
蔷薇盯着菜呆了呆,突然放下筷子埋着头哭了起来。
永夜不知道她又怎么了,连连给倚红使眼色。
倚红轻拍了拍蔷薇的肩说道:郡主,这是驿站,若是给别人知道传到太子府中,我家少爷麻烦就惹大了。
蔷薇听了便抬起头来,雪白的肌肤上沾了几滴眼泪,越发盈盈可怜,嘴边却带了笑容:永夜哥哥原来心里这般疼我,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原本的好胃口被她一哭瞬间就没了,陈国还有个公主,有个情敌,这里还有两个,安国还有一个,永夜对女儿家的情愫正似懂非懂,见蔷薇深情,不由得头大如斗,她放下筷子起身道:我不想吃了,今儿累了,别来打扰我!她起身断然离开,蔷薇心里又一阵失望,呆呆地看着永夜,突冷突热的态度让她实在迷茫,一时间张了张嘴没喊出声来,见永夜推门出去,眼泪逼在眼睛里打转,回头狠狠地盯着月魄低声喝道:倚红,你出去!郡主!可不能瞎折腾,若是走漏风声……我知道,我的命都可以不要,我永夜哥哥的命却不能不要!蔷薇说着伸手捉住月魄手使劲一扭。
今晚我就让她毒发!月魄疼得直吸气,嘴里却蹦出了这几字。
蔷薇一惊松手。
她本是火爆性子,如今对月魄又恨又怕,竟找不出收拾他的办法,急得脸涨得通红。
今儿躺一天腰酸背疼,给我捶下腰背,我便不发动蛊毒。
月魄慢吞吞的吩咐道。
你敢……蛊毒?你好狠!蔷薇听说过蛊毒的厉害,指着月魄想一拳打死了他。
想她毒发?!月哥哥!这样好不好?蔷薇瞬间换了副笑脸,手在月魄肩上轻敲慢打。
月魄甚是得意,见她脸上泪还未干,春花般娇嫩的容颜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他情不自禁想起在茶楼初见蔷薇时的情景。
娇柔可爱带点刁蛮任性不讲理,一身翠绿衫子把春色映了十分。
她本是人人捧在手中的贵女,却为了永夜压抑自己的脾气.他轻咳了两声,掩饰住内疚,想着必须要带走她,便闭了眼受着,舒服得呻吟了几声道:你把我伺候好了,出了散玉关,我就带你去拿解药,你要是能把解药早一天拿到手,你的永夜哥哥就早一日脱离苦海!倚红在门外担心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永夜站在院子里默然的望天。
屋子里没有传来原本以为的打斗声,却有些细碎的笑声传来。
永夜笑了笑,让倚红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沏了茶安静的坐着。
天上群星灿烂,一弯明月如钩。
永夜手指微动,在空中轻轻一钩。
眼前又出现了月魄刻在床板上的那抹月亮。
让蔷薇跟了月魄去齐国。
她有武功,月魄有江湖经验,应该无事。
半个月,她还能与他在一起半个月。
平安医馆……永夜喃喃念了几遍,望着星空灿烂的笑了,这事一了,她去齐国找他便是。
责任如斯春风拂栏,晨曦涌现。
辰时,马嘶声隐隐传来。
定州驿馆不大,也就几重院落,永夜想过,风扬兮应该不会在安国境内跟着她。
若是他跟来发现月魄,她只能告诉他如告诉端王一样的答案。
曾在游离谷医治,在回魂处认识了月魄。
至于是谁救的月魄,端王府还找不到高手?蔷薇,永夜轻叹口气。
只能先让她离开安国避避风头再说,过了八月,也许一切尘埃落定。
一有情况,你们就从车底开溜。
永夜掀起夹层,又拉开一层,露出了车底。
月魄笑笑:要麻烦郡主带上我了,我手无缚鸡之力。
拉着永夜的衣袖轻摇了摇,蔷薇依恋的看着她。
永夜身上有种魔力,让她觉得和她在一起很安心。
永夜从来对她都很冷淡,越躲她越想和她在一起。
蔷薇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很甜:永夜哥哥你放心,在没拿到解药之前我舍了性命也会保护好他,他不死,你就不会死。
她的脸如春花般娇柔,眼中闪动的情感让永夜有些招架不住。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移向月魄,他正看着她,一脸温柔。
这世上如果有永夜最不想算计的人,就是他和蔷薇。
在王府她与端王妇再亲,她也会隐藏心事,甚至用点心机,唯有对月魄和蔷薇。
永夜第一次卸下心防。
一个是从小就对她好,一个是对她爱慕至斯。
但是他们必须离开。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靠近。
永夜伸手摸摸蔷薇的头,顺手将她头上的簪子扶了扶,软了声音道:蔷薇乖,从小没在外吃过苦,你江湖经验少,多听月哥哥的话。
这话若是对李天佑风扬兮说了,一听就漏洞百出,她哪像是受月魄下毒要胁之人。
也就是蔷薇,只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拼命的点头应下。
路上最好听我的,而且若是你泄露了这个秘密,我会催发蛊毒,让你的永夜哥哥生不如死!月魄又补了一句,看向永夜的目光有了几分不赞同。
如果让太子或李天佑劫下蔷薇,只要说及这件事,永夜的身份就会引起怀疑。
永夜,你越来越不像杀手了。
他笑了笑,上了马车。
永夜看了倚红一眼示意她机灵点,也上了自己的马车,唤林都尉过来问外面的情况。
林宏压低了声音说道:沿途州府都接报找寻郡主,大皇子的人似乎也在查访月魄和一名叫星魂的刺客。
不准任何人接近马车,星夜兼程出关。
林都尉突然说:当年末将接候爷回府时,便知候爷非比常人。
末将受王爷大恩,候爷尽管放心。
永夜看着他身上的甲胄,想起当年的新鲜羡慕,笑道:小时候见都尉英武异常,对这身甲胄也很喜欢,只是永夜体软弱,林都尉若是有熟的好工匠,帮我制身轻甲如何?候爷不知,这甲再轻也有几十斤重。
为防箭刺刀砍,重要部位都是以镔铁片连缀而成……永夜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我只要在背心处以双层熟牛皮夹以百炼薄钢片便好,别的地方不用。
林宏听了有点惊诧,却点头应诺。
打不过只能逃,我绝不给任何人从背后给我一刀的机会。
永夜的声音极轻,轻得像在叹息。
车队一路没有受阻,城池各处查的却甚严,好几回永夜都感觉有人在尾随,没有动静,似乎就是想要掌握队伍的行踪。
会是什么人呢?不会是风扬兮,他的功力不会这么轻易让她察觉,是李天佑,太子还是游离谷的人?永夜看着前方不远的散玉关,很担心分手之后月魄与蔷薇的安危。
这半月时日中,蔷薇被月魄气得几度出手,永夜只咳嗽几声,蔷薇便转变态度,对月魄亲热得如同自家长兄。
永夜曾问蔷薇,不嫁太子不怕连累家中父母?蔷薇眼睛一红,低头不语。
良久憋出一句话:要嫁也是明年,我……先替你取了解药。
永夜愕然。
离出关越近,她越是沉默。
这是她不想欠的情,也不想背负的东西。
似乎人生便是这样,除非她狠得下这个心,否则,这一世永远都摆脱不了愧疚。
如果裕嘉帝告诉李天佑的意思证明太子李天瑞好日子不长久,那么这是蔷薇唯一可以摆脱嫁给李天瑞的办法。
太子如果被废,不死也是软禁。
蔷薇的婚约自然也作不得数了。
所以,只要她能配合计划,端了游离谷,就算还蔷薇一个人情了。
又是还人情?永夜情不自禁的苦笑。
这世上最欠不得的就是人情。
朝堂中的事情她与端王一样都不想参与得太多,又不得不卷入其中。
李天瑞是中宫皇后的嫡子,行事狠辣了点,脾气暴躁了点,也不至于让皇帝立了太子又时刻谋划要废了他。
这中间有什么原因呢?永夜止住思绪,她喜欢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思路考虑问题。
结论已经很明显,皇帝一心想灭了游离谷,陈公主嫁来安国不外是顺水推舟,找一个楔机,连带把陈国一块算计进去。
听说陈王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玉袖长公主位列天下四美之一,文武双全,十四岁便参与朝廷政事。
她在陈国的地位可见一斑。
来了安国,能以公主为质,这是袷嘉帝打的算盘之一。
一为自己想让星魂这个名字消失,二为月魄能彻底摆脱游离谷,三为成全父王爱国之心,四为蔷薇的婚约。
好象所有的理由都足以让她费尽心思对付游离谷。
她可以远走高飞满世界逍遥,不管游离谷,也不管安国朝政?不行。
恶战前夕传闻中的散玉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永夜为散玉关的气势所震憾。
山势险峻,峭壁如刀削斧凿。
两山夹壁间,一关雄奇屹立,扼住了咽喉要道。
实在是安国西南屏障。
散玉关不大,南北两座城门,临陈国的南面城墙上建有重檐歇山城楼,高十来丈,气势恢宏。
城楼之外又修筑有瓮城,城墙高五丈呈半圆弧型与主城城墙相接。
瓮城之外有小片开阔地,正对一条狭窄山道。
城墙均以大石筑就,灌以糯米浆夯实,易守难攻。
车队入关的时候,永夜破例出了马车,骑了马。
这举动让所有人吃惊。
因为传闻中端王世子永安侯是不会骑马,只会躺在软椅上的病人。
永夜穿着紫缎四爪大龙袍,头戴金蝉束发冠,晦暗的脸上平添几分英气,加上五官出奇的标致,单薄的身形倒也显得挺拔潇洒。
知是出使陈国的车队,散玉官总兵解大人早已候在城门下。
此番见永安侯少年风流无端就想起了威武的端王爷。
十八年前散玉关大战时,他还只是端王手下的一个亲兵,十八年过后,他擢升总兵,再见与端王妃面容酷似的世子,眼睛忍不住湿润,对永夜行了个标准的大礼,慌得永夜赶紧下马扶起,温言道:解大人镇守边关辛苦了,父王道解大人最爱京城张记老窖,特意给大人装了一车过来。
解从龙闻言哽咽,胸中一热。
出使陈国十辆马车除了行装,别的都是贺礼,端王却备一了一车他爱喝的酒,如何不叫他感激涕零。
千言成语却化成简单一句:侯爷一路劳累,先请入总兵府歇息。
不,现在就出关。
永夜与解从龙慢慢走进城内,轻声说道。
解从龙一惊,出关这么急?他迅速答道:侯爷还有何吩咐?十日内关闭城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关。
除非,有父王手令。
永夜说完回头看了车队笑笑,解大人备些干粮食水便可。
陈国使臣已在关外百里相候,就算明儿大早出发,也同样会歇在山中。
百里的山路一天是赶不完的。
解从龙听永夜意思,在山中早歇晚歇都一样,若有危险,对方也想不到安国使臣队伍会来得这么快。
便笑道:侯爷英明,下官这就去安排。
解大人,永夜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父王说解大人常驻边关,多少在关外有些爱喝酒的老朋友,分几坛酒去,也是人之常情。
解从龙一怔,看到手下亲兵将装满酒的马车拉离队伍,这酒中有蹊跷?他低下头道:下官省得。
城门缓缓打开,永夜没有下马,与林都尉并骑。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散玉关终年无雪,冬日树长青,这诗句是用不上了。
眼前山势连绵,状若城郭。
永夜看春花在峭壁吐芳,花木郁茂,山鸟争鸣。
临渊而视,河谷白浪拍岸卷起千堆雪。
而脚下的山路狭窄,永夜奇怪起来。
林都尉,你说陈军如何能挥军靠近散玉关?傻了是吧?林都尉笑道:听闻十八年前陈军是由山间小道绕行而至,派了五百精兵黑夜攻城,杀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好在王爷正领兵守城,军心未乱。
王爷独自一人斩杀陈军八十多人,剑刃都起卷了,才止住陈军攻势。
而当时,并无此外城。
陈军集结城门楼楼下,火箭齐飞,这城门楼也是后来重新翻修的。
永夜恍然大悟,古时城外修筑瓮城形成两道防线拒敌,瓮城城墙比内城矮上两米左右,门小肚大形状似瓮,敌军来袭可诱入其中,放下城门后瓮中捉鳖而得名。
在这里却原来是她老爹想出来的法子,虽无瓮城之名,实在让她好生佩服。
当年没有瓮城,仅凭一座城楼与单面城墙拒敌,对方是趁夜突袭,只要打开城门,埋伏在城外的陈军便可一涌而入,情况确实险急。
当时守关有多少人?林都尉叹了口气道:三千人。
弹丸之地不可能养太多军士,仅凭地势险要拒敌。
人来得再多,挤不下,更不可能摆开阵式开打,永夜理解。
她想,当年的三千人要应付突袭的五百精兵,同时还要抵抗蜂涌而至的陈军,确实很难。
当年王爷坚守了两日,援军才到,与陈在此胶着一个多月。
这散玉关的花儿都是血浇出来的,听说士兵的尸首,都能堆到城墙那么高了。
也正因如此,有人便想掳了她让端王投降。
可是,为什么影子却没有把她带到散玉关,而且隐姓埋名藏了五年之久?是影子掳的她还是从别人那里抢的?这个问题盘旋在永夜心中已经很多年。
影子叔说报恩,难道他下了手,却又不把自己交出去,就为的是忠义两全?永夜望着群山不语。
影子叔已经离开了,十八年前的秘密也许随他而去,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
有时候探寻真相,是会让人伤心的。
暴露在阳光下的真相,不见和心中所想一样。
没准儿还会更失望。
永夜见山道险峻勒住了马道:林都尉,出了这河谷到了清泉镇就进入陈境,这里路险,适合设伏。
离散玉关远了不容易引关内官兵救援,可有计策?兵分三路,前军前行探路,我估计申时末牌可出此河谷,正好扎营。
前军探路!不设后卫,嘱二十军士保护倚红。
林宏有些为难:这里连绵百里,山贼众多,万一冲陈王寿礼来袭,失了礼怎生是好?永夜悠然的望着一只苍鹰在山谷上空盘旋,淡笑道:人都来了,我是陈国驸马,别的礼么,锦上添花而己。
照办吧。
是!她回头望了望,散玉关已看不到全貌,只瞧到朱红色的城门楼一角安国大旗飘扬。
月魄,你一定要平安带着蔷薇回到齐国!我一定会来找你。
永夜留恋的看了会儿,毅然回头。
河谷还算在安国境内,永夜猜得不错,队伍未受半点骚扰平安出了河谷。
眼前豁然开朗。
河水在此拐了一个大弯变得平缓。
一大片浅丘树林向远处延伸,夕阳已在山颠散放最后的光芒。
满山遍野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侯爷,我们在河边扎营,明日将穿过树林。
永夜望着树林问道:去宋国也是这条道?林宏笑道:出了树林在清泉镇分路,一条往宋国,一条去陈国。
永夜点点头,想了想说:不扎营了,继续走,今晚穿过树林。
林宏大惊:为什么?!永夜嘴边飘过一丝笑容:扎营于此,有人来袭,难道跳河?若是想晚上来偷袭,不如我们送上前去。
如果今晚平安,明晨便到去陈的官道,有陈军接手护送,大家也少操点心。
我坐倚红的马车。
林宏见永夜说得轻松,心里却在叹息。
侯爷是想护着那人与蔷薇郡主安全离开吧,才以身犯险去吸引贼人注意。
他摇了摇头,那人便也罢了,这蔷薇郡主……他想起端王大恩,胸膛挺直喝道:全体上马!双骑并行,一人观察一人歇息。
车队迅速集结进入树林。
永夜坐上了倚红的车,边吃干粮边说:应该叫茵儿来,她身段和我相似。
倚红轻轻一笑:倚红高了点,又如何?永夜手一抖,糕饼散落了一身。
倚红噗嗤笑道:我学少爷的声音还行吧?永夜这才深深叹服她老爹的才智,捏住倚红的脸使劲捏了一把呼道:我真是爱你!少爷!倚红揉着脸嗔道。
永夜嘿嘿笑了。
她下令封关,风扬兮功夫再高,只要落在她身后也甭想出关,跟随而至的不管是游离谷的人还是李天佑李天瑞的人都出不了。
十天,月魄与蔷薇在解大人的护送下,应该能平安到达宋国后转而往齐。
她要做的就是面对陈国可能出现的山贼,或者说,是那个想娶公主的易中天。
普通山贼是不敢与官兵冲撞,更不会轻易劫使臣车队。
可是易大将军就说不清楚了,他就算不要她的命,只让队伍丢盔卸甲狼狈出现在陈都泽雅,就尽可出心头恶气。
他要杀她,怕也会是在她回程的路上。
找个替死鬼如宋国之类,又或者找个别的不会挑起安国起兵的借口。
没有风扬兮,这百名豹骑精锐是绝对敌不过易中天的。
今夜真的会太平吗?永夜不知道,她必须暗中出现保护这支随她出使的队伍。
她就算不把百名豹骑的性命放在心上,也绝不会灰头土脸出现在陈国的金殿上。
谋定而后动夕阳已退,倦鸟入林。
林中之路被月光映出一种惨白之色。
夜风无声,偶有夜枭鸣叫。
山中只闻马蹄得得,更伴有车轱辘吱呀翻动的声响。
远远望去,黑暗的林间一排火光闪动,宛若游蛇穿行。
豹骑人人缄默不语凝神戒备,空气中暗传肃杀之意。
永夜收拾停当,望着换了她服饰的倚红笑道:你没武功,记得我教给你的三步曲就行了。
倚红点点头,手中握紧了短弩,把马车中的灯捻得亮了几分,窗户上便现出一个若影若现头戴金蝉束发冠的人影。
永夜拉上蒙面巾推开马车夹层钻了进去,再拉开一层露出车底正要跃下,听得倚红轻声说了句:少爷,你千万小心。
她回头眨了眨眼:有事进夹层,别的不管。
听见没?是!永夜一吸气钻了下去,拉好夹板趁拐弯时滚入长草之中。
随行的豹骑没有发现半点异样,等车队过后,永夜施展轻功尾随着队伍。
很久没有这样在林间奔行,永夜觉得很愉快,车队速度及不上她,不多会儿她已赶在了队伍前面。
出行之前她已仔细看过地图。
这片树林前方会有座木桥,过桥之后树木更为高大浓密。
若是设伏,从这边树林奔出的车队一旦出林就暴露在对方弩箭范围之内。
等到车队过了桥再炸掉,车队便无退路。
她加快了脚程,像缕风飘荡过去。
月光下木桥安静地伫立,下方溪水潺潺,永夜下到溪涧,利用大石隐藏身影,片刻工夫靠近了桥底。
果不出所料,她瞧到桥下有四条黑影。
如何能够让他们不出声响的死呢?车队在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到达。
她深深呼吸,凝神辩别流水声中杂夹的气息。
手一翻已握住三枚钢针悄无声息的靠近,还有两丈的时候针如月光洒出,瞬间刺中三人咽喉,还有一人惊悚回头,脖子正迎上永夜手中的袖刀,气管被割断,呼吸顿绝,他张开嘴努力想吸入空气,捂着喉发出嘶嘶声。
永夜冷冷望着他,手挥过。
他只觉得心口一凉,像山溪涌进了心里,薄如纸的袖刀已抽离了身体,快得连血都没来得及涌出人就倒了下去。
还行!永夜耸耸肩,就着月光查看他们的衣物,清一色黑衣,没有任何标识。
连武器都是兵器铺里随便能买到的刀与箭弩。
永夜笑了,她不以为山贼会有统一服装和统一的武器,而且是全新的家伙。
永夜能肯定,来的是易中天易大将军的人。
看来,车队不会有灭顶之灾,想把贺礼抢了让她出糗才是真的。
她站起身,手摸上桥身,手指拈起一丝湿滑,嗅了嗅,果然是火油一类的东西。
她想了想,没有入林,陆续拎起几人尸体扔进了树林的长草深处,迅速回头。
等她钻进马车底部露出头来时急声吩咐倚红:灭灯,唤林都尉过来!来不及换衣,永夜便听到蹄响,林都尉的声音在马车外传来:侯爷何事?队伍缓行!她迅速换衣,倚红赶紧为她戴好金蝉冠,永夜隔着轿帘又低声嘱咐了番。
林宏点头应下。
永夜这才舒了口气,换好衣袍开始整理仪容。
少爷,怎么回事?倚红赶紧问道。
永夜喝了口茶,眼睛一闭:累死我了。
等会儿把头埋低点,省得被人看中抢了。
转眼间,车队已上了桥慢慢地通过,才入树林,听到一枝响箭带着哨音嗖的一声钉到了马车上。
这是山贼惯用响箭,箭身绑了竹哨,射来之时会迎风鸣响示警。
这是安国赴陈使车队,何方贼子如此大胆!林宏中气十足的吼道。
哈哈!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钱,爷劫财不伤人!一个嚣张的声音在林间响起,瞬间前方闪出人马,火把将树林照着通明。
放眼望去,似整座树林全是敌人。
为首的满面虬髯,四十来岁年纪,方巾包头,手执一把九环大刀。
永夜掀起轿帘看得直乐,这不是传说中的山大王么?林宏冷冷道:你是山中哪路客?若是山贼,一般会亮出名号,只劫钱财。
不过,永夜却摇头,使臣的钱财,劫了没人敢吱声,还报什么名号。
那大汉又一阵大笑:我留了名,难道还等着你上门索要不成?!豹骑一偏将怒了,打马上前:都尉,末将去宰了他!慢!林宏从怀中扔出一物扔过去笑道,这位侠士想来认识这木牌吧?那大汉接了只瞟了一眼便扔了回来:风扬兮算个鸟!大爷不吃那一套,我的地盘,我做主!林宏心中叹服永夜算得准,冷笑一声,神态却变得极其尴尬,讷讷道:风扬兮,风大侠……侠士不知其侠名?少废话!留下贺礼,便放尔等离开!林宏显得极为难,手下将士纷纷抽刀喊道:都尉,打吧!住口!就算拼了性命能敌得过他们人多势众?他的态度变得极为恭敬:我家侯爷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就当是结交几个朋友。
留下贺礼,我们走!豹骑众人愤愤不平,沉着脸不吭声,护着永夜的马车离开,将五车贺礼全数留下。
慢着!还有三车装的是什么?!侠士,是我家侯爷的行装。
留下!这……林宏甚是为难。
来到永夜车前禀报。
那汉子只看到马车中伸出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不禁好奇,这个软弱的连架都不敢打的胆小鬼竟然就是端王的儿子?他心生好奇,催马上前喝道:出来让爷瞧瞧我陈国的驸马生得怎么个脓包样!哈哈!嘲笑声顿时响彻林间。
豹骑诸人目中几欲喷火,恨不得抽刀便打。
你过来,我让你瞧个明白便是。
永夜淡淡的说道。
那汉子仗着人多势众,真的上前。
轿帘轻掀,他瞧见了一个头戴纱帽的少年坐在车内,旁边低头坐了个侍女打扮的人。
胆子更大,伸手便去揭纱帘,永夜未动,由他揭开纱帘对他一笑:侠士可以放我们过了吗?她的声音清朗,说完却低咳了两声。
那汉子见正是平时所闻的病弱,面色暗沉脸带晦气,嘴唇竟带乌青,夜色中瞧着就像马上要断气了似的,偏生五官精致俊美,说不出的诡异。
他缩回手,挥刀大笑:放他们过去,兄弟们来搬贺礼!林宏见势喝了声:走!一百将士护着马车迅速离开。
直到天色将明,出了树林又奔行了十里终于到了清泉镇。
侯爷,这里就分路了。
林宏低声说道。
永夜下了马车,呼吸林间清新的空气,心情很愉快,笑着说:在镇上歇息吃饭。
清泉镇小,只有十来户人家,沿岔路两旁分布。
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茶楼酒肆客栈都有。
永夜指指客栈道:大家一夜劳累,在客栈稍事歇息,饭后出发。
大家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山中往来都是行脚山客,穿行在三国贩买货物,客栈里突然涌现百来人的队伍把老板吓了一跳。
林宏扔了锭金子笑道:我等是安国使臣,往陈贺陈王寿,只歇息会便走。
弄点饭菜,吃的高兴再赏。
老板捧了金子听说只是吃一顿歇歇脚,高兴得眉开眼笑,吩咐厨房赶紧盛粥端馒头,整治了山中野味小心伺候。
众将士心中甚是不满,永夜一眼瞥见,唤了林宏过来同桌,笑道:憋气是吧?还没动手,就奉上了五车贺礼并三车行李,空手去贺陈王寿怎么也说不过去,太狼狈了?众人被说中心事,都低下头,脸上显出鄙夷之色。
永夜喝了口热粥笑道:味道不错,大家辛苦一夜,多吃点。
林宏见有人脸涨得通红便要起身发作,忙喝道:赶紧吃饭,侯爷自有安排!他心里也在打鼓,虽说照永夜说的办了,他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永夜叹了口气道:林都尉也在奇怪是吧?我只不过觉得那五车贺礼耽误脚程,叫那些贼子帮忙运一程罢了。
至于行装嘛,都是些破衣服,不要也不打紧,有银票还买不到东西?吃过饭轻装上路。
林宏疑惑,贼子如何肯把五车贺礼送还,更别说帮忙运送。
倚红见他傻愣着,抿嘴笑了:林都尉,少爷说是就是,你赶紧吃东西吧。
说着给他盛了碗粥。
林宏见永夜胸有成竹的样子放了一半的心,几口喝完粥匆匆出去准备。
饭后队伍踏上了往陈的道路。
永夜掀起轿帘对马车外的林宏说道:全速前行,路上再遇剪径山贼,不用再问,全杀了,一个不留。
再有,到了老虎嘴时叫我。
林宏点头。
永夜这才躺下养神。
少爷,你说能拿得回贺礼吗?倚红轻轻给她捶着腿问道。
嗯,你家少爷最喜欢黑吃黑。
血染的风采山路蜿蜓曲回,林木幽深。
春暧日和,鸟语花香。
老虎嘴名如其形,两山在此靠近,一山山崖前突,远望似老虎张开的大嘴,而过了老虎嘴又是平缓山丘。
如有人设伏于老虎嘴,居高临下袭击,从嘴里经过之人无疑就成了老虎口中的美食。
侯爷,前方就是老虎嘴了。
林宏说道。
永夜打了个呵欠,支开轿帘瞧瞧了吩咐道:如果不出所料,此地还会有埋伏,林都尉,你行军多年有经验,你瞧着办吧,我要的是来人一个也跑不了。
是!林宏应下,迅速分兵准备。
百来人的队伍打着安国的旗号护着马车直奔老虎口。
前锋刚到,便听到一声呼哨,箭枝从坡上射向队伍。
豹骑早有准备,圆盾合围护住了马车,长槊挥舞,把箭枝挑开,竟无一人中箭。
箭过之后,坡上站出一大群人,口中呼喊道:棋山风林寨讨要买路钱!几十人顺势从坡上冲下来。
林宏冷笑抽刀一指。
豹骑诸人得了令,心里早憋坏了,见令下挥动兵器便上。
端王选的是豹骑精锐,虽是山林,却秩序不乱。
前方风林寨的人见了却大吃一惊。
还没来得及反应,冲上前的一批人已如割草般倒了一地。
马长嘶人立,领头之人怒极冲下,手中长刀挥出,眼看就要砍倒一个豹骑士兵,横的蓦然伸出一支马槊挑在长刀之长,只感觉手中一沉,虎口发麻,长刀被激得飞出,射穿了山寨中一人。
还未等他反应,长槊一横已逼住了脖子。
住手!林宏大喝。
岂料风林寨都是匪油子,见首领被擒,呼啦一声全作了鸟兽散,豹骑士兵面带轻蔑,羽箭跟长了眼睛似的,转瞬间惨呼声不绝。
寨主也算是豪杰闻声大喝道:我等遇上官兵,落入你手死也活该,打不过逃了,何苦一个也不放过?!林宏冷笑,敢打劫我家侯爷,没灭你的族算是对得起你了。
不到片刻工夫,这片山林就尸横无数,风林寨下山打劫之人一个也没跑掉。
寨主恨得双目血红,又瞧得心惊胆寒。
见不远处马车缓缓走下一个紫袍少年,脸色晦暗苍白,看似柔弱。
悠然的神情却没把这遍地死尸看进眼底,倒似在欣赏山中风景。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心中正不安着,永夜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知道这是官兵?那寨主闻声抬头,瞧到一双精光闪动的眸子。
他哼了声:打这么大旗号,穿这么齐整不是官兵是谁?这位使的是马槊,普通护卫哪用得起军中之物!呵呵,你既然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说了,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还奉送银两给你做盘缠。
永夜的声音和蔼而又轻柔。
能保命还有钱拿,对一个山贼来说,自然诱惑极大。
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大秘密。
那匪首大声说:半月前便有消息传开,安国使臣贺陈王寿的队伍将经过此地。
各山寨主本犹豫不敢打劫,但是又有消息说,贺礼价值连城,只做此一单便可逍遥一世,且来者是个不会武功的软蛋,护卫仅百人。
就动心了。
不怕陈王派兵剿了你们?!那匪首一笑:咱们是战时兵,闲时匪,安国抢不走这百里国土全仗我们熟悉地形,让安国官兵进得来出不去。
何况消息传来,皇上绝对不会追究。
永夜心里明白了,轻笑一声说:忘记告诉你了,我就是那个软蛋,你背后说我可以,当我面不行。
林都尉,给他个痛快!你……话还没说完,林宏槊尖雪刃一摆,匪首喉间喷出鲜血瞬间气绝,那双眼睛瞪着永夜仿佛在骂他不守信用。
我说话不见得一定算话!永夜撇撇嘴不觉得出尔反尔有什么可耻。
又笑道:剥了他们衣服换一些咱们的,制造匆匆逃跑的痕迹,动作要快!咱们就在这老虎嘴休息,抢咱们贺礼的人在林子里歇了一晚也快到了。
豹骑众人一愣,顿时明白永夜的安排,欢叫一声,齐齐下马行动。
日落黄昏,彩霞遍天。
鲁达与手下三百军士押着抢来的八车贺礼及永夜的行装有说有笑慢悠悠踏上了往陈的山道。
将军,前方就是老虎嘴了。
鲁达嗯了声,突笑道:不知道风林寨对上安国豹骑会如何?哈哈!肯定打几下就赶紧护着那个病弱侯爷逃呗!队伍暴发出一阵大笑。
鲁达眯了眯眼,侧头问偏将:安国端王威名传扬天下,怎地生出这么个脓包儿子?听说小时候就是个白痴,一直病着。
公主也不知怎么想的,要嫁给他?!瞧那胆小怕事的模样,连咱们将军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豹骑是安国精锐,昨晚一个个脸都气绿了。
比杀了他们还难过!队伍又一阵大笑声。
不过,昨晚桥下那四人怎么就失踪了?鲁达看上去粗放,倒也不傻。
偏将小声说:会不会是风扬兮?他武功高强,永安侯有他的令牌,说不定一路在暗中保护他们。
鲁达想了想吩咐道:注意戒备,小心为上!将军你看!有人惊呼起来。
鲁达顺着手指方向瞧过,见老虎嘴散落着零星尸体,有风林寨人的,也有安国豹骑服饰的。
看来是有一场恶战。
而一道车辕歪歪扭扭往前,看来是逃过了。
眼前的一切让他忘记了桥下四人离奇的死亡,双眼发光笑道:果不出所料,豹骑应付山贼还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这使臣队伍更加狼狈!哈哈!鲁某真的想瞧瞧他们现在的模样!走,追上去瞧瞧!说话间,队伍已走进老虎嘴。
地面突然爆出一层烟雾,越来越浓,伴随着香气飘来,瞬间牛奶般浓的白雾已包围了队伍。
山坡上蓦然箭发,似疾雨嗖嗖密集落下,同时听到巨石滚落的声响。
马受惊长嘶直立。
不好!有埋伏!鲁达喊了这么一声,已觉头晕脑涨,他迅速捂住口鼻,想往后撤,回头一看,身后队伍中陷入浓烟之中推掇挤攘并传来惨烈的呼号声。
他心一横,拍马前冲。
还未见对方人影,队伍便伤亡惨重。
鲁达心中愤恨,知道上了当,大喝一声:捂住口鼻冲过去!一声呼出,脑袋更晕,人低伏于马上往前急奔。
才过老虎嘴,前面五十名豹骑列成方阵,长槊挺直,挟杂着雷霆之威扬蹄直冲。
马上骑兵最擅长的兵器便是长槊。
取上等韧木为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条,在油中浸泡风干,再以上等的胶粘合成长八尺的槊身。
外层再缠绕细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刀砍如金属之声不断不裂方成,前装精钢槊首,雪亮如刀,颈部装有一圈尖刺,可刺可挑。
长槊轻便,马上冲锋,勇不可挡,近战挑刺同样轻便。
不是官制,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得到一杆好的长槊。
此次豹骑出行,武器配制便是长槊雪刀,长弓为主。
看似百人,又从中精选武艺精湛好手,尤胜五百人。
昨晚屈辱地送出礼求路,豹骑人人心中憋足了气,士气正旺,又在老虎嘴休息一日。
加上永夜阴险的在山道上先布迷药,后放滚石。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鲁达冲出老虎嘴的残兵如何能挡。
不到半个时辰,来回两个冲刺,鲁达便被林宏一槊刺中坐骑滚落马下,长槊雪亮的刃口逼住咽喉,动弹不得。
李永夜,你可知杀了我有何后果?!鲁达听到手下惨叫声不断,片刻后便连声息也无,身边几个亲卫也已被擒,气得脸红筋涨大吼起来。
侯爷,只有这几个活口了。
贺礼并行装俱在。
一豹骑恭敬的禀报。
此番刀不血刃,一箭一个,把被迷药弄晕了的人一一射杀,他开弓都觉得无趣。
心里的一口气却长吐出来,说不出的痛快!绑了。
本侯才入陈境就被惊扰,好歹也要找陈王评个理,他们就是人证。
永夜淡淡连马车都没下,淡淡地吩咐道。
鲁达听闻,心一横,脖子使戏一扭便想自杀。
林宏防着这手槊尖一回,槊身大力敲击在他背上,立时便将鲁达击晕了过去。
将军!几个亲兵急呼出声。
林宏哈哈一笑,目中露出嘲弄之色:原来是陈国的将军,打劫我安国使臣车队,是何缘故?难不成,想坏了两国交好,再起兵交战?绑了!说着目光却瞟向永夜坐的马车。
侯爷先行示弱,再设伏出击原是怕敌众我寡豹骑伤亡惨重。
如今自己人只受些轻伤,对方连山贼在内全歼四百人,生擒对方的一员将领还能要胁陈王。
他对永夜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觉得永夜体质虽弱,却真正是王爷的儿子,对永夜由衷生出恭敬之心。
他策马走到马车前轻声问道:天已暗下,在何处安营?永夜叹息道:这里尸首太多,血腥味太浓。
咱们前行吧,本侯胆子小。
胆子小?林宏哭笑不得,她下令一个不留,对方中了迷药晕倒的照补一箭,这叫胆子小?转眼老虎嘴便横尸三百,血溅如修罗地狱拜谁所赐?侯爷年少对敌人如此狠辣。
这样的人,谁是她的敌人,只会心寒后悔。
他低头答道:是!队伍清点物品,一样也没少,豹骑与车夫只受些轻伤,分出士兵赶上马车,离开了老虎嘴。
倚红看永夜懒散的靠着软垫,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如此不是与易将军结下深仇?永夜笑了笑:总比打得我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乞儿一般出现在陈王宫中好。
难不成,我挨了打,他就不恨我了?总之是要恨的,恨多恨少都是恨。
倚红嘟囔着说:王妃临行前还直说少爷体弱心善……我娘还说我街坊传言父王杀人不眨眼是假的呢。
砍下的人头能把他的坐骑压趴下,我娘照样不相信!永夜呵呵笑着,见倚红听得目瞪口呆,又起玩笑之心,伸手扭了把她的脸道,我的倚红如此美丽,小心公主会吃醋!倚红一掌打开,脸红道:倚红哪比得上公主!谁说的?这叫健康美,别人欣赏不来的。
两人调笑间,队伍又停了下来,林宏匆匆来报:侯爷,陈使提前在翠坪相候。
永夜挑挑眉哦了声道:看来死三百人让易大将军心痛了,怕咱们挨个把这里的山寨都平了?将那几个俘虏交给陈使,由他们安排吧。
是!永夜眨了眨眼问林宏:你说咱们帮陈国灭了这么多山贼,易大将军会是什么表情?林宏一怔,压住闷笑沉声道:易大将军当然会夸侯爷勇猛!永夜满意的点头同意。
易中天的琴陈都泽雅左将军府。
蜿蜒的回廊洗刷如镜,天井中苔痕渐深。
雕花瓦当滴水如丝,声声如琴敲击着下方几只青瓷缸的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回廓上正坐着一个灰衣人,长发披散正在抚琴。
一双手瘦削单薄,骨结突出,正是执剑之手。
以手观人,灰衣人必定心志坚强。
偏生这双手抚的一曲琴音缠绵缱绻,他神情专注,脸上满是温柔之意,仿佛手中正轻抚着少女的柔软的身体。
身后不远处跪坐着两名侍者,受琴音感染,目光痴痴望着滴落的水珠,嘴角隐含笑意。
琴音袅袅,虽停不绝。
檐下再闻滴嗒水声,似与琴声合二为一,琴已绝,音尚存。
良久,灰衣人才抬起头来,面容清癯,鹰勾鼻,薄唇,不露自威。
他的声音如雨天的气息,带了丝鼻音,清冷无比:活了五个?侍者闻声全身一震,匍匐在地,声音发颤:是,将军。
怎么会活了五个?易中天眉间闪过一丝怒气。
回将军,鲁将军欲自杀……亦不能!这是个极屈辱的回答,侍者的鼻子几乎已触到了地板上,头也不敢抬。
鲁将军欲自杀……亦不能?易中天喃喃重复了一遍,咣当一声推琴而起,厉声道:人在何处?百里外……青州驿站!易中天背负双手,大步离开回廊,灰袍翻起。
两名侍者听到足音,这才抬头,赶紧提起袍角低头跟上。
回廊再次恢复平静,片刻之后,檐下青瓷缸咔嚓一声脆响,碎裂成片,几尾红鱼被倾倒在青石板的天井中,鱼尾挣扎摆动,不多时嘴张开不动了。
竟是被易中天怒气所裂。
雨依然下着,似面无面情的嘲笑,有人会像这鱼一般,死得很惨。
青州驿站。
重檐红柱,同样蜿蜒曲回的长廊连接着一个又个天井。
永夜回想安国的建筑,呵呵笑了:林都尉,陈国比我安国如何?我是说房舍建筑。
林宏轻蔑一笑:我安国大气恢宏,这里真是南方秀气斯文地。
连房子也建得这般小里小气,九曲十八弯的。
不然,若以建筑论,陈国精致,构建玲珑,何尝不是他们更懂得雅趣?论性格,安国豪爽,陈国细腻。
这次赴陈,林都尉可要小心约束兵士们莫要轻易被挑逗起怒气才是!永夜淡笑着说道。
林宏一怔,见永夜已伸出一双白玉似的手掌去接檐下的雨,那抹浅笑挂在脸上露出天真欣喜之色,不禁迷惑这位侯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时而精明,时而狠辣,时而病弱,时而天真,他摇了摇头,看不清,也不是他可以去看得清楚的。
林都尉!他回头,见倚红换了身浅绿的深衣罗裙,如天井里郁郁葱葱的青苔一般新清,便一笑问道:倚红姑娘何事?倚红竖了根手指嘘了声,冲他招了招手。
林宏忙对永夜一揖:末将告退!他大步走向倚红,跟着她拐出回廊,倚红才一跺脚道:你告什么退啊!我不是让你不要出声?我家少爷这时候最喜欢一个人呆着,我见你杵在她身边傻子似的,怕你又要出声打扰她。
对不住了,倚红姑娘!林宏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倚红笑了:不知者无罪,对啦,少爷说,今晚上让都尉撤了她院子护卫,留两个在门口做样子便罢。
林宏不解。
少爷说,她请了保镖的,怕今晚咱们的人冲上去无辜受伤,吩咐说有什么动静都别进来,除非她出声唤人。
林宏一路对永夜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日陈使提前迎接,移交俘虏后陈使尴尬的脸色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陈使谢大人更是小心侍候,直到这距都城百里外的青州城才似松了口气。
还有三日便可入陈都泽雅。
他们在青州城已停留两日,谢大人的轻松是因为有什么人会接手吧?等了两日,会是何人?他抱拳笑道:多谢倚红姑娘提醒,末将这就安排去。
林宏走得几步又回头轻声道,多谢姑娘那日递饼之恩。
倚红头埋下,声如蚊蚋:都尉一夜未歇,早饭仅食稀粥,倚红不巧多带了两个饼罢了,不算什么。
林宏看了她一眼,离开时,步履又轻快了几分。
永夜望着淋淋漓漓的雨出神。
她前世的家乡就是陈国这种南方气候,春日细雨绵绵,一入陈境,脸上的皮肤都似扑上了一层水汽,湿润得欲要拧出水来。
但是这样的天气,倚红与豹骑却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天空始终盖着层灰色的盖子,心情跟着压抑。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感怀。
月魄英俊的脸,温柔的笑脸又出现在眼前。
隔着雨雾她似乎瞧见他白衣飘飘如谪仙般的身姿。
他日后会在齐国开一间叫平安的医馆,在繁华的街上或是在很小的镇落。
前面是医馆的门脸,后院会种着他喜欢的各种药草。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月魄平时何以消遣?永夜扯出一抹笑容,他多半再会饲养条蜈蚣当宠物玩。
他还会叫它小星吗?永夜静静的想,月魄与蔷薇应该平安离开宋国去往齐国的路上了,两人还会一路斗嘴一路笑着玩着。
耳边似已传来蔷薇银玲般的笑声。
她的目光落在滴水下的石缸上。
水滴划开涟漪,一个又一个的满月,月魄的面容在水中浅浅浮现。
永夜嘴边擒着微笑,干脆坐在回廓上拿了一罐围棋子一颗颗往檐下两丈外的石缸里扔。
水叮咚溅起水花,一个又一个圆月出现,突然一变,水纹竟另起波澜。
永夜闭上了双眼,心随水波漾起温柔的甜蜜与丝丝得意。
凝神时,她仿佛能感觉水中游鱼惊恐的摆尾,永夜满意极了。
自己的感觉越来越灵敏,在这样的雨天,无数雨滴落檐下的杂音中还能清楚分辨出游鱼的动静。
六祖说心似明镜台,能映出世间万物,天上鸟飞翔,水里鱼游曳。
见风吹旛动,六祖道不是风动,也不是旛动,是心动。
永夜眸中光彩掠过。
她深吸了口雨中的清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来结束吧!风林寨匪首的话她细细回味,能得她入陈消息这么准确的,从安国一路上跟着队伍的人就应该是陈国的探子。
传出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易中天。
陈使见了五个俘虏汗都急了出来,人不敢放,又怕真的于殿前对质把脸丢尽。
在青州停留两日,说是雨天不宜赶路,她想,等的会是易大将军亲自前来处理。
永夜嘴一咧,无声的笑了,易中天,我太想和你聊聊三国了。
她越想越好笑,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气息压迫过来,迫得檐下雨幕直直朝她扑过来。
这气息说强不强说弱也不弱,足以让她湿衣罢了。
哈哈!永夜不让不避,冰凉的雨水兜脸袭来,带着股醉人的清新,她扬起脸大笑:哎呀,倚红,我的衣服都淋湿了!少爷!你会生病的!倚红赶紧过来欲扶起永夜去更衣。
永夜蛮不在乎的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易容药水泡也洗不掉,想看我的真面目,不行。
她低头看倚红抖着衣上的水渍,叹了口气:一直都病着,又有什么关系!就是怕公主一嫁过来,我这身子,唉!永安侯?清冷的声音从回廓不远处静静传来,带着疑问,也是肯定的语气。
鸿门茶永安侯?清冷的声音从回廓不远处静静传来,带着疑问,也是肯定的语气。
易中天?永夜敛去眼中神彩,故作惊诧的抬起头。
回廊尽头站了几个人,当先一人一身灰色长袍,三十出头,发用根灰色布带随意系住,身材高大,鹰勾鼻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一种威严,目光炯炯上下打量她。
永夜没有回答,头微偏着,看了灰衣人一眼,他没穿官服,就这身气势便知他是陈国第一高手,左将军易中天。
原来他长得这般……阴沉暴戾!易将军稍等,永夜狼狈失礼,换身袍子就来。
倚红,请将军水榭歇息!永夜拧着衣袍的水走进了内室。
易中天身边扈从怒意顿显便要发作,易中天伸手拦住。
他盯着永夜单薄的身影没吭声。
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的身份,且镇定自若,永安侯果然不是寻常人。
鲁达告知他永安侯一副短命相,他不太相信,故意让雨飘上永夜的脸一试,肤色依然苍白黯淡。
一瞧便知阳气不足,气血弥亏。
一个羸弱少年出手却狠辣之极。
三百军士与风林寨百十来人的尸体就是证明。
而且,安国豹骑仅受轻伤,无一阵亡。
易中天嘴边笑纹若隐若现,这样一个人,单凭能将计就计的心思,他就不会看轻了她。
将军!倚红轻福。
陈使谢大人这时急得满头大汗的跑来:下官见过易将军,倚红姑娘,这是我陈国易大将军,烦请通报侯爷!倚红行了礼,不卑不亢地回了句:我家侯爷更衣,易将军请随奴婢来。
易中天有些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对陈使道:谢大人不必心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永安侯身体单薄,不宜雨天赶路,再歇一晚。
明日赶去泽雅不会误了皇上宴请。
全仗将军安排!谢大人心里暗骂,我急的是那五个人是你的人,你就去看了一眼,也不说该怎么办,我如果回皇上去?易中天摆手让扈从退下,随倚红走进回廓一侧。
这是间面积很大的水榭,外面正对一池烟波。
湖中初荷田田,绿叶半卷。
雨水密密溅在水中升起一层白色的水雾,更显烟波浩渺。
湖岸遍植柳树,细枝轻拂,南方的水墨烟雨不落纸间已浑然天成。
易中天掀袍坐了,倚红升起火炉,摆好茶海,曲膝一福:将军宽坐。
倚红这就去请候爷。
他瞟了眼茶海,嘴角挑起好奇。
他想起曾经也在这陈国烟雨中与一人品茗,那人道,茶之一道最适合静心养气,永安侯心思足见深沉。
永夜换了身紫金福字团花宽袍,腰间系了一串玉玦玉佩玉刀,满身富贵之气。
人未到,腰间配饰清碎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清雅动人。
易中天禁不住侧过身去瞧,目光在永夜脸上转了几转,不得不承认这位永安候就算是病中那张脸也美丽得很。
他心里嫉恨又起,淡淡说了句:永安侯很喜欢这里?陈国烟雨之美天下闻名!永夜很喜欢。
永夜捧了个瓷罐笑容可掬地说道,换了衣袍,想起要请将军喝茶,于是翻了很久才找着这罐茶,将军久等了。
永夜坐到茶海之前,与易中天隔几相望:永夜喜茶,不知易将军可有同好?易中天目不转睛盯着她一字字说:素闻永安侯静心养病,于茶道素有心得。
易某之福。
茶最适合养气宁心,易将军杀气太重,喝喝茶有好处。
永夜头也不抬的答道。
空气中只闻烟雨气息扑鼻而来。
炉上茶壶水珠翻滚,如玉似珠。
永夜专心选茶,在素纸上拣出大小长短差不多的完美茶叶,小心拢了,这才笑道:此茶名山中听雨,取观春雨绵长,山似水墨的意境。
此杯为素心杯,薄胎白玉,纯净无瑕。
心若虚谷赏雨品茗,乃是人生乐事。
易中天见永夜高举茶壶冲出高山流水,沸水滚入搅动茶叶,激出一股幽香,沁人肺腑。
想起手下鲁达被擒,三百人瞬间成了亡魂,心思也如被沸水冲淋,好不难受,声音更冷:永安侯入陈便为我国剿匪四百人,无一活口,老虎嘴血染山林,如今却能安然品茗,说什么素心听雨,岂不笑话?山中百姓清苦,往来客商赚点银子也不容易。
永夜身为陈国准驸马,恨不得平了这百里内的大小山寨,当做送给公主的厚礼。
才杀得几个剪径小贼,不算得什么。
易将军为国操劳,难得闲适,请!永夜无视易中天语中讥讽,轻笑着递过一杯茶。
好个舌灿莲花的永安侯!易中天眼神锋利如刀,已逼出杀气。
岂料那张苍白的脸也带着笑容对视了过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泛着温和的光芒,竟看不出丝毫害怕。
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与他对视?易中天想起多年前那个黑衣少年,持一把长剑在散玉关外的棋山挑战他,若不是听说他打败了齐国第一高手清虚子,他不会应战。
然而棋山之上,那少年却与他战成了平手,他的目光便与永安候的目光一样,平和而带着笑意。
当年那个少年让他惊叹,这位年轻的永安侯没有武功,身体单薄,心却沉稳狠辣。
叫他如何敢小觑。
几百条人命一个不留,鲁达及四个亲兵若不是想留着给他难堪怕早已没命。
易中天注视着永夜悠闲的煮茶,端起茶杯一口饮下只觉馥郁回甘,绵长不绝,不得不叹一声好手艺。
然而心中却是不甘,玉袖清丽端庄的模样冲进了心里。
幼时,她抱着他亲热地喊他易哥哥。
再大一点,是他亲手教公主武功。
他看着她长大,她的一颦一笑已如刀刻般深深印在了心里。
皇上答应过他,散玉关战后就准了他娶公主。
然后散玉关战败,公主却立志要去安国杀端王。
以玉袖的心智绝不会是永安侯的对手。
他如何肯让她去冒险。
他的公主,嫁给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短命死掉的永安侯?嫁过去就当寡妇?或者身败受死?他一定要杀了他,让端王痛,断了玉袖的心思。
他宁可与端王再战散玉关,也绝不让玉袖陪上一辈子。
易中天冷冷说道:公主心慈,不会喜欢你的厚礼。
永夜看着易中天眼眸中神色变化,此时怒火与杀气凌厉扑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强自镇定心神挣扎着冒出一句:只要袖喜欢,她要什么样的礼永夜也为她取来。
这声亲呢的称呼像刀一样刺进易中天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
咔嚓!手中茶碗被他的气势所迫破裂开来。
他顺势扬手,掌中茶水如珠击在永夜胸前。
夹杂着内力的水珠重重拍打着永夜的心口,她只觉得气闷异常,眼前发黑。
暗骂道再使几分力,我就吐血了。
这杯子太薄,不适合我这武夫。
易中天冷冷说道。
杀气顿消,空中凝固的沉闷被打破。
永夜捂着胸口暗暗吃惊,易中天的武功真不是吹的。
她挤了个笑脸道:不是易将军的错,下回永夜一定会记得,请易将军品茶,用粗瓷大碗!易中天推盏起身,冷冷道:易某胸中只有戈矛杀戮,山中听雨不合易某胃口,告辞!易将军慢走!烦请回禀陈王与公主,原定于八月大婚,永夜既然来了,就接公主一起回安国吧。
她成功看到易中天满脸阴郁,又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一来一回,省了公主相思,永夜也心疼!不知易将军可愿做护驾将军,来我安国一游京都繁华!易中天心里再起杀心。
这个永安侯不断挑逗他的怒气是何用意?回头的瞬间,见永夜望着他笑,手指间似有银光闪烁,他的双瞳猛然收缩,如果他没有看错,她指间正捏了根银针。
难道她一直是在掩饰武功?阴险狡诈歹毒,不除后患无穷。
易中天扭头离开。
永夜看着他的背影笑,手掌摊开,不是根银针,而是枝细巧的银簪,簪头做成蝴蝶状,簪身细长似针,细看上面花纹繁复,雕工细巧之极,正是送与玉袖的礼品之一。
她想,以易中天暴燥的脾气,被勾起的好奇心和手下被捉的尴尬,他今晚一定会来。
坐山观虎斗入夜时分,雨声渐大,似鼓点声声密集。
永夜怕伤及倚红,嘱她另去别的地方睡了。
挑亮了烛火,独自抚琴。
竹帘半卷,帷幔飘飞,窗外雨声风声不绝。
永夜目光移向笼在灯笼里的烛火。
那团最温暧的光淡洒琴上,一闭眼已化作月魄温柔的笑容。
她深呼吸,右手微抬摆出风惊鹤舞的手式。
这式风惊鹤舞是以指甲背敲滑出甲音。
手挥出,琴音铮铮,道尽万壑怒涛,有鹤在林。
竦身孤立,将翱将翔之势。
转以幽谷滴泉手法,写意雨打芭蕉声声慢,风卷初荷潇潇急,一夜惊风苦雨尽收于琴。
手式再变,如游鱼摆尾,曲中更带出一股平和温暧之意。
她难得抚琴,不由自主想起教她琴艺的美人先生。
当年美人先生幽怨的说她老了。
八年已过,美人先生风采是否依旧?她和青衣师傅在一起吗?他们似乎不在安国,当年的山中已无踪迹,他们是离开游离谷浪迹天涯找了处风景绝佳之地隐居还是藏身在哪个国家?游离谷的幕后主使之人真的是陈王?玉袖要嫁入安国是陈王主意还是游离谷的安排?自己要灭掉游离谷在安国的势力,稳定安国的皇权,会与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对上吗?琴声悠远,破雨而出又绕雨回旋,诚如她的思绪翩跹。
重重迷雾掩盖的真相,仿佛雨幕盖住了天地。
眼帘低垂,窗外檐下雨声有霎那的停滞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门外轻转来侍卫仆倒在地的细微轻响。
都来了么?永夜微微一笑,琴声一变,密如万马蹄奔,重锤破鼓。
一时间仿佛风雨交会,沉云重压,空气已沉闷得似无力呼吸。
她终于一吐气,再取惊鹤手法,闪电般击出重重一音,宛若白鹤一鸣惊人。
与之同时一道凌利的剑气直击她后背。
她似并不知情,闭目沉浸在琴声与思绪当中。
噌!金属交鸣发出清脆的声响。
雨骤歇,风骤停。
永夜吃惊回头,睁眼时已收敛住心中得意。
一身湿透的风扬兮持剑挡在她身前。
他身上的衣袍还在往下滴水,头上戴着顶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手中剑指向前方稳如磐石。
他面前站着个一身灰袍的男子。
没有蒙面,正是易中天。
永夜喃喃说道:易将军持剑夜闯本侯下榻之处有何贵干?风扬兮冷笑:永夜你傻了?他是来杀你的,还好我一路兼程赶得及时……风扬兮住了口,心里泛起一阵后怕。
他计算着永夜出关的日子,没想到赶到散玉关时城门紧闭竟然封了关口,不得己翻山越岭赶来。
马不停蹄到达青州,没想到真遇上易中天要杀永夜。
风扬兮想起易中天那一剑,心里怒气顿生,冷冷道:久闻陈国易将军素有威名,没想到居然是个背后偷袭的小人!易中天盯着风扬兮突然说:八年之前,棋山之会。
正是风某!易中天上下打量着风扬兮,八年前的少年,如今都瞧不出面目了,若非这身黑衣,这口剑,他认不出他来。
八年前,你的本事真能与我战平?雨帽低扣看不清风扬兮的神色,他的语气中却带着讥讽:武之一道,胜者王。
八年前与你战平的确用了点心机,然风某只是投机取巧。
易将军是盖世高手,永安侯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
风扬兮还会投机取巧?永夜想起他撒谎说不与权贵结交,却暗中帮李天佑的事情。
不屑地想,我挑起你二人两虎相争从中获利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从风扬兮身后探出脑袋嬉笑道:他是我的保镖的,要杀我可不容易啊!不过,易将军,你难道不知我死在陈国驿馆的后果?哇,你居然明目张胆挑起两国仇恨,你竟不把陈王放在眼里?不待易中天回答,她突然高呼一声: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行刺本侯!快来人啊!知道来了帮手就敢肆无忌惮?!易中天出手就是一剑,剑势凌利。
风扬兮抬手一挡,易中天借两剑相交之力一个翻身,身如矫龙,穿入雨幕之中。
风扬兮紧随而出,两道人影瞬间不见了踪迹。
侯爷!林宏带着兵听到永夜呼声赶了进来。
永夜沉着脸负手道:门口守卫的二人如何?林宏低下头:死了。
哼!永夜冷笑,易中天,你以为十拿九稳,杀人竟然连脸都不遮一下。
去请谢大人!本侯要讨个说法!安国使臣居住的院落内灯火通明,谢大人正一筹莫展拿几个人质不知如何办。
听闻永安候被易将军行刺,吓得手足冰凉,匆匆穿了衣袍赶来。
见永夜坐在椅子上满脸怒意,下方摆了两具尸体,说话也哆嗦了起来:侯,侯爷,无恙?屁话!本侯有事了,你还能站在这儿?别忘了,这是在驿馆被刺,还死了两名侍卫,谢大人,贵国邀请本侯来陈,原来不是看活的驸马,是要看死的?永夜叽讽道。
谢大人身子颤抖:下官这就叫人加强戒备……不抓刺客了?抓……抓谁?永夜一笑:本侯亲眼所见,刺客乃陈国左将军易中天!谢大人,易将军爱慕我的未婚妻玉袖公主人人皆知,他有杀人动机,本侯就是人证。
这两名冤死的侍卫就是物证。
人证物证动机俱全,你说,该如何办?谢大人脸上淌汗,半响答不出话来。
只听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谢大人,本将军亲眼瞧见,是风扬兮欲刺杀永安侯,本将军没有追到人,这两名安国侍卫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易中天灰袍湿透,带了几名扈从出现在门口。
好一个栽赃陷害!永夜真想鼓掌。
谢大人明显松了口气道:原来侯爷看走了眼,是风扬兮不是易将军。
林宏与众豹骑气得欲拔刀,永夜抬手止住了他们。
她看着易中天湿透的模样,暗忖难道两人没打?目光与易中天对视片刻,永夜笑了:哦,原来是风扬兮啊!本侯抚琴时突闻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瞧,易将军与风扬兮斗在了一起。
原来是本侯指鹿为马,错把将军当刺客了。
永夜多谢将军相救,不知将军可有好计谋抓获风扬兮,为本侯这两个可怜的侍卫报仇?永夜见易中天当面不认,知道自己一方之词也拿不实在。
心道,你就和风扬兮斗吧。
都是绝世高手,你若杀了风扬兮,我就少了后患。
风扬兮伤了你,陈国就少了一员大将。
怎么算我也不吃亏!易中天眸光闪动:我已下令发下海捕文书,通缉风扬兮!永安侯放心则可。
永夜苦着脸道:可是风扬兮武功奇高,他若是再潜入刺杀本侯,如何是好?侯爷放心,有易某在,担保侯爷无事。
永夜眉开眼笑:得易将军保护,永夜可高枕无忧了。
对了,那些山贼不会也是与风扬兮一伙的吧?风扬兮已杀了他们灭口。
易中天一字字说道,心里恨得跟什么似的,鲁达说的不错,这位永安侯的确狡诈狠毒。
不仅让他与风扬兮莫明其妙结了仇,还逼他杀了几个手下。
想起鲁达跪别他的情景,易中天心情恶劣。
永夜满意的想,易中天当着谢大人与陈国众人说保自己平安,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他既然知道风扬兮是自己请来的,恐怕现在他想杀风扬兮的心思更多吧,一个大侠,见证了他要杀自己,且武功和自己一样好,留着总是威胁。
永夜拍拍手道:夜深了,既然有易将军保护本候,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以易将军的本事,什么刺客还敢来放肆?!林都尉,着人送这两名侍卫回家,咱安国的子民,死了也要落叶归根!豹骑听闻心中感动,目中含泪,对永夜恨不得以死相报。
易中天冷冷看着这一幕,又多一番评价。
此人不仅变脸变得快,能屈能伸,还能借力打力,为自己赢得好处。
安国有这么一个对手,也是件有趣的事。
他转身离开,冷冷地说:皇上三日后在宫中举行寿宴,齐国与诸国使臣都已到达都城,永安侯是未来驸马不便迟到,明日便启程吧。
易中天及陈使走后,林宏着急地问了声:侯爷,易中天太不要脸了!此行危矣。
永夜沉思片刻道:你们先下去吧,暂无危险了。
准备行装,明日出发。
倚红担心的看着永夜,见她秀眉轻拧,似在思索什么问题,才要张嘴,永夜抬头笑道:你也睡去。
我,等一个人。
她等风扬兮。
风扬兮追出去必和易中天交了手,然后易中天这么快就回转,风扬兮呢?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死在易中天剑下。
受伤了?照易中天说法,风扬兮八年前使了手段才战成平手,那么,八年后他会是易中天的对手?永夜走到窗边,轻拉开竹帘,推开窗,让风雨吹进。
急风骤雨,前方漆黑如墨。
风扬兮还没和易中天斗得你死我活,死了伤了太划不来了,永夜遗憾地想着。
他很狡猾!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永夜回头,见风扬兮正靠在柱子边上。
她有些吃惊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是自己此时思绪纷乱?还是风扬兮武功之高出乎她所料?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永夜急步上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风扬兮抱着剑倚在柱子上,黑身湿透,脚下已汪了一小注水,他似压根儿没放在心上,瞧着永夜担忧的神情突然笑了:很担心我?永夜重重的点点头,眨巴下眼也笑了:说实话不是特别担心,他回来得如此之快,想来也不可能在几招之内就伤着你。
我对你这个保镖的有信心!呵呵!风扬兮笑得极其愉快,眼睛在朦胧的烛光下依然锐利。
你很聪明,没有武功也照样让易大将军忌惮。
一百人灭了风林寨,杀了易中天手下亲信鲁达的三百卫队,还生擒了他,让易大将军不得不杀了这个忠心的下属,他恨得竟不惜亲入驿馆杀你。
这名声传出去,天下无人敢小看安国永安侯。
永夜天真地望着他,她不止一次在镜子里发现,这双眼眸是如何的清澈如水,专注看人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纯洁动人:风大哥说过的忘了么?上回在河边,你说人不是一定要靠武力的。
自己教的?风扬兮喉间暴出低沉的笑声:侯爷太谦虚了,我可不敢承认教了侯爷。
单凭侯爷能算准我会出手相救,风某就望尘莫及。
咦?不是风大侠在天井石缸中击出了一个风字?难道是我看错了?永夜惊讶极了。
真是聪明!不是一般的眼毒!只不过见她扔棋子那天真烂漫的劲儿,自己起了童心,顺手揉碎瓦上苔藓击入水中写了个风字,不过霎那间便被涌上的鱼吃了。
这样的眼力,这样的细致,果断决绝,你实在不需要保镖!风扬兮瞅着永夜的目光中多出几分欣赏来。
我想永安候敢背对易将军,身上一定穿有护甲背心吧?这也能看出来?永夜眨眨眼说:永夜身体一向不好,林都尉愁得很,就弄了件护甲非要永夜穿着。
其实有风大侠在,压根儿就不需要。
呵呵,若是劫永安侯的山贼也有这样的护甲想必不会死那么冤。
至少跑的时候还能有机会活命。
他的意思是风林寨往山上逃窜的人从后被一箭射死。
唉,你是怪我一个不留是吗?永夜低头苦笑,她都差点忘了风扬兮是大侠,死在她手上的可不是一两人或小股山贼,而是几百条性命。
风扬兮心里叹息,这事仿佛怪不得她,然而,他已经看过尸体。
几乎大部份人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就被一箭穿心,口鼻处还留有迷药的痕迹。
这是有预谋的谋杀,连昏迷的人都不放过。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一直以为软弱善良的永夜。
永夜蓦然抬起头,平静地说:我既然带了他们出来,自然要带他们平安回家。
陈国那些人是人,我的人就不是人了么?更何况,我不能丢我父王的脸,不能失了安国的颜面!风大侠心中嫌恶永夜,不必再为永夜的性命担忧。
是永夜烦扰风大侠了。
以退为进?还振振有词!那张脸上丰富的表情足以骗死天下人!风扬兮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脸板下来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后悔。
我一定平安护你回安国。
他看着永夜,那目光让永夜有些惶惶然,她最对付不了的就是这种真正的高手,而且是非常正义的高手。
一旦被风扬兮知道她在阴他,她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既然已经阴了,就绝不能心软半点!永夜告诫自己非除去风扬兮不可。
她低下了头叹道:对不住了,风大侠,还要让你受永夜拖累。
我没有证据,陈国上下都会通缉你,罪名是你暗杀我。
风扬兮瞧着永夜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叹气,今晚的永夜让他觉得精彩!他懒懒的回答:他抓不到我的。
你有危险时我自然出会现。
侯爷,你的陈国之行实在让风某大开眼界。
说着一个跃身,人已穿进雨中。
大开眼界?永夜望着无边的黑暗,听着雨声冷笑,让你真正开眼界的还不止这个心狠手辣。
易中天抓不到你,我能。
烟雨楼的秘密梁江水势湍急,江面宽几百丈,波涛汹涌,经陈往宋齐流去。
梁江水系湖泊众多,如明珠一般在陈境内星罗棋布。
澄湖是陈国第一大湖,周围四城是陈国的鱼米之乡。
陈都泽雅位于澄湖之东。
乌蓬船在城中穿梭游曳,城中万家抱水居,泽雅商贾舟中市说是就是都城的风貌。
清晨队伍入城之后,永夜掀起轿帘张望,让路的渔民站了长长的一排,都挑了送鱼的大木桶,桶上挂着的竹篓中青壳大虾活蹦乱跳。
永夜微笑。
这样的大虾去了头,加姜蒜爆炒出鱼香味来的虾尾是人间美味。
再有一群朋友在夜市中坐了,拎一件冰镇的啤酒,剥得满手流油,这样的日子才叫生活。
而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是算计,是防备。
命都快没了,还能大啖美味虾尾?永夜呵呵直笑。
人就是这样,什么没有盼什么。
也许当了小老百姓,又成日为纳税,为被豪门欺压无力反抗而渴望权利。
她收回心思放下了轿帘。
泽雅她并不陌生,在很多年前端王书房中,她就仔细看过细作传回来的泽雅地形图。
这座城看起来像是建于水上沙洲之上,城中桥梁林立,街巷密如蛛网。
然而陈宫所在地却是一块非常广阔的平原。
一条笔直的驿道直通外城内城。
内城中心有座相当开阔的广场,陈皇宫伫立在此。
远望一色楼台亭阁,连绵起伏,泽雅是平原,能有这种起伏之势定是挖塘泥人工改变地势,才建以高低错落的殿堂。
目及之处能见到如虹桥般的回廓连缀其间。
这景致像插花,紧密之中又见疏朗。
多一处阁楼不多,少之却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更重要的是细腻精巧之中又现皇宫的磅礴大气。
安国皇宫红墙黄瓦,陈皇宫是褐色的屋脊衬以雪白的粉墙。
若是与京都相比,泽雅是韵致天成,优雅自若的婉约女子,京都是豪气大方贵气十足的成熟妇人。
能为三强国之一,陈国自有其骄傲之处。
相较之下,永夜更喜欢陈王宫的色调,清雅大方。
陈国驿站也很独特。
不似京都一个院子挨一个院子,进了驿站中堂,回廊曲折,将每一座院子分别引至水中沙洲之上。
每一处院落都由几幢小楼组成,即独立成院又连缀成片。
放眼望去,四五个水上院落围湖而建,隔水能望又互不影响。
然而对面却是座水军营寨,这布置让永夜觉得只有大门一处出入口。
这是专为永安侯重新修饰的烟雨楼,侯爷可喜欢此处?易中天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又一个不凝神就察觉不到的人!永夜叹气,她始终不能强大到与易中天风扬兮之辈抗衡。
回头堆满了笑容道:水上飘渺居,湖上烟雨楼!不错。
名字也不错。
听说安国陆路为多,少有会水之人。
永夜望着楼外湖水笑道:正是。
不过,北方好马战,想来陈军必不习惯。
易中天隐隐变色,隐忍道:今日皇上宫中宴客,请永安侯歇息片刻早做准备,我在驿馆外等候。
呀!终于能见到袖了!多谢易将军提点!永夜惊喜的神色让易中天压抑不住心头怒气,拂袖而去。
易将军请留步!永夜微笑,我的人水技不好,此处院落若有刺客潜水而入,一把火烧来,断了回廊……如何应对?易中天瞳孔收缩如针,冷冷回答:请武功高强之人以轻功施救!若是有神箭手凌空射来一箭,岂不是当活靶子了?我是问陈国可有万全之策?永夜看上去很担忧,且很怕死。
易某会亲驻驿馆,永安侯放心便是。
易中天意有所指。
永夜看着他离开,心情开朗之极,背着手悠然欣赏房中景致。
从门口的兽头石雕到隔扇门窗,从檐柱之间的角替观赏到屋顶藻井,直看得林都尉与倚红脸露焦急又憋闷得脸发红才坐下来笑道:有事?少爷,究竟怎么回事嘛,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宏却道:侯爷是看出什么来了吗?永夜赞叹的望着林宏,笑问道:林都尉觉得这烟雨楼布置如何?林宏身兼永夜护卫,来到下榻之处,自然各处已细细观察了番,见永夜问便答道:这里只有一道水曲回廓与外面相通,且主屋为求清静中以券门与外屋相隔。
临水凭风,风景绝佳。
这是上好的松木,南方潮湿,松木多怕虫蚁蛀空,一般不会用这样的木材。
而且木材还是新的,油漆也是新的,松木含油脂,券门狭窄,内室在二楼。
永夜不住口的说完笑嘻嘻地看着二人。
林宏与倚红脸色大变。
此楼独在沙州之上。
一旦火起,伏有刺客。
不会武功的永安侯不烧死也只有淹死。
如果发动水军,包围了驿馆,无人能逃脱。
易中天好歹毒的心肠!所以,我要你们,一旦有事,若是券门被阻断,在外面呦喝就成。
记住,该骂就骂,该哭就哭,该跑,就跑!最后一字永夜咬得特别重,看向林宏脸色沉重。
她的话说得太明,林宏甚是感激。
如果永夜不说,一旦出事,这近百豹骑肯定以死相救,伤亡必定惨重。
多谢侯爷!末将知道该怎么办。
知道自己要死,还义无反顾,永夜对这个世界的人又多一分喜欢。
在现代,生命重于一切,像她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杀百次也不为过。
永夜淡笑一声:回安国告诉我父王,我一定会回家。
侯爷,保重!林宏大步走出去,背挺得很直,手紧握成拳,永夜想,她是不是该成全他?倚红却跪了下来,抬头望着永夜满眼是泪:倚红对不住少爷,不该……将少爷会武之事告诉林都尉。
永夜蹲下身子捧起倚红的脸,看到她美丽的眼中全是愧疚与后悔。
她突然问: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对他便无秘密?倚红……不必再说,这些年,你对我很好。
我本来就想让林宏娶了你。
永夜叹了口气,扶起倚红,父王临走时如何交待的?必要时……让少爷脱身!永夜凝视着倚红,有些疑惑: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倚红低声回答:我和揽翠还有茵儿都是散玉关战后的孤儿,是王爷收留了我们。
若不是王爷,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散玉关的百姓有的人家还在家中为王爷设了长生牌位供奉。
永夜却不想听这些。
她对安国没有感情。
对几位皇子争权夺位没有兴趣,对三国争雄想称霸天下也不关心。
少爷,安国没了王爷,百姓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这些年来,除了陈国出兵犯境,安国都没有战事。
打仗会死很多人的。
倚红似想起了自己的家与父母,声音也难过起来。
林都尉会看着你死?倚红抬起头,胸挺得很直:我们受王爷大恩,心甘情愿!所以,少爷,今晚宴罢回来,倚红会替了你住进这小楼。
他,还要带着他的弟兄回安国,还要去为少爷传讯。
他只能看着我死。
永夜笑了。
人人都这么舍生取义,偏偏她不是。
她是刺客,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刺客。
你觉得你家少爷是短命之人吗?倚红一愣。
把朝服找来,易将军想必已经等急了。
筹码捏在别人手中陈宫十景,飞燕楼最壮观。
引澄湖之水入宫,掘出的泥土砂石垒成高台,烟雨之时,群燕绕梁翻飞,燕语啾啾,是以得名。
陈王寿宴便设于此。
面对一湖碧水,陈宫尽收眼底。
正巧今日有微雨横斜,所有宾客都看到了群燕美景。
永夜坐在陈王下首。
陈王未到,她先瞧到了对面的齐太子燕。
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竹竿似的,黑色红锦纹龙纹服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神色中似有无穷无尽的忧郁。
永夜看了想笑,自己是抹了易容药整成病兮兮的模样,太子燕却是真的先天不足的柔弱。
再往下看,诸小国的使臣,并陈国三大夫左右大将军文武百官坐得密密麻麻。
易中天换了武将服,坐在永夜斜对面,西梁小国使臣下首,那身气势将太子燕压得更不像个太子。
西梁使臣都还镇定,太子燕被易中天一瞟,匆匆便移开了目光。
永夜叹气,三大巨头来了两个病夫,还是少年模样,陈王瞧到心中会乐成什么样呢?钟钺声响,丝竹齐奏。
飞燕楼外缓缓走进一男二女。
陈地丝绸之乡,袍服喜白,衬边宽数寸,皇袍上衣下裳,绣工精美,上绣金龙似要越袍飞出。
陈王威严之中更带有几分斯文秀雅。
陈王今年四十来许,五官清秀,玉袖与他长得很相似。
他身旁一温婉女子,看服饰便是皇后了。
走进楼来,陈王在永夜身旁停了停,目光扫过来,永夜含笑揖手,目光越过陈王直直盯在公主玉袖身上。
听说永安候来陈受惊了?朕很自责,已下令全力缉捕凶手。
他的声音很平和,像醇酒如春风,永夜笑道:劳皇上费心了。
不知太子殿下可也受到惊吓?太子燕一愣,连连摇手:孤很好,一路平安。
永夜一笑,你当然很好,三国之中总是要拉拢一方再对付一方。
刘备与孙权结盟抗击曹操不就是如此?她对陈王又是一揖:永夜运气不好罢了。
皇上不必太牵挂。
陈王微微一笑。
各国使臣纷纷奉上礼单,尤以安国最为丰厚。
永夜眸光盯在易中天发青的脸上,拱手笑道:皇上,永夜不才,八月将迎娶公主,自京都一别,永夜对公主日夜思念,此次入陈,专程为公主备下礼物,希望公主喜欢。
玉袖端坐在上,听到这话,不得不欠了身答道:多谢侯爷!陈王看了看永夜的脸色,又瞥了眼太子燕。
齐国下任皇帝如此软弱,齐再强大也会慢慢衰弱。
而安国几位皇子争皇位内乱将始,陈国只需坐等便是称霸机会。
脸上渐渐发出光来,下颌一点,示意开宴。
永夜目中瞧着歌舞,更注视着对面的太子燕。
此人除了全身裹在一堆太子服饰中,实在没有半点王者之气。
她想起回到齐国的月魄,便有心与太子燕结识,端起杯来笑道:永夜是头回出使,殿下也是,永夜敬殿下一杯。
永夜说完饮尽亮杯。
太子燕赶紧端起杯中酒,小口饮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不好意思地说:听说永安侯身体不佳,酒量却超孤数倍,惭愧!看喝酒也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听说齐王治国有方,统三十六族不靠武力靠德行。
太子燕也有这样的魄力?呵呵,我哪会饮酒,不过是……讨公主喜欢罢了!永夜目光如痴如醉望向玉袖。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坐在上方的玉袖听到。
那张清丽的脸上泛起不屑与怒意。
陈王却笑道:玉袖需敬永安侯三杯才是礼数。
三杯?这酒入口绵长,看似清淡,一杯下去,腹中却有团热气上升,甚是醺人。
三杯下去,想让自己出笑话么?一面要嫁公主,又想让自已出丑。
陈国果然不安好心。
前世有千杯不醉的海量,这世嘛,三杯应该也无妨。
永夜赶紧起身笑道:公主斟酒,莫说三杯,就是三百杯永夜也喝!玉袖莲步轻抬,从宫女手中取过一杯酒递给永夜。
这是二人第二次走得这般近。
永夜接过酒的进候身体前倾,低声道:我送公主的礼物是,一条裙子。
玉袖脸色一变,永夜已饮下杯中酒,笑嘻嘻地等着第二杯。
玉袖气恼的再递过酒,永夜接酒之时却顺势握住她的手。
她马上就是她要过门的妻子,摸下手不算调戏叫调情!永夜得意的握紧了玉袖嫩白的小手。
她的动作很小很轻,手笼在长袖之中挡去了所有人视线。
玉袖猛的一抽手,那杯酒便荡了出来,她一侧身想避,永夜顺势伸手一拉,以她的巧劲,没有防备的玉袖如何避得过,永夜轻搂住她的腰,轻挥衣袖,为她挡住了那杯酒。
公主,我可不想再赔你一条裙子了。
永夜在玉袖耳边亲呢的低语。
玉袖气得目瞪口呆,抬步就走,一扯未动,低头一看,永夜不偏不斜又踩住了她的裙角,此时楼上歌舞正欢,看来来的目光仍不少。
玉袖羞得满面通红,咬牙切齿低声道:李永夜,这是陈国!永夜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对面的易中天额头暴出的青筋笑道:皇上!永夜想在陈国多呆些时日,八月接了公主同回安国!呵呵,好!永安侯将是朕的妹夫,陈国半子,朕准了。
陈王似什么也不知情,心情大好。
恭喜皇上!恭喜永安侯!贺喜声不断,永安一一回礼。
你,踩住我的裙子了。
玉袖低声吼道。
公主,还有一杯酒!对我笑一笑,上回……永夜念念不忘。
玉袖眸子似要喷火,深吸一口气荡开了美丽的笑容,把第三杯酒递给永夜饮了,永夜这才松脚。
临走之时狠狠地瞪了永夜一眼,压低声音说了句:易将军有礼物要送给你。
永夜旦笑不语。
永安侯佳人得抱,孤甚是羡慕。
太子燕隔桌笑道。
永夜笑嬉嬉的说道:天下四美有二美在齐,殿下何必羡慕永夜?太子燕目中泛起一层骄傲之色:可惜我那小妹没有这等福气,可以嫁得永安侯如此品貌之人!永夜拿起酒走到太子燕面前:我与殿下一见如故,可否容永夜并桌聊天?太子燕心思单纯,难得出使宴上属下大臣又隔得远了,正觉孤单。
便笑着让开座位。
永夜大模大样坐下,只顾与太子燕说齐国的风土地貌。
太子燕听永夜说起齐国如数家珍,更无架子,心里更添亲近。
拣着好玩的说与永夜听。
齐都圣京繁华不亚泽雅,往来客商云集。
圣京百姓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圣京风景如画,冬有红枫映白雪,夏有画舫不夜天。
永夜满脸向往。
本将军见侯爷海量,可否移玉?易中天隔桌端起了酒杯。
易将军有礼物要送给我?永夜呵呵笑着对太子燕一拱手:有机会定去齐国游玩,殿下可莫要忘了我这个朋友。
荣幸之至!她走到易中天一桌大模大样的坐下:易将军,永夜敬你一杯!你一路护送,贺礼才平安到达泽雅,永夜铭感五内!易中天只抬了抬手,一杯饮尽。
永安侯足智多谋,那些山贼看走了眼,自寻死路。
永夜突然发现易中天其实也很能忍,她偷看了眼温和的陈王,叹道:易将军往这儿一坐,这飞燕楼再无人可比将军气势哪。
易某只是一介武夫,不及永安侯少年风流。
好说好说,是人就是会老的,公主年方十六,配易军还是差上一截,永夜身体弱了点,长得,还过得去。
永夜笑了。
不屑之色从易中天脸上浮现,他缓缓说道:当今天下三分。
齐国擅马战,安国长防御,陈国水师天下闻名。
然齐国主老矣,安国几位皇子似乎彼此不服气,吾皇却正当壮年。
永安侯虽病弱,然虎父无犬子,若要天下大统,以侯爷之见该如何?呵呵,易将军果然爱谈三国!永夜拍桌直笑。
她的目光在太子燕身上打了个转,微眯着眼说道:听说齐国大贾安老太爷为齐军建了五十艘战船,不知齐水师战斗力和陈军相较如何?永安候还是多想想齐水师若渡秦河,安军会如何吧?难道易将军不知,我家三殿下才向安家四小姐求了亲?她言下之意是安国与齐国已成联姻之势,陈国莫要想从中讨得好去。
易中天额头青筋直冒,目光越过永夜看向太子燕道:安国三殿下肯娶一商贾之女,陈国愿嫁公主和亲。
天下三分,合并不易哪。
永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原来易将军并不反对永夜娶公主哪!害永夜直担心抢了将军的心上人!易中天被她一句话噎得胸中气血翻滚,冷哼一声,手伸进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说:这是手下无意中拾到的,看似安国款式,永安侯帮本将军瞧瞧。
永夜只瞥了一眼,浑身的血便似冻住。
如果她没有记错,离开安国前,她还为蔷薇扶了扶这根金簪。
这就是玉袖口中说的礼物?蔷薇在易中天手中,月魄呢?她分不清是酒劲过大还是担忧过重,心中似有火在灼烧。
她随手翻看了看笑道:是安国款式,不过,本侯,可不愿意公主插戴别的男人送的首饰!永夜的目光与易中天胶着在一起。
她冷冷地想,以蔷薇要胁于我,我便要受制于你了吗?哪怕月魄也在你手中,除非我救他们出来,不然,赔上自己不外多出一个,这道理,我上辈子就明白了。
她看上去醉眼迷离,并无半分惊诧。
易中天分不出她是震惊还是平静。
他喝了口酒道:易某很佩服侯爷的镇定。
不知道刺客来的时候,侯爷会如何对付?永夜吃吃笑了:易将军觉得呢?易中天翻看着那支簪子,总算吐了口恶气,笑容浮现:自然是躲起来,让我擒了刺客,再出来。
他想做什么?想要杀风扬兮?这般知我心意?永夜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易将军说进本侯心里去了。
当然是如此,本侯不会武功不躲起来,难道任由刺客杀了?嗯,侯爷真聪明,捉了刺客,易某便请侯爷与老朋友一起饮酒。
永夜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真的在易中天手中。
她再举杯:永夜是陈国半子,岂有不帮之理!祝将军马到成功,早日擒得刺客,少了一个对头!酉时,笙歌尽散。
永夜与太子燕告辞,各上马车回驿馆。
外面风雨加重,雨幕如白色的帘子一重重落下,砸起水花。
永夜躺在马车上双眸清亮。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掀起轿子的一角,雨越下越大,路面溅起朵朵水花直开到天尽头似的。
噼啪的水声直冲进心里。
永夜拽紧了那根金簪。
后劲绵长的酒,病弱的身体,她在所有人眼中都应该是醉了。
一个喝醉了的人,这样的夜晚应该在房中呼呼大睡。
只不过,在她房中大睡的人,将会是倚红。
不出去易中天府中瞧瞧,她如何放心。
不知心恨谁雨幕中的屋脊像湖里游鱼的背,永夜穿行其间,仿佛是滑过水面的鱼。
泽雅驿馆只呆了两个时辰,并不妨碍她对陈都的熟悉。
安国细作把这里的小吃店都画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左大将军府。
她就像随风潜入夜的细雨飘进了易中天的府邸。
永夜不敢大意,反勾着梁凝神屏气看向亮着烛火的书房。
细枝缠花仙鹤灯上吐着一星灯光,屏风遮了一半,灯光仍不时被风吹得晃动。
易中天居然在画画。
起手落式如行云流水,这画法……美人先生。
永夜心头大震,为什么,她会想起美人先生?她想起恶作剧想把青衣师傅和美人先生送作堆时吟的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当时美人先生的目光中分明有水光闪动,那双美眸中闪过的哀怨曾让永夜暗自窃喜,得意不己。
美人先生作画,总有个习惯的动作。
一笔挥就,笔总爱在手中挽出一个花样。
而易中天正是这样,手翻了翻,笔才放在笔架上。
他画的显然也是个工笔美人,却是玉袖栩栩如生的模样,连脸上那份高傲神情也惟妙惟肖。
易中天三十左右,美人师傅不也这年纪?永夜想起了木讷的青衣师傅和他难听的萧声,心里一酸,难道美人先生真的爱慕的是易中天?为他蹙蛾眉,为他泪痕湿?易中天画完,望着画像出神。
良久才小心收好画卷离开。
永夜像被风吹起的雨丝轻飘飘进入室内。
美人先生教的画法她还没有忘记。
她想了想,就着灯,运笔如风,挥笔作画,最后在画上题下了一句话: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
蝶衣。
这字迹也绝对是美人先生的字。
她小心把画掉了包,拿起玉袖的画嚓嚓撕了个粉碎顺手抛了,得意的一笑,扑的一声吹熄了烛火。
堂内顿时一片漆黑。
她才小心藏好,易中天已跃了进来。
灯光亮起,易中天色变,目光从撕碎的画像移到案头美人先生的画像仿佛痴了。
他顿了顿足,不顾风雨往外走。
永夜小心的跟随着他。
她打不过易中天,却对自己的轻功极有信心,风雨交加的夜晚,易中天心神已乱,要注意到永夜实在困难。
易中天跃上马策马急奔。
永夜瞧准方向不顾一切的追了过去。
她的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难道都在陈国?游离谷真是陈国人所建?蔷薇与月魄在何处?她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一个时辰后她来到郊外,雨更大,天似开了缝,无边无尽的往下泼水。
三丈开外已是暴雨如注,瞧不见任何人影。
永夜站在雨中调用了全身的感知去寻找。
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马嘶,她大喜,脚尖一点,人飞快的奔去。
片刻之后,视线中出现一点光明,再近点,竟是一处规模甚大的院落。
临湖的水榭灯火通明。
永夜想也不想便跃入湖中游了过去,她悄悄从水底冒出来,抱着柱子抬起了头。
细碎的声音被风雨割得支零破碎。
……你出的好主意!为……这么些年……永夜听不清楚,心一横,借着竹帘半卷,已贴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
透过竹帘与帏幕的缝隙瞧了个清清楚楚。
屋内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八年未见,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没有多少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苍桑,那双眼睛让永夜心痛,这是一双饱含痴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会心生怜惜。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将她的画狠狠掷在脚边:为什么?你要将她送进安国?她才十六岁!美人先生拾起画瞧了瞧:这是陈王的主意,公主心甘情愿。
难道我要杀李谷还需要别人动手?李谷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点道行也想行刺李谷?我真怀疑,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门亲,我绝不会同意!我会杀了永安侯!就算安国要起兵,难道我陈国还怕了他们?!别说易中天,连永夜都怀疑这么白痴的主意会是游离谷出的。
可是李言年却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国,裕嘉帝也盼望,这,又是怎么回事?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岁。
你舍得将未婚妻子送进游离谷,如今却舍不得她是么?美人先生仿佛是被大雨冲涮的花朵,凄美无助。
我离开时,她才三岁,我竟输给一个三岁的女娃?是我没她漂亮?是我不够温柔?还是,我不是公主?!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画肯定会知道是自己动了手脚。
她会向易中天说出这事来吗?难道游离谷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永夜紧张的思索着,想到青衣师傅,心里戒备更重。
唯一能发现她行踪的人,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师傅。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许久,语气终于变得柔和:蝶衣,我们青梅竹马,我不能骗你。
我心里只有她一个。
就算你牺牲得再多,我也不能回心转意。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轻纱将她衬得格外美丽,她的动作永远都这么优美,连伤心蹙眉也我见犹怜。
易中天坦然地承认:我变心了。
就算你是为了我入游离谷,借游离谷的势力扰乱安国内政,甚至借刀杀人除了端王李谷,让我陈国的兵马能长驱直入散玉关。
让我易中天能为皇上一统三国,扬名天下。
如今我只能说,你还是陈国子民,你当为王效忠。
美人先生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永夜见过女人疯狂,也见过女人伤心。
跳楼割脉,坐在大街上放声痛苦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美人先生这种笑法,像才看了猫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开心极了。
若不是那面上被烛光映出的点点泪痕,她几乎不以为美人先生是在伤心。
咱俩的婚约当放屁,好么?永夜张大嘴无声的笑了,雨水冲进嘴里,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说这话时哪像个弃妇,她的声音甜美迷人,仿佛在向情郎撒娇。
易中天定定地看着她道:蝶衣,我负你,来生来报。
美人先生慵懒的伸出玉雕似的双足,趿上绣花鞋,站在易中天对面。
眼前这个男人比当年成熟,更可怕。
那些歉疚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理所当然。
这些年山中寂寞,她是如何过的?就只为了一个他,一个梦。
她轻抿了下嘴唇微笑:我等这一天,等得人都憔悴了……要永安侯娶公主只不过是幌子。
要的是她入陈。
你只要控制住永安候,李谷就不敢妄动。
安国的天就快变了,裕嘉帝得了绝症,撑不过这个月了。
太子即位也好,大皇子气不过要抢也罢,安国都会大乱。
易中天身躯一震,惊诧地问道:皇上知道?美人先生点点头:这本来就是游离谷与陈王陛下的交易。
不然,怎么会想方设法在和谈时让玉袖和亲?这是做给裕嘉帝看的。
让他以为,公主大婚去安国,才是动手的时机。
而这时,才能将我游离谷在安国势力一举铲除,将公主握于掌中为质。
趁机废了皇后太子,让他心爱的大皇子安登帝位!听到这里,永夜才恍然大悟。
所有的一切,什么借公主嫁入王府行刺,什么让她前来贺寿,一切都不过是忌惮她父王一人。
十八年前,有人掳了她想要威胁端王。
十八年后,将她诓入陈国擒以为质,同样也是要让安国两位皇子争权造成内乱,让端王不得插手。
以二位皇子的势力,若无端王压住,安国只有一个乱字。
裕嘉帝病重,难道父王会不知晓?难道父王就没有防着皇上突然病逝可能造成的危机?裕嘉帝也想不到这点?永夜心里突然觉得悲哀。
她只是一颗棋。
端王对她再亲,还是把她当成了一颗举足轻重的棋。
再舍不得她,再护着她,她还是被他放到了棋盘上。
她难道还不明白?哪家做父亲的会舍得让女儿一直男装打扮,只为瞒过游离谷的眼睛。
他不仅要瞒,更是因为裕嘉帝病重,安国皇权之争越演越烈,他必须要瞒。
好一个忠心爱国的端王爷!永夜闭上眼,雨水淋湿了面颊,冲进了脖子,直凉进了心。
好吧,就当是尽孝了。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能威胁你的人质!她主意打定,就要离开,这时听到美人先生轻柔的说:中天,这十几年我心甘情愿,你变心,我也无力回天,我当为国尽忠了。
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你说。
美人先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莫要伤永安侯性命!永夜真想放声大笑,她的美人先生还顾及她的性命!她该谢谢她的这位师傅,还是该得意自己居然在美人先生心中有如此地位。
易中天抛弃她,她没有求过他,却求他放过自己。
还不肯告诉易中天自己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易中天笑了笑:你放心,李永夜虽不会武功,身子又弱,却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已有三百人死在她手中。
不仅如此,她还请了风扬兮做保镖,我就算想杀她,还得问问风扬兮的剑!我只要你答应,不要杀她!易中天奇怪的看着她:为什么?这是谷主的意思。
留着她有用。
好,我答应你。
却不是因为游离谷主,而是因为你。
永夜明白了。
她觉得自己太天真,才被美人先生的求情感动,此时又迎头浇来一桶冰水。
真是凉啊,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大雨浇在身上,都不及她今夜听到的话更让人心寒。
差点忘了,游离谷以为她中了蛊毒,将来,安国内乱之后,他们行刺父王之后,自己还能是堂堂正正的端王继承人,还能安插在安国替游离谷卖命!她再不停留,鱼一般滑进湖里,游到河边,施展轻功拼命奔回驿站。
雨如水柱冲打的着她的身体,这一刻,永夜的心已凝成寒冰。
她睁大眼在黑暗中在奔跑。
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无月无星,她看不到半点光。
人说雨是老天爷在伤心落泪。
今晚,真是个悲伤的夜。
这个世界是多么陌生,连支烟都找不到。
这里的人是多么可怕,连我这个前世的杀手都感觉孤单。
月魄,你的平安医馆一定是开在阳光之下,哪里的阳光一定要足够烈足够暖,才能将我结了冰渣的心融化!你的医馆一定要办得很好,你才能平安富足,才能对着我笑。
你的笑容一定要够温柔够灿烂,才能将我的悲伤全部吞噬。
如果还有一个心愿,永夜希望月魄平安,希望他能真的有座平安医馆。
他说过,如果有一天她想过平静日子,他能收留她。
然而,蔷薇的簪子在手中,月魄能平安离开?他还能在大太阳底下开他的平安医馆?心里一口气提着,永夜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奔回驿站。
倚红靠在桌边睡了,睡得甚是香甜。
她只是单纯的伺候自己,听从父王娘亲的话保护自己。
只有最单纯的人才会有这么香甜的梦。
永夜冰冷的手抚上倚红的脸。
啊!倚红惊得醒了,见永夜脸色苍白站在床头,翻身坐起,开始脱她的衣服,少爷,赶紧换衣,千万别凉着了。
永夜木然地由她把衣服脱了,拿了干布擦拭。
倚红,为什么,你对父王这么忠心?她的声音涩得像是锯木头发出的声音。
倚红一愣,这是永夜今天第二次问她。
她忙碌着低声回答:没有王爷就没有我。
你难道不愿意和林都尉平安幸福的过一生?少爷,我们不能报恩,良心不安。
永夜怔住。
报恩?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需要报答美人先生青衣师傅?这世是她父母的端王与王妃,她就需要报亲恩?她疲倦的穿好衣裳,低声笑了起来:马上离开!让林都尉护着你回安国,别的人不能惊动!少爷!倚红震惊。
永夜沉下了脸:忘记我白天如何交待的?让我替了你,少爷!你走,你和林都尉走!倚红目中珠泪滚落。
永夜看着她,一抹笑容出现在嘴边:情人的分离也能让人撕心裂肺,我不喜欢分离。
你们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掏出玉佩放在倚红手中,这是玉袖公主的符印,能让你们平安过关。
倚红跪下磕头。
永夜已转过背去。
她已想得明白,她的月魄只要有一分的可能在陈国,她都不会走。
面对一湖风雨她静心煮茶。
所有的事情一幕幕在心头映过。
她想起端王曾经对她说:永夜……你离家十年回来,在王府生活的时间远不如你在外面,你心里,对我对你母亲有多少亲情?你做事,可会顾及我们?若你不会,你想嫁谁都没有关系。
我对他们有多少亲情?我可会顾及他们?我可会理解他认可他?永夜闭目深思。
她威武逼人的父王,曾经砍下的人头压垮了坐骑的父王,还有她看似温柔端庄的母亲。
宁可抱个婴儿回家当世子,也不肯让父王受人胁迫。
永夜第一次仔细想自己是谁,自己该不该理解。
倚红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她做事从来只考虑自己,她不是怀揣天下的人。
可是……永夜长吐一口气,双眼睁开,眸子闪闪发光,笑容浅浅在脸上漾动。
她不是端王,她不能用她的思维去要求于他。
她再不孝,满足父亲这个愿望又有何不可?她想起前世爱唱戏的老爹,她离家闯荡,撞人入狱,竟再没见过他。
心中一酸,这一生不想再有朋友,她却已有家人。
还有,月魄。
温柔一刀寅时,雨终于停了。
檐下的水滴落湖面发出淋淋漓漓的声响,越来越小,终于只得零星几点。
夜,寂静漆黑。
水面隐隐传来波浪拍击沙洲之声。
永夜吹熄了烛火,静静的等待。
兵贵神速。
易中天也该安排得差不多了。
这个时间是人一天当中最疲倦的时候,易于突袭。
半个时辰后,一枝火箭夺的一声钉在了木柱上。
瞬间湖中冒出数十只小舟,火把星星点点耀亮的湖面,团团围住了永夜所住的沙州。
火箭似流星飞射而来,小楼霎时燃起熊熊烈焰。
她用湿布掩住口鼻,退到回廊,不远处的券门火光冲天,已有喊杀之声传来。
永夜回头长叹一声,一个不留,如她是易中天,她会一个不留。
除了提前离开的倚红和林都尉,豹骑将全部葬身于此。
她可以冲过去与他们并肩杀敌,拼死一战。
永夜摇了摇头,敌众我寡,与其去燃起他们的斗志,死得英烈,不如明哲保身,以图后谋。
她蜷在回廓阴暗处的一角苦笑,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硬得不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候。
林宏以为她交待不用冲过来受死就是保护了豹骑。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其实也是在下令让他们放弃抵抗,被陈兵杀得一个不留。
松木原是泡过油的,再以漆刷盖掩饰,烧得噼啪作响。
过了片刻,一道黑影从券门冲向小楼。
雨帽已取了,看得见他浓眉紧锁,黑衫湿透,满脸胡子还在滴水,向来锐利的眼神已冒出焦灼。
永夜!你在哪儿?风扬兮楼上楼下寻找着永夜的身影。
她在不远处的角落望着他。
他真的来了。
从驿馆外杀进这里,只为找她,保护她。
冰凉的夜里,他的声音让永夜竟有想流泪的冲动。
他为什么会来?只因为他答应了会保护她?难道他不知道这里被围了个严实,不知道易中天有多么危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永夜望着风扬兮的身影很想冲出去应一声,却闭上眼蜷在角落里。
易中天手中有蔷薇和月魄,易中天要她躲起来拖延时间。
她是风扬兮想杀的人,他威胁着她的生命。
现在他的关切,一旦在知道真相之后,就会全然消失。
咔嚓一声,梁断。
夹杂着风势往下掉落。
永夜闭着眼想,风扬兮应该拔地跃起,离开这里了。
风扬兮楼上楼下找遍,券门内外喊杀声不绝于耳,淋湿的衣衫已被烤干,他已能感觉热浪腾空扑来。
难道她不在这里?他大喝一声脚扫开一段燃着的木头,长剑往梁上一点,人仿佛一只黑鹤跃出小楼。
身形才露,羽箭闪亮般袭来。
这是她杀了他的绝好机会,没有风扬兮,这世上就少了重威胁。
永夜睁眼,掌心一翻,一寸长半分宽的银色柳叶飞刀静静的握在手中。
她抬头看到风扬兮一口气虽枯竭,却已荡开四周长箭便要冲出包围时,深呼吸,飞刀如流星射出。
她看到飞刀没入风扬兮的背,让他身体一颤,另一羽长箭从他左肩透出,人轰然跌倒楼前。
他回头往她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他看不到她。
然而永夜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风扬兮目光中没有愤怒,他竟然笑了一笑,那笑容让永夜胆战心惊。
易中天的声音在湖面上出现:放箭!易中天!风扬兮咬着牙望着他,长剑一挥挽出一圈光华斩断射来的羽箭。
他大喝一声,脚挑起巨梁向湖面掷去,身形一展便后退。
易中天冷笑一声已来到他身前,一掌拍在风扬兮胸前。
永夜看到鲜血从风扬兮口中喷出,却仿佛是箭,射向易中天,知他是用了最后的内力发出致命一击。
飞刀早已在手,她可以趁机要了他的性命,为什么,迟迟不发出去?易中天躲闪的瞬间,风扬兮借势一个翻滚掉进了水里。
小楼瞬间崩塌,火星四溅。
易中天也一个翻身离开。
永夜回头看了看券门,那里也是火光冲天。
她知道,所有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冷冷一笑,她是能被羁绊住的人么?落在易中天手中,她才是傻子。
永夜轻轻滑入水中,靠着一管竹筒小心换着呼吸朝太子燕的下榻之地游去。
寿宴一过,太子燕就将返齐,她不求随他离开,但是她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安国在陈都也有暗哨。
但是安国如今正处内乱之即,永夜不敢相信会安国暗哨的安全。
游离谷既然能横行天下,暗哨瞒不过谷里的眼睛。
永夜离得远了,探出头回望,火光未熄。
易中天一身灰袍立在小楼废墟上。
永夜一凛,又没入水中。
太子燕在驿馆的下榻处与永夜所居小楼式样差不多。
小楼内外站满了雪刀出鞘的侍卫,全神戒备,远远望着火光扬起的地方。
永夜没有进小楼,趁着侍卫尽出保护太子燕的空隙闪进了侍卫的房中。
她取下腰间革囊,取了套侍卫服饰换上,贴了胡子,简单易了容,挎上腰刀往外走。
驿馆之外全是陈兵,驿馆周围被警戒封锁。
火把烧得半边天通红。
永夜走到门口见几名齐国士兵封着通往太子燕院子的门,不声不响地和他们一样站得笔直。
不多会儿,她瞧见陈使谢大人与曾在和谈中见过的钱大人匆匆走来,对门口士兵说道:安国永安侯所居之处是跑进了刺客放的火,我等奉皇上圣旨请太子殿下不必惊慌。
回廓上脚步声响,听到一个官员的声音:太子受惊,这便赶回齐国,恕不能久留。
易中天缓步带着士兵进来冷冷说道:奉皇上令,齐太子殿下返国,不得阻拦,但是为免刺客混入,请刘大人禀太子,容我等查过之后,再启程。
岂有此理!太子何等尊贵,岂是你想查便查的么?易中天不温不火道:刘大人不必生气,吾皇也是为太子安全着想。
太子燕似真的被吓坏,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指着面前一堆人大吼道:查,查,孤不会让刺客混入队伍行刺于孤!永夜看在眼里,心底叹气,齐国有这样的太子,将来情况堪忧。
易中天与陈国官员伴着太子往院子去了。
经过永夜身边时没有注意到她,永夜这才松了口气。
刘大人吩咐了声:你们几个去唤起车夫准备车马。
太子要立即起程。
几个士兵答了声,永夜跟着他们进入马棚。
风扬兮会躲在驿馆何处呢?在最后关头,她还是改了主意,没有帮着易中天捉住他,也没有杀了他。
易中天现在最想捉到的人是她不是风扬兮。
他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顺便除掉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罢了。
自己何尝不想要了风扬兮的命,省得他日后来杀自己。
然而,风扬兮在火中努力找她的样子让她没办法再射他一刀。
也许自己不是心软,而是想着让风扬兮养好伤和易中天斗个你死我活。
让两个高手相斗不是一直策划的结果?为什么,她还要担心风扬兮?为什么,她没有再给他一刀?永夜嘲笑着自己。
太子燕走得太迅速,外面的陈兵还没撤离他就要离开。
外面被围了个严实,要出这驿馆,永夜只能藏身在他的车队中。
晨曦慢慢涌现,天再亮一会,这些士兵就会发现她是个陌生人。
永夜离那几个士兵越来越远,无声地攀上了车底。
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够这样攀在车底睡一觉。
一个时辰之后,人声涌现,车夫赶着车出了驿馆。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车轱辘才转动,缓缓离开。
永夜选的是最后一辆车,车不停,四周还有人,她看到马蹄在身边转来转去,心里有些着急,这要走上一天,她恐怕在车底也挂不下去。
泽雅城多桥,车行缓慢,足足在城中穿行了两个时辰才出了城门,一路往北。
易中天护行的队伍不见了,永夜从车底感觉四周动静,终于找到机会从车底落下来,轻飘飘跃上了路旁大树。
她望着车队行远。
此地周围定也有湖,密密的芦苇像绿色的毯子铺开。
这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永夜毫不迟疑钻了进去。
身体已疲倦不堪,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无边无尽的青色苇芦遮掩了永夜的痕迹。
除了水鸟飞过,风吹过的声响,她听不到别的。
天灰蓝,挂着几片阴郁的云朵。
永夜闭上眼,疲倦的睡了。
她睡不踏实,从小和月魄一块的情景总不依不饶的出现在眼前。
怎么就这么难哪?他不过是想开间平安医馆,做个小老百姓。
还有蔷薇,雪白的脸上总挂着对她的依恋。
甩了她那么多次冷脸,她还是肯跟着月魄走。
郡主的身份呢,她肯忍了月魄,被他支来喝去,半点怨言都没有。
她应该冷血不予理会,任他们两个死在易中天手中。
急回安国,助父王平定内乱,匡扶朝纲,再挥军南下或与陈国谈判。
永夜睁开双眼,天边竟然有几颗星星在闪烁,一弯淡淡的月牙儿从暗色的云朵旁露出了头。
月魄……永夜的双眸映出一点月华,流光婉转。
那一点亮一点白,仿佛是一个白衣出尘的人。
永夜站起身,瞧了瞧自己的打扮,笑了,真不是做刺客的料。
她望着远处几点渔火脚尖一点悄悄靠了过去。
船里渔公正对渔婆说:今天运气好,钓到一只大鳖,还有几尾鲤鱼,明儿拿到市集上能卖个好价钱。
早起好卖。
卖个好价钱给老二攒着娶媳妇……不知为何,永夜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巷口卖面的王老爹,现在她觉得念叨这些生活琐事也很幸福,至少他们过得简单。
小船上的风灯被吹熄的时候,她上了船。
老俩口已经睡了,永夜下了醉梦散。
这一觉可以让他们睡到明天日落。
她找了点吃的填肚子,换了衣裳,有点抱歉地想,那些鱼你们后天再去卖吧。
她记得美人先生的住处,如果月魄和蔷薇被擒,有一半的可能会被关在哪里。
叛逃水榭灯光明亮,重重院落静寂无声。
永夜没有动,她靠着柱子看到水榭中无人也耐心的等待着。
院子,她不敢贸然进入。
她只能等。
一个时辰后,水榭突然有了人声:早说过了,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美人先生坐的长榻滑开,里面缓步走出来两个人。
长裙似雪,灰袍玉立。
永夜心一颤,应该是这里了。
美人先生娇笑着说:中天,我说过,李永夜不是我游离谷的人你偏不信。
易中天冷冷说道:听说李永夜曾在游离谷求医半年,我很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端王世子。
美人先生坐在榻上慵懒地理着长发:李谷是何许人,你以为一个假的他会瞧不出来?不过,她身上种有蛊毒却是真的。
一个真世子,没有武功,如何逃走的?易中天想不明白。
像是知晓他的想法,美人先生笑道:听说齐太子燕在事后匆匆离开,在飞燕楼永夜与他聊得很愉快,你为何轻易放太子燕返齐?没准儿,是他藏了李永夜也说不准。
若是藏身在齐使队伍中,没道理不会被我发现。
难道她会飞不成?她又是如何知道当晚我会动手?别忘了,她的贴身侍女和她的护卫长都失踪了,你们现在还没找到人呢。
永安侯与他们同时失踪,你说会不会在一起?易中天哼了一声:我行动之前,城门已闭,他们走不出去。
对了,金簪的主人是何人?簪子给了你,让你利用永安侯伤了风扬兮,安国的蔷薇郡主却不能给你。
中天,与陈王的约定我们游离谷已做到,我再不欠陈国什么。
我要离开了,祝你和公主白头偕老。
为什么美人先生坚持不告诉易中天她的身份?陈王许了游离谷什么好处,才让游离谷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划换世子,安国大乱的事。
一个刺客组织,杀人求财。
然而,永夜直觉的认为,游离谷似乎不仅仅为了银子。
天底下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插手一国内政,挑起内乱。
游离谷主志在天下么?易中天离开了。
永夜还在等待。
美人先生挑亮了烛火,展开了那幅画,轻声吟道: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
蝶衣。
呵呵,小星星,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你几时会来呢?难怪郡主从小就迷你。
也罢,那丫头吵死人了,今天还没去瞧她。
说完这句话,美人先生站起身挑了盏灯笼,出了水榭。
蔷薇真是在这里了。
永夜叹了口气,身形拔起,远远的跟着美人先生穿过院落推开一扇月洞门走了进去。
永夜在墙头等了很久,不敢大意。
她很担心是这陷井。
风里隐隐传来蔷薇的怒吼:滚开!先生……这一声喊出,永夜脑袋炸开,月魄,他果然在。
永夜猫一样在屋顶移动,居高临下瞧见院子一角厢房里露出三个条影。
身影她自是熟悉无比,是月魄蔷薇还有美人先生的。
难道这里就只有美人先生?过了一柱香时间,美人先生提着灯笼出来,对暗处低语道:看好了,明日离开陈国。
永夜凝神感觉院子里的气息,果然暗处还伏有三人。
这三人气息发出微弱,呼吸之声绵长,应该是三个高手。
呈品字形散布在屋内。
她目送着美人先生离开,有些犯愁,这院子里连这三人就是四个人,还有无暗桩呢?明天离开陈国,又会送他们去哪里?就算救了他们,三个人能平安离开?永夜一动不动,脑中翻腾开种种想法。
岂料,远去的灯笼去而复返。
美人先生身边跟了个全身黑袍的人。
永夜从未在游离谷见过此人,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黑袍人高鼻深目,脸色雪白。
青衣师傅的肤色都算是惨白一片,而这黑袍人更甚,半点血色也无,像极了日本浮世绘里的人像。
直看得永夜从心里打了个寒战。
再次进到屋内,美人先生说话也带了丝颤音:他就是月魄,已被逐出谷。
啊——蔷薇吓得尖叫起来。
永夜汗毛炸起,身体紧绷。
窗影上见那人的手缓缓伸向月魄。
她再也呆不住,手中飞刀急如闪电破窗而入。
黑袍人只招了招手,飞刀就进了他的手。
永夜一愣,院里子飞出三人,长剑如雪光冲进她藏身之处。
永夜一个跃身,飞刀与剑光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那三人配合默契,剑法高明,霎时封死了永夜的退路,直把她逼进院子里。
永夜突然不动了,甜甜地笑道:美人先生!青衣师傅!想死我哪!还不出来?美人先生倚在门口也忍不住笑:小星星,越长越鬼精灵,你怎么知道他是你青衣师傅?永夜暗中戒备,回头不屑地说道:他接我飞刀的手势,除了我青衣师傅还会有谁?你给他扑了多少粉?这样子很难看的。
星魂!青衣师傅咳了声,黑袍上真的洒落些白粉。
永夜笑得直捧肚子。
也就在这时,她的暗器再度出手。
院子里轰的一声炸响,飞刀直取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人却一跃而起。
一连串动作不过瞬间之事。
美人先生的披帛仿佛毒蛇吐信,青衣人手中暗器像天女散花。
师傅,你都说没有我躲不过的暗器,何必再出手!永夜大笑道,手未停,脚下也未停。
眼看她就将跃入湖中。
啊!她身后传来月魄一声惨叫。
永夜回头,屋子里的蒙胧灯光下,月魄似晕了过去,一柄长剑正逼在蔷薇颈边。
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永夜一个漂亮的翻转,笑嘻嘻地看了看被雷爆弹炸得七零八落的花草说:这么多年没见着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星魂说什么也要吃顿饭才走。
青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永夜,目光复杂,进了屋子。
美人先生披帛一抖已缠住了永夜的腰,轻轻一带将她拉近:你这孩子,身上湿成这样,有大门不走,何苦游水进来。
走,去换身干净衣服。
换什么衣服啊,就是身上东西带着累赘。
永夜边说边掏暗器,劈里啪啦扔了一地。
着凉了就不好了,吃颗药丸去寒!美人先生递过一枚药丸。
永夜听话的扔进嘴里,顺势又摸了摸美人先生的手:这么多年,我就忘不了美人先生的模样,那画儿还好看吧?来抱一个。
说完人就软在美人先生身上,意识清醒,手脚已不听使唤。
小星星!真乖,先生也想你呢。
美人先生放心的抱着她,移进了屋内。
没有月魄也没有蔷薇。
只有两个陌生人。
一个打扮成月魄,一个打扮成蔷薇。
永夜靠着美人先生呵呵笑了:什么时候山谷里除了刺客还培养戏子的?声音模仿得真像哪!美人先生扶永夜坐下,挥手让二人离开,轻声道:小星星,你的眼睛越来越毒了!你既然知道是你的青衣师傅,你当然也知道屋子里不是真的郡主与月魄,如何看出来的?永夜软倒在椅子上笑得甚是开心:你一个人没诱我进来,便又唤青衣师傅回头再想骗我一次是吧?你们一进屋就有声音,你们一出来,屋子里没声了。
蔷薇那性子,听到我的声音早大呼小叫开了。
哪会就啊两声了事!美人先生眼眸冷下来:你明明可以跳入湖中逃走。
永夜笑道:星魂很想两位师傅哪,舍不得走,想和两位师傅叙叙旧。
别甜言蜜语了,你明明知道逼你走的路线中只能下水,而水里有埋伏。
你的暗器在水中会威力大减,跑不掉!师傅,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星魂哪有那么大本事,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吧,水里有埋伏,费了这么大劲捉我,总有原因吧?星魂好象一直很忠心呢。
永夜不动声色的套着话,萎顿在椅子上的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偏偏脸上的笑容不改,与八年前一样灿烂。
既然如此,你何必束手就擒?不这样,师傅怎么放心告诉星魂答案呢?青衣人走到永夜身边,静静的看着她:师傅们只是奉令行事,要留你在这儿呆上两个月。
易中天没本事留下你,师傅只好出手。
两个月后就放你回安国。
两个月,游离谷要用自己要胁父王吗?或者,他们还想杀了他?师傅想让星魂陪着,说一声便是了,我还没在陈国玩够呢,我回安国干嘛?你是端王的亲生女儿,你以为这秘密还能瞒多久?你父王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太相信女人!美人先生轻笑道。
永夜望着青衣师傅,见他惨白的脸上现出重重的悲哀。
揽翠!永夜笑了:女人的嘴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男人想骗一个女人,足可以骗得她虚度青春年华,还执迷不悟,是么?美人先生!美人先生骤然色变,跳起来冲青衣人吼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说着冲了出去。
师傅!永夜轻声唤了他一声。
青衣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望向窗外沉声说:当年我落难,恩公救了我,我发誓效忠于他家。
星魂,师傅一直瞒着这个秘密没说。
但是纸包不住火,终于还是叫谷里知道了。
谷主说,只要你肯来,就不用杀了你。
永夜心中一酸,她的青衣师傅为她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她还是该谢他。
你们会杀了我父王吗?会。
不是我们动手,太子继位后,他会下手。
如果是大皇子继位呢?鹰羽虹衣与日光,早已在安国潜伏多年。
还有别的人,他们会杀了你父王。
永夜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端王如此恨。
如果安国大乱达到他们的目的,如果二皇子登基让他们能插手安国的权势,为什么一定要除去端王?然后让我继续当世子接手端王府吗?是的。
呵呵,师傅,我都十八岁了,瞒也瞒不了多久了。
我如何当世子?青衣人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星魂,你还不明白?你当不了世子,你就是弃子。
你的作用只是为游离谷掌握安国的权势。
永夜微笑,弃子多好,月魄也是弃子,他可能早已回齐国开他的平安医馆。
月魄说过,只要不是游离谷的人,他们就不会再来找你,这也是游离谷的规矩。
青衣人望着她,目中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淡淡的说:没有人能脱离游离谷的掌握。
月魄呢?你在,他如何能?永夜的心被拧得紧了,像两只手不停拧着的湿衣服,拧得她心中的血一滴滴被挤干。
月魄还单纯的以为他就能回到齐国开医馆,他的平安医馆!她蓦然大吼:你们要什么我帮你们做就是了,他连武功都不会,为什么还要盯着他不放?!是用他来牵制我吗?你们又给他下蛊?青衣人抬步出门,不肯回答。
为什么?师傅!永夜悲伤的声音夜里回响。
青衣人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天空,离开前吩咐道:去找两个丫头来服待她。
是!夜凉如水,永夜心凉似冰。
见那三个人隔了窗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便笑了:找两个丫头来啊!没见我动弹不得。
伺候好一点,我可是游离谷的宝贝,没准儿过两个月回安国还权势滔天,你们以后也别跟着游离谷打杂了,做我的保镖算了。
那三人不动,只有一人离开,看情形真的是去找丫头。
听到足音消失,永夜嘴一张,一颗药丸射出,正中一人面门,捂脸的瞬间她跃出房内,腿一抬,一刀银光从腿上跃出刺进他的心脏,回身出肘,重重击在身后那人肚子上。
长发甩动,手拈起扯出一根绑在发间的钢丝毫不留情的从身后之人脑后插下了下去。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她没有回头,没有停留一秒钟,身影像流星划过,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美人先生与青衣师傅目瞪口呆望着两具尸体。
这两人怎么也算得是使剑的高手,与永夜同一批从山谷里出来的刺客,居然瞬间就死在她手上。
八年未见,星魂的实力大出他们的意料。
美人先生叹了口气:你真真教出了个好徒弟!如何对谷主交待!你怎么就没看出她压根没吃那颗软香丸?青衣人望着夜空没有说话,眼里似飘过一丝笑意。
你也是她的师傅,你怎么就没看出来?美人先生一呆又叹:我看她啊,嘴里含个鸡蛋,也照样能谈笑风生,这本事,我没教过。
青衣人想了想皱眉:我倒是忘了,以前教她用嘴发暗器的时候,她好像能在嘴里藏五六根针照样吃饭说话。
你看,都怪你!美人先生跺脚。
青衣人摇了摇头:我老了,记性不好。
说着突然出手,肃立在他们旁边的那人连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都是小星星害的,她出手真够快的。
青衣人看了看院子里的三具尸体摇头道:她出手一点章法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我的徒弟。
美人先生笑着说:我们去哪儿?青衣人瞟了她一眼:你舍得走?你不留在易将军身边?难道你还不知道,我……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片坦然,声音带着委屈与幽怨。
青衣人偏开头:你,可以回去。
谷主……你为什么不能?青衣人轻笑了笑,惨白的脸上划过一丝温柔:星魂,总不能让她将来太为难!美人先生白了他一眼,手却紧握住了他的:希望……唉,这孩子,将来不要太难过就好。
听到这句话,青衣人眼中笑意浮现,话仍然冰冷无比:我吹的箫很难听……如果谷里的人找到我们,你不用吹箫,你只需会发暗器就行。
美人先生脸上掠过红晕,握紧了青衣人的手再不松开。
救美京都城外五十里有座夷山。
连绵数百里,山势险峻,高耸入云,多奇峰峡谷。
有夷山夕照、繁台春色、吹台秋雨等出名景致。
夷山出名的不仅仅是这些风景,更因为一座百年古刹开宝寺。
暮春时节,往来踏青赏景上香还愿的游人络绎不绝。
这日山下突开来一队官兵,游人纷纷避让。
队伍中一人身着蟒服,高坐马上,不时侧身与软轿内的人说话。
有人识得便指点了道,正是当今端王爷李谷。
众人哗然,当下认定轿内之人便是端王妃无疑。
想起最近从陈国传来的消息,安国使臣队伍遇袭,百名豹骑无人生还,而永安侯下落不明,都摇头为端王可惜。
永安侯在驿馆遇袭,陈国未免太过大意!有人如是说。
有人嗤之以鼻:当我安国是傻子哄?明明就是陈国公然杀我使臣!你当陈国是傻子么?要杀人会在自家门口杀?听说啊,刺客是天下闻名的高手风扬兮!轿子内的端王妃隐约听到外面议论,忍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
陈国来书道风扬兮夜入驿馆杀了永夜随行豹骑,放火烧了烟雨楼,掳走永夜。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风扬兮与永夜下落不明,清点尸首,独少倚红与林都尉。
朝廷震惊,传书齐国,如今正集三国之力全力缉拿风扬兮。
然而,端王入宫回府后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大皇子李天佑也悄悄夜入端王府与端王密谈了一宵。
这次,任王妃如何问,端王只说永夜无恙。
她向来是相信端王的,这一次,端王眼中的焦虑让她很不安。
这样的焦虑极少出现在端王脸上。
王妃一定要来开宝寺为永夜祈福还愿。
端王劝阻不得,只好亲自陪她走一趟。
轿子进了开宝寺,端王罢手不让士兵封了寺院,道香客众多,不便扰了他人兴致。
王妃出得轿来,端王已瞧到她脸上未拭尽的泪痕,心里一酸,搂了她去上香。
永夜的确下落不明。
他只能哄了王妃,然而,一日没见到永夜尸首,他还是不肯相信聪明机智的永夜会葬身火海,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明白,永夜也有一身功夫的。
而风扬兮是刺客之说,佑亲王过府一解释,他便明白了。
然而此时不可能为了永夜与陈国纠缠。
开宝寺是回字形建筑,居中大殿是座九脊重山式建筑,高大雄伟。
前殿后殿与左右护龙山墙合拢而围。
端王没封开宝寺,士兵却把正殿团团围住,以便王妃清净礼佛。
拾阶而上,主持在大雄宝殿合什亲迎。
王妃对主持温柔一笑:多谢大师!每次来宝刹嗅到灯油与梵香心便平和了。
阿弥陀佛!王妃此次来上香求签否?不用了,上柱香便好。
王妃很怕求得下签,干脆不求。
接了香盈盈拜下。
端王不信佛,他一生杀戮太重,觉得泥塑饰金的菩萨怕是不能原谅他。
每回陪王妃前来连殿门都不进,只肯站在门口石阶上等待。
他负手回头瞧着王妃,心里五味陈杂。
安国的局势越来越紧张,皇上病重,宫里已经肃严。
可是太子极不放心他手中的京畿六卫和羽林军。
这一个月,他被行刺了不下二十次。
明知道是中宫和东宫的刺客,他也只能杀了了事。
游离谷的刺客还没有出现,今日上香,他们会来吗?都说天下刺客尽出游离谷,李谷笑了笑,他其实也很想见识一番游离谷的手段。
香燃起青烟,王妃才拜得两拜,身体一软就倒在了蒲团上。
端王思绪瞬间被打断,大惊失色,喝道:有刺客!屏住呼吸冲进去伸手将王妃抱了出来。
殿外涌进侍卫将端王夫妇护住,一时之间,开宝寺内外冒出众多士兵,香客骤然吓得纷纷外逃。
寺院前后殿迅速封锁,众香客又被约束在寺中宽敞的院子中。
端王脸色铁青,心中暗恨贼子太狡猾,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目标。
没想到,竟是在王妃香中下毒。
他沉声喝道:回府!抱了王妃在众士兵簇拥下便要离开开宝寺。
王爷且慢!一道身影突然从香客之中闪出。
端王低头瞧了眼王妃,见她脸色发青,已中是毒之象,抬眼看着来人冷声问道:你是何人?王妃不服解药,她只能活一个时辰。
在下受人之托,特为王爷送解药而来。
来人四十来岁,面目无奇,穿了身极普通的青布袍,淡然的回答。
单凭他身处数百名士兵围困仍侃侃而谈毫无俱色,端王就起了警戒之心。
一个时辰是赶不回京都的。
他招了招手,侍卫赶紧抬来一张竹榻。
端王小心把王妃放在榻上,专注的瞧了瞧她问道:什么条件?来人呵呵笑了,手抚长须道:王爷的命!用王爷的命换王妃的命,岂不公平?四周士兵怒喝出声,端王笑了:原来是这样,的确公平。
王爷想擒得在下也无用,解药当然不会在我身上,在下是名死士,生死早已度外。
来人说完手中突现匕首,他轻抚了下刃口道:王爷记住,只有一个时辰。
在下已不负使命。
说完微笑着一刀刺入胸口。
开宝寺内顿时安静无声。
所有人呆若木鸡。
用一条人命传一句话,刺客心思不仅歹毒且细密。
竟要端王自尽以救王妃,连伏击都不肯。
端王眯缝着眼望了望天,低头叹息,对手非寻常人。
他低头看了眼王妃,脸上青气更重。
他牵住王妃的手,旁若无人的说:救了你,我死了,你会独活吗?王爷!众将士大惊,生怕端王做出极端之事来。
心里不免悲愤,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我李谷岂是这般容易就范之人?!端王大笑,回眸瞟了眼面色惨淡的主持吩咐道,主持既然无恙,就为王妃在此布灵堂超度好了!今日的香客不多,也不少。
开宝寺的香里藏毒,庙里的和尚也脱不了干系。
王妃若死,全部陪葬!一席话吓得四周香客对开宝寺和尚簌簌发抖,有胆小的已哭了起来。
喧闹声中,开宝寺门外传来一个笑声:王爷果非寻常人。
寺门官兵长刀所向逼住了来人。
端王瞟了眼跪地发抖的百姓,远远看去,那人与刚才赴死之人着同样的青布衫,同样的面部无奇。
端王沉声道:何人?来人对军士指着他的雪亮刀锋视若无睹,手中却捧了一个匣子,恭敬地走大殿前的石阶之下站定:王妃解药在此。
端王冷冷看着他。
来人笑道:王爷大可放心,鄙上心善,不愿伤及无辜。
以王妃的命要胁王爷,也太小觑王爷了。
鄙上备有一剑客,请王爷与之一战。
王爷若死在剑客手中,也不坠王爷威名。
剑客何在?端王淡淡问道。
正是在下。
请王爷先行为王妃解毒。
来人说着捧着匣子便往前走。
原本护着端王与王妃的侍卫下意识的让他踏上石阶。
端王居高临下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对方难不成真想公平一战?正寻思间来人拾步上阶已至身边一丈。
所有人盯着来人,有点坠入云中之感。
来人微微一笑,手便去开启木匣。
就这刹那,突有银光闪动,来人喉间突然多出了一点东西,飞刀已然入喉,血接着才慢慢沁出来。
保护王爷!端王身边近卫呼啦一声将端王围住。
木匣坠地嗖嗖飞射出一蓬银针,几名离得近的侍卫避之不及,射中倒地,脸色骤然发黑。
好歹毒的心思!端王咬牙切齿说道。
对方先迷倒王妃,再以死士示警,继而愿公平一战,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能靠近他,刺杀于他。
端王盯着来人喉间那一点银光怔怔出神。
他挥了挥手,近卫跑上前去从来人喉间取了暗器递给端王。
一柄长一寸,宽一分的柳叶飞刀。
他心头大震,突然涌出一种激动,又有些无力。
端王回身执了王妃的手张嘴想说什么,看她脸上青气越来越重人仍昏迷不醒又闭上了嘴。
杀了来人救了他,也一定会救她的。
端王目光望向四周,带着点急切、高兴,也有些无奈。
握住王妃的手背因为用力露出了青筋。
他在紧张什么呢?嗖的一声,又飞来一枚飞刀射向院中空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刀柄上似系有物事。
有侍卫上前取了刀,见刀柄绑了布帛,赶紧取下送给端王。
展开一瞧,里面滚出一枚红色丹药,布帛上简单二字:解药。
端王拿着药想也不想就给王妃服下。
片刻之后,王妃悠然醒转,见端王紧张瞧着她,嫣然一笑道:怎么就睡过去了。
所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显然掷飞刀的不是刺客而是救王妃的人。
不知是谁说了句:会是什么人呢?端王没有下令寻找杀刺客送解药之人,似乎所有的心思都系在王妃身上。
端王痴情人人皆知,此番王妃中毒,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事也很正常。
大家只能把种种猜测搁进了心里,嘴上只是笑着恭喜王妃无事。
众香客与寺内和尚没了杀身之祸汗透重衣松了口气。
风吹来,庭院中带着山林特有的芬芳。
端王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见王妃的确无事这才抱起她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仿佛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王妃狐疑的看着端王,他眼中露出的神色让她乖巧一笑:我倦得很,回了吧。
别为难寺里的师父与香客了。
端王点点头,忍不住想回头望向大殿。
终究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
永夜望着端王夫妇在士兵簇拥下离开了寺院。
身形一动正要跃下殿顶,心中突生警觉,顺着屋脊一滚避开,藏身之处已钉上了一排羽箭。
瞧箭来的方向正是前殿与左右护龙山墙之处。
箭声不绝,逼得她只能扑向后殿。
像只黑鸟一般迅急从后殿出,直跃入林。
才进山林,永夜就后悔了。
对方故意放出后殿一条出路,却林中已设下重重埋伏。
她冷汗沁了一背,堪堪避过。
身上的暗器不要钱似的往外扔,一剑刺来,后背一痛,人借着冲力就往外疾奔。
心里庆幸还穿着那件护甲背心。
夷山她曾陪端王妃来过,知道再往前就是著名的夷山夕照。
观赏夷山夕照之处是落日峰上一处悬崖,平空伸出一座石台,立台上,夕阳将落,云海翻腾,满山金黄。
此时正是未时末牌,虽不及日落辉煌,石台上仍能见山峰沐日,远山雄奇。
永夜跃上石台,见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已知没有退路。
回首一看,从林中缓步走出几个人来。
同样的黑衫黑裤黑巾蒙面。
她坐了下来笑道:我是裕嘉十二年进的山谷,你们呢?毕业之后过得好吗?一人突道:你是十号楼的那个傻子?哈哈!傻子能活着出来?你才是傻子!永夜抢白了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些人就是当年出楼的人吧。
游离谷真舍得成本,好不容易培养了十来名一流刺客,这会儿全送来安国了。
其实谷里没想到真要端王的命吧?否则,你们几人混在香客中行刺,多少还有些胜算。
永夜想明白了。
王妃的毒并非罕见奇毒,她趁着殿外大乱,取了香一嗅,便知随身带的解毒药丸能解。
你很聪明。
跟我们回去。
一人淡淡的说道,望向永夜的目光闪过嫉恨。
我回去有什么好处?我武功又不是特别好,何苦费这么大的劲儿抓我?要安国大乱,要安国的权势,去挟持太子和大皇子三皇子多好!再不济去杀了端王,也比抓我有用。
谷主是猪脑袋?!永夜撇撇嘴说道。
她说的是实情。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目标是在引自己出现,而不是对端王下手。
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谷主已下令一定要擒你回去。
你知道游离谷势力遍天下,你无路可逃。
永夜望着面前的黑衣人,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以她的功夫,就算冲出去,也会受重伤,跑不远的。
她往后一望,万丈悬崖,跳下去必死无疑。
永夜叹了口气:我跟你们回去。
不打了。
她的话让面前的人有点吃惊,似乎觉得擒她太过容易。
说话的黑衣人慢慢向她走来,手中拈着一枚针笑道:谷主说,如果给你吃药,咱们的下场会像陈国的那三名兄弟一样惨。
永夜笑道:药不好吃罢了,如果像糖一样甜,我肯定吃得高兴。
心中暗呼糟糕,在陈国杀了两人跑了,却留下了自己杀人的痕迹。
颈边一痛,人软了下去,她竟连手指头也动不了。
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清秀的脸,永夜看着墨玉并不吃惊,看到他眼神中那股得意与阴狠忍不住想笑:你不仅耐性好,报复心也强。
墨玉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会让你知道耐性是怎么练出来的。
侯爷!他说完正要拎起永夜,林中突然传来笑声:这个人,我要了。
随着笑声,林中慢慢走出一人,一身黑袍,脸隐在风帽中,半边脸只能看到他的胡虬,手中握着长剑。
风扬兮!黑衣人眉头一皱,望向墨玉低声问道:公子?!留下她,我不杀你们。
风扬兮的声音像春阳一般温和。
墨玉缓缓说道:游离谷处置叛徒,风大侠何苦要横插一手?哈哈,你不知道风某一直是游离谷的死对头?风扬兮一步步走近,看似悠闲,却分明透出一股杀气。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不仅是游离谷的刺客星魂,还是端王世子,皇上亲封的永安侯。
墨玉恶毒的揭穿了永夜的身份。
风扬兮笑了笑:我不喜欢重复。
声音一变,厉声道:滚!墨玉看了眼永夜,低声说道:落在他手中,你会死得更快!有时候死的快也是种福气!永夜仿佛被骇得连话也说不了,眼里露出不知是喜是忧的神情。
墨玉瞳孔猛的收缩:走!黑衣人唯他马首是瞻,瞬间走了个干净。
风扬兮迅速走了过来,按了按永夜的腕脉,掏出一粒药丸喂了下去,抱起她来:星魂!我们走!只走得片刻,永夜迷药已解,伸手去扯他脸上的胡子,居然一扯就掉,她望着那张英俊的脸轻声道:你怎么回安国来了?何苦冒这个险,被揭穿了,两个人都会死的。
风帽下月魄温柔似水,胳膊却收得更紧:我担心你。
永夜不再说话,脸埋在他胸前,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神仙生活夕阳坠入西山,林前已显暮色的时候,月魄与永夜已来到山谷之中。
永夜抬头,云雾已封住了半山望不见石台。
谁也想不到,在这石台下方的悬崖之下居然还有间竹屋。
林间山溪绕屋而过,溪水旁是一片草地。
风中飘着鲜花的香气,投林的鸟儿还在叽喳。
锅里煮着一锅菌子烧的野鸡汤,香气四溢。
月魄正弯腰洗野菜。
永夜揭开锅盖舀了勺汤顾不得烫嘴吹了吹便喝了下去,鲜得她直冒口水,伸手拈起一块鸡肉,烫得跳脚又舍不得放弃。
放下!月魄回头斥道,那块鸡肉便从她手中又滑进了锅。
永夜烫着的手指捏着耳朵,看着鸡肉吞了吞口水。
月魄笑骂道:还差点火候,等饭好了才吃。
他盖好锅盖满意的拍拍手回头,见永夜还盯着那锅汤出神,不禁失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贪吃?!永夜叹了口气,又吞了吞口水,扬起脸笑了:我决定一只鸡腿都不分给你!晚上吃饭的时候,永夜给月魄挟了根鸡脖子,然后再不理他。
月魄瞪大了眼,看着碗里的鸡脖子哭笑不得: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能吃,王府山珍海味多的是,你就像从来没吃过肉似的。
永夜头也不抬将最后留下的鸡脚嚼了又嚼:我很多年没吃这么痛快了,月魄你手艺真好。
月魄笑道:明天我烧兔子给你吃。
山兔肉嫩,比野鸡还好吃。
嗯,我会把这山上的飞禽走兽吃得不敢出门。
永夜满意的啃完鸡脚,吮了吮手指抬起头,见月魄只喝了碗汤,碗里那根鸡脖子动也没动,奇道:你就吃饱了?看你吃就饱了。
的确,永夜的吃相太恐怖,月魄觉得看她吃比自己吃还香。
永夜端起碗喝汤,目光在鸡脖子上打了几个转有些可惜还有些恋恋不舍。
月魄眼中流露出怜惜与心痛,将鸡脖子挟到了她碗中,不在意地说:我最讨厌吃鸡脖子,你要还能吃就把它啃了。
永夜边啃边骂: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喜欢!早知道,我连这个也不留给你。
啃完她满意的又喝了一碗汤,这才拍拍肚子瘫在椅子上:我犯食困!懒!不想洗碗涮锅是吧?月魄见永夜一脸满足只好认命的起身收拾。
永夜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幸福。
京都方圆百里,只有这夷山山高林密隐蔽一些。
今日若不是去庙里打听你的消息,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月魄一边洗碗一边说。
你扮风扬兮还真像,差点吓死我。
我宁肯跟谷里的人回去,也不想落在风扬兮手上。
回去只要我肯投诚,大不了还做刺客。
这些年处处和风扬兮做对,落在他手中,以他嫉恶如仇的心思,肯定会杀了我。
永夜懒懒的说道。
月魄扮得实在很像,连声音也学得像。
还不是被你拆穿了!永夜呵呵笑了:咋一看吓坏了,再一瞧,就瞧出来了。
我对他的气息特别敏感。
月魄怔了怔,摇头笑道:你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风扬兮好歹也是一代大侠!是啊,他是大侠,我是刺客小人。
他差点死在我手上,七八年前就四处找我想要杀我,能不怕他?我在三丈外就能闻出他的味道。
月魄放好碗筷,望着窗外喃喃道:他要是死了就好了,省得你成天怕他。
她本来有机会可以杀他,然而,看到风扬兮在火中焦急找她的模样,让她如何下手?永夜站起身,走到窗边,天空虽有云层,却依稀有月光洒下来,她想起了从前在山谷中与月魄看星星的时候。
眼前的情景让她觉得分外温暖,手伸出想要抱一下他,才触到他的衣衫又缩了回来。
月魄瞟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怎么不问问蔷薇?你在,蔷薇自然也安全。
月魄长叹一声:那丫头天真了一点,却还不傻,一路上还算配合默契,狼狈了点,还好没落在那些人手上。
她在齐国我老家藏着,我想,安国的事情完了,她再回来也无事了。
太子若是登基,蔷薇不嫁也不行。
月魄目光狡黠:有端王的京畿六卫在,太子当不了皇帝。
这句话说出永夜心情又沉重起来,只瞬间便隐去了眉间的忧思,她笑道:还不是皇帝一心想让佑亲王登基,我父王不过是按旨意办事。
不管哪些,我们去看星星。
月魄看着她往屋外走的背影,觉得她身上压了很多东西。
从前的星魂有事会装傻,却不像现在这样,脸上笑着,眸子里总有种悲伤与沉重。
永夜知道他看着她。
如果可以不管朝廷的事,不理会游离谷该有多好。
提起安国的皇位之争,她就不可遏制的想念端王与母亲。
想起端王妃,永夜就心软。
如月魄所说,掌握了京畿六卫的端王与能威摄百官的张相,安国乱不起来。
也许,京都并不需要她出现。
永夜深吸了口风里的花香,山谷宁静安祥,能这样过也不错的。
她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云层后面时隐时现的月亮出神。
想什么呢?月魄也躺了下来。
永夜认真的说:我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就这么简单?嗯。
我觉得困。
永夜闭上了眼睛。
月魄没有说话,偏过脑袋看她。
洗去易容后精致完美的脸,睫毛连丝颤动都没有,鼻息绵长平稳,他喃喃道:睡吧,无人会吵你。
永夜醒的时候躺在竹床上,身上还盖了床薄薄的蓝底印花的棉被,新被子的味道,带着全新的心情。
她一跃而起,精神焕发。
月魄!她放开喉咙喊道。
她的声音大声得几欲将竹楼震散,月魄手中握了一把蕨菜冲进来:什么事?永夜笑得前扑后仰,指着他道:你真像一个居家男人!说完眨眨眼又笑了,没事,我醒了就想喊你的名字。
月魄也笑了,却板起了脸:太阳照屁股了,你真懒,去溪边洗洗回来吃饭!永夜像只鸟一样飞出竹楼,月魄又忍不住笑了。
山中十日晨曦在林中结了层浓雾,阳光照进来,能看到淡淡的光带,鸟儿婉转啼鸣。
吃过早饭,月魄就带着永夜去采野菜。
他吩咐道:我采野菜,你想吃什么肉自个儿去捉。
永夜摇头不干:总是我捉,不干!今天我采野菜,你,就去捉鱼好了,那个简单。
你认识野菜吗?不认识!不认识你采什么?永夜理直气壮的回答他:今晚就只吃鱼,不吃野菜!我不采!于是月魄没办法脱了衣裳站在溪水里捉鱼。
永夜欣赏的望着他赤裸的上身悠然道:瘦是瘦有肌肉,排是排有身材,这话说的真不假!月魄满头大汗才终于捉住一条鱼,听到这话便笑了。
他捧了鱼上了岸,走到永夜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把鱼一抛弯腰抱起了永夜往河里走:你敢用功夫,今晚就别想吃鱼了!想看我衣裳尽湿曲线毕露的模样?月魄被她说中心事,俊脸涨得通红,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杵在河边狼狈不堪。
半响望天道:好女孩是应该把眼睛闭上,尖叫一声把脸埋在我怀里才对!永夜眨了眨眼道:我本来就不是好女孩!月魄怔了怔放了她下来,手抚着她的脸,眼神越来越温柔,闭上眼低下头想要吻她。
永夜的心跳得很快,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在月魄的唇快要触及她时,突然有些惊慌,把头往后一仰。
星魂!搂她的手又收紧了些,月魄轻声喊道。
这气氛,永夜只觉得夏天提前到来,气温在直线上升。
她转开头有点不敢直视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永夜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
月魄满脸无奈:我是学医的,连男人女人的骨骼经脉都分不出来?你真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永夜脸有些发红,突然瞧到草地上的鱼挣扎着要跳进水里,急得大叫:你赶紧缚鱼去!月魄叹了口气,几步迈过去捉了鱼,瞪了它几眼嘀咕道:叫你跑!今晚非吃了你不可!你说什么?月魄露出灿烂的笑容,磨了磨牙道:我对它说,今晚就吃了它,叫它还敢跑!永夜放声大笑,脚尖一点跃到溪中石头上歪着头瞧他:我不提醒你,你捉得到么?近午时了,你才捉巴掌大一条,瞧我的!她拿出在山谷里捉鱼的本事,在溪水中跳跃,捉住一条就大笑着扔给月魄。
阳光在她身上打下淡淡的光影。
眼前有一只黑蝴蝶翩然飞过,月魄看得恍惚起来。
心里的情感像被洪水决堤,汹涌而出,只盼着她能和自己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山谷幽深,隔绝了世俗烦扰。
他们难道真的能在这里与世隔绝生活一辈子?月魄目中掠过一丝黯然。
永夜看捉得差不多了才罢手。
见月魄用树枝串了鱼要拎进厨房忙止住了他,我给你做烤鱼!好啊,上回吃过一次,还是冷的。
月魄说着把鱼串递给她,又解了两条大的拿在手中,中午吃烤鱼,晚上喝鱼汤,我去找点菜晚上煮汤。
上一回她请紫袍小孩吃烤鱼,顺便也给月魄烤了一条去。
鱼冷了,月魄却说只要是她烤的都香。
他还说,他们不会是敌人。
永夜低头看着手中的鱼串,微笑着升火烤鱼。
夜空异常晴朗。
星光与月光与厨房的灯光交相辉映。
空中有花香,桌上有鱼香。
永夜却没有动筷子。
怎么不吃?月魄很奇怪。
永夜掰着指头数:第一天是鸡,第二天是兔子,第三天是鸟,第四天是鹿,昨天吃了蛇,今天吃鱼……我吃了六天的肉了,好像长了不少。
月魄挟了一块鱼扔进她碗里:你不胖,再长长才好。
她数一个指头,他的心就跳一次,生怕她不想再吃,不想再在山谷里呆下去。
永夜望着鱼叹气:我觉得胖了很多。
月魄沉默了下,挣扎了会,还是舍不得说起外面的事情,舍不得让她离开。
行动已快过思维,思索的同时已动手盛了碗汤给她:不吃鱼,喝点汤,长不胖的。
永夜接过汤,扑鼻的香味,奶白色的汤计,她望着月魄有些企盼的神情突然下定决心:太香了,不管了。
说着咕噜一气喝完,埋头吃鱼,连汤里的野菜也捞来吃了。
月魄没有动筷子,满足的看着她吃完才赞道:每次见你吃这么高兴,我都觉得为你做吃的特别幸福。
幸福?永夜拍拍肚子又瘫在椅子上犯食困:每天吃得犯困才是最幸福的事。
这么多年,这几天最幸福。
我们去看星星,我才做了支笛,我吹给你听,听着睡也会很幸福。
月魄吹笛的模样让永夜想起了青衣师傅在美人先生楼前吹难听的箫。
还记得去看三位师傅打架的事吗?记得,看得过瘾,被罚在田里翻土我还一个劲笑。
青衣师傅后来在美人先生楼前吹了很久的箫……很难听……你敢说我的笛子难听?月魄反应过来,但是永夜没有回答他,已经睡得沉了。
和月魄在山谷里呆的日子,她总是很放松,很容易睡着。
月魄手轻抚过她的脸,六天,她和他在这里呆了六天。
她说这六天最幸福。
还能再长一点吗?月魄望着星空下闪闪发光的溪水轻声问自己。
看着永夜睡熟的脸,花瓣一般柔嫩的双唇,他低下头,轻轻的从她唇上扫过,却移到她额间印下。
山谷里的生活清淡平静。
转眼两人已在谷底呆了十天,永夜这天去捉了只獐子回来。
晚上月魄煮了一锅汤,又烤了条獐子腿。
你真打算把这山上的野味全吃遍?永夜啃着獐子腿就着獐肉汤吃得满嘴流油,白了他一眼说:实话告诉你,我生怕被人瞧出来是女的,在王府看着肉都不敢吃,我容易吗?这八年,我只啃过一次鸡腿,还是在李言年院子里蹭的。
那晚若不是想着要去救你要多点体力,我还舍不得吃呢。
我欠你多大人情似的!为了我吃鸡腿,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月魄心里一颤,嘴上却取笑永夜。
我不怕,我现在要大开荤戒!你不怕长……开了,让别人看出来了?月魄的眼睛往她胸部一瞟。
永夜面不改色又喝了口汤:你不是别人。
月魄心里一暖,伸手去擦她嘴边的油腻。
永夜一挡:我去溪边洗脸,你袍子这么干净,还是月白色的,弄上油麻烦。
说着站起身,又喝了口汤,叹道:月魄,你的手艺无与伦比,你将来不开医馆,开间酒楼也能成赚够银子。
好,将来我一定还开一间平安酒楼。
永夜呵呵笑了,走出门望了下天空:今晚无云,有月有星,涮好锅碗来陪我!她悠然自得走到溪边低下头,闪闪发亮的溪水映出张模糊的脸,手伸进去便搅得碎了,心仿佛也乱了。
静夜之中溪水呜咽,永夜将脸埋进了水中。
清凉的溪水冲涮着她的脸,眼中阵阵酸热,她分不清脸上冲过的,是水还是泪,嘴里吐出的是汤还是胆汁,只觉得苦涩莫名。
她喝了好几口溪水才勉强冲淡那股苦味。
春日的溪水清洌沁凉,永夜的脸都冻得木了才抬起头来。
晶莹的水珠在她脸上闪动着月亮的光,永夜一抹脸对走过来的月魄咧嘴一笑:这里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擦脸的布。
月魄走近,举起袖子给她擦干水珠,他的动作轻柔,像呵护一件宝贝。
永夜的眼睛又热了起来,扭开脸掩饰着笑道:为什么总穿月白色的袍子,一点污渍都能看出来。
不喜欢我以后就穿黑色的袍子,这样,你可以就着我的袖子擦嘴!永夜扯着他坐下,头习惯性的往他腿上一靠,闭着眼说:别,风扬兮总是一身黑衣,邋里邋遢的。
其实我喜欢你穿月白色的袍子,像微蓝的天,纯净。
其实,我不怕弄脏衣服。
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弄脏而己。
永夜的声音渐露疲倦。
月魄释然的笑了:改日换了女装第一个让我瞧瞧?为什么,第一个让你瞧?她的声音轻得像晚风,几不可闻。
月魄眸色像远处的山影一样沉,手指勾起永夜一络发淡淡的说:我舍不得让别人瞧了。
永夜没有再说话,睡得沉了。
月魄摸出笛子吹了一曲,笛声悠扬,似惊醒了林中夜鸟,发出几声鸣叫。
他搂着永夜在溪边坐了很久才抱起她回房。
永夜睡得孩子似的,月魄瞧着那张美丽的脸目不转晴。
他在床边静静地坐着,良久叹了口气才离开。
永夜睁开眼,双眸如星子闪亮。
听到竹楼隔壁传来月魄平稳的呼吸,她才像猫一样轻轻下了床。
隔着墙默默感受着月魄的气息。
十天,已经足够。
安国的天变成了什么样?她悄无声息的掠到厨房,桌上还摆有未喝完的汤,真可惜!永夜又有流口水的冲动。
她用竹筒装了一点封好系在腰间,周围太安静,静得能听到隔壁月魄的鼾声。
永夜像黑色的鸟向谷口飞去,行了一程她回头,远处的竹楼只余一团暗影。
想起早晨月魄发现她不在的表情,永夜的心有些难受。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这是她留在房中的字。
牡丹院的小麻子杨花如絮,仿佛一场轻雪纷纷扬扬。
安国京都仿佛沉浸在漫天的温柔之中。
连最幽深的巷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也满枝头绽放映着阳光的绿意,勃发出盎然生机。
四月暮春的清晨,牡丹院的老鸨打着呵欠出了房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一夜笙歌酒后,所有人都在睡觉。
妓院青楼的白天,本就是寻常人的黑夜。
墨玉公子今天也起得很早,竟没唤醒院子里的小厮,亲自动手泡了壶茶,坐在棋盘前独自下棋。
院门口樱花树被风吹得散了,时不时飘落粉红的花瓣。
墨玉望了望肩头,手指拈起一瓣,托着瞧,风吹过,花瓣轻颤,却仿佛被吸在他指头上似的。
片刻后,墨玉微微一笑,指尖花瓣飘荡出去。
他的目光跟着那抹粉红色打了几个转,眼见它要落进院内的水池中,突然一道白影掠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执事。
墨玉迅速收回心思,轻唤了声。
李言年掀袍坐在他面前,看到那壶茶便想起了永夜。
一个多月了,永夜下落不明。
当初的计划是将他扣在陈国,让端王投鼠忌器。
只要端王保持中立,太子天瑞便会顺利登基。
毕竟占了太子的名份,李天佑想要登基除非造反。
端王手中握有京畿六卫,如今皇上病重,连宫中的羽林卫也交由端王掌管。
这些兵只听李谷一人调遣,李天佑若无端王支持,但凭佑亲王府的三百亲兵,如何能与拥有一千五百人的东宫左右卫率抗衡。
然而,永夜失踪了。
李言年心里说不出的忧虑。
宫里裕嘉帝除了端王不见任何人。
紫禁城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出入。
虽然太子行动如常,也没有下废太子的昭书,他还是担心。
游离谷与陈王交易的条件是裕嘉帝驾崩,陈国便发兵攻打散玉关。
游离谷得到操控安国的权利,陈国能得到包括散玉关在内的五座城池。
为保大局,端王肯定会发兵散玉关,一心攘外。
等陈军退去,京都之事也该尘埃落定了。
计划如此,唯一的变数却是永夜。
这个世界上,能牵制端王李谷的只有端王妃与永夜。
只有把这两个人握在手中,端王才不会把京畿六卫和羽林卫交给李天佑。
想到此处,李言年眼中腾起怒火。
他想不明白为何谷主要派程蝶衣与青衣人去陈国。
如果换了别人,永夜能跑掉?如今连那二人都叛逃了。
亏得自己飞鸽传书,将李永夜的真实身份告知山谷。
李言年眼间又浮现出永夜的笑脸。
她居然瞒过了他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李二。
跟了他整整二十年的李二也不告而别。
当年永夜问他为何不杀掉李二时,他居然还回答杀了忠心之人,再无人敢对他效忠。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他能相信的吗?一张美丽的脸又浮上心头。
他冷冷一笑,女人,谁知道她的心思。
诚如揽翠,端王派她卧底在自己身边,还不是一样背叛了端王。
李执事!墨玉见李言年不说话,狠狠的盯着棋盘的模样禁不住轻皱了下眉。
李言年被他一言惊醒。
李天祥远在秦河,罗将军才传来信息军中一切如常。
以裕嘉帝的情况,三皇子是赶不回京都的。
唯今之计,只有杀了端王和李天佑,让天瑞登上皇位。
陈军就算入了散玉关,安国也不是不能抵抗。
公子,谷主有何安排?李言年望着墨玉静如止水的面庞问道。
墨玉的双眸温润如玉:游离谷已决定退出安国皇位之争。
李言年呆住。
谷主说了,你家的事情,游离谷不再插手。
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鹰羽虹衣和日光会在新皇登基前帮你。
为什么?没有游离谷的支持,此仗胜算太小,裕嘉帝一纸诏书便可以废了太子。
李言年头上汗已沁出,谋划十来年,居然游离谷在这紧要关头要退出。
难道,你要让游离谷为了你一己之私,全部葬送进去吗?墨玉目光蓦然变得冰冷。
连李永夜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想通过控制她掌握端王的权势,李言年,你多年前就犯下大错!老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又打了个呵欠去了厨房。
这是牡丹院唯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做工的地方。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客人来,牡丹院都能提供最上等的茶,最美味的小吃,最精致的菜品。
这是牡丹院的规矩。
才转过回廓一角,见厨房的院子里盛糯米粉团的竹箕支开晒着,打杂的小厮小麻子人却躺在竹箕下睡觉。
老鸨便叉着腰骂道:老娘一大早就忙,臭小子你居然敢睡大觉?挽了袖子便要去打小麻子。
小麻子身形单薄,一张脸满布黄褐色麻点,听到老鸨骂声眼睛猛的睁开,机灵的从竹箕下爬出来,赔着笑脸躲在竹箕后道:陈师傅让小的看好这箕糯米粉子,怕鸟啄了吃了,蚂蚁爬了。
妈妈辛苦,小的再也不敢了!说着赶紧端了凳子给老鸨坐,看她脸色,顺便把厨房里蒸好的点心,备好的茶水一一端过来。
见小麻子机灵,老鸨鼻子里哼了一声,嗅着食物香气觉得饿了,不客气的一阵大嚼。
瞧得小麻皮直吞口水。
老鸨的目光从不远处墨玉公子的院落飘过,站起身来吩咐道:昨晚炖了一晚的鸡汤好了便给墨玉公子送去。
小的记住了。
老鸨瞧了眼厨房,见里外就小麻子一个人,脸上又堆开了花:好好干,有前途!小麻子低头哈腰把她送走,眼中露出笑意。
有前途?以自己的相貌与年纪是做不得红牌倌人的,当个龟公管事也算好前途?想了想,她走进厨房盛了鸡汤装了食盒,拎着走向墨玉公子的小院。
快要院门之时,脚尖一点,竟使出了极高明的轻功,像一片风吹起的杨絮飘上了墨玉院外的一棵樱花树。
她笑了,墨玉公子未时之后笑脸迎客,未时之前却未必在补眠。
院子里墨玉公子正与一人对弈。
雪白的长袍锦衣,高贵的神情,虽到中年仍不失潇洒,不是李言年是谁?难怪墨玉公子的院子会选在牡丹院最偏远的地方。
这里与外面就是一墙之隔。
来人自不必从大门进出。
永夜从山谷回到京都,便寻了个机会易容进了牡丹院成了厨房打杂小厮小麻子。
牡丹院没有变化,游离谷就没有行动。
她不止一次这样在树上观察墨玉公子,终于让她遇到墨玉早起接客的时候,这客人还是她的师傅李言年。
……不出十日……话语声随风飘来。
十日?是指十日之内还是十日之后?青衣师傅说的鹰羽虹衣与日光又潜伏在何处?李言年又会做什么呢?种种疑问在脑中盘旋。
永夜抬头眯缝着眼望天,阳光透过绿叶轻洒下来,这样舒服的春天转眼就要过去了。
谁?永夜一惊,拎着食盒飘落在院门口,手正抚上门环欲敲,墨玉公子拉开了门。
公子,给你炖的鸡汤。
永夜憨厚的笑着,递过了食盒。
墨玉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却充满狐疑:是说一大早就嗅到了鸡汤的香味,有劳了。
说着接过了食盒。
永夜很正常的转身,脑后风声袭来,她不闪不避。
墨玉的手掌快碰到她的脑袋又收了回来,目送着永夜悠然走回厨房,这才拎起食盒回到院子:是送鸡汤的小厮。
李执事,要不要喝一碗?李言年站身摇了摇头:多谢公子指点。
唉,你去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谷里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听天由命吧。
李言年黯然离开,那抹背影像水池里泡胀的花瓣,苍白没有生气。
墨玉倒了碗鸡汤,吹了吹慢慢喝下,闭目想了想,放下汤碗起身出了院子。
永夜回到厨房院子的竹箕前,懒心无肠的挥动手中扇子,扇开飘落在竹箕上的杨絮。
墨玉出现在院子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小麻子半眯着眼,打着呵欠似乎疲倦得想瞌睡的模样。
他放轻脚步走近,猛的一掌击下。
永夜突然低头,细心拈起糯米粉子上沾着的一点杨絮扔掉,墨玉这一掌落了空,也松了力道,拍在她背上。
啊!永夜似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墨玉公子赶紧行礼,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是还要鸡汤吗?墨玉瞧着她,微微一笑:是啊,汤味道不错,想再喝一碗。
永夜放下扇子,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公子何必亲自来,唤人告诉小的一声便是。
她熟练的从炉头锅中盛了汤装好,拎着食盒却没有递过去,殷勤地说:小的给公子拎过去吧。
墨玉也没拒绝,微笑道:有劳了。
公子客气,小麻子长得丑,入不了各院公子的眼,只能呆在厨房打杂。
能为公子做事,是小麻子的福气。
永夜唠唠叨叨提着食盒走在前面,背心空门大露,竟似一点也不担心。
墨玉望着小麻子,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到了院子门口,墨玉接过了食盒温和的笑了笑:回去吧。
永夜殷勤地说道:公子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好。
行了一礼离开。
墨玉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难道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小麻子不是偷窥之人?如果是,她就不会后背空门大露没有防备。
他瞧了瞧院子,在这里呆了七年,明日一过,就要离开了,竟有些不舍。
一个从长街上浴着夕阳走来紫色身影在脑中浮现,心头那丝嫉恨怎么也掩饰不了。
李永夜!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目中骤现炽热。
等我抓到你,我一样让你站着等,让你执酒侍候,让你学会,忍耐!步步惊心夜渐深,集花坊灯火通明。
永夜值了白日,晚间有两个时辰空闲。
对于打杂的小厮而言,这两个时辰是补眠的最佳时间。
她与同一个班的小厮胖子疲倦的回到屋子倒头就睡。
不过多儿,大胖的鼾声响彻云霄,永夜鼻息绵长。
她平稳的控制着呼吸,眼睛却悄悄睁开了。
她瞟了眼熟睡的大胖,正想轻手蹑脚下床,突然感觉有人向这里走来,永夜马上闭上眼装睡。
门轻轻被推开,来人站在房门口没有出声。
片刻后打鼾的胖子鼾声突然停了,他出声说了句:睡着了。
胖子的鼾声又继续响起,仿佛他刚才说的是梦话。
墨玉拉上房门转身离去。
永夜惊出一身冷汗,她怎么就没发现胖子是在装睡?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是一般的好,青衣师傅常年训练的呼吸大法不是一般的有效。
她闭上眼想真的是步步惊心。
------------------------------------端王府书房中,李天佑深夜独自前来。
裕嘉帝全靠药物支撑着身体,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撒手西去。
然而,裕嘉帝却还是没有下旨行动。
皇叔,东宫左右卫率这些日子衣不解甲,东宫官员进出往来频繁,这一切都证实他们动手迫在眉睫。
端王目中忧色更重,却展颜一笑:东宫越是如此,证明他们心中越是没底。
秦河没有消息,羽林卫早己加强禁宫守卫,他们已经感觉到危险。
天佑深呼吸,也笑了:一切都在父皇与皇叔的掌控中,天佑太年青急躁了。
没有秦河罗将军的大军,东宫只是颗死棋。
端王淡淡的说道。
天祥才十八岁……李天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三皇子天祥赴秦河边关,能否对付得了长驻秦河的皇后长兄罗将军谁也不知道。
端王却道:你父皇深谋远虑,非本王所及,他既然做出如此安排,想来天祥会有万全之策。
如今到了此等紧要关头,秦河无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不明白,父皇为何不下旨……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父皇,也在等。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下旨的。
端王的神情中带了丝忧伤,情不自禁想起了永夜。
自开宝寺一别,永夜再无消息传来。
说不担心是假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天佑见端王神色,忍不住也问道:永夜还无消息?她是不是……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皇叔,我……天佑定不负永夜!天佑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端王一愣,笑了笑说:你把她当亲妹妹看,我自是欢喜!李天佑沉默了下道:皇叔不喜欢天佑?端王笑道:三位皇子中,皇上最中意你,天佑天资聪颖,学富五车,在士子中素有才名。
本王蔫会不喜?他负手走到书案前,拿出一份名册与地图递与天佑,本王会镇守禁内,京都之事就交付于你了。
天佑见端王左顾而言它也沉住气没有再追问下去,笑了笑:京都已是外松内紧,明日天佑会去牡丹院查探。
天佑告辞。
端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忧心仲仲,喃喃道:不回来有不回来的好处。
---------------------------------又一天过去了,永夜伸了个懒腰,大声喊道:胖子,你去担水我烧火!胖子憨憨地担了水桶在院内水井处汲水,永夜望着他的背影冷笑,真想走过去一脚将他踹入井中。
这里没几个不简单的人,自己居然就混了进来,她摸了摸脸,牡丹院开在京都城天子脚下,自己那位狡猾的老爹不安插点人手在里面是不可能的。
饶是如此,依然被盯得这么紧。
离开开宝寺已有很多天没往王府传过讯息了,父王会很着急。
她懒心无肠的坐在灶台下往炉膛里塞柴,一条黄色的小土狗温顺的趴在她脚边睡觉。
胖子担了水开始切菜。
永夜一直以为胖子只是个非常不错的墩子手,现在换了种眼光看他,菜刀闪过,丝是丝,片是片,刀法不是一般的好。
胖子见永夜撑着下巴看他,得意一笑:要当大厨,首先要练刀功。
羡慕吧?陈师傅说过些日子我可以切点土豆块了。
胖子呵呵笑了,扔了块肉片给黄狗。
见它从地上一跃而起,精神百倍的守着自己打转,笑得脸上的肉一颠一颠。
永夜也跟着笑。
黄狗转悠了会见没吃的,又趴在地上睡了。
笨笨,吃饱就犯食困!永夜见黄狗睡着,伸脚踢了它一下。
黄狗动也不动,连头也趴在了地上。
午时末牌,厨房里飘起饭菜香味。
永夜嗅着就想起了月魄的手艺,她像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开始机械的洗菜,削皮,递盘子……牡丹院各房各院的公子姑娘陆续起身前来厨房拎走了食盒。
厨房再次变得安静,炉膛里的柴禾偶尔发出噼啪声。
她知道再过两个时辰,这里又将是一片忙碌。
牡丹院一天的风情就将在夜色中徐徐展现。
大厨陈师傅在末时准时出现在厨房,几声令下,厨房像开动的机器有条不紊的转动。
永夜此时的职责是帮着送饭菜拎食盒。
看似轻松,却一路都是小跑。
牡丹院来的客人多,粗使丫头和小厮都怕送慢了挨骂。
永夜给琴院的琴师们送了饭菜喘着气回来,大厨陈师傅的声音已经响彻云霄:小麻子你这个狗日的,死哪去了?陈师傅!永夜喘着气跳进门,才从琴院回来。
前院雪芳斋有客人,赶紧着把菜送过去!陈师傅狠狠的给了她一个爆粟。
永夜口中呼痛,却麻利的接了食盒飞快的向前院走去。
她站在雪芳斋外,把食盒递给了外面的丫头,指指里面轻声问道:陈师傅压箱底的菜式都做了,是谁这么大面子?佑亲王。
丫头低声答道,掀起帘子赶紧上菜。
帘子掀起的瞬间永夜往里面看了一眼,正对上李天佑的目光。
她缩回头等丫头上完菜拎回食盒,镇定的想李天佑肯定认不出她来。
帘子一掀,丫头出来推搡了一下她低声道:王爷唤你进去!永夜又想起离开安国时李天佑的举动,身上鸡皮疙瘩颗颗爆响,无奈的低着头进去:小的给王爷请安。
李天佑正挟了筷陈师傅压箱底的菜吃得满口留芳,瞟了眼褐色皮肤满脸麻子的永夜有些发怔,片刻才温言问道:陈师傅还在厨房忙活?是,王爷。
李天佑站起身笑道:本王喜欢吃这道菜,这就让陈师傅做给本王瞧瞧。
前面带路吧。
堂堂佑亲王要去牡丹院的厨房看师傅做菜?丫头和永夜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天佑已走出雪芳斋,对丫头说:你不必跟着去了,走吧。
永夜强自镇定,领了李天佑往后院去了。
丫头赶紧跑去唤老鸨。
迈进后院的瞬间,李天佑的声音已似贴在永夜耳边在说话:小夜,你快把人急疯了知不知道?这等下作地方别再待了,嗯?永夜惊诧的扬起脸笑道:王爷是在和小麻子说话吗?小麻子喜欢牡丹院的厨房,以后学到一成陈师傅的手艺就去开家小铺子过活,攒点银子娶媳妇,陈师傅说小麻子很聪明,过些日子可以上墩子练刀功……她连声说话,声音喜滋滋的似看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麻子大厨,仿佛小铺子已经开张了似的。
说了一长串,李天佑居然没了反应,眼看快到厨房。
永夜紧走几步说:王爷,厨房到了,小麻子去喊陈师傅。
话音才落,李天佑已一把扯过她抵在廊柱上,什么话也没说,手指挑着她的衣领往下滑。
王爷……你不仅好男风,还喜欢麻子?永夜猛的一缩脖子,汗毛直竖,手抵住李天佑的胸说话开始结巴,这倒不是装的,是被他吓出来的。
李天佑迅速捉住她的手扣在头顶,缓缓说:本王不信回回看走眼!永夜大急,不露武功难道让李天佑白占便宜?她长叹,就这样让李天佑识破身份?见他的手已顺着脖子要滑入衣襟一闭眼变了声音道:李天佑你再不放开我,我一辈子不理你。
呵呵,我就知道,你总会承认的。
李天佑松开手,却将永夜圈在胳膊弯里,微笑道:小夜,为什么不回家?我真没想到你不仅回来了,还藏在牡丹院里,谁给你易的容?我差点不敢相信是你。
永夜扭开头:你还不是认出来了?李天佑呵呵笑了:我认得出你的眼睛,谁见过一个小厮探头探脑的时候还有一双这么亮的眼睛?没时间和你闲扯,你盯好墨玉公子,听他与李言年说,十日之内京都会有事发生。
就这些。
墨玉也会认出来?永夜皱紧了眉,有些忧虑。
李天佑也听到不远处走廊传来脚步声,放了永夜见她一溜烟进了厨房。
老鸨的声音伴着浓浓的胭脂味道传来。
哎呀王爷,厨房那种地方王爷怎生去得?李天佑摇了扇子道:本王也在想这个问题。
不去也没关系,陈师傅明儿就来王府帮厨吧!牡丹院闻名,除了公子与姑娘面相生的好,还有一绝便是陈师傅的菜。
不少客人来牡丹院不见得一定是看上了某位公子或姑娘,冲的就是陈师傅的菜。
顺便再叫上公子姑娘陪陪酒。
陈师傅若是一走,生意至少损三成。
老鸨当下赔了笑脸道:王爷,你看这院子里实在离不了陈师傅,要不,明日我便让他去教府上厨子做菜?李天佑扇子一收,冷了脸:本王向来说一不二,陈师傅明日不到王府,牡丹院就不用开门了。
老鸨平时见李天佑温和,没想到他翻脸会如此之快,只得赔了笑脸称是。
他想起永夜的话,便有心去探探墨玉,正犹豫着什么时候去,李天佑瞧到永夜和一个丫头打扮的人提了两个食盒往墨玉院子去了。
中招翠香,公子唤我何事?永夜路上随口问道。
翠香笑了笑,低声说:我今晚要去那边……向公子告了假,所以公子唤你去伺候。
永夜恍然大悟,集花坊青楼云集,总有小厮与丫头相互衷情的。
翠香的相好便是怡红院的马三。
她看翠香脸都红了,便笑着接过了翠香手中的食盒。
也许翠香真的是去和情人幽会,也许,墨玉公子白天的试探还不够,游离谷的人,宁错杀也不肯放过。
永夜望着墨玉的院子不屑地想,墨玉笃定他能杀了她?想起那日在山上墨玉对她恨之入骨的模样,永夜叹气。
都一个地方出来的,墨玉怕是不忿待遇不公,自己当了侯爷,他进了青楼。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尤其是报复心强的小人。
墨玉显然是后者。
公子,小麻子来了。
永夜心中戒备,面带笑容叩开了墨玉公子的院门。
墨玉院中点了数十只灯笼,院中洒下一片朦胧光影。
墨玉一身月白长衫站在树下,永夜有些恍神,心底里那丝思念又泛了起来。
她垂下眼帘,把食盒中的菜一一拿出来摆好,恭声道:公子,还需要什么?墨玉回头,眸光在她身上转了几转,淡笑道:今夜无客,月夜独酌也是雅事。
替我斟酒吧。
是,公子。
永夜提起酒壶,心里疑惑越来越重。
月夜,灯影,花树疏斜。
晚风吹下落花如雨。
远处远来的笑声似有似无,更衬着院子宁静异常。
这样的美景,男人宁肯独醉也不会让个不相干且丑陋的下人相陪。
永夜想起自己为了月魄解药折腾牡丹院和墨玉的情景,心里冷笑。
侍立在一旁不动声色。
墨玉饮酒的姿势很优美,青瓷酒杯拿在手中如在把玩一枝花。
三杯下去,他侧过头来看永夜,竟抬头冲她一笑。
那笑容娇媚无比,眼光迷离,声音不似从嘴里发出,更像是从胸口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带着丝颤音喊了她一声:星魂——永夜一惊,眼前墨玉的脸骤然换成了月魄的。
眼前的灯光更为朦胧,仿佛身处梦境之中,而一道白色身影似向自己俯下身来,带着温暖平和的气息,让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墨玉轻笑着抚上她的脸:你不知道这迷魂灯的威力自然是躲不过的。
看了她的脸半响,倒了点药粉在酒中,用帕子沾着在她脸上一擦,得意的瞧着黄褐色的肌肤褪去颜色。
装的真像,连同屋住的胖子也被瞒了过去,哼!片刻后,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不带丝毫病态,像最纯净的籽玉散发着润泽的光。
从眉眼到嘴,无不完美,灯光之下更添丽色。
墨玉看了片刻,目中嫉恨越来越重,咬牙切齿道:就因为这张脸吗?说着一把抱起永夜往房中行去。
公子!佑亲王来了!门外老鸨的声音响起。
墨玉看了看永夜,将她放在床上,心里暗恨李天佑来得不是时候,随手关门出了房间。
迅速换掉了两盏销魂灯内的蜡烛。
等他急急迎到院门,一身蓝衫的李天佑清雅隽秀,神色间却有些不耐。
怎么,墨玉公子不欢迎本王?怎么会呢?王爷难得来看墨玉,本以为今晚会独自饮酒赏月,没想到……墨玉低下头,一脸轻愁。
李天佑勾起他的下巴瞧了瞧,温和地说:今晚陈师傅施展独门手艺,做了招牌菜,本王一人品尝不是滋味,想与墨玉一起赏月共饮。
老鸨一旁谄媚笑道:王爷是真心的疼墨玉,可不要辜负了王爷一番心意。
墨玉睁大眼,睫毛一颤竟挂上了一滴泪水,感激的看着李天佑。
竟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朝大皇子,佑亲王来他的院子,此事一传出,他自是身价暴涨。
十九岁的人了,靠着王爷的青睐还能红下去。
墨玉除了感激涕零就只能乖乖坐在桌前任由李天佑挟了菜喂他。
陈师傅用心做的招牌菜入口化渣,满口余芳。
墨玉却不觉得美味。
他心里记挂着房中的永夜,又不得不应付李天佑,堆了满脸的笑容轻声谢过。
李天佑一笑,手抚上墨玉的脸低声道:本王一直想来瞧瞧墨玉公子,又恐朝中人多口杂,眼下皇上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少不得想张罗些美食尽点孝道,这才有机会与公子共饮,墨玉不要辜负了本王才是。
王爷——墨玉声音带了点颤音,显是感动异常。
说话间已垂下头去,片刻后才轻声道:原来王爷对墨玉如此情重……李天佑瞟着墨玉,心道若不知他底细这番表情足以瞒过自己了。
他见墨玉唤了永夜侍侯,在外磨蹭良久却不见人出来,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借机来了墨玉院子,院子里居然只有墨玉一人。
李天佑眼睛瞟着房门,突然一把抱起墨玉:听说墨玉公子在牡丹院挂了头牌,自然有出色的之处。
跟了本王如何?墨玉大惊,便想要挣扎。
李天佑抱着他,手已点在他腰间,墨玉瞬间全身无力,脸涨得通红:王爷要为墨玉赎身?这是自然!那请王爷为墨玉赎身之后再……再……他心中大急,想起永夜在房中,李天佑怎么会如此厉害!说要就要,一时之间竟急得瞠目结舌。
李天佑抱着他眼看就要进入房内。
房门突然打开,黄褐色满脸小麻子的永夜出现在门口,一手栓着衣带,埋头打着呵欠嬉笑道:公子怎的不唤醒小的?没想到公子床上功夫这般了得,嘿嘿。
李天佑与墨玉当场石化。
永夜这才觉得不对,抬头张大了嘴看着亲呢的两人,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公子说的话原来都是哄小麻子的……说完冲出了院子。
李天佑苦笑着放开墨玉,摇头道:墨玉公子口味也与众不同,原来喜欢麻皮小子。
墨玉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又不知道永夜何时醒的,又何时易的容,偏生又不敢辩驳。
伫在房门口心里恨不得将永夜剐了。
李天佑望着墨玉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墨玉公子既然已有心上人,赎身之事当本王放屁,臭过就算了。
他摇着头负手离开,走出院门嘴角再也忍不住抽搐,举拳咳嗽了两声,望着厨房方向摇头:小夜,你太调皮了。
随即一凛,看情形墨玉是将永夜制住了,她不会武功,如何脱逃的?李天佑皱了皱眉,眼神霎时如刀锋般凌厉,想了想,竟笑了。
而此时墨玉正气得浑身发颤,李天佑一番讥讽让他对永夜恨意更深。
一拳狠狠击在门上。
他大步走到桌前,端起酒一口饮下,转身就要去找永夜。
我倒的酒你也敢喝?墨玉公子怎的这般不小心哪!永夜的声音带着笑意出现。
话音才落,墨玉力气尽失,身体一软瘫倒在椅子上,目中怒火腾腾,早失了温润之色:你没有中迷魂灯!永夜大摇大摆进来,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傻了是吧?这易容术我每天都在用,你眨巴两下眼就弄好了,就怕有人帮我洗了去。
不把将我身上的玩意儿全搜走你居然放心?迷魂灯么,院子里这些?挺有情趣。
唉,本来还想见识一番墨玉公子的床上功夫,没想到来了个煞风景的。
她盯着墨玉,伸手扭了把他的脸,啧啧赞叹墨玉肌肤嫩滑:瞪着我干什么?我好歹也算保了你的清白。
告诉我,十日之内京都会如何?墨玉冷哼一声,不理。
突又问道:你怎么会破了迷魂灯?永夜笑了:回魂师傅屋子里白天黑夜都点着这样的灯,也不怕耗灯油。
你说,我怎么可能会被迷倒?你白天试探于我,晚上叫我独自来伺候,是个傻子也知道你图谋不轨。
她声音一冷,你最不该穿的就是,这身月白衣衫。
想学月魄,你永远也学不来的。
你既然现身,谷里还会捉不到你?李言年没教过你?要想保住秘密,就只能一个不留!永夜见墨玉不说,袖刀一挥便要下手。
院子里的一盏灯突然破了,飘出一阵淡淡雾气。
永夜只吸得一口便知不妙,脚尖一点,人如流星迅速退走。
黑暗中出现几道人影,将同时迷晕的墨玉抬起离开。
有两人则紧追永夜而去,看身法竟也是一流高手。
那种眩晕越来越重,竟是永夜不懂的迷药。
她踉跄着出了牡丹坊,见路边有小厮牵着客人骑来的马,她顾不得许多,翻身骑上一匹马拍马就跑。
永夜看到牵马的小厮惊惶失措的脸,看到无数人从身后追来。
那些人喊了什么她通通听不见,脑袋发出阵阵嗡鸣,心想,这回栽了。
她只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落入游离谷手中,双手死命地抱着马脖子。
马长嘶一声冲出了集花坊。
永夜朝着端王府的方向跑去,只坚持了片刻便在马上摇摇欲坠。
风声掠起,一道人影跃上马背,稳稳的搂住了她。
永夜没有力气回头,惨然一笑就晕了过去。
他把她卖了鼻端似嗅到一丝香气,烧烤的香气。
夹在花香中,说不出的诱人。
睫毛一动,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地说:醒了?永夜打了个呵欠,脑中迅速回响昨晚的事。
中了迷药,冲出牡丹院,抢了马,然后不行了,他救了她?他会杀了她吗?她慢慢睁开眼,想起身上的飞刀。
只轻轻动了动,便感觉刀还在。
暗器自然是暗中的武器,不论是藏在身上还是攻击敌人,永远都处于暗处,不让人发觉。
永夜的暗器也是如此。
如果你搜她的身,除非把她剥光了,你永远不会知道她的飞刀藏在什么地方。
只要风扬兮看不到她的刀,他就不会知道她是刺客星魂。
她现在出刀有把握杀他吗?永夜打着呵欠判断着形势和差距。
林中升了堆火,上面架着一只兔子。
风扬兮专注的烤着兔子头也没抬:你是牡丹院的小厮,怎么突然疯了似的去抢马?永夜一呆,他没认出自己?想起脸上的易容不用药粉是洗不掉的,人要衣装,佛靠金装,穿了小厮的衣服,与一身华服的永安侯从身形上看也会有区别,永安不安的心慢慢平静。
她想,以风扬兮大侠的名声,他不会搜她的身。
她松了口气,飞刀从掌中消失。
永夜低下头哑了嗓子道:我只是个打杂的,只求糊口,不打算卖身……她似难过的说不下去。
有时候说半句话比说完了好。
集花坊是什么地方,牡丹院又是什么地方,抢了马跑出来,还中了迷药。
永夜想,这省下的话可以让风扬兮联想到足够香艳的画面。
风扬兮很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将兔子撕成两半,把大的递给了她。
永夜也没客气,接过兔子大口吃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集花坊,就这么巧救了自己?永夜边吃兔子边想。
吃过兔子,风扬兮扔过来一个荷包:有点碎银子。
永夜接过荷包心思一转哽咽着说: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麻子无以为报,愿跟随大侠,为大侠作牛作马……风扬兮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侠义之辈的本分,你言重了。
拿了这些碎银早日回家吧。
大侠义薄云天,救了小麻子,还赠送银两,小麻子……没有家了,愿跟随大侠行侠仗义,请大侠收留。
永夜顺嘴一溜话吐出了口,说什么也要跟住风扬兮。
她反正现在没地方去,游离谷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就算她回端王府,游离谷也会找上门来,不如跟了风扬兮。
他武功高强,游离谷的人找上门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更何况,永夜想,风扬兮从陈国回到安国,多半是想找星魂报仇吧,灯下黑最安全。
永夜泪眼蒙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风扬兮看着她,似乎有点对付不来她的眼泪,摊摊手为难地说:我是江湖浪子,四海为家,跟着我会吃苦。
不怕!小麻子出身穷苦人家,当下人当习惯了。
大侠,那马还在,我给你牵马!永夜跳到马前拉住缰绳讨好的回望风扬兮。
这马是别人的,自当送还回去。
风扬兮微笑地看着她,一身黑衣依然落拓,那双眼睛闪动着正义的光芒。
送回去?回集花坊?永夜马上拉下脸来:我不敢回去。
风扬兮大步走到她身边,严肃的说:错了不怕,改了便好。
把马还了,我就收你做我的下人。
走吧。
永夜突然有点后悔不该跟着他,听了风扬兮的话,她想翻白眼。
对了,我叫风扬兮!你叫什么?叫我小麻子就好了,生下来我爹娘就叫我小麻子,没有别的名字。
你多大了,小麻子?十八。
跟着我始终不是办法。
将来你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比我浪迹江湖之人。
永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谁肯嫁一个又丑又穷的小麻子?风大侠不必替我担忧。
风扬兮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永夜道:你看我长得如何?永夜仔细地打量他,他没有李天瑞深刻俊美的五官,也没有李天佑清秀的外表,更没有月魄英俊的脸。
遮了一半脸的大胡子说不出的邋遢,唯有浓眉下一双眼睛锐利蛊惑。
要说他帅不如说他落拓邋遢。
风扬兮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说:你不用自卑,其实你不过是皮肤黑了点,脸上麻子多了点,只要心是善良的,好姑娘都会争着嫁给你,说不定还有名门千金看上你呢。
前些日子巷口钉马掌的李瘸子还娶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呢。
永夜想起集花坊背后那个修钉马掌的老瘸子,黄牙还掉了几颗,说话直漏风,他娶了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永夜顿时有想把兔肉吐出来的冲动。
她使劲点头,感激的看着风扬兮道:能跟着风大侠,实在是小麻子的福气。
小麻子明白了,风大侠虽然脸脏了点胡子邋遢了点,但是心地好,就连墨玉公子都不及风大侠好看。
风扬兮尴尬地咳了两声,这是什么比喻?将他和牡丹院的头牌墨玉公子相提并论?他转开脸说道:集花坊到了,你去还马吧!我怕啊,那种地方小麻子再也不想去了!没关系,有我在,不会有事。
你堂堂正正的还马,怕什么?永夜干笑两声,心里犯了嘀咕,怎么她觉得风扬兮在整她呢?她慢吞吞的牵了马走进集花坊。
身上还穿着牡丹院小厮的衣服,集花坊里的人瞧疯子似的着她,都知道昨晚这个小厮发疯抢马的事情,不由得叹息,跑了还回来?不死也会被剥成皮。
走到牡丹院旁,无人理睬她。
永夜回头,风扬兮站在不远处用眼神鼓励她。
她叹了口气,大声喊道:这是谁的马?!快来领了回去!小麻子昨晚酒喝多了不好意思骑走了,今日前来送还!她的声音很大,相信集花坊人人都能听见。
可是站了一会儿,竟没有人出来认领。
永夜大步走到牡丹院门口把缰绳往守门小厮手中一放,大声说:有丢了马的,来此认领!小麻子多有得罪了。
说完大踏步便要离开。
才走得几步,听到身后一声怒吼:小麻子!你卖身契还在老娘手上,你往哪儿跑?给我回来!卖身契?自己何时签过卖身契?永夜惊诧的回头,牡丹院老鸨叉着腰站在门口横眉竖眼瞪着她。
妈妈,我不要这个月的工钱了,我好象没有签过卖身契吧?这是什么?白纸黑字还按了手印!安国律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娘花二两银子买了你,你居然敢跑?给我抓回来!老鸨的声音比永夜大十倍,肥手一挥,牡丹院冲出五六个护院将永夜围了个起来。
永夜心想,游离谷出的馊主意烂了点却很效,眼下可不是讲理的时候。
她又不能当风扬兮的面露武功,只好扯开了喉咙放声大喊:风大侠救命啊!我没有签卖身契!抢人啦,救命啊!小麻子,我在这里!永夜被两个护院捉着手臂,拼命扭了头去看。
风大侠救命!哎呀!这位可不是名动江湖的风大侠?你看看,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小麻子自愿以二两银子卖身给我牡丹院,风大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老鸨把卖身契送到风扬兮面前。
他瞧了瞧,叹了口气道:小麻子,你既然签了卖身契,我如何敢带你走?帮你赎身我又没有银子!风大侠,你就算有银子也要问问老身愿不愿意!签的可是死契!永夜望着他俩一唱一和,心直往下沉。
风扬兮难道认出她来了?她在他面前一直装病弱,最怕他知道自己是刺客星魂。
想起在陈国从背后刺他的一刀,功夫无论如何不敢当风扬兮的面使出来。
他认出她来了,她就只好想办法逃了。
永夜并不惧抓着她的两个护院,她在想怎么在风扬兮面前逃脱。
或者,进了牡丹院,风扬兮人走了,会更轻松一些。
风扬兮慢慢走到她身边,叹道:你拿了别人的银子,卖了身,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不守承诺?亏我还想帮你做个好人。
永夜眼珠一转哭丧着脸道:对不住,风大侠,小麻子虽然长得丑了点,却实在不愿意呆在牡丹院里,这才骗了你。
风扬兮摇摇头,满脸难过:我真心帮你,你居然欺骗风某!永夜低下头满面羞愧,只盼着风扬兮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她越来越相信风扬兮是那种满嘴仁义道德,肚子全是坏水的伪君子。
谁知风扬兮话风一转:风某最恨别人欺骗于我,陷风某于不义的小人!她听到风声骤起,没等她甩开护院的手,风扬兮的掌已重重击在永夜后颈,将她打晕了过去。
风扬兮冷冷的看着她哼了声,对老鸨一抱拳:这种人千万别再放出来害人了!风某告辞!老鸨如获至宝,连声对风扬兮称谢,使了个眼色,几名护院赶紧架起永夜拖进了牡丹院。
老鸨目送风扬兮离开这才拎起裙子急急走进院子。
片刻后,牡丹院飞出了一羽白鸽。
风扬兮盯着那只鸽子,耸了耸肩,喃喃道:小麻子,把你卖给牡丹院其实也不见得是坏事。
跟着那羽白鸽风扬兮一路往北追去。
他一定要查出游离谷在安国的窝点。
牡丹院是摆在明处的,游离谷一定在安国另有秘密据点。
听说墨玉公子病了,不见客。
风扬兮想,墨玉一定离开了牡丹院,今天冲出牡丹院的护院也是寻常壮汉,牡丹院显然已成摆设。
小麻子既然重要,就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风扬兮眯缝着眼跟着白鸽决定回头再去救她出来。
他不知道,白鸽放出的同时,牡丹院后门三辆马车同时离开。
白鸽终于飞进了一座茶楼,停在一个胖子手中。
风扬兮愣住。
胖子惊喜的叫道:小白,你居然回来了!旁边一群提着鸽笼的人围着他笑道:王员外三日前丢了你,茶饭不思,没想到居然回来了。
风扬兮没有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
当他赶回牡丹院时,这里一片慌乱。
他扭住一个抱着包袱要离开的护院问道:这里怎么了?那护院认出是他,惶惶然道:妈妈说牡丹院不开了,让我们瞧着院里有什么值钱的自己拿。
她人呢?走了,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风扬兮望着三道车辕印心跳加速,他仿佛觉得他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李天佑与端王分兵三路顺着车痕追踪至城外后,发现了三辆丢弃的马车。
端王定定地望着马车肃然下令:关城门,京都戒严。
天佑望着端王正想说什么,端王瞟了他一眼道:皇上的意思,牡丹院一旦有变我们就动。
宫斗京都的空气骤然紧张。
骁骑、熊渠、豹骑、羽林、射声、次飞六卫迅速掌控了京都四门。
京都在一片鸡飞狗跳之后安静的可怕。
空寂的长街上只听到一队队士兵往来巡视的脚步声与门缝内孩子偶尔传出的啼哭声。
三千羽林卫封住了各处宫室。
一切不过瞬息间就完成了。
敲锣沿街传令的士兵口中吼道:奉端王爷令,尚营业者杀!擅出门者杀!窝藏奸细者杀!有东宫太监仗着皇后与太子宠信,自告奋勇出宫探听消息,脚步才跨出宫门,就被羽箭穿喉。
而东宫左右卫率只到齐了一半,硬着头皮关闭了宫门,护着太子。
身披甲胄的李天瑞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在瞬间变化。
不论是端王府的消息还是佑亲王府的消息并没有半点异常表明,端王李谷会突然下这样的命令。
而病重的裕嘉帝还在龙翔宫好好活着。
李谷是要造反吗?牙缝里崩出一句话后,李天瑞抽出了雪亮的宝剑,阴沉着脸对东宫左右卫率道,李谷自持功高权重父皇信任,竟然抽调禁军封锁宫禁。
他居心叵测,竟想趁父皇病重逼宫。
与其在此束手待毙,不如冲出东宫以清君侧。
东宫左右卫率自然以太子马首是瞻。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拥着太子缓缓打开宫门正想质问禁军之时,宫门口竟一字排开了十门攻城弩。
李天瑞倒吸一口凉气,这阵仗摆明了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羽林卫统领姓张,世家出身,张相内侄。
温和的笑了笑对李天瑞道:太子稍安勿燥。
端王世子永安侯回京都被绑架,王爷未免护犊情深有些过激。
太子在东宫稍歇,约束好东宫侍卫。
王爷自会亲自前来给太子一个交待。
这句说得也未免太过张狂。
李天瑞冷笑一声:难道皇上皇后与孤都及不过一个永安侯?皇叔是不把皇上放眼里了?!他说的没错,这番话就算裕嘉帝听了也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
张统领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完,心里长叹,若是端王不好好给一个交待,就是杀头抄家的谋逆大罪。
但是端王是张相的女婿,他等同于是端王的人。
端王军中素有威望,而张相似也默许,京都戒严,京畿六卫不仅封锁街道,控制城门,更多的是围住了百官府邸。
听说有几名言官冲出府要往午门请皇上定夺此事,当街被砍了头。
李天瑞并不知情,梗着脖子吼道:孤不信文武百官也由得皇叔胡来!他儿子丢了,居然敢动羽林卫逼宫,他是要造反!张统领没有接嘴,抱拳一礼道:末将奉令,无论何人,敢出宫门者杀!皇后娘娘出宫门也杀吗?李天瑞一语问过,脸上阴狠之气毕现。
东宫左右卫率及羽林卫都有些糊涂。
无论何人?难道也抱括皇上?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张相身着绯色官袍与几名大臣出现在东宫门口,老臣奉旨安抚殿下。
皇上口喻,事出突然,情有可原。
请太子约束东宫侍卫,不得与羽林卫冲突。
钦此。
李天瑞愕然起身,见来的几名大臣正是朝中重臣,平素出了名的清廉,并不插手他与李天佑争权夺势。
心中微微放心,却又对竟然动用攻城弩封宫门极为不爽。
这么快时间就调集运来攻城弩,不能不说端王早有准备。
他压着性子问张相:老大人,究竟出了何事?游离谷勾结陈国企图在皇上病重时行刺。
不得己才封了宫中各处所,端王正带禁军搜查,估计用不了多时就会来东宫。
为免刺客逃脱,请旨实行坚壁清野。
李天瑞吐了口气,游离谷么?难道他们已展开行动?他细想又觉得不对,计划似乎并不是行刺,难道事有变化,才不得己使出行刺这一招?宫门已被封死,李天瑞沉默下笑道:如此孤就放心了,有劳老大人走这一遭。
不知父皇病情如何?天瑞今日还未前往请安。
皇上坐镇龙翔殿,太子放心。
张相拱了拱手与几位大臣连袂离开。
李天瑞看了看东宫门口的攻城弩,下令关闭宫门。
----------------------------------------酉时,龙翔宫中。
重重帏幔后隐隐传来轻咳之声。
裕嘉帝半靠着床颧骨高耸,脸色灰败。
端王跪在床前担忧的看着他。
黄色绫帕展开,咳出的鲜血刺目惊心。
袷嘉帝望了烛火出神,诺大的宫殿中只有端王与贴身内侍王一在。
他的儿子呢?天祥远在秦河,天佑在宫外巡视,没有一个嫔妃在身边。
他希望什么呢?儿孙满堂绕膝让他不必孤单离开吗?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声:天祥亲事定下来了?是,今年十月迎娶安家四小姐。
十月……裕嘉帝叹了口气,他等不到那一天了,通知礼部赶期,务必在百日内完婚,等过了热孝,要等三年。
是。
端王听到这一句,鼻子忍不住一酸。
天佑,更需如此。
国不可无后,百日之内他必须立后。
不然就是三年之后了。
端王听了有些吃惊:天佑……他不知道佑亲王与何人定了亲事。
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裕嘉帝没有回答,却看出了端王的不安,温言问道:永夜还无消息?皇上保重身体,永夜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端王想起开宝寺那场刺杀,永夜回来了却不能回家。
伏在暗中打探游离谷的消息,如今却落在敌人手中。
他心里异常难受,却不肯再让裕嘉帝担心,低头温言答道。
多久了?端王沉默了下还是没说实话:她无事。
裕嘉帝喘着气,从枕边拿出写好的圣旨:就今晚吧,不能再拖了。
他们敢对你下手,显然也是等不及了。
朕……也等不及了。
端王接过轻声道:皇上放心。
都安排好了。
他正要走,又迟疑了下,望着裕嘉帝消瘦的脸开口道,皇兄,臣弟想为永夜讨道旨意。
裕嘉帝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似乎觉得端王不应该开这个口。
永夜性子倔强,臣只有她一个。
端王回道。
他心想,皇上还不知道永夜在游离谷学了身本事,若是知道,怕是会厌恶她的。
想起游离谷,再想起裕嘉说起天佑婚事在百日热孝内完成,便想趁机讨道圣旨防身也好。
裕嘉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卷进朝堂政事,你难道不相信天佑?有总比没有的好。
呵呵,你啊……裕嘉帝轻咳了声答应,好,我知道你心疼她,生怕她与天佑顶撞。
天佑告诉我他很喜欢她,你不用太过担忧。
可将来他会是皇帝!裕嘉帝怔了怔,咳了两声笑道:是啊,做皇帝的身边人总是怕的,不然怎么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
诚如你我兄弟友爱如厮,你却还是避免着被扯进皇权之争。
二弟,皇位是我坐了,我却很羡慕你。
当年你说你志在美人不在江山,放弃了皇位。
你说,我是否也该给天佑一个选择的机会呢?他是皇帝,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没有称朕而是用寻常的语气问端王。
这让端王心里浮起一层温柔,隐约回到年少时兄弟相亲的时候。
端王一愣,沉默良久道:永夜不喜欢他。
当年……王妃又喜欢你吗?还不是耍赖强要来的。
好意思说!裕嘉帝似又回到了当年兄弟二人狼狈为奸向张相逼婚的时候,咳了几声,脸上浮起红晕。
皇兄!端王直直跪在裕嘉帝面前,这一声出口像极了从前想娶王妃时的求恳。
端王垂着头轻声道:我很早以前就为永夜定了门亲事。
裕嘉帝惊得一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
看端王神色便知是真,叹了口气道:难道真比天佑好?皇兄!端王膝行上前,靠着裕嘉帝轻声话语。
裕嘉帝听了怔然,良久叹息一声:难为你了。
能想出这等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是,永夜又喜欢他吗?如果永夜喜欢上天佑呢?我看哪,小儿女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你为永夜,我何尝不是为天佑?我会给你道圣旨,让天佑不得勉强她好么?你给他一个机会,诚如当年我给你一个机会!兄弟二人此时已不是皇帝与臣子的身份,而是一个为女儿,一个为儿子的父亲。
多谢皇兄。
端王知道这已经是裕嘉帝最后的让步。
裕嘉帝似乎放了心,摆了摆手。
端王谢了恩,拿着两道圣旨出去,又回头,对裕嘉帝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
起身时见裕嘉帝含笑望着他轻叹,这才噙着泪走出龙翔宫。
他知道,这一面,是他最后一次见裕嘉帝了。
风声传来,裕嘉帝侧耳听了听。
龙翔宫中,九龙鎏金盘烛突然结出一个大灯花,爆了。
裕嘉帝沉思的情绪被那声轻微的卟响打断。
他抬起头问道:皇后就寝了么?近侍王公公肃手静立:应该没有。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风妧宫。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劝阻,裕嘉帝已下了床。
他赶紧招来内侍伺候他更衣,见腰身又宽了些,心里不由有些发酸。
忍不住说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裕嘉帝望着殿外,明日?他叹了口气,一口气顶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走吧!皇帝的突然来临,让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宫外羽林卫封了宫门,风雨大作,她已觉得心中极度不安。
看到裕嘉过来,不知是悲是喜,缓缓跪下行礼,长长的裙裾像凤尾在殿中洒开。
身姿一如平时,美丽优雅。
裕嘉帝没有搀扶于她,坐在榻上看着皇后。
他的目光充满了回忆。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欢过她的。
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她的活泼。
如今这具美丽的躯体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与宠爱?裕嘉帝轻叹一声:起来吧!这一声皇后等了许久,直等到心里那根弦噌的断掉,抬起头来,已满面泪痕:不必了,皇上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强……手指轻敲着矮榻,裕嘉帝和蔼的神色一成不变,不以为忤,也不以为喜。
他沉吟片刻缓缓说:朕活不久了,服了药强撑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皇后可知?皇后浑身一颤:皇上身体尚健,怎么会……有此一说?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后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皇后默然。
他就要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两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呕血,这半月来也不知端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精神如常。
皇后默想,御医与回魂都说裕嘉帝得了痨病,只要呕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来。
这一月来,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呕出的鲜血,看着他日渐消瘦,黄色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想,没有多久了,一切都会结束。
那角明黄就停在皇后面前,下摆绣的海浪翻涌,金龙戏水活灵活现,皇后微低着眼眸看着那条龙张牙舞爪似向她扑过来,胸口被压着闷得难受。
嘴里缓缓吐出:皇上受天命……定会万寿无疆!哈哈!裕嘉帝大笑,笑声引得皇后抬头,看到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竟有了年青时的张扬,心神一颤,又垂下头去。
裕嘉帝收了笑声,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的说: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好吧!他明显感觉皇后在后缩,手却并未放松,一字一句地说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动,天佑无援,朕死,太子继位。
皇后想的可是这个?!皇上莫要乱说,臣妾……怎么会这样想?皇后以为有游离谷接受了你那单委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太子,东宫已被包围,皇弟持了朕的圣旨去了。
裕嘉帝的声音与他的脸色一样虚弱。
皇后看在眼里却如同看到鬼魅。
她猛的撑脱裕嘉帝掌握,踉跄着站起,指着裕嘉帝骂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就如此狠心?对天瑞何其不公?!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间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离他远去。
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今日,他目中终于露出恨意,我真的对他不公平?对他心狠?他是朕的儿子……李妃怀有身孕后朕只来过凤妧宫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点像朕?皇后嫡子,笑话!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他们唯独没有太子的阴狠残暴!皇后惊恐的后退,长幅裙裾绊住了脚,咚的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长发,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儿子,可是为什么?我不好吗?我父兄长守秦川,为你拒挡了齐国的兵马,我十四嫁入太子府与你结缡。
为什么,你还要有李氏,张氏?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
他的脸显出一种异样的血红,咳得一声,鲜血已喷溅在衣上。
我是皇后啊,却眼瞧着李氏先有身孕,你让我,颜面无存!我瞧着李氏脸上的光彩,瞧着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个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还记得那年秋天去赏菊么?我远远的瞧见你携了李氏的手,为她摘了朵黄菊,我只能离开……我走得多远你都不知道,我离开了多长时间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你万万想不到安国皇帝出游,侍卫禁军队重重,居然有人会出现在花从中,掳了你的皇后!皇后面露悲伤,那张美丽的脸却有了另一重光华,她喃喃自语:他就这样在花间出现,静静地瞧着我,我也静静地瞧着他……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游离谷。
我有了他的儿子,我是个母亲,我必然要帮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做梦!裕嘉帝怒吼,身体巨烈的颤抖。
你身为一国之母,居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苟且!皇后坐在地上,轻抚过长发,吃吃笑道:可是,皇上,你却让你的皇后为别人养着儿子养了二十二年,是什么让你这般隐忍?是我罗家的兵马?还是你妄吞天下的心?我不认识的男人,难道你不认识吗?你真的不认识他?他难道不是你李家的人!?与你流着同样的血,难道,圣祖的儿子就只有你与端王吗?裕嘉帝气得手足发颤,却冷笑出声:当年圣祖的孽要让我们兄弟二人背负。
让我隐忍二十二年!实话告诉你,那个人就在端王府,做一个下人,一个奴才!同样的血未必有同样的高贵!他的话让皇后尖叫出声:不!他……他怎么会做一个下人,你,你们欺人太甚!尖锐的声音,像箭一般刺破凤妧宫的上空,星月夜转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闪电,瞬间电闪雷鸣。
凤妧宫内四顾无人,空空荡荡,那些金缕锦帛在猛烈摇摆的烛火中晃动着洪荒猛兽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过来,让她不住的喘气,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害怕的闭上眼,山菊烂漫处,那个白衫少年一脸清华之气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的瞧着她。
她讶异的回头,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让人跟随打扰。
他没有逼迫她,轻轻牵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想报复还是折倒在他丰神俊朗的气度下。
那么高贵的人,居然做了一个下人,一个奴才!我不信!皇后咬碎银牙迸出满口血腥。
朕没动他,他以为朕不知道,以为不知道当年还留了这么个余孽!自他投奔进端王府,二弟就觉得他不对劲。
他的容貌,他以为无人知晓他母亲的模样。
那贱婢的画像还是朕和二弟亲手放入父皇棺中,连太后都不曾知晓!裕嘉帝激动起来,手颤抖着指着皇后只觉往事如潮涌上心头。
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额头血管已跳得突突作响。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就这样,就这样让他在端王府做个下人?没想过吗?裕嘉帝和端王曾经想过给他一个功名,让他一生富贵,如果不是发现皇后有孕,他与游离谷有勾结的话。
他闯入花园不过是想刺杀朕,因为他的阴狠,他改变了计划……他恨朕,觉得羞辱朕比杀了朕还痛快!朕放过了他,是为了他身后的游离谷。
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游离谷能不能颠覆朕的江山!朕视而不见让他在端王府中好好呆着,朕甚至让他的儿子做太子。
你们以为,就这样顺利成章的能夺了朕的皇位?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皇后,看她的脸仿佛瞬间变老,颤抖着身躯,轻蔑一笑:天祥赴秦川已久,为的就是接任你的兄长,京都太师府与归附东宫的官员府邸已被重重围困,你父亲全族一个也跑不了。
我本来还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陈国长公主出嫁。
永夜娶公主的时候,会是你们杀皇弟宫变的最好时机吧?可惜我撑不到那天了,永夜已经被游离谷擒住。
我不能让皇弟左右为难。
我死之前,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结束了。
裕嘉帝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雷声,轰隆隆炸翻了皇后所有的抵抗。
黄袍上的五爪金龙向她扑来。
二十二年的梦想,被龙爪撕碎成齑粉。
皇后眼中最后一丝希翼消散。
脸色呈现出灰败之气:你,原来什么知道!什么都在你算计之中,你……你表面贤明温和,你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杀我也无怨,你为何……为何要这样把天瑞捧上云端再一脚踏入地狱?!你瞒了所有的人二十二年,你就等着今天!嘶声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满脸愉色,消瘦暗黄的脸颊竟染上一层兴奋满足的红晕。
一颗心渐渐下沉,她猛的跳起来想要冲出宫去。
啪!一记耳光重重将她打飞在地。
皇后两眼发黑,咳嗽着趴在地上。
是,我就等着今天,等着看你们离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当年他一样,以为借着圣祖宠爱可以进宫甚至可以坐上龙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眼睁睁丢掉!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如此!一口热血喷出。
二十二年,裕嘉帝终于一吐为快,那种直舒胸翼的酣畅淋漓,仿佛一身闷汗之后痛快洗了个澡。
他抹了抹血边的血迹,看着皇后恶毒的说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张妃不及你聪慧,就算掖庭新册的林宝林,陈美人也远不及你高贵端庄,她们连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喜欢她们,对你,毫无兴趣。
裕嘉帝终年不破的和蔼荡然无存。
皇后捂紧了耳朵,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她与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
一瞬间,什么都没了。
她想起游离谷,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游离谷这般好对付,就,不是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了。
安国,陈国与齐国,齐三国之力还灭不了游离谷?实话告诉你,三国的皇帝已经签下约书头一回联手,目的就是要灭了游离谷。
而引他们入局的便是你。
裕嘉帝长叹,一个天下闻名的刺客组织,可以公然在三国都城开牡丹院接受任务。
没有一个帝王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游离谷纵横天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而你与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
游离谷贪图能间接掌握我安国的权势。
怎么会不上勾呢?我们只等游离谷的精英进了京都再冲进这紫禁城!闪电划破夜空,皇后心瞬间明白。
她和他想借着游离谷的势力夺了安国的皇位,裕嘉帝驾崩,天瑞继位,再杀了端王,游离谷能得到一个傀儡皇帝,之后再掉头对付游离谷便是。
为了这个计划游离谷耗费了十来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对三国皇帝而言,巴不得游离谷投更多的本钱进去。
投得越多,亏得越惨。
就算端王爷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吗?皇后怔怔的望着裕嘉帝问道。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的目标。
朕忍耐这么多年,会一点准备都没有?裕嘉帝的话像殿外的惊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那道明黄再次来到她身前蹲下,腰间垂下八宝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说过端王已奉了圣旨去东宫,像抓着救命稻草死命的拽着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么都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性命!你带着荷包……我当年绣给你的荷包!你恨我,别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爱浮现心头,他还佩着她送的荷包,皇后泪眼蒙胧。
轻拭去她的泪,裕嘉帝手掌摊开,掌心一枚朱红色的药丸滴溜溜打转:很难受是吗?服了它就不难受了。
皇后颤抖着手拿起药丸,目光却看着裕嘉帝苦苦哀求:饶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裕嘉帝恢复了和蔼的面容,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皇后一闭眼,吞下了药丸。
雷声雨声不绝,凤妧殿阴暗晦气。
裕嘉帝瞧着皇后没有痛苦的断了呼吸,这才小心抱起她坐在榻上,心里蓦然一酸,手轻抚过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为何要交给了他。
若是你心里有我,天瑞当了太子又何妨。
目中竟泛出泪来。
皇后似睡着了一般,裕嘉帝抱着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年少时她冲他露出美丽的笑容。
她温顺的躺在他怀里,裕嘉帝竟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
他少年成天子,是他贪心不足,被李妃的温柔张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不爱她。
直到她怀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觉到痛,一种被遗弃的痛。
裕嘉帝想起端王与王妃,一时间竟有种迷茫。
这二十二年来,他完全可以杀了天瑞,他是真的想报复还是怕她伤心?低头望着怀里的皇后,他觉得异常疲惫。
这一切不能重来,也无力挽回。
只有此刻,抱着她才感觉她是真正属于自己。
烛火被风吹得飘摇,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良久叹了口气,是否功过由人评说,都与他无关了。
他唤来王公公轻声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忧思过度猝亡。
与朕同葬!太子……自己与皇后的恩怨,难道要让天瑞与天佑之间再发生一次同样的悲剧?他没有说下去。
回想皇后临死前的求恳,他只能再叹口气,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王公公跪下磕头,老泪纵横。
良久抬起头来,裕嘉帝面露微笑,搂着皇后去了。
------------------------------------------东宫足足被围了五个时辰。
李天瑞烦躁不安。
殿下,趁着夜深,翻墙杀出去吧!东宫一谋士忧虑的进言。
李天瑞摇了摇头,一片茫然。
杀出去又如何?他该往哪儿走?白白将皇宫皇位让给李天佑?父皇从小不喜欢他,可是母后还在宫中,他怎么能离开。
太子宫门接旨!悠长的声音穿过雨夜穿过宫门声声传来。
殿下,小心戒备!李天瑞站起身,阴郁的看了眼周围。
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吗?嘱左右卫率准备,趁宣旨时,杀出去!说完这句,有一种痛带着愤恨深深的刺了他一下,像毛茬茬的木刺扎进肉里,不触及不觉得,一抚上去就痛得心惊。
他是正宫嫡子啊,他就这么不如李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对于宫中内侍女官们来说,太子平时动不动会杖责宫人至死,惧他比敬他更重。
然而他终究是太子,而且此时,分明还是个被算计了的太子。
纵然平时再残暴,此时目光中流露的更多的还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也许太子被废,东宫所有人都会一样陪葬。
也许,太子杀了出去,见到皇上,处置了谋逆的端王,他还是紫禁城的主人。
东宫左右卫率中各种复杂的心思都有。
生死关头,没有人愿意死。
更多的人怀了这样的心思,想着只要拼死一战,没准能博个将来与皇上的荣辱与共的资历,享一世富贵。
当下齐心答道:愿与殿下共存亡!端王披了油衣站在伞下。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
你不是皇上血脉,你只能死。
若你不死,难道二十二年后再来一次夺位的阴谋?他永远记得裕嘉帝听说皇后怀孕时的神情,脸色雪白,双目赤红似要杀人。
可惜这一切没有办法和天瑞说。
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烂在他一人肚子里。
李天瑞的身形惭惭出现在眼前,和那人多么相像。
长得酷似皇后的脸,却带尽那人的神情。
那人也是自己的异母同父的兄弟,他时常在府中遇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叹息。
那人只不过是圣祖出宫一游的意外。
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号,不能进宗庙,便选了这样一种方式争夺皇位吗?一次酒后,裕嘉帝曾拉着他的手说:千万不要再娶别的女子。
他应下。
裕嘉帝落泪:我本可以让他当个富贵王爷!他无语。
从那人投向游离谷,与皇后苟且之后,他已经是安国的逆贼。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天瑞的话让端王再次审视他。
三位皇子都很优秀。
天瑞阴毒了点,天佑又何尝是省油的灯。
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儿,也是心思深沉之人。
天瑞并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肠直性的天祥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端王温和的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脉,而是一个时刻想着争夺皇位,不惜与外贼勾结的逆贼的儿子。
接旨吧!端王缓缓展开圣旨。
在羽林卫跪下的瞬间,东宫墙头左右卫率羽箭齐飞,前面的羽林卫呼啦倒了一地。
呼喊声中,东宫士兵挥刀冲了出来。
宫门处混乱起来,喊杀声震天。
端王只笑了笑,退后了些,挥了挥手。
盾牌结成牢不打挡的墙堵住了攻势。
攻城弩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发射出凌厉无比的箭枝。
冲在前面的人仿佛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巨石冲击,弹在高大的宫门上,撞出咚咚的声响。
李天瑞连击开两枝近一米长的弩箭,胳膊震得发麻,长剑几欲脱手,被士兵护着退了回去。
临去回头那一眼瞪视着端王,无限悲苦。
端王摇了摇头,同情的看着太子。
他如何比得过自己,多年军中生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
只等着游离谷的人杀进宫来,一并除掉。
太子勾结游离谷谋大逆,废太子位,赐死!钦此!这道圣旨甚至连数说太子罪行的话都没有,简短扼要。
张统领站在端王身边喝道:东宫左右卫率放下武器,饶尔等不知之罪,再若反抗,与太子连坐!谋逆几乎已经是最重的罪之一了,足以侏族。
不少东宫侍卫一迟疑,便丢下了手中武器。
只有部份忠心死士护着太子往宫内撤退。
殿下,换了奴才衣裳,逃吧!李天瑞看着贴身小太监,心里一酸。
就这样一句话,父子之情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从云端直下地狱。
谋大逆,这是最重的罪,他的父皇让他背了。
他甚至可以想像他美丽的母亲会有什么下场。
安国律,谋大逆者处剐零,诛九族。
这样的罪名,却只是让他死而己。
自己还该拜谢皇上的恩德?给了他一个痛快吗?俊美的脸上布上重重悲哀。
母后是勾结了游离谷,可是他是太子。
他防着大皇兄又有什么错?他从来没有想要弑父登基!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何其不公!快抵挡不住了。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住口!孤是堂堂安国太子,孤要看看,李天佑与李谷勾结害死父皇母后,杀弟夺位史书会怎么写!孤不走!李天瑞怒吼。
你必须走。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所有人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后殿门口。
他一步步向太子走来,那身影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就必须跟我走。
我是游离谷来救你的人。
来人说话间话语中带了一分阴毒。
随着话声,前面冲杀声又近了些。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来人吸了口气,长声喝道:李谷,你不想要你的女儿了吗?端王愣了愣,永夜,他心里始终有一份做父亲的歉疚,她终于还是落在他的手上了。
一瞬间,永夜美丽的脸,机灵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做出了决定。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这样难以说出口。
他和他一样的难。
他要他的儿子死,他也不会让他的女儿活。
端王的脸有些抽搐,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狰狞。
他想起自己曾对永夜说的话: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如今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心。
王爷——张统领小声的喊了他一声。
永夜是张相唯一的外孙,端王唯一的子嗣,如何能有失?端王突然放声大笑:李言年,你终于来宫里了!你杀了永夜吧!就当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找回过她!竟不给任何机会,果断下令放箭火攻。
李言年听着,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回头看了看李天瑞,冷声道:随我冲出去!孤不走!啪!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李言年恨道:你若想为你母后报仇,你若想夺回属于你的皇位,你就非走不可!李天瑞被他扇得呆了。
这么多年,裕嘉帝再不喜欢他,也从没扇过他耳光。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敢打孤?!这个世界上,老子打儿子没什么不敢!李言年说完,拎起被他一句话惊呆了的李天瑞往后殿急冲。
才出得殿门,迎面又是一蓬箭雨,一群羽林卫。
宫墙上突然闪出三名黑衣人,与李言年一起护着李天瑞往外冲杀。
羽林军的箭被他们击开。
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
眼看就要出宫墙,两道凌厉的剑光闪过,蓦然隔开了李言年与天瑞。
李天佑!你这个杀弟夺位的逆贼!天瑞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天佑,顾不得李言年,胸中所有的怨气骤然爆发,冲着天佑冲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那声音宛如天雷在他耳边轰鸣。
他不要接受这个事实。
他的父皇在龙翔殿中养病,他的母后在凤妧宫,这里是他的家。
李天瑞宁死。
羽林卫趁机冲上,眼看与天瑞的距离越来越远,李言年恨得直跺脚,他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儿子,自寻死路!风扬兮的剑光袭来,一名刺客迎上一剑,虎口一热剑几欲脱手。
另一名刺客补刺一剑,却被风扬兮挥开的剑光所伤,踉跄着后退。
走!一人扔下迷烟,虽然在大雨中转眼被冲散,三人仍趁机护着李言年冲出了宫外。
风扬兮回头看了眼疯魔般尤做困兽斗的太子,长笑一声:王爷,风某走了!脚尖一点,再不管皇宫的事,追踪李言年与三名刺客而去。
若想找到她,这是唯一的线索。
山中石屋三名游离谷的刺客中,一人中了一箭,一人胸口被风扬兮划破一剑,鹰羽受伤最轻。
京都城虽然戒严,以他们四人的功力找到偏僻的城墙越墙而出却也不是很难的事。
出了京都,鹰羽沉声道:谷主有令,从现在起,李执事不再是游离谷之人。
盼你好自为之。
谷主没杀我已经是破例了。
李言年的神情很淡,淡而冷,像此时的雨,雾一般飘过。
谷主说,尊夫人痴情于你,将来会有子嗣。
希望你放弃执念,好好过下半辈子。
看不清他的神情,想想二十多年的复仇计划就这样完了,还有他的儿子,鹰羽眼中掠过一丝同情,黯然的低下了头。
李言年的目光仍望向天边那团黯淡的红色,那是东宫起火的地方。
黑暗中那色彩显得格外诡异,像是地狱。
是的,那地方是地狱,而火却在自己心里烧着,谁说要下了地狱才能经受炼狱的火炙?李言年漠然的叹了口气:也罢,各有各的路要走。
若是知今日李谷会突然发难,也许昨天,我们就该下手除去裕嘉帝。
是否成败转头空,世事难以预料,成王败寇不过一线之隔。
三人默默看着他。
当年从山谷楼中浴血杀出来,高高在上的李言年如今已被游离谷所弃,自己也由一个孩子成长为一流的刺客。
当年浑身发抖站在李言年面前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三人黯然无语。
鹰羽勉强笑了笑道:执事,谷主吩咐带星魂回去!她有这么重要?李言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道:星魂在夷山之中,谷主还拿他有用?这不是你该问的。
鹰羽答得很简单。
他只是奉令行事,别的他也不清楚。
李言年什么话也没说,往夷山行去。
黑黢黢的山林寂静异常,经过溪涧时李言年停了下来:他二人受了伤,喝点水歇会再走。
天亮就到了。
三人坐了下来,鹰羽见他俩脸上已露疲态,便取了水囊去溪边接水。
就在这一瞬间,李言年手一抖,手中已挥出迷烟,夹杂着点点寒光往三人而去。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敢下手,那两上刺客本就受了伤瞬间被击中要害。
只有鹰羽,本能的往后一翻,背上已中了几枚暗器,他并不与李言年缠斗,翻身跃入溪涧转眼瞧不见身影。
烟雾过后,李言年看着二人的尸身冷笑。
游离谷敢弃他,他必报此仇。
他咬牙切齿的想,若不是游离谷临时退出,端王李谷就算临时起意宫变,也不会让他措手不及,让皇后与太子连反应的时间也无。
游离谷,你负我!策划了这么多年,等到今天,却是不堪一击的下场。
他连自己儿子都没顾得上多瞧上几眼。
两行泪从李言年脸上滑落。
雨早已变得绵了。
不知不觉浸湿了衣袍,寒意从肌肤直渗进骨子里,却让心头之火越燃越烈。
李言年仰天长笑。
只得片刻,笑声骤停,他用脚踢了踢尸体,冷笑道:安国不会放过游离谷。
想抽身,不可能!杀得一人少一人,游离谷刺客虽多,要培养一个却甚是不易。
李言年的暗器有毒,他并不担心鹰羽能活多久。
就算游离谷知道是他杀的又如何?他们找不到他。
安国始终会对付他们。
端王李谷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阴狠的想着。
自己连儿子都顾不上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需要时间喘息,需要时间想,他该拿李永夜怎么办?------------------------------------------永夜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她脸色平静地望着窗外。
山中的夜她再熟悉不过。
再过一会儿,天边将会有微蓝的晨曦,山谷会慢慢被太阳耀亮。
也许,死在这里也是件好事。
记得转世投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看到的就是山谷的景致。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生死轮回,不过如此。
屋里飘出粥的香气。
她仿佛又看到月魄在厨房忙碌的影子。
十天,多么短暂,又多么幸福。
她有些后悔,应该再多留几天。
如果不是月魄眼中那情感越来越浓,浓得让她有些惊惶失措,如果不是每晚都会毫无戒备的熟睡,她或者真会留下来。
你醒了,少爷?揽翠双目微红,似哭过一场。
哭什么呢?我还没死呢。
永夜淡淡的说道。
她被李言年带到这里时,看到揽翠躲闪的眼神。
对揽翠的出现,她并不奇怪。
在陈国,美人先生就说过,端王唯一犯下的错就是太相信女人。
可是,倚红与林都尉却没有出卖她。
她知道他们要么是落在了陈国手中,要么,就是遭遇了意外。
不然,她回到安国这么长时间,那二人却还没有回转。
揽翠坐在她面前不敢看她。
怎么找到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揽翠小声说:相公很多年前找到的,他觉得这里隐蔽,便早建了屋舍。
我,是三天前来的。
三天前?端王府的人没发现你走丢了?揽翠眼中掠过一丝羞愧,低声道:王爷不知道我……是啊,父王以为是自己捡来的散玉关战后的孤儿,养在王府带大了她们,所以才会放心将她安插在李言年身边。
这天底下真的没有能什么都能算计到的事情。
永夜淡淡地吩咐道:把枕头给我垫高点,躺着看窗外,脖子酸了。
揽翠没有动,低着头小声说:相公……他说不能靠近你,你要什么都等他回来。
他没回来之前,你说什么……都不能听。
他若回不来了呢?难道不让我喝水吃饭拉屎撒尿?!永夜厉声吼道,亏我父王救了你养大你,居然养了头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养条狗也知忠心护主,你的良心让什么吃了?!王府待你如何?虽名为侍女,却养尊处优当成小姐看待,揽翠,你竟这样对你家主子!揽翠被她一吼,习惯性的站起来便要伸手扶她,手才伸出又缩了回去,头埋得更低,声音已哽咽起来:少爷,哦,小姐……对不住!相公去京都了,一天便回来。
她连看一眼永夜的勇气都没有,掩面冲出了房门。
永夜禁不住苦笑。
一个对男人死心塌地的女人!任她温柔还是斥责,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女人是利器,用之得当无往不催,反之伤身害己。
若不是父王笃定揽翠忠心,怎么会让她提前跑了?就算跟着她,也能找到自己。
若是还能动一动就好了。
她不仅中了软骨散,连衣服都被从里到外换了一身。
不用想,肯定她昏迷的时候揽翠做的。
永夜此时一点也不恨风扬兮。
虽然她被他打晕,才会中了软骨散落入李言年手中。
她不也在背后给了他一刀?两不相欠。
永夜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恩怨分明。
做刺客永夜还有最有一招。
青衣师傅和她的最后一招都是阴招,眼下永夜的最后一招是藏在发间的钢丝。
那根钢丝柔软粗细与发丝无异,却坚韧无比,若用内功,会像针一样尖锐刀一样锋利。
李言年找了副镣铐锁住了她的脚,链子的另一头锁在石樯上。
他笑着说:你想挣脱除非把这面山壁炸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临走前给她又下了软骨散。
永夜不得不佩服李言年。
她是他教出来的,没有暗器,动弹不得,栓在墙上,她想跑的确不容易。
激走了揽翠她深吸一口气,闭目调动内力。
四肢似乎已经不属于她,她只剩下头颈的知觉。
她知道天脉内经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她恢复得比常人更快。
也许,她能早一点化解软骨散的药力。
只要能动一动就好。
这个时代的医学能有多发达?永夜凭着自己的理解认为,让人无力的药都一个特点,麻痹神经组织,才会让肌肉失去感觉。
如果她一直刺激自己的神经保持痛觉,她就能破除软骨散。
李言年不会一直留在谷中,他必然会再出去打探消息。
这就是她的机会。
斗智李言年出现在夷山下的山谷木屋时天边已泛出微蓝的晨曦。
隐藏在山谷深处丛林背后的木屋修了很多年,不走近很难被人发现。
多年苦心经营,浓密的藤蔓将它重重包裹,这幢屋子从远处看已和山林混杂在了一起。
里面光线充足,每一件家具不仅精致甚至名贵。
酒杯也绝不是竹筒木碗,而是上好的瓷。
他喜欢的酒还是青州红。
李言年是个喜欢享受的人。
少时吃下的苦与皇子的身份让他决定一生不再吃苦。
这里绝无人迹,李言年把这里变成了他的宫殿。
备下的物资足够让他在这里呆上一两年。
他万万没有想到,隔了一个山头的山谷里,还有人曾经也修了一间竹屋。
如果让永夜比较,她会说那间简陋的竹屋和这里比,会是她的天堂。
推开门,揽翠迎了上去:相公,你回来啦!他疲倦的坐了下来。
揽翠迅速拧了个滚烫的帕子递过去。
滚烫的热气驱走了倦意,李言年往永夜呆的房间看了一眼,站起身走了进去。
永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低下头眯着眼仔细辨认走之前留下的记号,小心拈起了一根发丝。
永夜如果动了一点,这根发丝的位置就会有变化。
他很满意揽翠的听话,没有移动过永夜,也很满意软骨散的药力。
永夜平静的看着他,再一次心惊。
若是刚才揽翠帮她垫下枕头,李言年也会发现异样。
他不仅狠毒,而且心思慎密。
李言年坐在床边说道:你父王很厉害,我以为他会在发起攻势前有异动。
没想到,他根本没有什么提前准备的迹象,只下了道令,京都就变天了。
他若不是这么厉害,你们也不会处心积虑想杀了他。
李言年摇了摇头:我对杀他并不急迫。
但是游离谷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却是真的。
我只是想让一个替代品潜入府中,慢慢取代了他的地位。
毕竟杀了他,还有别的权臣会冒出来。
能刀不血刃的将他的权势收归已有才是最高明的计划。
没想到看走了眼是吗?还不如杀了他更好。
永夜笑得很悠闲。
相公,你要不要喝点粥?揽翠在门口端了碗粥问道。
李言年起身接过粥温言道:守了她一夜,你先去睡会儿,这里有我。
他的体贴让揽翠心里甜滋滋的。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目光匆匆从永夜身上掠过,走了两步又回头:少……小姐想把枕头垫高一点,我,我没……知道了,去睡吧。
不可否认,李言年若不是露出阴狠的一面,他还是相当有风度有魅力的男人。
岁月纵然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他依然是名美男子。
永夜看着他,突然叹道:其实你的风采不输于我父王的。
当初在谷中看到你时,我就想,你一定是大家出身的贵公子。
没想到你只是王府一名执事。
李言年抬起永夜的身体,让她半靠着墙,端起粥碗喂她吃。
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细心,每一勺都不多不少,正好一口。
我和你父王像吗?长得不像,又有些地方有点像。
热粥入腹,饥饿感油然而生。
永夜这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
又恨起风扬兮来,王八蛋,都是他害的。
李言年只喂了她三勺便停住。
他笑了笑说:不给你吃东西让你饿,与让你吃两口就不再喂你更会增加你的痛苦。
李成和李谷报复在我身上的,我会一一还给他们。
他杀了我的儿子,我也会杀了你,只不过,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
永夜呆了呆,杀了他的儿子?李言年的儿子,心思数转脱口而出道:李天瑞?!所有的事情都合拢了,只缺了为什么游离谷还要让月魄进佑亲王府那一块,为什么一早告诉自己相帮的是李天佑。
李言年看出她的心思,淡然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让你和月魄靠近李天佑只不过是想知道他的动向罢了。
天瑞败了。
他无论武功心计都不是李天佑的对手。
他们不会放过他,不会……再让几十年前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永夜,你该唤我一声叔叔。
曾经风神俊朗的面容掠过一丝黯然与仇恨。
李言年站起身,阳光已淡淡洒在窗前。
鸟声婉转,花香扑鼻而来。
他望着窗外的树林终于说起了往事。
很老套的故事,圣祖出游爱上了我的母亲。
李成与李谷的母亲,当年的皇后嫉妒,在圣祖派人来接我母亲前制造了一起意外。
我母亲逃过一劫,生下了我。
我自然在学得武功后想要认祖归宗再报仇。
可是圣祖死了,李成继承了皇位。
他回转身看着永夜。
是你会如何?永夜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每个人的经历和遭遇都不同。
李言年笑了:当初你说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别人不同。
你那时的思想,并不像个孩子。
更不像个女孩子。
也许是游离谷训练的结果,从小当成男孩子养的结果。
永夜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只不过在那时还保有前世浓重的记忆。
不像现在,十八过去,前尘往事只留下些片段。
她已经完全接受并适应女子的身份。
连揽翠唤她小姐,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原本我可以进宫,也许就像李天佑一样,因为母亲受宠而成为圣祖中意的继承人。
我学成武艺后,圣祖已经死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每当看着紫禁城我就恨,也许,我并不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连家也没有的浪子,我会是九五之尊,享尽荣华富贵。
你说,我如何不想报仇?永夜已想明白一切,笑道:可是师傅你真狠哪,你找不到杀皇上的机会,却瞟上了皇后。
她很美丽,也很寂寞。
宫里的嫔妃可能都一样。
女人争风吃醋,总不会好过的。
淡淡的阳光照进来。
李言年脸上丁点悲伤都没有:那是个疯狂的女人。
我给她看了唯一能证实我的身份的印鉴,她委身于我就不觉得委屈了,反而构画出一个美妙的梦境。
你要知道,有时候女人是特别爱做梦的。
从那次遇到她之后,我连一面也没见过她,而她对我念念不忘。
我只要报仇,我当不了皇帝,我儿子也行。
更何况,天瑞当了皇帝,安国的权利会稳落在我手中。
师傅,你就没想过皇上与我父王知道你的存在?他们当然知道,我并不是头回进宫行刺。
走在皇宫里,像走在自家花园里。
李言年叹了口气。
对裕嘉帝和端王他实在很服气。
他们知晓他的存在,却不知道他是何人。
更不知他躲在端王府当了个下人。
他心中一醒,不对。
东宫里他用永夜威胁端王,端王说的是,你终于来宫里了。
李谷不仅知道他是游离谷的人,也知道他的身份。
李言年瞬间被挫败了。
那兄弟二人知道的更多,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们是如何知道的?李言年心中又涌起了一个疑团。
永夜叹息:师傅,你真是个人才,你居然忍了二十几年。
我没教过你吗?在别院三天不让你吃饭,让你吃了吐吐了再吃的滋味就是告诉你,你斗不过我的时候,你就只能忍。
不仅忍,还要狠是吗?别人是发动战争抢皇位,师傅你玩的这招叫釜底抽薪!大臣连反对都说不出理由。
理直气壮的就抢了权。
你遇到了我父王,不过,我倒一直觉得,皇上比我父王还奸诈!你不知道的是,你的父王与皇上比我还能忍。
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一直盯着我。
他们竟早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会是皇后说的。
永夜断言,这天大的秘密皇后是不会也不敢泄露的。
是我自己。
李言年瞬间就想明白了,永夜看他会觉得熟悉,觉得他气度高贵。
一个执事,何来这样的气质。
然而,他们为什么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难道当年母亲有了他,皇后也知道了?李言年叹了口气:看来我漏算的还不止这些,还有李二。
如果不是他,你如何能安然在游离谷当白痴还能活着?若不是他送你进谷,我也注意不到你。
本意是想从你母亲一族中找到一个相像的,没想到你长得和王府里的世子一模一样。
当时我就用眼神询问了李二。
他摇了摇头告诉我你来历清白,是个孤儿,我才放了心。
李二,她的影子叔!她不想让李言年知道的太多。
永夜几乎是带着惊诧的语气问道:李二?不是那个对你忠心耿耿的老驼背?他,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他不告而别,我才怀疑他另有身份。
他能将你送来游离谷,借我们的手送你回端王府,也许他是真正掳走你的人,也许,他是在破坏我们的计划。
天下之大,他就这样消失了,再也不会见面了。
也许,他是李成的人,发现了我的秘密。
李言年想起李二挫败感更深。
如果输在端王和裕嘉手中,他知道他们是强敌。
可是李二,跟随了他多年,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笑了笑:当年你挑拨离间时,我还说不能杀对自己忠心之人。
看来,对自己忠心之人,也不能心软的。
师傅才死了儿子,就能这么平静。
筹划了几十年的计划失败了还能安然自若。
永夜很佩服。
李言年走到床前,伸手抚上她的脸,啧啧称赞:你有不亚于王妃的美丽。
永夜心里紧张起来,眼睛却不敢移开半分。
若论她和李言年,两人都是狠辣之辈。
对视之时眼神只要一动,就输了。
知道为什么我能这样平静了吗?李言年勾着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抚过,声音无限温柔,你十八岁了,若是抱着我的孩子出现在端王府,你说,你父王会如何?师傅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来,不管他是杀了我杀了孩子再杀了你。
端王府也颜面尽失。
此事最好弄得人尽皆知,大街小巷传遍。
让我父王羞对世人,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不过,李家的人就没人是好相与的。
父王有他狠毒的一面,自杀不像是他的行为。
你何不再奸了我母亲?端王爷最爱最宝贝的王妃,妻女受辱,我估计他想不自杀都会痛苦一辈子。
男人嘛,女儿受辱会恨会气得发疯。
老婆被奸了,脸才没处放。
永夜笑着一板一眼帮李言年分析。
黑亮的眸子竟透出一层兴奋,直直与李言年对视。
下巴一疼,李言年松开了手,盯着永夜道:十八岁的大闺女说这等污秽之事脸都不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永夜正要松口气,李言年又俯下身来一字字道:你以为这样我会放过你?永夜看着他,突然一笑:说实话,我很期待……很期待做女人的感觉。
叔叔你风流倜傥,想必这方面也是高手。
永夜一定会好好配合。
抵死不从,让你奸尸我是不会做的。
前戏一定要做够,这样,才会皆大欢喜。
李言年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在永夜眼中仿佛成了牡丹院的公子。
他站直了冷冷道:你哪像个大家千金!李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瞧着他眼中的挫败感,永夜笑得更开心:师傅忘了,游离谷是培养刺客的地方,可没听说过还培养大家千金。
有,也是送去牡丹院做姑娘罢了。
李言年终于拂袖而去。
永夜感觉后颈有汗流下。
她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与李言年一席话就像说了很久似的。
而阳光不过才跳过山颠。
她问自己。
若是被李言年奸了会如何?嘴边隐隐浮起一抹苦笑,总不成真的自杀吧?不是让你去睡吗?怎么起来了?她不动声色看着揽翠进来。
相公……他睡了,奔波了一晚睡了。
揽翠低着头,一串泪珠滚落衣襟。
显然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再也睡不着。
永夜笑了笑: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有时候女人单纯一点好。
像我这样的,娶了我都不敢睡我身边,生怕睡熟了脑袋没了。
他不会伤害你的。
当然也说不准,他连侄女都想奸了,也没什么做不出来。
揽翠的手抓紧了衣襟。
永夜望着阳光笑道:你去睡吧,有师傅在,我跑不了。
疑心会在女人心里像春天的野草。
播下一颗种子,会长成一片草原。
也许,会干死在心里,也许也是她的希望。
一天之后软骨散的药力便没有了,永夜坐起身。
她一直在想是用发中钢丝取了李言年的性命还是另作他用。
只有一根钢丝,除非一招得手,否则她就再没有机会。
永夜没有动。
李言年冷冷告诉她:这链子是纯钢铸的,锁孔用铅封死了。
你不用想着有任何能逃跑的可能。
窗外的阳光每天有两个时辰能照在床上。
阳光出来的时候永夜会挪过去晒着,她在黑暗里呆得太久,舍不得错过晒太阳的机会。
她想,也许以后都晒不到太阳了。
师傅,在你眼皮底下,我能逃走吗?你越来越没有信心了是吗?永夜回眸的瞬间,所有的阳光都集中在她脸上。
李言年上前一步一耳光扇了过去。
她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
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师傅你就是这样,最看不来别人不尊敬你,最恨别人伤了你的骄傲。
你终于忍不住动手的冲动了吗?李言年拎起她,咬牙切齿的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你,等我想好了,你就等着为我生孩子吧!师傅原来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哪!永夜大笑,碰我之前最好先把揽翠解决了,免得她瞧着伤心难过!你以为我会受你挑拨?师傅若是相信永夜一回,也不会让李二跑掉不是?她一句话戳中了李言年的心事,领口一松,人倒在床上。
李言年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膛。
相公!揽翠伤心欲绝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李言年瞧着永夜面不改色的脸,缓缓站直身:谁叫你进来的?不让她瞧着办事也行!永夜浇了瓢油,看到揽翠泪眼蒙胧又带着恶心的表情笑了。
李言年起身往外走,经过揽翠身边时冷冷说道:没有第二次。
逃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五天,永夜有点撑不下去了。
她觉得每天喝几口稀粥吊命,李言年再离开时不用对她下软骨散她也无力。
她分外想念影子叔。
他从房顶扔下来的肉真香啊。
从前有危险的时候,影子叔都会出现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影子叔走了,她只能靠自己。
揽翠看她的目光很复杂,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李言年说只能每天给永夜半碗稀粥,她煮的粥就真的稀的可以照见人影。
每次放下粥掉头就走,一句话也没有。
永夜喝着半碗米汤苦笑,女人要是真嫉恨一个人,手段会比男人还残忍。
第六天,李言年进了房间,对永夜又下了软骨散,他冷冷说道:我觉得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多睡睡比较好。
永夜的手紧握成拳。
钢丝刺入指甲缝中,痛得她几乎忍不住跳起来。
这种痛与软骨散相庭抗礼,手很痛,却还有力。
她没有说话,怕一说话,带出的颤音会出卖她。
我要去京都看一看。
你最好希望我带回点好消息。
李言年的脚步声消失了,永夜透过窗户看到他往山谷外走去。
她慢慢吐气,软骨散毕竟霸道,她的手颤抖着慢慢松开,还能动。
永夜毫不犹豫的用钢丝刺激着身体最敏感的神经,一点点恢复知觉。
揽翠!什么事!揽翠的声音冰冷。
怎么今天还没给我端粥来?相公说,他只去一天,小姐一天不吃也没什么。
何况,不过半碗稀粥而己。
这是从小维护她,照顾她的揽翠?永夜听了叹气,眸中一片苍茫的冰凉。
揽翠只是一个爱上自己丈夫的可怜女子,只是一个害怕自己抢走她丈夫的妻子。
永夜这样告诉自己,免得自己出手杀了她。
女人吃醋会这么疯狂?她也不想想她的丈夫有多么恶心,想奸了自己侄女。
她不怪李言年,却恨上了自己。
永夜相当不理解这种奇怪的想法。
揽翠抬起头,目光扫过她脚上的镣铐轻声说:其实我一直想和相公过这样的生活。
平和安宁,不理会外面的事情。
也许,我们不在山谷中住也能去一个小地方安静的生活。
小姐,你不要怪我,洗去你脸上易容的时候,看着你那张脸我就在想,天下没有比你更能让男人变心的女子了。
说着滴下泪来。
父王令你潜伏在他身边,是怎么说的?永夜的心又沉了沉。
王爷说,如果相公发现了小姐的身份,就杀了他。
我盼望他一生都不要发现,可是,小姐去陈国的时候,他见王妃做了很多年轻女子的漂亮衣裳,他就怀疑……我下不了手,他看出来也没有杀我,他对我很好的。
永夜笑了笑:我不怪你,你就把我父王给你的毒用在我身上好了。
小姐……你死了,也总比被他侮辱的好。
揽翠脸色发白,咬着唇下了决心。
呵呵,你说的真对,多谢你了。
永夜又叹了口气,让我再煮一次茶吧。
你把毒下到茶水里就好。
揽翠看看永夜动弹不得的模样不知道她怎么煮茶。
永夜悠然道:你把炉子和茶海搬进来,我教你怎么煮。
师傅也喜欢煮茶的,你学会了以后无事可以煮茶给他喝。
山谷清幽,正适合品茗对弈。
这是神仙也求不来的日子。
永夜煮茶的优雅早就深深刻进了揽翠心底。
在她心中,李言年同样喜欢这些雅趣。
若能学会永夜的手艺,煮茶给相公喝他会很开心,揽翠笑了。
不多时,炉子茶海都已摆好。
永夜闻到了山泉的味道,说道:看来在山中教你煮茶正好。
记住,茶之一道,三分茶,七分水。
水尤以泉水为上,井水中,河水次。
你以后最好取泉水煮。
记得小姐当年扫梅花雪煮茶……梅花雪,永夜又想起了美人先生和青衣师傅。
他们对她总还是网开了一面。
以青衣师傅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肯定不可能吞了软骨丸的,师傅,还是对她好的。
永夜心里又有了一丝温暖。
也许只需一丝温暖就能支撑她更坚强的活下去梅花雪是雅趣,这山里下雪的时候,你与师傅携手去集了青松上的雪,也是一样的。
你我主仆一场,日后若是在这屋子外种得梅花,不要忘了收梅花雪煮壶茶给我。
永夜的声音淡淡的在揽翠脑中勾出一幅美景,而这样的美景却是一定要杀了永夜才行。
揽翠黯然,可是如果不杀她……她一激灵,想起李言年的报复计划。
她低下了头,没有了永夜,相公或许没有轻举妄动的想法,或者,这山中神仙般的日子能长点,再长点。
茶在两人不同的心思下冲泡开来,香气随着水雾袅袅升起。
永夜笑道:做的不错,你一直心灵手巧。
日后就看你如何慢慢摸索总结了。
把茶给我吧,我死了之后,记得告诉我父王和母亲一声,免得他们挂念。
为什么你这么平静?揽翠的疑心又起。
永夜目光似看向她,又似看向窗外极远的地方,淡笑道:难不成让师傅真的奸了我?让我抱着孩子去羞辱我的父王气死母亲吗?揽翠一咬牙用怀中拿了只玉瓶,将毒滴在茶水中:王爷说,这毒无色无味,没有半点痛苦。
真是不错,好毒。
揽翠的手有几分抖,见永夜躺在床上虽然苍白憔悴却丽色无双的脸,心里挣扎良久,终于倒了杯毒茶靠近了她。
永夜见她一步步走近,长叹一声,拼尽全力突然跳起一掌击在揽翠后颈动脉上。
手一伸接住了茶杯,笑道:多谢你煮茶了,不然如何能开这镣铐。
绑好揽翠,她用布包了镣铐免得烫伤自己,掩住了口鼻将灌铅的锁孔凑近炉火上烤。
永夜扯出钢丝小心地捅着锁孔。
铅遇热慢慢熔化,费了她足足两个时辰。
揽翠醒了看着永夜的动作惊骇莫名,身体被永夜绑了个结实动弹不得,霎时眼泪便涌了出来,后悔与恨意在她眸中翻腾。
她失声尖叫道:你不是存心教我煮茶!永夜开了镣铐,动了动脚,锁了几天还真不习惯。
她冲揽翠一笑,顺手将镣铐锁在揽翠脚上:炉子的温度有九百度,钢是一千五百度,而铅只有六百度,我用钢丝导热,使铅水附吸着流出,当然说这些你也是不懂的,你只需要知道没有这炉子,我是开不了锁就行了。
至于锁嘛,使暗器的人手巧,这样的锁比保险箱好开多了。
你别瞪着我,咱俩谁该恨谁哪!念在你侍候我多年的情分上,我不杀你。
你跑不掉的!他会抓到你!揽翠眼中满是重重的悔意,后悔不该受永夜诱惑。
想起永夜跑了的后果,想起李言年,悔恨得大叫。
我不怕,抓到了大不了帮他生孩子呗。
生下来还能叫你一声大娘。
永夜耸耸肩,不怕让揽翠更愤怒。
她被困了这么久,说不担心李言年下手是假的。
揽翠伤心绝望,她不也一样?只不过,她没有流露出来罢了。
关上房门,还能听到揽翠气极吼出的恶毒话。
永夜叹了口气,懒得理会。
她的腿发软,手也发颤。
饿了这么多天还能敲晕揽翠弄开锁真是奇迹。
李言年去京都来回会折腾一天,时间还够。
永夜走到厨房,找出食物深吸一口气,开始吃。
饿得久了的人是不能吃太多东西的。
永夜吃得极斯文。
风扬兮一脚踹开门,冲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一脸憔悴的永夜坐在桌边,头发散乱,脸上似有被掌掴的痕迹,手颤抖着却无比优雅的喝汤。
他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良久才舒了口气,六天的疲倦一扫而空。
他走过去坐了下来,毫不客气的开始吃。
永夜以为是李言年突然回来,吓得汤勺拽紧了想当成暗器扔出去。
心仿佛玩高空蹦极在空中失重的颠了几颠才找回知觉。
她狠狠的盯着风扬兮,没被李言年折磨死,会被他折腾死了。
风扬兮吃得极快,他很懂得如何迅速回补体力。
永夜瞧着风扬兮的吃相奇怪的问道:我被关了六天,饿了六天,你难道也六天没吃了?风扬兮白了她一眼:我六天没睡了,这里的山谷都被我找遍了。
那你睡觉吧,跟我抢什么吃的?本来应该感动一番,然而永夜记起自己饿了六天,差点被自己的叔叔奸了都拜他所赐,沉下了脸。
你在,我怎么敢睡?风扬兮胡子疯长更显邋遢,眼中泛起红丝,已疲倦之极。
永夜苦笑,他终于知道她是星魂了?怕睡着的时候她再给他一刀?她喝了一勺汤,再吃了块肉,她的飞刀暗器全被搜走了。
一根钢丝尚不敢对李言年出手,对风扬兮更无把握。
自己真的是要死在这里了吗?才想着逃过一劫,马上又落在风扬兮手中。
她这时非常后悔,后悔没在陈国再给风扬兮一刀,杀了他。
李言年随时会回来,你没功夫打不过他,我怎么敢睡?吃点东西赶紧离开这里。
永夜一呆,他不知道自己会功夫?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星魂?她低下头继续喝汤,一颗心怦怦乱跳。
手突然被握住,风扬兮握着她冰凉的手叹息:瞧你的手都还在发抖,我喂你。
端起碗真的喂她。
永夜勉强笑道:有些虚弱,喝汤没问题。
一半是没有体力一半是被你吓的,永夜暗骂。
一勺汤已送到永夜嘴边,她无奈的咽下。
你怎么知道小麻子是我?风扬兮笑笑:很少有我看不破的易容。
你当时就知道了?是我错,本想靠你找到游离谷在安国暗中的据点,没想到连累你受苦。
风扬兮诚恳的望着她。
我要不缠着想跟着你呢?拿了你的荷包走人,你怎么办?风扬兮笑了笑:打晕了送回去呗。
永夜气结,脸一板:找到游离谷的据点没有?风扬兮叹了口气:上当了。
永夜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若不是她利用暗害风扬兮在前,她绝对会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是头猪。
我若是死了呢?你不想想后果?!你死不了,你还有用,他舍不得杀你!我被他整残了呢?永夜汤勺扔进了盆里。
风扬兮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养你!永夜一呆,什么意思?风扬兮答出这一句似乎极不好意思,赶紧转开话题,隔壁那个女人是谁?李言年的老婆?揽翠吼得累了,哭得累了,隔壁只传来隐隐的抽泣声。
永夜今天第二次后悔,她应该杀了她,免得她说出自己是星魂。
李言年的老婆,我从前的侍女。
她开门进来,我用凳子敲晕了她。
永夜顺溜的撒着谎。
风扬兮若是去推那道门,她会就用钢丝在他身后杀了他,然后退后几步拿厨房里的菜刀。
一个手无寸铁的饿了六天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挣开镣铐的,。
风扬兮只要瞟一眼嵌在石墙里的镣铐就会知道她在撒谎。
风扬兮居然没有再问,也没有推开门去瞧,专心致志的喂她喝完一碗汤。
咱们走吧。
风扬兮把剑递给她:帮我拿着。
一俯身抱起了她,目光从她领口瞟过,没有言声。
永夜抬头看去,正对上风扬兮的笑容:不用担心,就算六天不睡,李言年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她抱着剑,心里很是犹豫该不该杀了风扬兮,免得看到他就提心吊胆。
听到风扬兮这句话马上放弃,李言年且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体力还没恢复,现在动手不是送上门挨他宰?屋外的阳光充足。
永夜眯了眯眼,脸贴在风扬兮胸口听到有力的跳动声。
她叹了口气,好像他还是来救了她,此时对他下手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杀他也没坏处,有他在,她实在不用担心李言年。
永夜闭上眼放松自己,竟睡了过去。
风扬兮大步往山谷外走,低头瞟了永夜几眼,她睡得像只小猫,他目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笑容慢慢涌现。
试探一觉睡醒,眼前的景致疑在梦里,永夜脱口而出:月魄!门口走来的是黑色的身影。
风扬兮倚在门口似笑非笑:侯爷与游离谷那小子感情非浅哪。
我做梦了,梦到他被佑亲王一巴掌打死了。
好歹当年去谷里求医,他陪了我半年,总是不忍。
永夜撒谎眼都不眨。
她坐在竹床上,头发凌乱,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
衣衫凌乱,露出一截纤细如玉的脖子,仿佛真的还沉浸在梦里。
听佑亲王说已经放了他。
风扬兮淡淡的说了句,转身就走,洗把脸来吃饭。
永夜不知为何见到风扬兮就心虚,见他离开,恨恨地捶了下竹床。
要是自己武功够强,还怕他?她哼了声。
脸浸在溪水中时,她又想到离开月魄的那个晚上,心里抽痛,她抬起头甩开脸上的水。
知道安国内乱已定,月魄不用再担心她,蔷薇还在他的齐国老家,月魄应该回齐国去了吧?不知道他是否在齐国开了那间平安医馆。
胡乱擦了把脸,站起身,永夜突然呆了。
水中映出的她像个男人?衣衫被揽翠换了,中衣衣领不再是她量身制做封住咽喉的那种。
束胸也没了,露出的脖子压根儿就是个女人。
见鬼!想起风扬兮答她那句我养你,永夜气极败坏地头发绾好,回头大步向厨房走去。
你什么意思?风扬兮很享受自己熬的鱼汤。
奶白色的汤,鱼肉几乎全溶进了汤里,还飘着几片绿色的香菜。
这里的调料很齐全,让他怀疑从前住在竹屋的人是个喜欢烹饪的高手。
听到永夜气鼓鼓的问话,风扬兮吞了一大口汤慢条斯理地反问道:你想问我什么?问什么?问他知道自己是女的却不揭破?永夜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改了:这么香的东西,你不等着我来就先喝,你什么意思?说着动手舀了汤吹了吹喝了一口。
说也奇怪,我进厨房的时候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主人却留下一张纸条压在桌上,写着此生再不做羹汤。
风扬兮摇摇头,掏出一张纸看。
那口鱼汤顿时变了味道,卡在永夜喉间。
她努力咽下,装着无事猜测道:没准主人是做鱼汤喝被鱼刺卡了喉咙,不厌其苦。
你放心喝好了,我把刺都剔掉了。
风扬兮见永夜似很难过的喝了一口便放下碗好心的提醒道。
永夜不动声色大口喝完鱼汤,环顾四周问道:这竹屋是你找我的时候发现的?嗯,收拾得很干净。
我没动主人的东西。
吃完我们就出谷,走的时候给主人留点银子好了。
永夜瞟过插在竹筒里的已经干枯的野花,和月魄在这里生活十天情景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
那种温馨像暖流在她心间流淌,让她留恋不己。
终究还是要离开的,永夜心里叹息,淡淡的问道:去哪儿?当然是回京都。
难不成留在这里与李言年打一架?永夜眉皱了皱:这里离李言年的木屋有多远?怎么,你想收拾了他再回去?留着总是祸害,安国好不容易平定,不能再让他折腾。
他杀了游离谷两名刺客,游离谷自然会找他算帐,不需要你动手。
如今李言年已走投无路。
何况,他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
风扬兮喝完鱼汤,起身收拾。
怪事,风大侠不是一向以杀尽游离谷的人为已任的吗?怎么转性了?风扬兮洗碗涮锅漫条斯理的说:我要对付游离谷,不是说就一定要杀游离谷的人。
那个你念念不忘的叫星魂的刺客呢?永夜小心地问道。
风扬兮头也没回的笑道:你和月公子在回魂处认识,不会也连带认识了刺客星魂吧?星魂怕也是被操纵不得己而当刺客的可怜人,听说叛出了游离谷,也是游离谷的敌人,我何苦与一个小喽罗认真?灭了游离谷主事的人才是正经。
真的假的?永夜差点问出王老爹因她而死,他也不计较?她忍了忍,告戒自己风扬兮的话不可信。
当年他不是说不会依附权贵,如今还不是一样帮李天佑做事。
他明明认出小麻子是自己,明明可以告知自己然后再设计查游离谷的据点,却转手把自己打晕送进了牡丹院。
那六天的苦可不是白吃的。
要是李言年真的要奸了她,她向谁哭去?永夜闭了嘴。
她望着风扬兮忙碌的背景又想起月魄来。
每回吃完饭自己偷懒耍赖都是月魄洗碗。
他是恨那晚的汤是吗?永夜心里叹息。
月魄留下字条是给自己看的。
他却没想到自己不是因为想他而回到这里。
第一个看到他字条的人是风扬兮。
永夜瞟到风扬兮随手放在桌上的字条,心突然跳得急了,想看,又不敢当风扬兮的面看。
她抓起一张抹布笑道:你洗碗我擦桌子倒也公平。
擦着擦着随手就想取了那张纸条,眼前一花,风扬兮已拿起字条放进怀里:整理好了还是原样给主人放回桌上吧,别弄脏了。
永夜笑道:这是自然。
她擦完桌子把抹布洗了放回原处,大步走出了厨房,恨得牙痒。
阳光照在草地上分外温暖。
永夜躺了下去,不忘摘了片树叶遮住眼睛。
鸟语花香,如果是月魄在她身边会有多好。
走吧永夜。
我看你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永夜眯着眼心想,我不在你面前露功夫,出谷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呢。
身体一轻,风扬兮又抱起她来:让你走,出谷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去了!风大侠,慢是慢了点,但是,不方便!永夜心思被他看穿很不痛快。
风扬兮呵呵笑了:永夜是觉得自己是姑娘家的缘故吗?永夜愣住。
看永夜行事可不像个姑娘家扭捏,难道要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几十里山路才舒服?风扬兮眼中飘过戏谑的笑容。
而永夜真的像姑娘一样羞红了脸,准确说是气红了脸。
并且闭上了眼睛再不肯说话。
如果你明明可以用轻功将对方甩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你也会气红了脸闭上眼睛装死猪的。
他托着她毫不费劲,一个时辰就出了谷下了山。
他的怀抱没有月魄亲切,却让她安心。
永夜一路装睡,把风扬兮当成一匹马,她觉得这样的形容很贴切。
出了山谷风扬兮打了个呼哨,林中奔出一匹黑马。
他揽了永夜上马道: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护你平安回到京都。
这句话又让永夜想起他在陈国保护他的情景,从始至终风扬兮绝口不提陈国驿馆发生的事。
而自己在陈国不仅利用他,还在背后给了他一刀,难免有些内疚。
但是一想到风扬兮七八年前就四处扬言要杀了她,心里又平衡了。
她小心的试探着他:风大侠乃信人也。
实是我辈学习的典范。
那晚陈宫宴罢我就溜走了,后来听说驿馆大火,还好走得早。
风扬兮胳膊一用力,永夜重重地撞进了他怀里,正要生气,风扬兮淡淡的声音飘在永夜头顶:回想那晚真紧张。
还好,永夜你见机得早,宴罢就走了。
如果你还在驿馆中,我实在不敢想你被火烧死的样子。
哦?你去过驿馆了?你想我会不会去呢?永夜眼瞟着前方,蛮不在乎地说:风大侠就算去了,凭你高强的武功,也定会无恙。
我不仅去了,还受了伤,差一点……就没命了。
呀,这么危险?是易中天干的?风扬兮意味深长地说:自我出道以来,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找她报仇岂不损了我的名头?说的对,易中天太卑鄙了,一定要报仇!永夜尴尬的笑了笑,随声应和。
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打死不敢说自己当时不仅在驿馆,还甩了他一飞刀,更不想再问他是如果逃脱的。
三国通缉我这个要犯,永夜回去,帮风某销了海捕文书,风某就感激不尽了。
风扬兮话锋一转,扯到了因为永夜受三国通缉的事情上。
永夜干笑:永夜连累风大侠,实在惭愧。
回京都后定当还风大侠清白。
如此就好。
风某还想再进京都城,可不想当过街老鼠。
他的声音淡得像耳边掠过的风,永夜低了头不再说话。
京都城门越来越近,永夜的思绪飘荡开来。
李天佑继位的消息不用多久就会传到齐国,想到可以借接蔷薇之机与月魄在一起,心又飞扬,露出笑容。
想到什么高兴事了?蔷薇不用嫁太子了,我去接她回来。
永夜脱口而出。
风扬兮朗声大笑:原来蔷薇郡主真的是混在车队里出了安国。
不过,你这么殷勤地去接郡主,是想娶她吗?永夜愣住。
她几乎忘了这一层,只想到去接蔷薇能见到月魄。
想到蔷薇从小的痴心又有些头疼,她自欺欺人的念叨蔷薇一定会理解的。
风扬兮似漫不经心的又道:说不定那位月公子也在齐国呢。
我怎么知道,我去陈国了,你不是说佑亲王放了他?永夜打死不认。
风扬兮闭上了嘴。
扬手一鞭狠狠抽下,马长嘶飞奔。
永夜抖了下,觉得那鞭像是朝着自己挥下似的。
不多时二人已到京都城门。
侯爷走好,风某便不进京都城了。
侯爷保重。
风扬兮突然改了称呼让永夜有些不习惯。
她大方的拱手:一路多仗风大侠护住,永夜感激不尽。
望风大侠平安,侠名威扬天下。
黑马长嘶,风扬兮打马而去,风里飘来他的笑声:后会有期!有期个屁!永夜擦了把脸上的汗,望着城门久久出神。
高大的城墙在阳光下巍然耸立,从此,世界上再没有星魂这个人物了。
她再不用害怕游离谷,不用再为他们杀人。
永夜很愉快。
当一个正常人真的很愉快。
她却忘了,一个正常的十八岁的大姑娘是要嫁人的。
如果是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会愉快。
百日成亲你是何人!为何站在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看到永夜傻傻的望着城门楼笑,呼拉围了一圈人过来。
永夜心情相当好,笑嘻嘻地说:我是端王府的人。
落魄的衣衫,凌乱的发丝掩不了她的气度。
城门士兵不敢造次,听到她是端王府的人吓了一跳,赶紧遣人去通报。
不到半个时辰,城内响起马蹄声。
一队士兵护着辆八匹马拉的轿车从城门直冲出来。
永夜安静地站在城门口,轿车还没停稳,端王妃梨花带雨的脸已出现在她眼前。
她暗骂了声好狡猾的老狐狸,怕自己找他算帐,便把母亲先推出来顶着。
心却在看到王妃期盼的眼神时蓦然柔软。
永夜!王妃几乎是跳下马车,几步上前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里,哭得几欲晕厥。
城门众军士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失踪月余的永安侯。
哗啦啦跪倒一片,贺喜声不断。
跟着王妃的侍从赶紧派发赏钱,城门内外一片欢腾。
永夜半抱半拥将王妃哄上马车。
这才感叹,世界上最不容易对付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
马车启动前,她却唤来侍卫低声交待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窝回王妃的怀里。
-----------------------------------------------------------------------------裕嘉帝过世,新皇登基不过六七日。
安国习俗,国孝七七四十九日,禁歌舞饮酒。
京都城一片萧然。
龙翊殿外搭起了长长的百官孝棚。
张相年己老迈,与先皇情谊深重,闻丧哭泣,以致才两日便不得不请假在家养病。
李天佑登基,改年号为佑庆。
平时隐忍的势头一并发了出来,仗着年青精力旺盛,亲领百官事务,在六部协助下忙得日夜不休,却也井井有条。
加上先皇遗旨与端王张相的威望,中宫与东宫内侍指认,太子服诛。
大臣和言官们心生敬意,认可了这次皇权更替。
礼部尚书陈子敬为人忠厚,心思细致。
平时除了与各国使臣周旋,礼部的事务倒也清闲。
先帝薨,礼部顿时成了最忙的部门。
才安排妥当为先帝哭灵守灵的事务,紧赶慢赶为四十九日后新皇登基大典做准备。
最初几日忙乱才过,就又接到各国使臣将来京都贺新皇登基的事。
陈子敬盘算着时日各国使臣就算到京都也是一月之后。
来贺的人不少,倒也可以缓缓。
岂料才舒口气,端王和钦天监李大人走进了礼部的棚子。
陈尚书额头颗子汗直冒。
听端王说完才讷讷道:三殿下的亲事下官是知晓的,礼部也早做了准备,百日内迎娶三皇妃赶一赶也不是不行。
只是,百日内要让皇上也……我礼部实在忙不过来了,王爷!他忍不住又擦了把汗。
谁忙得过来?端王没好气的坐了下来。
先帝后薨,立新皇,京都卫戍,抄查太子党,捉拿游离谷余孽,缉捕李言年……他心痛得一抽,这七日来他就没敢去想永夜。
他只认定一条,李言年不会轻易杀了她,会用永夜勒索最大的利益。
自己忙得连王府都没回,找不到李言年,他只能等着他上门。
想起先帝遗愿,端王硬生生止住对永夜的想念,淡然一笑:国无后不宁。
难道要让新帝三年后再立后?钦天监李大人叹了口气道:昨儿张相与三公皇叔公也是这意思。
国无后不成,百日热孝内皇上必须立后。
下官算来新皇四九登基大典与立后同时进行为佳。
王爷与李大人说的极是!可是……陈尚书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脸急得发红,皇上还未定娶哪家小姐啊!皇上立后六礼不可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未成,百日内……王爷,你让下官为难之极!李大人一怔,看向端王。
端王苦笑,不论是先帝还是初登皇位的佑庆帝都对未来的新后讳莫如深。
回想先帝过世那晚说的话,端王恨不得赶紧为李天佑操办了婚事。
他呷了口茶皱眉:太后与太皇太后似乎以皇上意思为准,本王去问问吧。
陈大人,你这里赶紧着先行筹备。
三殿下今日应该到京都了,等他哭灵之后再议三皇妃之事。
以大局为重。
陈大人听了一怔,见端王人已瘦了一圈,委实不好再哭难处,深深一揖送走了端王。
才出礼部的灵棚,端王妃已派人捎信来说永夜平安回家。
端王一惊一喜,喜的是永夜平安,惊的却是李言年不知所踪。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侍卫赶紧又道:在山谷中擒到揽翠,皇上下令押进天牢。
新任的皇帝这么快就掌握住了宫外的动静?天佑果然是个人才。
端王笑了,想了想吩咐王府三百亲兵守住了王府,另传信给京都新任府尹王大人全城戒严,加紧搜捕李言年。
办完这一切,他看着不远处的御书房叹气。
连太后与太皇太后都不知道新后会立谁,却异口同声以皇上意思为准。
看来先帝过世前是有交待的了。
本朝同族同宗不禁通婚,然而他并不想让永夜为后。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来历。
游离谷长大,一身功夫,还是那个让京都闻之色变的……他摇了摇头,游离谷在最后关头撤走了在京都所有的明哨暗卡,几乎没有影响到皇位的更替。
一条大鱼明明已经游进了网,却在你收网的霎那躲了开去。
京都牡丹院已经查封,李言年回魂墨玉公子的图像已经在安国全境发下海捕照影,重金悬赏。
看似游离谷在京都已无立足之地,端王心里清楚根本未动摇游离谷的根本。
据陈国与齐国探子回报,陈都泽雅和齐国圣京的牡丹院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一仗下来,连游离谷的老窝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神秘的游离谷主与谷中的刺客们仿佛像水融进了海里,消失了。
端王不得不佩服游离谷的主事之人。
游离谷延续了几十年的嚣张,公然开设牡丹院收银子接任务,如今也敏感的察觉到帝王容不得它的存在,果断的转明为暗,最大可能的保全了力量。
一旦永夜进宫为后,游离谷便会借机跳出来要胁。
不答应,他们会大肆宣扬永夜的过往,文武百官可不会管她是什么身份,那些言官们会抓着这个机会死谏到底。
于理于法永夜都站不住脚,他与佑庆帝谁也保不住她。
永夜可以一死证明清白,哪怕是假死。
然而,端王并不想看到永夜从此隐姓埋名。
嫁过皇帝的女人,她就算浪迹天涯也不可能再嫁他人。
改了身份再进宫,难道要她为妃看新帝后的脸色?端王一早想过这些,裕嘉帝临终时再如何想为天佑争取一次机会,他也断然不肯。
初登基的佑庆帝显露出来的本事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新皇喜欢永夜,他一早就看出来了,端王有些不安。
想着自己为永夜讨到的旨意,又稍稍放了心。
思绪间他已走到御书房外,门口内侍赶紧进去通报。
端王理了理衣袍,脸上浮起笑容,掀袍迈了进去:臣见过皇上。
没等他跪下行礼,天佑已扶住了他笑道:皇叔请起。
赐座!端王谢过,坐在锦凳上开口道:三殿下应该今日到京都,他离京之时尚未开衙建府,是住宫里,还是在外另觅府邸?宫外也已备好三殿下下榻之处。
李天佑笑道:自然还是住宫里。
三弟在外多年,张太妃对他甚是想念。
住他原来的地方,朕已吩咐内侍打扫侍候了。
如此甚好。
还有一事,先帝过世前嘱托,三殿下与安家四小姐的亲事要赶百日热孝,否则就要耽搁三年,这事张太妃也知晓。
端王笑容可掬。
暗暗观察着天佑,心里盘算该如何说起立后之事。
明黄龙袍给天佑清秀的面容添了几分威严,腰间仍束了一条白色孝带。
端王突然觉得天佑实在像极了先帝,看上去同样温和的面目,心思同样深沉。
短短几日,他已完全适应了并散发出一位帝王该有的气度,举手投足间再不是从前还是对他恭敬有加的侄子。
天佑负手站着,端王第一次有局促不安的感觉,生怕天佑开口求娶永夜。
一刻的沉默仿佛是很长一段时间,端王忍不住想要告退溜走之时,天佑轻叹了口气:三弟娶妃需在百日之内,国也不可无后,钦天监李大人如何说?四九之后皇上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宜同时举行。
只是礼部陈大人还在着急新后的人选。
天佑回头,目光与端王碰了个正着,不待端王躲闪,他神色已黯然,轻声说:听说永夜已平安回府了是么?端王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神,却又不好不答,只得硬了头皮道:才听府中来人说起,平安回来了。
天佑沉默了会儿道:父皇早为朕定下一门亲事,一直瞒着皇叔。
除了皇叔,朕本来没有任何势力去与废太子抵抗。
然为防万一,但父皇希望我联姻以固势均力。
端王小心的问道:是玉袖公主还是齐国的络羽公主?皇叔猜得不错,正是齐国的络羽公主。
天佑回头微微一笑。
我与三弟同时娶齐人,父皇想的是联齐抗陈,也许将来打破天下三分后,再与齐争雄。
端王一听心下了然。
天佑娶了齐国公主自然是与齐联盟。
而安家是天下第一首富,三皇子天祥娶安家四小姐却是防着将来与齐翻脸后,拉拢安家,给齐国致命一击。
皇叔明白了?其实我出宫之后暗中助我的力量便来自齐国。
风扬兮风大侠乃是齐国第一高手的弟子。
他师傅欠了齐王一个人情,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助我。
不然,以他的性格和侠名,是不会和官府中人打交道的。
端王恍然大悟,听到立齐公主为后一颗心这才悠悠落到实处,脸上笑容更深:先帝深谋远虑,实非臣等能及。
目光透过窗棂,天佑的微笑略带着一丝苦意。
多年前出宫开衙立府后,裕嘉帝私下里告诉他了一切安排。
他一直未娶妃,等的就是登基之后再立齐公主为后。
娶公主的消息传开会打草惊蛇。
然而,为什么要他遇到永夜?还让他知道她是女子。
天佑闭上眼,永夜无双的美丽又浮现在眼前。
皇上,永夜已经十八了,她既然回来……天佑沉默了下开口:改封为永安郡主,便说身体不好,算命的说必须一直当成男儿养到十八岁才行。
端王大喜,永夜的身份迎刃而解,深揖一恭谢过,笑道:络羽公主会随齐使臣来京都?天佑点点头:队伍已经出发了,太子燕亲送公主与安四小姐出嫁。
端王松了口气,揖手道:臣这就告知礼部早做安排。
望着端王的背景,天佑眼中有丝黯然。
他如何不明白端王心意,他不愿自己娶永夜。
李天佑淡然的笑了,他已是皇帝,还能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娶络羽为后是两国事先说好的,可没说他这辈子只能娶络羽一人。
更何况,永夜会武,他已猜到她就是刺客星魂,皇叔怕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吧!如果皇叔不允,他只能出此下策,以永夜的命相要胁。
永夜改封为郡主,她换上女装会是什么样呢?天佑笃定后之又有点急不可耐想去端王府瞧瞧,回头望了望案头堆积的奏折,暗暗告诫自己东宫余孽还没完全铲除,李言年还没落网,百官正眼睁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安国新皇佑庆帝孝期出宫私会佳人,史官会记下这一笔。
天佑摇头叹息,再次回到书案前埋头批阅。
事不关己处理完宫中事务天色已晚,端王想起永夜,再想起王妃,在宫门落匙之前心情愉快的出宫回府。
然而一到内院却吃了个闭门羹。
永夜想起端王不告诉她出使陈国的真相,窝了气缠着王妃同睡。
王妃自然满口应允,赶了端王去睡书房。
端王无奈只得独自在书房睡下。
不到两个时辰又赶进宫去,竟连王妃和永夜的面也没见着。
没想到这样的情况竟持续了两天,若不是怕破门而入动静太大,内院侍从看了笑话,端王早一脚踹开房门了。
自在开宝寺知道是永夜出手救了王妃,她却不回家只传信说暗中探游离谷的消息,他就想这丫头没准儿知道了什么。
端王心里有些发虚,转念一想,自己是她老子,解释几句就行了。
谁知永夜霸了王妃就是不开门。
他无奈的想,二十年前受老婆的气,十八年后受女儿的气,威名全毁在这两个女人手上了。
和女儿争老婆,叫什么事儿啊!王妃瞧出端倪细细问永夜。
她初始不说,后来王妃一句:你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见眼瘦了一圈。
何苦让他回家还去睡书房?永夜知道是自己别扭,却怎生也咽不下这口气,被王妃逼得急了便说:他瞒着我让我去送死,我差点就回不来了!端王妃吓得脸色惨白,抓了永夜的手接连摇晃:不会的,永夜,你父王心里疼你,他怎么会让你去送死?憋了很长时间的泪终于被端王妃哄了出来,一五一十把出使陈国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听得端王妃胆战心惊,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说话间听到外面通传王爷回府。
端王妃正在气头上拉了永夜出门。
永夜与端王便在月色的庭院里碰了个正着。
永夜!端王眼中露出惊喜,才走前两步,王妃一把将永夜扯在身后,怒吼道:原来你为了你李家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端王目光一瞟,内院侍从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他笑着上前一把搂住王妃柔声哄道:别听那小兔崽子胡言乱语。
易中天火烧烟雨楼,豹骑死光了,倚红和林都尉至今下落不明,我要不是见机得快,早被他杀了!你真当是风扬兮干的?永夜哼了声。
被戳穿端王仍然面不改色,眸光一转就想转开话题:终于舍得回来了?见你母亲中毒还晓得躲在旁边看热闹!永夜不理,拉着王妃撒娇:他就瞒着我,让我去,让陈国以为可以擒了我为质。
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王妃瞪了王爷一眼:要是永夜有个三长两短,我……声音又哽咽了。
永夜一听坏了,她一哭,这个老奸诈一哄不就完了?端王哪肯放过这机会,搂了王妃哄道:不会的,她那么精,怎么可能有事,你看,永夜不是好好的吗?唉,今天可累死我了,守一天灵还处理那么多事,腰都直不起来了。
头一偏竟靠在了王妃身上。
端王歪着头与永夜互相瞪着,王妃受了王爷的重量,前一刻还想哭,这会儿又心疼起来:皇上那么能干,凡事你撑着干嘛?总不能让皇上追着礼部问成亲的事筹办得如何了吧?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两个侄子成亲,怎么可能清闲。
永夜也被吸引了,问道:谁要成亲?先皇遗命,皇子在百日热孝期内成亲。
一个是三殿下威武将军王娶齐国安家四小姐,一位当然是当今皇上了。
端王直嚷事多头痛,成功地半靠半拉着王妃进了寝殿。
门一关,永夜还呆呆的站在院子里。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她和李天佑可是堂兄妹,这里的人不讲究这个,她受不了。
跑到寝殿外敲门:父王,你说清楚,李天佑要娶谁?!她直着嗓子这么一喊,又把端王逼出来了。
他望着永夜笑道:叫皇上,不能直呼名字,不然,会治罪。
永夜叹了口气:好。
告诉我皇上要娶谁?端王打了个呵欠:你还生我的气不?一码归一码,你先说!其实呢,也是你走了父王才知道陈国勾结游离谷想擒你为质的。
那会儿先皇是病着,却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
我有瞒你的必要么?端王笑咪咪的解释。
永夜嗯了声,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希望知道李天佑会娶谁。
端王扭了扭永夜的脸,疼爱的说:回来就好,都瘦了,回去歇息吧。
忙过这个月,父王再与你细说。
竟又把永夜关在了门外。
永夜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疑惑,应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她回到莞玉院,茵儿见她回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别哭,会找到倚红的。
小姐!茵儿哭的更大声。
永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王爷和王妃吩咐,以后不准再叫少爷,只能叫小姐!永夜头突然疼了,顾不得别的,又冲到内院拍门:开门!开门!端王仅着中衣气极败坏的开了门:小兔崽子,又有何事?永夜一猫腰进了房,脱鞋脱外袍,一古脑儿穿进了王妃的被窝:娘,我要和你睡。
闭上眼真睡了。
端王哭笑不得,投降道:齐国络羽公主。
永夜哈哈大笑:先皇英明,原来给李……皇上找了这么个靠山!永夜,事情已了,你必须恢复女儿身。
皇上改封你为永安郡主了。
王妃也笑。
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她抚着永夜的长发哄道:娘准备了很多漂亮衣服首饰,明日你慢慢瞧。
永夜放宽了心,终于不与李天佑有纠缠,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么多年的算计突然全没了,一股倦意袭上来,嗯了声就睡了。
王妃抬头看端王仅着中衣呆呆的站在房中,轻笑一声,挪出位置道:今晚咱们一家三口就这样睡吧。
端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上了床,又细细瞧了几眼永夜,这才吹熄蜡烛睡了。
------------------------------------------粉红菱格纹襦裙、明蓝色忍冬小襦、朱雀金绣纹饰襦衫、青绿折枝散花纹绫绸裙、五彩对襟窄袖小衫、高腰石榴长裙……窄袖大袖上襦下裳及腰连身裙等等各式衣裳捧在侍女手中。
永夜打着呵欠被王妃拉到了厅堂中,她瞟了眼,有点发愣。
也是王府内院厅堂够大,准确说是院子够大,永夜赏花似的跟着王妃的脚步从侍女身前走过。
永夜,这件好,衬你的肤色,不止是白,还白得水灵!这件呢?襦衣紧致,一收裙腰更显婀娜!喜欢这件吗?你最爱的紫色!这条紫色大摆曳地花裙配上白色大袖衫别提多舒服了!王妃这么些年最高兴的日子就数今天。
调了三十名侍女捧了衣裳拿给永夜瞧。
娘,别忙活了。
我想去天牢瞧瞧揽翠!永夜笑了笑,走了一圈,她看完了,该做点正事了。
永夜!王妃嗔怒,眼皮儿一眨,已蓄满了泪,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永夜叹了口气,走到一名侍女身前,用两只手指头勾起一块薄薄的绢衣瞧了瞧。
五月初夏,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几乎全是最轻软的布料。
永夜恶毒的想,穿在身上专门勾引男人用的?她回头瞟了眼王妃。
王妃马上气鼓鼓的道:你父王说了,宫里的事忙完才行,李言年没有擒住之前,我是不许你再走出王府半步的。
那我不出去了。
永夜很合作。
我回莞玉院去了!不行!你必须把男装换了!王妃坚持。
永夜无奈:我习惯穿男装了。
你就换一次,只让我瞧瞧?就我瞧瞧?你们都出去!王妃眼巴巴的看着永夜。
她还没从来没见过永夜穿女装的模样呢。
永夜突然就想起了月魄,他说,在她换了女装后,能不能第一个让他瞧到。
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了酸酸楚楚的感觉,沉默的不动了。
永夜?王妃见势不妙,小心的唤了她一声。
抬起头,永夜挤出笑容来:听说皇上已改封我为永安郡主,我不用再顶着世子头衔,我不太习惯女装,以后再换吧。
王妃叹了口气,揽住她。
身份恢复了,不换装就不换吧,将来总有一日会换的。
王妃想到从此永夜是郡主,忍不住又开心起来:我下厨为你做好吃的去!永夜淡淡的看了看满屋子的衣裳首饰。
从现在起她就是郡主了,不再是世子,不再是永安侯,更不是刺客星魂。
雕梁画栋的房间,锦衣玉食。
心里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感觉?转世为人之后,她要保命,要适应。
然后就是连串的阴谋,随时绷紧的神经。
十八年倒有十二三年都这样过了。
以后她该做什么?五月了,院子里绿意盎然。
永夜躺在软榻上无所事事。
小姐,你想不想换换衣服玩?茵儿小声的问道,虽然郡主一直男装示人,但是她想郡主肯定也会喜欢那些漂亮衣裳的。
想,但她更想让月魄第一个瞧见。
永夜记起月魄的话,想起山中十日,目光中光芒闪动,她嘲笑的想,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这么好玩的事情都被自己遇上了,眼下不还有一个李言年还在虎视眈眈?李言年斗不过父王,也斗不过李天佑。
除非他隐姓埋名不现身,否则只有被擒身死的份儿。
永夜以前还想着李天佑会不杀太子,软禁了事。
没想到,李天佑对天瑞毫不留神,干净利落的斩草除根。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天瑞的时候,摇头叹息。
那时候的天瑞嚣张而阴险,他怕是最冤的一个人了。
成王败寇,只能怨他的命。
他是真的喜欢蔷薇。
恐怕天瑞生命中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她了。
眼下李言年会藏在京都何处呢?永夜寻思良久,见茵儿一直侍立在身边,便笑道:去府里冰窖将我冬天藏的那罐子梅花雪拿来。
我想煮茶。
支开茵儿,永夜起身也出了莞玉院。
王府西侧巷子住着王府已成家的杂役侍卫。
李言年与揽翠的院子便在这里。
如今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守卫,查验了腰牌才会放行。
永夜负手走进巷子,一侍卫抱拳行礼:郡主,小人奉命看守此巷,王爷有令,一旦李贼现身,若他反抗便杀之。
永夜点点头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想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院门紧闭,院内那棵大槐树已枝叶繁茂,绿叶间串串白花洁白入骨,芳香沁人。
永夜揭了门上封条,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树下立了张方桌,她以前来蹭饭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地方适合李言年。
他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姿。
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在普通院子里吃家常饭的人联想在一起。
院子四方,正中主屋左右厢房。
这处院子是王府较好的院落,廊顶的藻井花饰还是五年前揽翠初嫁时重新粉饰过的。
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
永夜走进主屋,坑上浮上浅浅一层灰土,屋子被士兵翻拣得乱七八糟。
窗户纸上还贴着精致的窗花。
剪窗花是揽翠的绝活,从前莞玉院里的窗花也是她剪的。
永夜从前很惊奇的看着一张红纸不用画花样,揽翠随手折了便剪,展开后栩栩如生。
永夜叹气,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一个对自己家对自己丈夫忠心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退出主屋,走进李二的房间。
谁也没想到一直护着她的人是李二,他走之后李言年才恍然大悟李二的不简单。
永夜想起这十来年的情分,眼中有些湿润。
也许这一生她都再见不到他。
她无从知晓李二的真名是什么,他想报什么恩义,才委屈自己当了李言年二十年的下人。
一切都成往事。
永夜瞥到角落里还有个酒坛,抚去灰尘抱起来拍开泥封一嗅,是上好的青州红,居然没被抄走?她笑了笑抱着酒又找出两只青花瓷碗走到槐树下。
酒深如玫瑰,倒进白瓷碗中像美人脸上浮起的娇羞。
空旷的院子里,槐花如玉,酒飘香。
永夜端起一碗轻声笑道:师傅既然在,徒弟敬师傅一杯。
李言年从树上落在永夜身前,银白色的深衣,举止从容不迫。
然而,仔细看,衣袍已有皱褶,他眼中已有血丝。
星魂不愧是星魂,功夫早已青出于蓝。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永夜一碗饮尽,酒入喉间,醇和弥香:京都城全城搜捕师傅,永夜想了很久,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
师傅也熟悉这里的地形,抄过家之后,封了院门,无人会再进来。
师傅请坐。
酒中无毒。
我知道,这是你从李二房中找出的,我本打算今晚喝。
永夜缓缓倒酒,师傅为何不饮?永夜记得,这是师傅最爱的酒。
专程从陈国青州快马送来。
李言年掀袍坐下,看了看酒,摇了摇头:李二房中找出的酒,不等于你没下过毒。
对你,我还是不放心。
呵呵,师傅已无当年自信。
记得当年在谷中雪地上仰望师傅,给永夜的压力何止一点。
师傅当年要杀了我,如摁死一只蚂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你是我这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淡淡的话中却带上了切骨恨意。
永夜忍不住笑,扬起明朗的笑脸道:师傅此言差矣!知道佑庆帝会立的新后是何人吗?齐国络羽公主!李言年大震。
他一直以为若不是星魂,游离谷不会弃他。
若不是星魂,他必已掌握住端王软肋。
齐国络羽……他反复念了几遍,心头雪亮。
李天佑多年未娶,原等的就是今天。
他背后真正撑腰的势力不是端王李谷,是强大的齐国。
他总算明白裕嘉帝的苦心筹谋了。
游离谷临时撤出,定也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不想赔进更多的人马,李言年意兴阑珊。
他伸手端起酒碗,惨笑道:我服了。
我竟然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
难怪墨玉公子当时道,若败了,速离安国,再等时机才是上策。
师傅心中有恨,怕是做不到了。
永夜暗暗称奇,墨玉公子能说这话显然在游离谷中地位不低。
她眼珠一转笑道,没想到墨玉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他……李言年欲言又止,一口饮尽,望定了永夜道,事已至此,师傅也无话可说,此酒饮尽,你出招吧!看看是我死于你的暗器,还是你再被我擒以为质。
永夜摇了摇头:此刻外面全是兵,一动武,我用轻功逃开就是,师傅擒不住我。
师徒一场,永夜想求个公平。
再说,揽翠还在天牢,师傅不想救她?揽翠温柔的模样浮了起来,李言年眉间不动,对着这样的徒弟,半分松懈都不能,他笑了:我眼睁睁看着天瑞宁死也不愿随我离开,连我的儿子都不愿认为我为父,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你觉得我会为一个低贱的侍女闯天牢送死?永夜针锋相对:她是侍女丫头,又何尝不是你的妻子?她可以为你而死。
师傅却是无情无心。
你只要大呼一声,便可以捉住我,为什么不?想起这些年揽翠的好,李言年心里一抽,原来他只配娶一个下贱侍女!那股愤恨让他几欲拍案而起。
永夜有些同情的看着他,是非对错,盘根错节。
李言年要报杀母之仇,恨先帝与父王夺了他的富贵,让他从一位皇子成为篡国逆贼。
永夜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很软,她端起酒碗说道:师傅请速离京都,十日后,我会亲送揽翠至城郊十里亭。
师傅有十日的时间考虑,是继续报仇还是归隐江湖。
若师傅还想报仇,十日后咱们师徒斗一场,死在徒弟手中师傅也可以瞑目了。
饮尽此酒,星魂与师傅两不相欠,再无师徒情份。
她一口饮尽,站起身淡淡地道:这是揽翠的心愿,一个女人所求不多……无论如何,我会再给她一次机会。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言年瞳孔猛然收缩,被永夜气势一逼说不出的气恼。
想想此生,长叹一声,喃喃道:罢了!一口酒喝完,飘然离开。
逼婚拉开序幕紫禁城东掖巷是内侍居所和浣衣局所在地。
走进这里,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感觉不到皇宫的严肃和庄严。
如果不是远处高大的红色宫墙提醒着这里也是皇宫内院,倒像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居住区。
御膳房的内侍陈三拎着朱漆食盒匆匆走进了东掖巷。
陈三入宫八年,人机灵懂事,早已熟悉并掌握了宫内生存的技巧。
脸上永远挂着谦卑的笑容。
他对各宫主子的口味了如指掌。
谈不上特别势力,只要有吩咐,一概尽心办好了奉上,混了个好人缘。
佑庆帝初登基,便指定了他这出差事,陈三不免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升成御膳房的主事了。
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陈公公,这些天怎么总是你在送饭啊?什么人这么大的福气?遇到一个巴结多嘴的内侍带着谄媚的笑问道。
陈三轻咳了声,忍不住心头得意,却板了脸道:多嘴!问话的人恰巧是他的小同乡,陈三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听说身份贵重呢。
不然怎么会有资格吃御膳房的东西。
小同乡好奇得不行:送了三天了,早中晚一顿不差,还从没听说有谁有这等待遇!陈三叹了口气:可不是!听说与废太子有关……眼角余光瞟到有人从浣衣局出来,赶紧又道,不是你我敢管的事,别多嘴说出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同乡缩了缩脖子,看着陈三拎了食盒走进巷子尽头的院落,生生打了个寒战。
怀了满肚子疑问溜了。
这处院落围墙高大,灰青色大块方砖砌成显出肃杀之气。
陈三来到黑漆大门处验了腰牌,查了食盒,看着禁军每样菜拣来吃了,这才点头哈腰走了进去。
每次来这里,他心里都有种陌名的害怕。
进了大门是一处宽大的四方院子。
主殿之内又连接着一个天井,同样的灰砖砌就的三排房舍合围在一起。
不见一棵树,一根草。
陈三在前院殿上见了天牢主事,再次验了腰牌,查了食盒,才跟着狱卒走进后院天字号牢房。
两丈多高的墙上开了一尺见方的窗,这是唯一的光源。
陈三走进去,初夏的味道瞬间被隔绝,一股清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一进这里,就巴不得早点离开。
几步走到天字七号牢房前,隔了栅栏将食盒放下,飞快的拿出饭菜。
眼睛却瞟到昨晚的饭菜还摆放在原处。
他抬头瞟了眼角落里蜷缩的人,也不敢说话,只顾收拣收掇好了,摇着头跟着狱卒离开。
心里嘀咕,御膳房的饭菜,不是各宫有品阶的主子还吃不到呢,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揽翠痴痴的望着窗户,自从进了这里,她就没了胃口。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在幽深的甬道内响起。
她没有动,仍望着窗户出神。
来人停住,凝视她片刻才出声:你怪我吗?揽翠一愣,从角落里移过脸,跪了下去:王爷,揽翠对不起你。
你怪我吗?端王柔声又问了一遍。
揽翠一愣,她有什么资格怪他?明明是她背叛,不仅出卖了小姐还差点杀了她。
如果不是我,你本来可以嫁个普通人,过普通而幸福的日子。
我忘了,他原本也是极有魅力的男子。
端王叹息,目光扫过地上未动的饭菜。
皇上对你还好,天牢中少有人能享受到御膳房的饭菜。
好吗?不过是为了用我来引相公上钩?皇上和王爷都恨不得杀了他才好!揽翠讥讽的说道。
为了他,你什么事都愿意做对吗?我来看你,只是想了解下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端王没有生气。
当年他从散玉关救了她,带回王府养育成人,又利用了她,两不相欠。
你不吃饿死,我们也一样能抓到他,你不死或许还有再见到他的机会。
揽翠抬起头,泪水奔泄而出:别骗我了,我知道,会死,只不过看怎么个死法罢了。
不过,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帮你们捉到他!永夜说,她会送你去见李言年。
端王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
他相信听到这句话,揽翠求死之心多少会淡一点。
永夜站在天井里,打量着安国的天牢,除了墙上没有铁丝网,与前世的牢房差不多。
这事,恐怕只能去求皇上。
他吩咐御膳房一日三餐做好饭菜送来。
我想,皇上在等你去求他。
端王眼中有一丝隐忧。
要捉李言年,揽翠不是个很好的诱饵。
他了解李言年,揽翠在他心中不见得有多重要。
如果他们就此隐居,也少件杀戮。
毕竟李言年……揽翠也侍候了我多年。
永夜没有进天牢见揽翠,她记得在山谷中揽翠很恨她。
她已经不是幼时一心照顾她的揽翠了,可是揽翠的义无反顾让永夜情不自禁想起了月魄。
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找月魄,同怜心意,永夜叹了口气,我去求他。
他不是等了很久了吗?你喜欢他吗?端王终于问出他一直担心的问题。
虽然他反对永夜进宫,但是永夜万一喜欢上天佑了呢?永夜噗嗤笑了:父王,我更喜欢你。
端王一愣,板起脸道:没大没小!眼里却分明露出一股得意与笑意。
永夜在御书房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王公公出来为难的回她:郡主请回,皇上正忙着批奏折。
此时不空。
多谢公公,请公公转告皇上,永夜明日再来。
她笑了笑,转身就走。
心里暗骂,李天佑,你端皇帝架子想让我低头?我又不是非救揽翠不可。
天佑不见永夜,人走了却心神不宁。
他本决定凉她三日,让她知道现在他已是一国之君。
这会儿心里又有些后悔。
想到永夜的性子,若什么事都依着她,将来还不翻天?又静下心来批阅奏折。
接连三日,永夜笑容可掬的来,又笑容可掬的离开。
想起与李言年之约只有五日,心里未免还是有些着急。
回到府中不久,王公公不顾年已老迈后脚跟进了端王府。
端王夫妇笑脸相迎,王公公笑嘻嘻的把佑庆帝的口喻送到,瞟了眼朱漆红盘内的衣裳首饰拱拱手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永夜冷着脸没吭声。
永夜,你总之是要换了女装的,皇上下了口喻,换了去见他又如何?王妃劝道。
永夜哼了声:就不想穿给他看!端王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道:在府里你也不想换,想穿给谁看哪?永夜的脸哗的红了,想起从前答应过端王不再与月魄在一起,心里不免难受,怒道:父王你难道想让我进宫为妃?靠!什么?端王听到最后一字愣了愣脱口问道。
极不满的意思!别说你想让我嫁给李……他!端王呵呵笑了:你想嫁谁?不想嫁他就一定要找个人嫁?你迟早要嫁的。
否则,圣旨一来,如何是好?永夜呆了呆,是啊,李天佑是皇帝,不从就是抗旨。
端王漫不经心的说:你不换女装,皇上也怪不了你的,你求父王啊!只要你换了女装给父王瞧瞧,马上帮你解决这个难题!永夜瞟眼看去,端王与王妃都眼巴巴的望着她,如果她没看错的话,王妃的舌头还伸出来舔了舔唇。
这么想看?为什么?一个是袍子,一个是裙子,有这么大区别?可是,她还是想着月魄说过的话。
不换,不帮我算了,我明日还就这样去见李……皇帝!违了他的口喻是抗旨,如果父王不怕我连累的话,不帮永夜解决这个难题也行啊!端王夫妇同时叹气。
叫你换个女装怎么就这么难?将来你还要嫁人,总不能穿着男装去嫁吧!那是将来的事,我说的是明天的事。
永夜笑道,我知道父王一定有办法,我不着急。
端王苦笑,把底牌先漏给她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他坏坏的想,总不成她一世都不换?天佑再次听到王公公通传,兴奋的站起来,又按住激动坐着没动。
永夜终于走进了御书房,瞟了眼穿着龙袍的天佑,见他沉着脸坐在椅子上道貌岸然的看奏折,便行了礼跪在地上等那声平身。
金蝉冠束发,缠枝绣花紫绸袍,腰束白玉带。
天佑心里的火腾的就上去了,她连他的口喻都不理会?朕记得昨日让王福送去的是浅紫大袖衫深紫长裙外加一条白色的披帛,郡主依然男装打扮置朕于何地?永夜抬起头笑咪咪的从怀中拿出先皇圣旨展开:准李永夜抗旨三次。
钦此!这是先帝赐永夜的圣旨。
皇上,永夜抗旨一次,不愿女装示人。
李天佑倒吸一口凉气,被堵得无话可说。
见永夜笑意盈盈,肤色晶莹,眉目如画又是一愣,他心思转动极快,抗旨还有两次,随便下两道令,废了这三次不就成了。
脸上漾出了笑容,走过去,一把搭住永夜的手扶了她起来,手却不再放开。
他定定地瞧了永夜道:原来你从前的病容也是假的。
小夜,你的肤色真好。
永夜一挣,李天佑反而握得更紧,盯着她道:你可以用功夫的,看你能打得过朕不。
见永夜愣住,便笑了:小夜,我喜欢这名字,比星魂好听多了。
他怎么知道?永夜眨了眨眼,装不懂。
曾经有个刺客夜入我的书房,还炸毁了它。
朕如今想着都心疼,你说,我若是捉到了那个刺客会怎么办呢?永夜用力甩开他的手,板着脸道:皇上无凭无据,何苦诬陷永夜。
李天佑望了她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很想你,小夜。
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话吗?皇上,永夜是想求你放揽翠一条生路,毕竟她侍候了我多年。
永夜听他喊她小夜就头大如斗。
硬生生不理转开话题。
永夜板着脸站着,就算是不高兴,眉宇间带出的神气也让李天佑心动。
他略皱了下眉道:为何,你与朕如此生分?记得你去陈国前可不是这样!放不放皇上一句话,永夜对揽翠也算尽心了。
永夜极不耐烦,再被李天佑盯下去,她有想揍人的冲动。
李天佑怔住,嘴边渐渐浮起冷笑:求人也没你这样求法,换了别人做皇帝,早把你推出去砍了。
随你,永夜告退!永夜施了一礼准备走人。
李天佑气结喝道:站住!永夜已后悔不该前来求李天佑,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火气。
可是他是皇帝,这样顶撞他太不务实了。
永夜眼珠一转,低了头转了身,再抬头,眼里已有泪影:皇上要娶齐国络羽公主为后,你,你让我……原来是吃醋,李天佑转怒为喜,一时间竟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伸手便想抱她。
永夜一扭身避过,似怨似怒的瞪着他,直看着李天佑心里发酸,立永夜做贵妃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又不敢说出来,怕她怒。
永夜一跺脚,扭身冲出了御书房,只留下李天佑怅然出神。
他并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
自小受宠,骄傲之极。
如今要她屈于络羽之下,她如何肯?就算她肯,端王可愿?李天佑觉得头大。
然而,因为永夜断了与齐的盟约,却是万万不行。
进退两难时,天佑不免想到揽翠,便唤了王公公下旨将揽翠送进端王府去。
讨你欢心还不成么?他喃喃说道,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眉又紧紧皱在了一起。
李言年的泪十里亭外,永夜骑着马带着侍卫抬着轿子如约而至。
永夜挥手让侍卫离开,一骑一轿站在空旷的官道旁等了良久,她才出声喊道:师傅,你可以出来了。
轿帘猛的掀开,揽翠提了个小包袱走了出来,望向林中的目光已显焦灼。
片刻之后,李言年才于林中现出身形,他盯着永夜道:我以为你会设伏杀我。
若能放下仇恨,与揽翠一起安度余生岂不是更好?相公——李言年沉默了会儿道:揽翠,你嫁我这几年对我很好。
然而,我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这仇恨二字。
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小地方,找个老实人再嫁了。
永夜骑在马上恍如看戏。
揽翠泪一下子涌出拼命的摇头:我跟着你。
李言年淡淡的笑了:跟着我很无趣……你走吧。
揽翠朝李言年走近几步。
李言年眼神一厉:站住,你不过是个被我利用的侍女,如今你已毫无价值,滚!揽翠手一松,包袱掉在了地上,嘴哆嗦了下,眼睛却眨也不眨的望定了李言年。
永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
揽翠,那年冬天,我初进王府时听说你要嫁给他,我就很难过。
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想杀了他。
如今,我放了你,给你一次机会。
你看,他终究是不会与你隐居安渡余生的。
这样的人,值得你背叛救了你的恩人?揽翠脸色苍白,望着李言年一字字说:他是我相公。
李言年脸如寒霜,突然跃起一掌掴在揽翠脸上冷冷说道:你也配?!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红痕,揽翠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拾起包袱后退了几步,却也不走,只呆呆的望着李言年。
永夜放声大笑:傻子,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对女子而言最为残忍,揽翠你何苦要吊死在一颗树上?李言年再不看她,长剑一抖指向永夜:若不是你有埋伏,就是你太傻,傻得敢遣走侍卫,单独留下。
若再被我擒住,你永无逃走的机会!李言年,我是那种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的人吗?你以为,我真胜不过你?出招吧!李言年长剑一抖如灵蛇出动。
永夜足尖一点,人已从马上跃起,飞刀出手,却袭向揽翠。
李言年瞳孔猛的抽缩,回招已然来不及,身体斜掠,用背挡住了那一刀。
背后一痛,眼前的揽翠已泪如泉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李言年浑身僵硬,缓缓回头望向永夜:你出师了。
永夜微笑:早在谷中永夜便知道,师傅你还是在意她的,明知她是我父王伏在你身边的棋子,你没有杀她还留着她,这就够了。
我的刀要不了你的命,你们走吧。
她心里蓦然有种快乐,这种快乐是发现了再邪恶的人也有情感,宽恕是最好的武器。
李言年何尝不是个苦命人。
所有的曾经永夜宁愿是个噩梦,被太阳一晒就没了。
她拉转马头返身回城。
身后传来李言年不甘的问话:为什么你不恨我?永夜大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师傅保重!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言年瞬间整个人变得空了。
从小的仇恨,二十多年的隐忍,游离谷的背弃,一夕之间统统化了为泡影。
他失魂落魄的站着,她居然不恨他,居然放过他。
他腿一软,单膝跪地,两行泪从眼中溢出。
为什么他要是圣祖的儿子,为什么他要背负这么大的仇恨!一双温柔的手移到他的后背,飞刀并未用太大的劲道,一寸长的飞刀没进后背半分,你忍住呵,马上就不疼了。
揽翠的声音像初夏掠过的清风,温暧而又舒适。
李言年有点茫然的看着她。
她的容颜温婉可人,眼中盈满心疼与喜悦,似得回了她的宝贝。
他想起了幼时母亲的手,母亲的眼神,就这样温柔。
揽翠轻轻一拔刀就出来了,手迅速捂住了伤口,哽咽道:对不起,害你受伤。
郡主把她的护甲给我了……李言年转过身,半分的刀口算不得什么。
他拭去揽翠的泪,默然的望着永夜的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感激。
良久长叹一声:我认输,有女如此,就算是端王坐了皇位,也比我强。
没有端王的默许,她也作不得这个主。
揽翠大喜,泪盈于睫,把头深深埋进了李言年怀里:我将来会有你的孩子,郡主说,一家人平安就是福,我很想他将来会有个教他读书习字的好父亲。
李言年轻抚着她的长发,他想起多年前揭开盖头揽翠水灵娇羞的脸,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弃他的只有她了。
李言年的心瞬间涌出一种温暖,我们离开这里……风中突然传来一阵弦响,李言年揽住揽翠扭身避落。
长剑挥开箭羽,心里大恨:李永夜。
她好毒的心肠!不——揽翠惊叫出声。
林中羽箭如雨落下。
李言年护着揽翠躲闪不及,腿上又中一箭,他挣扎着推开揽翠:走!远处传来一阵蹄响,李言年瞥见,目中又起希望,大喝一声:快走!去永夜哪儿!她不会杀我们!他拼命的挡着飞来的箭枝,手推开了揽翠。
揽翠却一个转身扑在他身后,大喊着:我穿了护甲……箭枝射在她身上,发出扑扑的声响。
穿不透护甲却震伤了她的内腑,鲜血从揽翠口中喷了李言年一身。
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
李言年觉得自己耳中只有阵阵嗡鸣声。
蹄声得得,永夜去了复返。
他用尽力气抱起揽翠往永夜掷去。
只要揽翠能在永夜身边,她必不会杀她……李言年微微一笑。
他站着没动,望着揽翠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永夜离她越来越近。
他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突然一枝羽箭从林中射出,他扬剑去挡,长剑无力地脱手。
揽翠回望着他,踉跄着奔来……一枝长箭划过空气带出犀利的风声,他眼睁睁瞧着箭羽轻飘飘的没入了揽翠胸口,她连哼也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心里传来穿心的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到再失去。
李言年张了张嘴,他听不到自己喊了什么。
他怔怔的站着,锐利的箭带着揽翠的温柔,揽翠的体贴一枝枝扎进他的身体,每一次带来剧烈的撞击与撕裂的剧痛。
他站着,直到所有的痛楚都离他远去,直到不远处揽翠的身影渐渐地朦胧,然后消失。
永夜愕然抬起头,看到李言年瞪大眼睛站着,满身插满箭枝,双目流泪,竟是血一般的红。
她读出他一张一合的嘴型无声的读出揽翠二字,心一下子被揉得酸痛。
她跳下马走到揽翠身边。
一探之下,早没了气息。
永夜站起身,板着脸望着树林,心中杀机已起。
揽翠的包袱里有金银盘缠,而端王的出关手令永夜却是放在身上,不敢提前给了他们,回来送手令居然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那骄傲的师傅,终于爱上了他觉得低贱的侍女揽翠,转眼爱人就死在眼前。
他们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好好过活!佛也说回头是岸,他们的岸呢?他们没有!永夜气得手足发颤。
是谁下的令?林中缓缓走出一队侍卫,穿的正是禁军服饰。
他们仔细确认李言年已死,这才走了过来,对永夜抱拳道:郡主,末将奉皇上令斩杀逆贼。
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奉令行事。
永夜一遍遍告诉自己,努力压下心里翻腾的怒意与血腥的杀气,淡淡的说道:辛苦各位了。
不知他二人尸身如何处置?城头暴尸三日!葬了他二人。
永夜一字字说道。
赶尽杀绝我能理解,眼下人死已矣,还暴什么尸。
李天佑,你比老子还狠!羽林卫为难的看着永夜:这是皇上下的令。
我自会向皇上解释。
胸口那股戾气几欲喷发,永夜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
羽林卫依然很为难,永夜缓缓亮出袖刀指向羽林卫:我说过,我会向皇上解释。
不要逼我动手,我他妈现在心情很不好!遵郡主令。
见永夜连粗口都爆了出来,羽林卫吓了一跳,得罪她等于得罪端王爷,得罪端王爷有什么后果?羽林卫只互相传递了下眼色,就纷纷点头同意。
反正回报上去,也有端王和郡主顶着,当下便抬了二人,在林中挖坑埋了。
永夜望着坟头新土发了会呆,幸福与死亡原来只有一线之隔,这个世界的人命真不值钱。
刺客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吗?回头太难?她转身上马,客气地说:多谢各位大哥,有空来端王府,永夜定有重谢。
此事由永夜一人承担,各位不必焦虑。
多谢郡主。
羽林卫抹了把汗,松了口气,当下回宫缴令。
回到王府,端王关切地问道:人送走了?永夜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父王,都死了,皇上没后顾之忧了。
不过,我有麻烦了,永夜又违了皇上的旨意,没有将李言年和揽翠城头暴尸,将他二人葬了。
怎么办?端王愣了愣叹道:葬了也好,我去解释。
毕竟也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先帝七七未过,暴尸有伤圣德。
对啦,皇上极想让你女儿进宫为妃。
你当国丈其实也不错!端王脸色蓦然变了:胡说什么!永夜手一摊: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想个法子,嗯?现在不会这么急,怎么也要四九后登基大典之后。
端王瞟了眼永夜,咽下了另一个意思。
国丧之后,永夜也该嫁人了。
总之我是不会嫁他的,还有,今天大受刺激,我病了!别让我再跪再接旨!永夜说完回莞玉院去了。
端王无奈的看着她,心道,怎么生出这么个麻烦之极,又霸道之极的女儿?撒娇国丧终于过去,京都城的宵禁取消,城门大开。
京都城又恢复了生气。
百姓像蛰伏的蝉,熬过了惶惶然的宵禁期在茶楼酒肆中又开始叽叽喳喳闹腾起来。
不敢说朝政,又想有新鲜神秘不会掉脑袋的话题。
这时候,恰到好处的圣旨下达,将端王世子永安侯改封为永安郡主一事传了出来。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秘闻新鲜出炉。
因端王的威望和永安侯的貌美此消息又迅速的传遍天下。
才过这阵风头,齐太子燕亲送络羽公主到达京都,被奉为安国上宾。
三皇子为安国特使前迎。
听说安四小姐也随公主车队同时到达。
在登基封后大典之后,三皇子天祥也将迎娶安家四小姐。
话题就转到了新后与新三皇妃身上。
对天下四美又轮番议论了番,少不得对失踪的蔷薇郡主嗟叹怜悯一番。
登基大典在三日之后,与封后典礼同时进行。
礼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端王忙得夜不归宿,百官忙得陀螺似的转。
唯有永夜一直声称抱病在府。
反正她称病已不是头回,连改郡主的旨意都称是体弱多病需要当成儿子来养,需养到十八岁才能躲过生死劫。
这个理由无人怀疑,唯有佑庆帝巴巴的每日都嘱身边近侍捧了各种补品赏赐来端王府,东西是收了,传旨的近侍却一次也没见着永夜。
近侍是从佑亲王府里出来的,对皇帝的心思揣摩得几分,也不敢惹永夜,每天只如实把情形对天佑禀了,倒也乐得清闲。
永夜每日在府中和王妃研究美食,过得甚是逍遥。
天下四美,三美归于安国。
蔷薇郡主究竟在哪里呢?听说静安侯夫人已经病了。
前些日子,听你父王道静安侯爷与府中几位公子进宫请皇上废了蔷薇与天瑞的婚约。
皇上允了,不知道蔷薇听到消息会否自己回来。
端王妃一边揉面一边感叹。
给她打下手的永夜慢慢停住了手上搅拌的馅料。
蔷薇,为什么还不回来?永夜眼里沉淀着忧色。
一个多月了,她被改封为郡主,李天瑞谋逆天佑登基这样的大事早就传扬了开。
月魄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没有蔷薇任何消息。
他在做什么呢?蔷薇是伤心爱上自己才不想回来吗?永夜猜不出个中缘由,放下手中活计蔫蔫的说了声:我回莞玉院了,想睡会儿。
王妃!郡主!宫里……又来了。
永夜哀叹一声,对王妃眨了眨眼道:说我病了,床上躺着呢。
王妃也叹气,收拾整妆去前厅接旨。
还有三日便是登基大典,李天佑又想玩什么花样?永夜无奈的躺在床上装病。
只等王妃回了宫里的人来通传消息。
没过多久院子外有人声传来。
听到王妃高喊一声:永夜,皇上来了!永夜头真的痛了起来。
眼一闭,转身面墙装睡。
门推开,天佑径自走了进来,望着床上躺着的永夜冷冷一笑:朕亲自来瞧你了,还敢装病?!永夜心想,装了这么久,不继续装下去不就摆明一直在欺君了么?别装了,欺朕是三岁孩子?李天佑站在床前冷声说道。
明知她是在装病,他忍了,你装病我就送药送补品。
谁知回回近侍都说见不到她人。
还有三日登基大典,络羽公主也会被封为皇后。
天佑日日想着永夜当天从宫里气跑的情形,再也坐不住,这才带了近侍出宫看她。
永夜脑中数转,听李天佑揭破她在装病,回转身哼了声:三日后要举行登基封后大典,皇上怎么有空出宫?有空也该去瞧瞧公主才是。
我可记得我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连我娘都难见他一面。
她含酸出声,李天佑的怒气瞬间被她哄得没了。
他微笑着瞧着永夜倚在床上的慵懒痞样儿放柔了声音道:再忙,我也只想见你。
小夜,别气,等大典一过……不等他说完,永夜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将枕头扔了过去,眉一竖怒道:天下四美,蔷薇娇安四俏,玉袖端庄络羽温柔。
温柔美丽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儿哪!永夜该恭喜皇上将娶得好皇后才是!小夜!李天佑把瓷枕放在一边,走到她身边定定的看着她,见永夜眼中眨出泪光便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不怪你顶撞我,她做她的皇后,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当我是傻子这么好哄?李天佑你死了这条心,我绝不屈居于她,绝不入宫!她笃定李天佑断不可能毁约不娶络羽,故意拿话激他。
给自己立了个伤心失意人的形象。
小夜,你讲不讲理?这亲事是父王一早定下,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姑娘。
难得公主等我两年,齐国一直予我支持,我岂能擅毁婚约!难道要让齐国举兵来犯,挑起战火吗?李天佑也有几分怒了。
他屈尊降贵跑来看她,在她面前没有半分皇帝架子,已是这样低三下四哄她,她怎么就不知轻重!永夜猛的一扭头,重重一跺脚直着嗓子吼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进宫!我凭什么以后见了她要对她行大礼?难道你娶了她就从此不进凤妧宫?从此不会再娶陈国的宋国的还有别的乱七八糟对你皇位有帮助的女子?!李天佑被她撒泼的样子吓了一跳,永夜几时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小儿女的羞态。
永夜拈酸吃醋,他却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便去拉她。
永夜一掌劈来,力道不轻不重,李天佑只当她在搔痒,正待再哄,永夜掌力一吐,顺势将他推出门外反插了门。
李天佑猝不提防,踉跄后退一步,见房门紧闭,忍不住失笑。
皇帝被这般关在门外传了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他认定永夜心里有他,数日相思苦恼早抛到九霄云外,轻叩房门柔声道:小夜,别闹了。
你知我心里有你。
屋内传来永夜捶床甩东西的声响,她哭闹道:你是骗子,你走!不要见你!喊完自己顺手摸了摸胳膊,鸡皮小粒子已密密起了一层。
脸埋进被子里笑得浑身抽搐。
李天佑被她关在门外,不好发火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她,隔了窗户见她哭得身体起伏不平,想撞门进去又怕永夜怒,又不好意思抬高声音唤她,一时竟拿永夜毫无办法。
若是永夜冷着脸拒他,他自有手段对付。
永夜半带撒娇半带恼怒的样子却让他手足无措。
呆呆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终于长叹而去。
永夜心情愉快地想,男人最怕女人这一招,哄也没用。
骂了他,他也只能受着。
永夜!王妃急冲进来,被宫中近侍拦在院外,却分明听到永夜又哭又闹,吓得脸色惨白。
永夜回过头卟的又笑出来:走了?王妃一呆,明明听见永夜房中哭闹的动静,被她没事人似的神情又吓了一跳。
你怎么敢这样骗皇上?他恼了可怎生是好?男人贱性!若是好脸对他,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房,放心,他只会得意之极的离开,那会生气!永夜说完又想笑。
这时,茵儿又匆忙进来回道:齐国太子殿下送了好多礼物来。
他请郡主去赴宴!王妃眼睛一亮,拉着永夜道:走,瞧瞧去。
来到前院,永夜张大了嘴。
太子燕送的礼物从正堂大厅摆到了阶下院子里。
大红洒金礼单足足写了四十八页。
永夜不由自主的想,太子燕未免太大方了,不过是在陈皇宫里喝酒聊了会天,居然送这么大的礼。
永夜啊,我看太子殿下对你很不错呢。
王妃扫了下礼单,眉飞色舞。
永夜笑着解释道:出使陈国时与太子燕结识聊得还开心,陈宫宴上他是我唯一想搭理的人。
原来齐国太子私房钱这么多!怕是送妹妹来安国,想讨好下父王多以照顾吧。
能与永夜谈得来,人品想来不错。
永夜觉得齐国太子殿下长得如何?王妃笑咪咪地问永夜。
小白脸一个!……脸很白,弱不禁风似的。
人很随和。
嗯,没什么架子。
还谈得来。
永夜回想太子燕的样子对王妃描述道。
王妃眉蹙了下问道:这样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像大侠风扬兮?还是那位……月公子?永夜脸一板:怎么现在一听我和哪个男人走得近就成喜欢他了?巴不得把我嫁出去你们省心?看烦我了?王妃吓得一哆嗦,小心赔了笑脸道:你还穿男装去?永夜翻了个白眼,如今她若是换女装去见客,端王和王妃会马上打听是谁家小子然后请媒人登门造访!她又叹气,想起昔日与父王的约定,父王眼中的谁家小子就是不包括月魄。
自然是男装!王妃笑道:去吧,听说顾雅园的菜不错。
你与太子殿下聊得开心就多玩会儿。
定亲顾雅园位于京都城东水井巷。
三层重檐屋宇,楼上可观秦河夜色。
顾雅园的鱼就养在水榭外的河水中。
一弯明月当空,江面波光粼粼。
河上隐约传来萧声如泣如诉。
永夜早到,背负双手望着河面出神。
她琢磨着与太子燕搞好关系,大典之后太子燕返齐,她就跟了同去。
在齐国有太子燕撑腰,想必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同时避开李天佑的纠缠,她也想接回蔷薇那丫头。
是担心蔷薇,还是月魄?永夜想起那日风扬兮的问话,她抿嘴一笑,她也很想知道,有时候人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也许见到时她就知道了。
郡主久侯了!太子燕的声音像晚风一般温柔。
永夜满脸堆笑的回头,笑容一僵,已化为惊诧。
风扬兮一身黑衣抱剑立在太子燕身旁,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似在笑又见面了,又似在嘲讽永夜明明改封了郡主还穿了男装。
风……大侠!永夜委实没有想到风扬兮会跟在太子燕身后,像他的保镖侍卫。
郡主安好。
风扬兮简短回礼。
此番入安,燕体弱。
皇妹与安四小姐的安全不容有失,故请风大侠护送。
太子燕笑着解释。
永夜迅速想到在陈国驿馆算计风扬兮时,他伤重遁水而逃,原来是躲到了太子燕处。
太子燕进了雅间,风扬兮却沉默的退出站在门口,倒真像是尽职尽责的侍卫。
端王世子,永安侯原是因为身体虚弱一直当成男儿养,佑庆帝下旨恢复永夜郡主身份。
太子燕满以为会看到一个云髻高耸的曼妙美人,没想到瞧见的永夜依然金冠扣顶,紫袍长衫,举手投足间不见半分妩媚和扭捏。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咳!永夜轻咳惊醒了太子燕,他叹道:原来永夜不是侯爷是郡主,燕有眼无珠!殿下莫怪永夜隐瞒之罪便好!永夜坐了主位,目光所及,太子燕没穿公服,着一身浅黄色的衫子,玉簪束发,脸色还是那么苍白,瘦得像根竹子。
在陈国他穿了朝服多少显出几分太子的尊贵。
今日换成便服,若不知其身份,只觉是一名贵气十足的公子,举手投足间没有王者之气。
永夜叹了口气,这是齐国想与安国联盟的原因吗?因为太子燕的羸弱,所以与安国联姻求得势力的均衡。
嘴里却说着别的:京都顾雅园的鱼是秦河特产无鳞细鱼,别的菜品也极有特色。
太子此番来京都,永夜少不得做东。
太子燕微笑着瞧着永夜,隐隐有些兴奋。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永夜,我也不唤你郡主,你也不必叫我殿下。
我叫慕容燕,你我用不着那些俗套。
永夜挑挑眉,呵呵笑了。
太子燕也不像他看上去那么柔弱,居然还很洒脱。
她大方的点点头,等菜上齐,便一一为太子燕介绍。
两人倒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从菜品说到吃喝玩乐,竟相谈甚欢。
永夜瞟着门口立得笔直的风扬兮轻声问道:殿下好本事,能请到风大侠做保镖!太子燕回头瞟了眼风扬兮,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在陈国救了他一命,他才肯帮忙的。
这一路上与我形影不离。
果然风扬兮在陈国是被太子燕救了。
永夜笑了笑,招呼太子燕吃东西。
两人在陈国本已谈得来,永夜有心结纳,将前世的趣事也拣了些与太子燕说了。
两人从初月新升聊到月上中天,太子燕已起惺惺相惜之意。
他本不胜酒力,喝得高兴了也喝得醉了。
他望着永夜叹道:若非贵国皇帝陛下下旨改封你为郡主,我绝不肯信永夜是如此奇女子!他摇晃着站起身来道,走,一定要去见见我的皇妹!风扬兮闪身而入,不动声色扶住太子道:风某送殿下回去。
太子燕靠在他身上,睨视着永夜直笑,永夜与我去见皇妹!殿下醉了,请早回驿馆歇息,明日永夜一定前来拜访!风扬兮送太子燕上马车,骑上马瞟着永夜突然低下头来轻声道:太子似乎很喜欢郡主!永夜盯着他也轻声道:永夜也很仰慕太子殿下的博学多才。
如此甚好。
什么意思?永夜狐疑的看着风扬兮。
他低声说道:郡主回府就知道了。
说罢哈哈大笑,护着太子燕的车轿回驿馆。
永夜眉头微皱,风扬兮想要提醒她什么事?永夜?一个陌生里又带着几分疑惑的声音在喊她。
永夜回头,看到一个头戴玉冠,身穿绯色宽袍的少年,眉宇间英气毕露,往廊上一站,气宇轩昂。
我是天祥,怎么,认不出来了?新封武成王的天祥含笑凝视着她,心中也暗自心惊。
自从知道永夜是女不是男后,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几年不见,她原来出落得出如此风采逼人。
永夜回过神来赶紧行礼。
见天祥身后又款款行来两位少女。
一位与太子燕长得极像,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不胜凉风的羞怯,令人一见之下怜意自生。
穿了套浅黄色的襦裙,亭亭玉立。
另一位虽着长裙,却是红衣窄袖,嘴角微扬,说不出的灵活俏皮。
永夜挑眉笑道:永夜见过公主,安四小姐!络羽公主有些讶异永夜认出她们的身份,长睫一动,目光偷瞟过来。
安四小姐却大咧咧盯着永夜目不转睛。
永夜便笑了,两位美人一位娴静一位活泼,其实很适合皇上与三殿下。
她有些佩服先帝的眼光。
就算是利用,也很为儿子考虑。
李天佑心思深沉,正需要一位温柔体贴的皇后。
而三殿下嘛,听说带兵如神,他与自己同岁,却远赴秦川夺了罗皇后兄长的军权,显然是位厉害角色。
带兵之人有个直性子相伴也是好事。
永夜对二位一直仰慕,今日得见芳容实乃永夜之福。
你真是女的?安四小姐脱口而出。
天祥有些尴尬,瞟向安四小姐的目光中有几分亲呢的责怪。
他轻咳了一声道:原来燕殿下今晚约的人是永夜。
安四小姐吵着要吃京都美食,太子燕却道另行有约。
四小姐怕被人撞见两人私会不好意思,便把络羽拉了出来,没想到竟然在顾雅园相遇。
今日已晚,明日永夜去驿馆拜访公主与四小姐!三殿下,永夜已不胜酒力,就此告辞!永夜一直想着风扬兮的话,有些不安,急着回府,拱手便走。
她前脚离开,络羽便叹道:世间竟有这般女子,有男儿的气度女儿的美貌,难怪……难怪什么?天祥随口问道。
听说永安郡主与王妃极其相似,难怪端王要把她当成男儿养,舍不得让人求了去!小四一嘟嘴接口道,来安国多日,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位由侯爷改封郡主的传闻。
对永夜凭添几分好奇。
知道她曾与陈国谈判让陈国赔金送银还差点赔了公主,后来又出使陈国,心里极羡慕永夜的男儿气概。
络羽轻叹口气:天下四美比之永安郡主的风采又算得了什么。
怪不得皇兄他念念不忘……三殿下,络羽有些倦了,早回驿馆可好?天祥心中却想起皇兄说起永夜时眼神中的倾慕,还有宫中近侍每天往端王府中跑的事情。
他望着络羽娇柔的模样暗自叹息,大哥怕是早知道永夜是女的,所以才与二哥做对,一直维护着她。
是天祥的不是,还有三日会举行封后大典,带公主流连这些地方原是天祥思虑不周,公主恕罪。
天祥微笑施了一礼,不关他的事,他也管不了。
络羽轻飘飘走在廊间细声细气地说:出来很好啊,三日后进了宫,再也不能这样出宫游玩了。
小四,你日后要多进宫陪我才是。
安小四望着络羽不知为何心生怜惜,快步上前携了她的手道:我在安国就只有公主一个好朋友,当然会常去看你了。
永夜回到府中时,端王与王妃端坐在堂前等着她。
王妃使劲对永夜眨眼,永夜愣了愣,不知何意。
她已有四五分醉,抬头看了看月亮恍然大悟,笑嘻嘻的道:月亮已经往东走了,父王和母亲打算对坐赏月到天明?坐下!端王板着脸喝道。
永夜一怔,王妃已拉过她嗔怪地看着王爷:你吼她干嘛?永夜生得美,皇上喜欢,关她什么事。
永夜的酒一下子惊醒了,迷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皇上犹豫不绝,今日征求本王意见,想改立络羽为贵妃,求娶你为后,你说发生什么事了?端王想起御书房那一幕就气得不行。
红颜祸水!你若为后,马上面临安齐大战,陈国也会趁乱打劫!我,一定要把你嫁出去!长得漂亮又不是我的错!你误导皇上,还不是你的错?!端王怒吼。
实话告诉你,我早防着这一天,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把你许给齐国太子了!今天太子殿下已经将聘礼送到王府!王妃心虚的侧过脸不敢看永夜,干笑一声道:永夜与太子殿下相处甚欢,聊到明月东落……谁谁?永夜眨巴了下眼睛。
今晚才与太子燕聊得开心,一顿饭后就告诉她要嫁的人是他?聊得开心不等于她会喜欢上他这种像小受的男人!还说太子燕送礼是为了他妹妹,居然是聘礼!这就是风扬兮说的,回府便知的事情?永夜摇摇晃晃站起来,笑嘻嘻的团团一揖:父王,母亲,永夜不打扰你们看月亮了,永夜酒喝多了,先行告退。
站住!端王冷冷看着她,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早已与齐王换过庚帖,聘礼也早收了,只等着定日子成亲!永夜背一僵,回过头看着端王道:父王还真把我卖了个好价钱!是想让齐国支持李天佑吗?人家自个儿早做了齐国女婿啦!不过,老早就告诉父王,找个不容易轻易让我送他去黄泉的。
慕容燕,好象弱了点吧?端王板着脸道:这是为你着想,找个弱点的,他的权就是你的权,他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
你有权有钱他还管不了你,多舒服!王妃卟的笑出声来,又有些担心的看着永夜道:你父王是想着若是你进了宫,游离谷……永夜恍然大悟,她望着月亮出了会神。
与齐国太子定亲,现在一走了之父王会不好办。
李天佑也不好办。
出了安国,好像他们都好办了。
永夜耸耸肩道:没问题,嫁慕容燕也比李……强,他一靠近,我就汗毛直竖。
嫁妆不用准备太丰厚了,反正他将来当了皇帝,皇后还能少了吃穿?王妃疑惑的看着她,小心问道:你真不反对?永夜绽出笑容:这么好的条件我为什么要反对?何况,我和太子殿下聊得开心,聊到月亮东落!端王微笑:齐国也不止他一个皇子,能当上太子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
永夜别怪父王没提醒你。
不要小瞧了任何人。
这是当然,他口风真紧,早上送聘礼请吃饭却只字不提婚事,着实也不简单。
她突然全身轻松,头也不回的走了。
剩下端王夫妇面面相觑,原以为永夜会反对,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有点舍不得……王妃叹了口气道。
端王目中闪动着狡黠的光,笑逐颜开的道:有什么舍不得?想她我们就搬女婿哪儿住去。
小住三五年,长住一辈子,难不成将来齐国的国丈大人还能少了吃穿?出嫁很简单三天平平安安过了。
登基大典,封后大典一完,第二日太子燕便告辞回国。
临行之前又来了端王府一趟,风扬兮果然与他形影不离,恪尽职守,极尽保护之能事。
端王也进宫将永夜的亲事回禀了天佑。
听到五年前永夜便许给了齐国太子,天佑半晌没有吭声,良久才问道:她愿意吗?端王沉声道:她不愿意也得愿意,就如同皇上立后一般情形。
就这一句话天佑便无语。
当晚天佑悄悄出了宫翻墙进了莞玉院。
月光下永夜正在抚琴。
一曲琴音忧伤凄美,天佑听得痴了。
皇上,你不能这样出宫的。
永夜破例穿了袭白色宽袍。
鲛绢的布料在月光下像团白雾笼罩在她身上,似要仙化飞天而去。
自己要嫁了,首要安抚的就是李天佑,永夜不想他迁怒父王,还有什么比让他心生歉疚更好的办法呢?她知道李天佑知道消息一定会来,所以,永夜换了衣裳,借了月光,琴音,再来点眼泪表情,永夜觉得是男人就肯定会动容。
永夜望着缓步过来的天佑,目光温柔,手指拂过琴弦带起一声叹息般的琴音。
她淡淡的说:一月后,我便要嫁去齐国。
皇上是最后一次来见永夜吗?月光照得庭院一片青白色。
永夜坐在房前空地上像一株怒放的白玉兰,华丽而孤独。
天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永夜。
从前他只知道她文弱绝美,后来知道她调皮机灵,再后来她娇嗔刁蛮,却从来不曾这样安静的瞅着他,瞅得他心蓦然一痛。
他知道端王为了拉扰齐国定下亲事,端王又明告之如果永夜进宫,游离谷必会在她的身份上大做文章。
他只惊愣的问端王如何知道,他早已明白永夜便是刺客星魂。
端王笑道:天佑的心思缜密,应该猜到了。
他是猜到了,他原以为可以用这重身份强要了永夜进宫。
是双刃剑吗?好不容易毁掉游离谷的阴谋,又要因为永夜而掀起波澜。
为了不让游离谷识破她,她下手杀了多少忠臣?天佑想起多年前为了拉拢兵部尚书郭其然,他得知消息后几乎把王府的好手全派了出去。
一旦游离谷将此消息传开,正如端王所说,就算不认,也保不住她。
她为了他的大业才女扮男装多年。
她为了他要嫁给太子燕。
天佑低声道:昨晚……你与他在顾雅园吃饭,听说,相谈甚欢。
说完心里禁不住难受。
永夜笑了笑,笑容是挤出来的,嘴角一扯便黯然,她淡淡的说:吃的时候还不知道我要嫁的人居然是他,瞒得真好。
天佑听她说得凄凉,上前一步,定定的望着永夜的眼睛说:皇叔是为了我,他定下你与慕容燕这门亲事是为了。
他道慕容燕没有王者霸气,不会欺负永夜,同时也能让安齐两国交好。
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不同意……哪怕与齐国一战。
永夜垂下眼眸,嘴角浮现一抹嘲讽:三日前,皇上好像还对永夜说,难得公主等了两年,齐国一直予皇上支持,皇上不能擅毁婚约!不能让齐国举兵来犯,挑起战火。
一怒为红颜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她猛的抬起头,低吼道:江山有多重?!皇上肯与永夜远走高飞,禅位三皇子?不,你才登基,你出宫建衙,隐忍多年不为的就是今天君临天下?我……又怎能为一己之私拖累你?就算皇上不让永夜嫁,这战祸之责永夜也担不起,皇上,也担不起!说着,一滴泪从眼中终于挤了出来,亮晶晶挂在颊上。
天佑再也忍不住,将永夜扯进了怀里。
他没有说话,对永夜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他是想留下她,想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永夜只觉得他一颗心突突乱跳,手臂箍着她直嵌在怀中。
不禁感慨,再讨厌李天佑,他对她也有几分真心。
纵然他不能弃了帝位,她也能理解。
永夜抬起头,李天佑清秀的脸有几分扭曲,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推他。
天佑突然将头埋在她肩上轻声道:对不起,小夜。
他的呼吸带着潮湿的热度喷在她颈边。
永夜难受得紧,克制住想一把推开的他的冲动,仰头看着月亮喃喃道:还记得佑亲王府的水榭,以前常与皇上喝茶赏月的。
齐国的月色不知会否也有这样美。
父王只得我一个,以后天各一方,母亲又会难过了。
天佑喃喃道:我猜到了……来我书房的黑衣刺客是你,你是风扬兮一直要找的刺客星魂,我本来想,如果你不愿意进宫,我会以此要胁。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皇叔为了我牺牲这么大。
小夜,如今要你嫁给慕容燕那个废物,你肯定不喜欢。
我,我何尝高兴。
以前,他一直觉得永夜纤弱,以为自己真的对一个男的感兴趣,知道她是女子,不知有多高兴。
到如今,还是得不到她……朕会封你为永安公主。
赐你公主仪仗,让你风光出嫁。
天佑缓缓说道。
永夜踉跄后退,那身宽袍挂在她身上,显得更为单薄可怜。
脸上起了丝潮红,她是兴奋天佑放手,日后会因此对端王照顾。
瞧在李天佑眼中,她似哭似笑。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为了这皇位,所有的人都牺牲得太多,我……不会辜负,定会做个好皇帝。
小夜,你不必担心你父王。
他要坐皇位早就坐了,我不是那种会杀尽忠良求心安的皇帝。
永夜长舒一口气,望着李天佑的背影觉得自己有点过份。
不喜欢他却偏要让他以为自己钟情于他,还要为了他出嫁。
但是想想以后,她没有说话。
戏演到最后了,不能演砸。
好歹对李天佑也没有损失。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不会为了她放弃皇位或者引起战争。
而自己想要什么呢?永夜又想起了月魄。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真心待她,不骗她不害她,爱她一世的人。
权势富贵都是锦上添花罢了。
难不成以她的经历,在这一世还会穷困潦倒?她颤着声音低下头去:永夜恭送陛下!天佑长叹一声:我竟然连回头再看你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原以为我能接你进宫,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你都没法拒绝……我竟然连你穿女装的模样也瞧不到。
想起月魄,永夜温柔一笑:好,永夜男装出嫁!天佑一震,双手紧握成拳,男装出嫁,她为了他竟然要男装出嫁。
眼睛仿佛热了起来,天佑克制住自己,颤声应道:……好!竟迅急的离开,没有回头。
永夜笑着看他离开,撇撇嘴道:为你?我连父王与娘都不肯让瞧呢!掩了嘴笑嘻嘻的拂袖回房了。
------------------------------------------一月之后,永夜以公主之仪嫁往齐国。
王妃巴巴的与端王坐在前堂大厅等着看永夜穿了大红喜服来拜别,兴奋得双颊发红。
不知道永夜的女装会有多美!端王笑着在她耳边轻语:再美也美不过你。
当年……王妃突然跳了起来,瞠目结舌的望着走进来的永夜:这……永夜拜别父王母亲!永夜戴金蝉冠,身穿月白色金绣丝袍,潇洒无比。
她老老实实的磕了三个头,旋身站起。
去齐国路途遥远,母亲忍心瞧了永夜顶着几斤重的珠冠去?可是……王妃舌头打卷,说不出话来。
端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永夜已笑着打断他:皇上听说永夜这般模样出嫁,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了齐国换装便是。
很好!端王气笑了。
负手走向永夜,围了着她转了一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穿这身月白色想谁哪?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和那叫月魄的小子来往!永夜嘟着嘴,挥挥袖子,对月白色满意极了,她眨巴着眼道:出嫁从夫,不是从父!要不,我不嫁了?端王想了想道:你还是穿平日的紫色袍子吧!不然呢,就穿大红新嫁服!否则,你别怪父王心狠。
永夜笑了笑转身:我也觉得紫色穿习惯了,这月白色不习惯!她看端王脸上笑嘻嘻的,眼瞳已闪动着寒冰似的光,惹怒了这个老奸诈,她觉得自己肯定讨不了好。
见好就收,永夜很识实务。
片刻后,她换好衣裳,一如平日出门逛街游玩。
临走时还不忘对端王夫妇道:我去齐国玩玩,想你们了就回来瞧瞧。
王妃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中,眼睁睁看着永夜出了府门。
一旁等着侍候的侍女喜娘连上前搀扶的勇气都没有。
见永夜往外走,也呆呆地跟在后面。
走到门口,永夜伸手:拿来!茵儿小心的掏出一块大红喜帕递过去。
永夜往头顶上一罩撇嘴道:红配紫,丑得死!茵儿卟的笑出声来,又忍住。
府外锣鼓掀天,庞大的送亲队伍排了一整条街。
在永夜顶着喜帕出门的时候骤然停住。
从来没想过新娘子出嫁穿紫色!永夜没管,径直坐上了花轿,吩咐道:继续,停什么停!给我敲起来!丝竹唢呐再起,鞭炮炸响。
永夜揭了盖头,躺在轿子里补眠。
端王眼中有几分忧思,想了想又消散了。
王爷!会否吓到齐国……王妃眼睛一红。
端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咱们家永夜与众不同,想要娶她本该如此!齐国太子嘛,想来也吓不倒他的。
可是……终于把这烫手的女儿嫁出去了,以后可以平静过日子了,明日我就进宫交去军权与事务,做个闲散王爷好了。
端王不接王妃的话,极是高兴。
七月骄阳似火,队伍出了京都便歇了喜乐。
永夜是以公主仪仗出嫁。
侍卫长是羽衣卫副统领王达。
使臣是礼部马侍郎。
王达是李天佑在佑亲王府的旧臣,得了天佑嘱托,对永夜毕恭毕敬。
心里多少了解几分皇上心思,见公主男装出嫁,倒也可怜起这对苦命鸳鸯。
马侍郎却是永夜当日与陈谈判的安国副使,对永夜佩服之至,一路唯永夜之命是从。
永夜坐在宽大的车轿中闷热难当,便吩咐道:以后卯时出发,午时歇息,酉时再行!好端端的出嫁队伍便成了昼伏夜行,鬼鬼祟祟。
马侍郎无力阻止,只恨为什么要接了这件差事。
见他为难之极的脸色,永夜脸一板斥道:大日头毒着呢,这么多侍卫全甲胄不解,本宫还没到齐国就折腾得半死,要那些俗礼作甚?马侍郎再不敢言声,传令下去。
众将士却觉得公主体谅,对永夜尊敬异常。
倒是苦了沿途郡府,半夜设宴。
到了秦川队伍需换船过秦河。
永夜下令队伍修整。
出了车轿,无视马侍郎欲眼又止的神情,上了秦川城头。
明月皎皎,永夜怅然回头,安国……京都……端王府在身后遥远的地方,她深深呼吸。
新的环境,新的人生,十八年的重生又有不同的变数。
见马侍郎和王达寸步不离淡然一笑:过了秦河便入齐了,马大人有何话要说,闷在心头你们不难受,我看了恼火。
马侍郎赔笑道:公主,这……过了秦河,齐使便来接驾,公主这身打扮是否……皇上都没说什么,马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永夜记着月魄的话,她的女装,一定让他第一个瞧到。
只是在秦河对岸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齐都圣京第二日,船队开启抵达秦河对岸。
齐国已在码头备下庞大的迎亲队伍。
鼓乐欢腾,码头旌旗招展。
盛夏阳光下,侍卫兵刃雪亮。
卑职齐国礼部尚书赵维开奉旨迎公主!钱大人,我家公主一路劳顿,身体不好,天又热,吩咐道这些虚礼都省了。
马侍郎照永夜的吩咐寒暄道。
那就请公主移驾!赵维开四十来岁年纪,国字脸,满脸精明。
目光移向龙舟,回想这位永安公主的事迹,心里充满了好奇。
龙舟舱门打开,三十二名侍女前面开路,中间却是位男装公子。
紫色的宽大丝袍遍绣牡丹,耀眼之极又让人吃惊之极。
赵大人眼睛都直了,手抖着问马侍郎:这……是公主?马侍郎见永夜还是没有换装,窘得把脸扭过一边:我家公主道初识太子便如此装扮,想来太子必是欢喜。
永夜款步下船,目光却落在赵维山身后,侍卫队中,风扬兮目光炯炯的瞅着她。
她一笑问赵大人:名扬江湖的风大侠还做你家太子的保镖?殿下……殿下怕路上有闪失!赵维开目光往身后一瞟,又低下头来。
永夜凝视风扬兮良久,不屑的笑了笑。
以为有你我就跑不了?她又轻叹,太子燕只字不提婚事,是怕她不愿吧。
她无意伤害于他,又确实对他没有感觉。
永夜上了轿吩咐道:天太热,这就起程吧。
本宫倦了,路上不要来扰我。
永安公主非常人,赵大人不必以常礼待之。
赵维开想起太子临行前的话,擦了把汗应下。
到了齐国就不如在安国放肆。
大日头下队伍行走缓慢,永夜被热得头晕脑涨。
唤了马侍郎去通融看能否夜行。
赵维山以不合礼仪拒绝。
永夜也不恼,夜宿驿站时躺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纳凉。
风声掠过,风扬兮已坐到了她身边,见永夜躺着望星空不由发笑:公主怎么会同意嫁给太子?我不想嫁给李天佑。
也不想连累我父王。
只不过,风大侠与齐国渊源颇深哪。
一次救命之恩要终身相报?成日当保镖不嫌烦?风扬兮也躺了下来,淡笑道:我师傅本来就是齐国第一剑客。
欠了齐王的情要还。
我欠了太子燕的,也要还。
护送你到圣京,原是太子不放心。
他其实很关心你的。
我早说过,太子殿下似乎很喜欢你。
他难得与人这般投缘。
永夜默然,望着星空怔怔出神。
公主似乎很喜欢看星星和……月亮?风扬兮侧过头望着永夜。
什么话?永夜心一紧,转念又想,李天佑肯放手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是星魂的身份,应该不会泄露给风扬兮,而自己似乎一直在风扬兮面前没有露出有武功的模样,自己练的功夫不是普通的内功。
青衣师傅的呼吸之法与天脉内经只要不显露,是瞧不出来的。
可为什么他话里有话?她闭上眼喃喃道:风大侠若是能在天上变个太阳出来,永夜也照看不误。
还有,夜深人静,风大侠请速离本宫院子,不合礼仪!风扬兮笑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瞅着永夜轻声道:公主就老老实实待嫁吧,有风某在,不论是有人想破坏还是公主想遁逃,都不会得逞的。
风大侠有这能耐,还是好好护着太子吧!当心本宫宰了他!公主不是一直病弱,手无缚鸡之力么?太子虽然斯文秀弱,不会武功的女子怕也讨不了好去!永夜缓缓睁眼,两双黑眸在空中骤然撞到一起,风扬兮锐利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永夜目光中多了几分讥讽。
她突然放声大喊:救命啊!有人要对本宫无礼啦!来人啊!尖锐的喊声划破夜空,院门被怦的推开,脚步声凌乱急促响起。
永夜眯眼一笑:还不快滚!风扬兮眸色变深,掉头就走。
王达带着侍卫奔进院子,见永夜站在院子里没事人似的,讷讷问道:公主……本宫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墙上闪过,便喊了出来,以后侍卫不得离本宫半步。
唤茵儿进来陪本宫。
永夜叹了口气。
她原想到了圣京再脱身,没想到迎亲队伍中来了个武功高强的风扬兮。
她需要提前做准备了。
第二日队伍又顶着太阳上路。
永夜闷在轿子里难受得浑身冒汗。
真想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喝冰镇啤酒,吃冰镇西瓜。
悠悠叹了口气,忍吧。
恍惚中她又想起了月魄。
他说,他会开一间平安医馆,如果自己想过平静生活,他能收容她。
他说,他还会开一间平安酒楼,做她喜欢吃的菜。
可是,他没有消息传来。
蔷薇也没有。
永夜闭上眼,似有些疲倦了。
公主,过了垭口就到圣京了。
王达在轿子外禀报。
永夜睁开眼,掀起轿帘。
马车在山道上转弯的同时,她已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庞大的城池。
走了几日,终于到了。
永夜坐直了身,伸长脖子从树木空隙间打量齐都圣京。
山下是一大片宽阔的河谷地带,圣京城由一线青黑色的城墙渐渐能看出大体轮廓。
梁河东来,在城外蜿延而过。
观圣京,正是三山合围,一面临水,山水环抱之势。
更以山水为天然屏障,圣京城非同小可。
马车下山的速度异常快,出了山桠口,官道变得宽广笔直,路两旁只有平整的田,看不到一棵树。
怎么城外如此空旷?永夜招来赵大人问道。
圣京方圆十里没有一棵树,全是军屯田。
是为了防止敌人遮掩行踪来袭!赵维山很自然的说道。
永夜点点头。
却被一个词震憾:军屯!她左右张望,城外空旷,目及之处房舍农家三五成村散布。
战时军,闲是民,齐国的这一军事理念是相当不错的。
安国不设军屯,全国设六郡,有专养的郡兵,各郡抽派一支郡兵戍卫京畿,便是京都六卫的由来。
皇宫另单设羽林左右卫为禁军。
而永夜知道一些军屯的好处。
国家不用直接养兵,可节省大笔军费开支。
士兵平时务农,隔些时日集中操练,到了战时能应召入伍。
如此一来,士兵的体力与战斗力并没得到减弱,反而能增强对家园的责任感。
永夜目中又起忧色。
三国争雄,此消彼长。
她转念又想,冷兵器时代,君主集权制,天下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自己不过是转世投胎到了这个乱世而己,还犯不着操心皇位由谁去坐,天下统一关自己屁事。
思虑间,圣京高大雄伟的城墙已近在眼前。
城门洞开,吊桥放下,百姓悠然往来。
永夜微笑,和京都一样,还是太平盛世的景象。
队伍进城的时候,轿外欢声震天。
永夜没有掀起轿帘,她不想被当成观赏动物。
进了圣京她被安置在驿馆。
宽敞的庭院,高大的木石建筑,大气华丽。
沿墙角早摆了几大盆冰块,走进去,凉意扑面而来,永夜终于舒服了一把。
照仪程十日后永夜将进齐皇宫受封,入主东宫。
太子燕第二日便上门求见,永夜回避,声称安国规矩,嫁前不得相见。
然而太子燕却闯了进来。
永夜撑着下巴瞅着他,心想,人不可貌相,太子燕终有强势的时候。
太子燕非常有礼的隔了三丈停住了,温柔的说道:永夜嫁来齐国,当守我齐国规矩。
哦?我已经算嫁了?只差入宫仪式而己。
太子燕笑道,十日后,金殿上会有册封仪式,永夜接了玉册金印就是我东宫鸾殿的主人了。
永夜拂袖大怒:未接玉册金印我还是安国的公主,太子殿下请回!太子燕被唬了一跳,连连摇手道:永夜,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看我还在这驿馆没有,看我跑了没有,是吗?殿下!永夜冷笑道,有风扬兮这等高手在,殿下还担心什么呢?风……风大侠不在驿馆,他,他另有要事。
太子燕脸涨得通红,被永夜的目光看得几想遁地而走。
永夜大笑:我怕丢了我父王的脸!太子放心,十日后,我会进宫跪接齐皇亲赐的玉册金印。
殿下请回吧!太子燕脸一红,揖手告辞,临行前忍不住又回头道:永夜既愿出嫁,为何不肯易女装呢?永夜眨眨眼道:给殿下一个惊喜呗!太子燕恍然大悟,轻声道:永夜男装已是天下无双,女装同样会艳羡众人,难得永夜是这般心意,十日后金殿见,孤也会给永夜一个惊喜。
永夜吊尔郎当耸耸肩,她不会等到十日后,这几日能走就走了。
风扬兮一路跟随,她只能在圣京脱身。
脑中又想起月魄的平安医馆来,恨不得马上飞出驿馆找到他。
小姐!茵儿满面泪痕冲了进来,语无论次的挥着手。
永夜诧异。
见茵儿身后的院子里跪着两个人,浑身一震跳了起来,大呼道:倚红!林都尉!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还活着,居然在圣京。
掀袍跑过去的同时,心里又是一紧。
她站在倚红身前扶了他二人起来,淡淡地问道:是太子燕救了你们吗?倚红抬起脸望着永夜,点了点头,抽咽着说:少爷莫怪倚红,他……他……末将身受重伤,是太子燕救回齐国,末将无能,一直没能将消息送回安国。
林宏低着头。
倚红这声少爷让永夜叹息一声,携了倚红的手往内堂走: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他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不让你们回报消息,你们就算想传消息也不能。
林宏感激的看了永夜一眼,默然跟着进了内室。
大块的冰置在金盆中化成丝丝凉意。
原本觉得清爽,此时却寒进骨子里,从外面进来,永夜瞬间激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
她笑了笑:如今肯让你们来,我很感激他。
你们觉得他如何?少爷,太子是极好的人,少爷嫁他,肯定会幸福的。
倚红恳切的望着永夜。
我知道,我没说不嫁他啊,若是不嫁,我何必大老远来到圣京呢?永夜笑容可掬。
望向二人的眼神多了些疏离。
父王说的不错,能坐上太子宝座,纵然看似斯文软弱,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两次救命之恩,驱使了风扬兮,也收买了倚红与林宏。
你们俩下去歇着吧,若是想留在齐国就跟着我,若是想回安国,等大婚之后便随王达离开。
林宏府中尚有老母幼弟,不能留在齐国陪伴公主了。
公主恕罪!林宏没有犹豫。
脸上却有一丝羞愧。
永夜倚坐着,微笑:堂前尽孝是人之常情,能否请林都尉答应本宫,回安国后娶倚红为妻?少爷!倚红脸一红,吞吞吐吐道,林都尉已……我是他的人了。
哈哈,正好!以后也莫要让我少爷了,随茵儿叫我小姐好了,少爷嫁人听起来不伦不类。
回来就好,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下去吧,我中午有些倦。
永夜笑得很开心。
二人告退后,永夜看向茵儿,什么话也没说。
她不信任何一个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她不可能再带着她们离开。
平安医馆知了颓然的叫着,午后的庭院安安静静。
这是座长方形的院子,院子里连颗树都没有,让永夜想起了囚字。
她又笑,有树,不就成了困字?效果一样,没有什么好兆头。
永夜顺着院子散步,看到了砍去的树桩新茬。
白生生的立在土里,分外刺目。
表明一种态度,是囚而不是困。
太子燕有这心机?永夜讥讽的想,她看人还真看走眼了。
王达带着侍卫守在院子外面,而院子再外一重却是打着保护为名的齐国士兵。
连王达也气呼呼的禀报道,安国士兵上街也要报准郑大人同意才行。
用的还是同样的理由,大婚在即,齐国不希望出现任何岔子。
永夜只叫王达稍安勿燥,道天气太热,自己并不想出门。
不想出去,并不意味着她会高兴,永夜赶走了所有的侍女,独居在院子里。
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见。
第五天,她与平常一样在室内安静的煮茶。
这个时候是人的精神最疲倦的午后,能找个阴凉地坐着,就不会选择在太阳底下晒着,驿馆里的士兵应该是最少的。
很多人都认为在第十天入宫慌乱的时候离开最好,可是永夜却认为一前一后是防范最紧的时候。
永夜喝了口茶,站起身。
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她若要走,自然走得干脆,根本不会去收拾包袱金银做那些拖泥带水的事情。
她瞟了眼火炉,脱了外袍,里面是件白色的纱衣。
永夜漫不经心的动了动炉子,走出了寝殿。
院子里的青石被太阳晒出了火焰般的烟尘。
知了在院子外疯狂的唱着歌。
永夜叹了口气,院子外等着她的会是风扬兮吗?他会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院子外面?如果不是,怕是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这时候,她听到脚步声传来。
永夜停住了脚步,冷冷看向脚步响起的地方。
院门外走进一个来。
阳光下影子扯得很长,永夜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灰布长衫,英俊熟悉的脸。
月魄居然施施然朝她走来,神情悠然得像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永夜眨了眨眼,突然想笑。
为何一直在她心中,月魄都是需要她去保护的人呢?她都差点忘了他同样出身游离谷,拥有一身出神入化的使毒功夫。
月魄漫步走到永夜身前,凝视着她,目中满满的全是笑意:傻了吧?声音是这样熟悉,永夜仍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还用力扭了一把。
月魄嗤笑:是真的。
说着伸开双臂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中。
永夜听到他的心强有力的跳动着,忘记了在驿馆之中,只觉得天地间只有她和月魄两人。
恍恍惚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己。
……星魂……星魂……月魄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见着她一如从前的男装,没有丝毫出嫁的感觉,心里激动不己。
低下头看永夜闭了眼睛,却是一叹:每日我都在驿馆对面的茶馆喝着茶等你。
永夜眼睛一红,几乎落下泪来,推开他嗔道:热不热啊!月魄喷笑:你抱得这么紧,你还嫌热?永夜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搂着月魄的腰。
脸一红觉得有些不自在,讪讪问道:你如何进来的?月魄眨了眨眼道:我从他们眼前走过来的。
他们,看不见。
说着拉着永夜的手往外走,我瞧着风扬兮离开才来的。
午后天热,士兵最为疲倦,我下了迷魂散,他们醒了只会当自己打了个盹。
永夜被他拖着离开院子,月魄没有走正门,拉着永夜往后门行去,他似对驿馆布置极为熟悉,一路行来,只偶尔遇到几个士兵一脸茫然看着他们。
永夜伸手在士兵眼前挥了挥,发出他们瞳孔似没有焦距,不禁笑了:月魄的使毒的功夫真不赖。
笨,我要让这驿馆里所有人死,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月魄敲了下她的头,两人居然非常顺利的出了驿馆。
月魄戴上草笠,给永夜扣上一顶,拦着她钻进了小巷子。
走了一刻钟,突然身后一片噪杂声。
月魄回头一望,惊道:难道有人要杀你?你住的院子怎么会起火?永夜握紧了他的手笑道:快走吧,我放的火。
走了这么久,你怎么放的火?永夜笑了笑:我在煮茶,炉火不小心燃着了衣物,再点着了房子,就这样。
她说的简单,却费了番功夫,算准了燃烧的时间。
本来打算混在救火的人群里离开,没想到月魄抢先了一步,倒也省了事。
月魄扭头看她,笑了笑道:我知道我不来,你也是要走的。
你进圣京已有几日却无动静,我便忍不住了。
永夜望着远处飘起的浓烟想,天干物燥,五处着火点,怕是不好灭火吧。
口字里面一个火该读什么呢?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觉得没有这个字,便笑了。
月魄对圣京甚是熟悉,拉着永夜东穿西绕,走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拐进了一道小巷。
我们不离开圣京?现在离开跑不远,没准儿连城门也出不去,呆些日子再说。
月魄狡猾的一笑,指着巷子里一座小院道:你的平安医馆。
永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小小的门脸,破旧的房舍,上面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招牌,写着平安医馆四个字,顿时呆了。
月魄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说过,若是你想过平静日子,我可以收留你。
他的手温柔而坚定牵着永夜推门进屋。
房子一如永夜的想象,前面是店,后面有个院子,院子里种着各种药草,墙角居然还养了只小猪。
见他们进了院子,猪便哼哼叽叽的叫了起来。
阳光照在院子里,酷热之极,永夜却只觉得温暧。
比不上驿馆里有冰镇着,这里热着哪。
月魄从身后略带歉意的说。
很好了,你的生意好不好?我什么都没拿就走了,一个铜钱都没有。
生意不能太好。
我不能太有名气。
月魄笑道。
要是搜过来怎么办?月魄笑了:你回头瞧瞧。
永夜回头,吓了一跳,月魄的脸已换成一张中年人的脸,她仔细瞧了许久,叹道:你易容的功夫比我高明多了。
我总是会被认出来,风扬兮一眼就看穿了。
月魄微笑着说:有我在,包管看不出来。
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街坊邻居都叫我……什么?永夜好奇的问道。
月魄轻咳了下道:叫我月老夫子!哈哈!永夜被逗笑了,你,怎么不换个姓氏?月老……哈哈!笑什么!还不是怕你找不到!月魄尴尬的去捂永夜的嘴,她像泥鳅一样滑了开去,笑意在她脸上绽开,阳光似乎全映在她脸上,月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心疼。
轻声道:星魂,再不要离开我。
永夜一怔,低下了头,慢慢走过去,搂住了他的腰道:上次……我担心我父王。
月魄轻抚的她的发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只想那样……一直那样该多好。
我不该在你汤里放睡眠的药。
永夜一震,脸上挤出笑容。
山中十日,初初她并没有发现,可是对于一个长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一到晚上精神会好过白天的人来说,吃过晚饭就犯食困不正常。
后来她才发现月魄只做汤,每晚总劝她喝汤。
最后一晚,她才决定吐了汤用溪水冰醒自己。
很长时间里,她一直回避着这件事。
只要想起月魄做的汤,她心里就有根刺扎着痛得开跳。
然而月魄这样解释给她听,她很开心。
怀疑与被算计的痛像冰一样被阳光一晒就融化了。
她不要去怀疑他,这个世界上只有月魄是从小保护她,从小时候到现在。
想到月魄对她算计……永夜的心像薄而硬的纸飞快的划过,还没察觉到伤就感到痛。
她抬头认真的说:我没有怪过你,我也很想一直那样过下去。
月魄眼中流露出愧疚与不安,仔细看着永夜的双眸,清澈如水,不见丝毫杂质与怀疑,他终于释然的笑了,牵了永夜的手来到西厢房:我给你准备的。
我睡东厢房。
蔷薇呢?永夜看着房中光洁的竹席,叠着齐整的白底蓝花薄被,突然冒出了这个问题。
月魄沉默了会道:上次我怕你担心,没有说,她落在游离谷手中,我逃了。
你怪我吗?永夜心里一紧,阳光照在屋子里蒸腾的热气也化不开她心里的冰寒。
游离谷,她还是要和游离谷再斗一场吗?星魂!月魄轻唤了她一声。
永夜努力甩开对蔷薇的回忆,她回过头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们谁也不管,自私就自私吧!我们就这样过好不好?她的声音突然带了丝哽咽,搂住他的手收得很紧。
月魄回抱着她,大热的天,心里的内疚像火一样烤着他。
咚咚!门板被敲得快震破了似的。
两人一震,月魄果断喝道:闭上眼!他的手迅速在她头脸上抹着,指着床上道:衣服给你备好了,你换,我先去应付。
他旋身出了房门,永夜着急的换下衣袍,穿上床上的布衣。
拿着自己的衣袍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情急之下塞进了院子里的猪圈。
这时,她听到月魄沙哑着喉咙说:这里只有老夫与老伴二人……一群士兵已冲进后院,永夜呆呆的看着他们,一人冲她吼道:有可疑之人没有?她摆手摇头,不敢露出牙齿。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怎么会有一口整齐洁白如编贝的牙?我老伴是哑巴!月魄抚着胡须神态自若。
那群兵在不大的院子里翻找了会儿便走了。
永夜松了口气,对着水缸一瞧,水里映出一个平华无实的中年妇女的脸。
她没时间盘髻,也不会,只把头发披散了,简单束在脑后。
见发间还有银光闪动,手一摸,竟满手银粉,这才笑了起来:我真担心看到这头黑发会引人怀疑呢。
也不看看谁的手艺!月魄抚着胡子望天极其得意。
永夜忍不住上前一把扭住他的胡子使劲一扯:叫你得意!两人嘻笑着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月魄突然说:这身女装不算!我要看你穿裙子。
永夜低下头,自己穿着襦衣大脚裤子,而且还是深蓝色的那种普通老妇人的衣裳,和男装也没多大区别。
她笑了:好,我一定穿最漂亮的裙子给你看。
你真的就穿男装出嫁了?永夜不好意思的笑了:你说过,要第一个穿给你看,我一定做到。
月魄眼中涌出浓浓的情感,英俊的脸上那抹笑容渐渐深了,像饮了一杯醇酒,醺醺然。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拉下永夜靠在了怀里,喃喃道:星魂,有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永夜嗯了声,月魄仿佛是一泓春水,温柔的快要将她溺毙了。
夕阳已慢慢填满了院子,永夜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喝放了安眠药剂的汤,却安心的睡了。
蒙胧中永夜倚在月魄怀中说了句:这样,真好。
月魄目光看着夕阳一点点消失,月亮淡然升起,心里升起一种近乎酸痛的幸福感,他喃喃道:这样……真好。
与此同时,落日湖畔的竹屋外,风扬兮正看着日落美景。
圣京有两大盛景,一是映月湖,另一处就是落日湖。
落日湖在城西,夕阳落山时,一泓湖水金光灿烂,像满盆黄金光芒四射。
风扬兮很喜欢日落时看夕阳,觉得那种光芒让人心胸不由自主的开阔。
他眯缝着眼看着,一直等着所有阳光消失无踪。
眸中的色彩也由金色转为灰暗,渐渐变得和黑夜一样冷。
以花为记天色暗下来,永夜也醒了,见一直趴在月魄身上,歉疚的说:我睡着了。
两个时辰,不久。
月魄站起来,拍了拍压麻的腿笑道:我去外面把灯笼点上,井里浸着甜瓜,你取上来,晚上我们在院子里吃饭。
点灯笼?晚上若有急病的人家会寻了来。
月魄揉揉她的头发笑道。
永夜去取了井里的瓜,见小猪又哼哼叽叽,便笑道:闹猪,你能听懂人说话?你难道也想吃?不过,我吃瓜,你只能吃瓜皮。
闹猪哼了几声,小眼睛望着永夜不作声了。
永夜哈哈大笑:你真的能听懂啊!我和月魄都是穷光蛋,等你再肥一点就宰了吃了。
小猪愤怒的哼哼。
永夜去捞她藏在圈里的衣服,小猪张嘴就是一口。
永夜手缩得快,啧啧几声:闹猪你比小星还厉害,我不宰你了,把你牵张屠夫哪儿,让他宰你,如何?还我衣服吧?小猪又哼了哼。
永夜扯住衣服的一角拉了出来,捂着鼻子扔在了地上:毁掉,不能留下证据。
她拿起锄头挖了个坑,将衣服埋了进去。
衣服抖落出一块田黄印石还有她的金蝉冠,永夜想了想把金蝉冠一并埋了,无法证实她身份的田黄印石却拾了起来。
月魄支着小方桌,看她一个人又是和猪说话,又是挖坑埋衣服,闷笑不己。
来吃饭。
永夜走过去,荷叶粥,酱小黄瓜,还有几个馒头。
她笑嘻嘻地说:放心,我会赚钱。
而且包管没有人知道。
以你的功夫去劫大户有谁会知道?现在风声紧,将就过着。
跟着我,可不像你在王府里山珍海味。
月魄边啃馒头边说。
永夜温情脉脉的看着他道:你是不想引人注意罢了。
以你的医术早发财了,我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发的是见不得人的财。
不行,现在风声紧,就忍忍吧。
我又不去打家劫舍。
永夜没好气的说。
月魄敲了她一下:除了接任务打家劫舍,你还能做什么!小看我!哼!永夜住嘴不说,心里暗自盘算着。
第二天,永夜睡醒,听到外面月魄已在替人看病了。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种笃定,一份从容。
阳光从窗外照在床上,安宁的生活,原来如此简单。
永夜伸了伸懒腰,跳下了床。
她把药草都浇了一遍,又喂了小猪,听到外面没人,才悄悄探出头喊道:你帮我易容啊!月魄回过头摆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懂不懂?不准出院子!外面情况如何?城门查得紧,全城在找人呢。
永夜哦了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又缩回了脑袋。
两人窝在医馆里呆了足足七天,永夜摇了摇收诊费的竹筒,从里面倒了七个铜板出来,如果吃最简单的东西,一日需花费十个铜板。
永夜叹了口气,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有没有别的钱?没有。
月魄耸耸肩。
好在院子已支付了半年的租金。
不然,咱俩要露宿街头。
能去劫大户吗?不能,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劫大户吧。
说好了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的。
永夜愁死了,月魄不敢收治太多的人免得名气传开,人也暴露了。
这间医馆就是个暂时落脚的幌子。
外面风声紧,两人想躲过一阵再离开京都,可是……明天我们吃什么?她说着和月魄同时看向了闹猪,狞笑。
你杀还是我杀?我只会一刀取喉。
吹气剥皮我可不会。
月魄想了想道:我只会让它安静没有痛苦的死。
两人对望良久,月魄叹道:送巷口买猪肉的李大叔哪儿杀吧。
不是张屠夫?月魄敲了她一记笑道:我老家不是这里。
看来,我们要想办法离开了。
窝在这里迟早饿死。
闹猪变成了两升米,一块肉,一罐酱菜。
打量了下存粮,月魄和永夜打算离开圣京。
永夜打量了下自己的蓝布衣裳,再瞧了瞧月魄的灰布衣,忍不住笑了。
从前自己只穿紫色的衣裳,因为那个孩子只爱穿紫,下意识跟着穿了这么多年。
而月魄总是一袭月白衫子,他又是为什么呢?好的医者都是仙风道骨,白衣飘飘一看就没病没灾。
永夜嗤笑:原来白衣天使是这么来的。
天使是什么?就是上天派下来给老百姓看病解除病痛的人。
永夜如此解释,看月魄神情不以为然,又忍不住笑了。
两人慢慢往城外走,她离开驿馆已经有十天,看两人易容还不错,大概混出城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走到南城门两人呆住。
城门处搭起了两间房子,但凡出城者,单分男女两列进屋检查,一个不漏。
永夜心里有些发怵,让月魄出城试试。
一个时辰后月魄出了城又回来,告诉永夜没什么,进了屋每个人脱衣服脱鞋检查而己。
永夜懵了。
月魄疑惑地看着她说:你身上有什么明显的标记是吗?永夜气红了脸,拉着月魄回了医馆关了门跺脚大骂端王卖女求荣。
完了她把鞋一脱,露出脚板心那朵花问月魄:这个能遮住?月魄仔细瞧了瞧,脸上神情怪异得很,半晌才说:用烙铁烙了可以。
不过,你疼死不说,还更明显。
易容的药能遮吗?脚板心不好弄。
永夜瞬间蔫了:那怎么办?我哪知道我娘用啥画上去的。
月魄悠然的看着她,慢吞吞地说:其实也不是不能除掉……有什么办法?星魂,你嫁给我好吗?永夜一呆,嫁?她和月魄住在一座院子里很舒服,可是她还没有想嫁他的想法啊,她疑惑的看着月魄: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现在,是怎么解决这朵花的问题啊!那朵花……月魄欲言又止,见永夜着急,吞吞吐吐地说,你嫁了人就没了。
啊?永夜顿时哭笑不得又恼羞成怒。
赤着脚站在地上把王妃又骂了一顿。
然后气呼呼的进屋关上了房门,顺便还吼了句晚饭不吃了。
她从门缝里往外瞧月魄,见他又好气又好笑又带了点失望似的伫着。
她叹了口气,让她现在嫁给月魄,她好像有点接受不了。
这不是嫁的问题,是她还没有思想准备如何与一个男人做爱的问题。
永夜叹了口气,她有些沮丧。
十八年来她已经接受是个女孩子的事实,而且一点也不反感男人。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和月魄亲热她就有点别扭?她可以抱他,可以躺在他怀里觉得很舒服,唯独,她对他没有冲动。
永夜想,自己不会是因为带了前世的记忆有心理障碍吧?她很苦恼的躺了很久。
肚子渐渐有些饿了,她起床灌了一壶白水下去,又躺下。
月魄是男的,饭量比她大,今晚趁着赌气就省了,让他多吃点。
闹猪换来的米粮也吃不了几日。
她躺在床上想事情,手里不停把玩着那块田黄印石。
是否该瞒着月魄出去找家大户偷点银子使使。
她知道若是她去偷,月魄会不好受,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不是没本事赚不了银子,是他不能。
圣京城如果出了个名医,他就太惹人注意了。
永夜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月魄,而不是月魄让她过清贫日子。
想着想着,她眼睛一亮,把手中的田黄印石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这块印章色泽金黄,如玉般润洁。
当个百八十两银子绝无问题。
永夜甜甜的笑了。
她想去当了田黄印石还想买套衣裳,她望着月魄想着他当日说的话,换了女装第一个给他看。
她不想勉强自己与月魄上床做爱,顺其自然吧,也许有一天,一切自然都会水到渠成。
破石烂料阳光洒在院子里的时候,永夜站在院子里呼吸了口早晨的新鲜空气。
打了井水洗脸,水珠扑在脸上,带来清爽的感觉。
月魄从外屋进来,高兴的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我把院子里的药草拿到西城药铺里去卖。
你乖乖的呆在家里等着我,都是些好药材,天天看着差点忘了。
回来我给你买好吃的。
粥在厨房,昨晚没吃,记得喝了。
永夜正想说当田黄印石的事,想想给月魄一个惊喜,嘿嘿笑着点头应下。
月魄小心的将土里的药材挖了出来,装进竹篓里,摸了摸永夜的头,低下头在她颊边一吻,见她傻傻地望着他,笑了笑便出门了。
永夜在院子里摸着脸出神,月魄低头亲她的气息仿佛还在,良久她高兴的跳了起来。
月魄亲了她,她却没有半点反感,她不是男人!绝不是有心理障碍的人!永夜喜滋滋的找了件月魄的灰布长衫,剪短了袖子和袍边。
袍子宽宽松松的挂在身上,永夜嘿嘿笑了,邋遢点还省了易容费事。
把自己弄成了个黑小子,觉得还行,兴冲冲拿了印石上街了。
她轻松地走在圣京街头,见城内布局四平八方,街道宽敞,地面全铺以大块青石。
三国走完,京都贵气,泽雅秀气,而圣京,永夜直接赞它大气。
大昌号是圣京最大的当铺,是座高大的四合院子,门楼高三层,倒像座碉堡,铺面外立着两座大石狮子,张牙舞爪。
三道青石台阶上的大门敞开,像吞人的大口。
永夜仰望良久走了进去。
当铺的柜台也是高高在上,她的个子在女人中算是高的了,柜台仍高出一头。
永夜便退后一步笑容可掬的对铁栅栏后的朝奉说:在下想典当家传上品田黄印石一枚。
拿出田黄印章放在柜台上,又后退一步瞧着。
朝奉拿起石头看了看,问道:公子是死当还是活当?死当多少,活当多少?死当二十两银子,活当十两!这么少?永夜叹气,我不当了。
朝奉并不多言,把田黄印章交还了永夜,见他出门便瞥瞥嘴摇了摇头。
果然,永夜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当,死当!破石烂料印章一枚,二十两!朝奉长声呦呦的唱道。
等等,这是上品田黄,你在当票上写成破石烂料?朝奉冷冷一笑:公子当不当?!永夜气结,语带讥讽:别家听说大昌号当二十两,纷纷出价十八两十五两,大昌号这么高的价,怎会不当?写当票吧!死当了!好说,好说。
本号能做到齐国最大,自然比别家价钱更为公允!朝奉皮笑肉不笑的接了一句。
在破石烂料石章一枚的再次唱票声中,永夜拿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张当票恨恨然离开了。
照这样的当法,把金蝉冠切零碎了也撑不了多久。
永夜并不打算在齐国偷点钱包或夜入富户借点银子花花。
三大强国都被她搅得翻天覆地,如今太子燕四处找她,她还想和月魄在齐国过点安静日子。
作奸犯科当夜盗的事,她不想。
眼睛瞥见街对面的济古斋,永夜呵呵笑了。
想起大昌号又撇撇嘴,她不想胡来不等于她不想报仇。
前世的技艺这一世得到美人师傅的指点更上层楼,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圣京城,她决定重操旧业。
与大昌号一样,济古斋是圣京最负盛名的古玩店,据说齐国的王公贵族有钱人家是这里的常客。
永夜眯了眯眼瞧瞧了济古斋的招牌,擦了把额头的汗走了进去。
济古斋门脸不算大,里面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珍玩,墙上挂着名家字画。
只有一个伙计,正在招呼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
永夜慢条斯理的看着,竖起耳朵听客人与伙计的对话。
这怎么可能是假画?这是京都张怜草亲笔绘就的。
客人似乎是拿画来寄卖的。
爷,你瞧这印鉴有些模糊。
你再瞧瞧小人手里这幅。
还有,张怜草擅工笔花鸟,你的却是幅水墨画,小的不敢接这幅画。
永夜一听来了精神,赶紧凑过去瞧。
这世上别人的画她可能不熟,安国京都张怜草往她老爹脸上画掌痕,她对张怜草是再熟悉不过。
永夜瞧了几眼,见伙计与客人争得面红耳赤,便笑道:在下略知一二,可容在下说说?伙计抬眼打量了下她。
见她一身最常见的灰布长衫,袖边袍角都没有缝边,虽做读书人打扮却极为寒酸,便哼了一声道:这位公子在店内盘亘良久,可选有中意的?永夜知他以貌取人,也不生气,手指点着画作道:世人只知张怜草擅工笔花鸟,笔法细腻,用色喜艳。
却不知他取字怜草,最长水墨兰花。
叶形飘逸秀美,花似美人螓首。
且张大师往往醉后心情大好时才会画兰,醉后用印手颤故而印鉴稍有轻移模糊的现象。
此画正是张大师难得一见的醉后兰草图。
客人越听眼越亮,伙计越听越清醒。
重金收了画,伙计态度瞬间变得谦恭:在下有眼无珠,多谢公子指教。
见他懂得退让谦逊,永夜对这间济古斋看法又有不同,暗暗佩服东家用人得当。
公子可有看上的?永夜在店内转了一圈,笑道:小哥,这外间摆放的东西不入在下的眼。
哦,什么样的画作能入公子的眼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后院走了出来,抱拳一礼:这位公子请了,小老儿姓梁,是此店掌柜,方才已闻公子高见,不知公子能看上何人大作?在下李林,安国人士,听闻济古斋珍品无数,想一饱眼福,并不想求购。
她是安国口音,并不掩饰这点。
梁翁早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
眼风往永夜一瞟,见她安然自若的站着,虽布衣穷酸邋遢,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气度,言语间却还在打探,脸已沉了下来:我这济古斋若无珍品,齐国上下便再无古玩店有珍品可售。
永夜前世家里是做印章的,她自己少不了与玩古董的人打交道。
自然深知古玩店千百年的规矩。
好货一般是不会全摆在外头的,店堂内最多有一两件珍品压堂就行了。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卖一件值钱玩意儿,就够撑很长时日了。
有钱的主儿除非有淘货的爱好,否则店内的东家往往得了稀罕物事都会亲自送上门去。
她笑了笑拱手道:既然如此,告辞。
公子请留步!梁翁知遇到了内行,精神一下子就来了,急呼一声,拱手道:老夫有一事要求!能否请公子再看一幅画!永夜回过头说道:济古斋能做到齐国最大,自然有鉴别高手。
梁翁客气了。
梁翁见她还是要走,赶紧上前一步深揖一恭:老夫失礼!公子可否移玉随小老儿内院一观。
永夜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梁翁先行!转过回廊来到内堂,梁翁小心捧出一幅卷轴展开。
这是一幅大青绿山水。
笔势大开大合,山川雄奇险峻。
公子请看,这笔力手法气势非陈秋水莫能画出。
水泊居士正是陈秋水的印鉴,然他一年只画三幅画,据老夫所知,今年陈大家已画有三幅画,老夫收得此画却有些惴惴不安,想请公子帮忙看一看。
永夜听美人先生说过,齐国陈秋水的大青绿山水乃当世第一人。
画作产量极少,又因其画气势非凡深得王公贵族豪门大家所喜。
当下问道:可还有陈大家的画作?在下好做比较!梁翁又捧出一幅画卷展开。
永夜细细研看,足足看了一柱香工夫才吐了一口气道:此画是陈大家真迹。
梁翁是想着陈大家一年只画三幅画的缘故所以置疑吧?正是!细观此画,用笔大胆,且一气呵成,虽具大青绿勾勒,却笔法飘荡,落款一气呵成,飞白笔法张扬有神,想来是陈大家醉后所画。
破了一年三幅画的规矩也有可能。
且这印鉴是最不易造假的,梁翁请观此处,印鉴是朱白文,这末字一笔略有凸出,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如果有放……放在一起细细比较就能看出来了。
她差点把放大镜说出来,仔细一想却觉得自己要是有的话就更好了。
前世做假别说放大镜,显微镜也用的,这一世么,别人没有,就更不容易发现她做假了,永夜悠然微笑。
梁翁叹服,连连称谢。
永夜当即便要告辞:在下寻亲不得,还要去见工筹银返乡,不耽搁了,告辞!公子稍等,公子说想要见工?永夜叹了口气道:在下囊中羞涩并不为买画而来,只是喜好,路经济古斋便入店瞧瞧。
能亲眼欣赏到陈大家画作已是幸事,不作他想了。
多谢梁翁。
济古斋正值用人之际,公子目光如炬,不如留在济古斋。
梁翁听说永夜要去见工,干脆留下,他深深佩服永夜的眼力,如此人才当然不肯放过。
永夜大喜,她本还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能常来济古斋转转,没想到机会这么好。
赶紧长身一礼:多谢东翁。
呵呵,李公子不必客气,月银十两如何?五十两够普通人家一家三口舒舒服服过上三个月了,十两是相当高的月银,足够她和月魄过小日子,顺便还能实施她的赚钱报仇大计,岂有不答应之理。
你只能另觅住处,白日见工,晚间收铺回家。
明日起上工可以?她知道古玩店的伙计都是必须住店看店,也只用亲信之人。
像她这种赚工钱筹路费回家的外地人,是不会让她住在店里的。
她本来也不想住在店内,当下连声答应,出了古玩店,永夜露出一丝贼笑。
买了一堆吃食并纸笔颜料等工具,准备开工造假。
她看了一柱香的时间,看得最多的还是那枚朱文的水泊居士印鉴。
她拿着东西笑逐颜开的回去,心里想着月魄卖了药材今天都有收获,晚上一定好好庆祝生财有道。
夕阳如金,晒得小巷带出一种温暖的色泽。
那盏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晃得永夜的心带起一丝喜悦。
在她前面,一对老夫妻携手慢慢走过。
永夜看着两人躬背携手的身影,想着将来和月魄也这么老,也这样牵手走过黄昏的小巷,嘴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嫁给他,好像也不是很为难,也许慢慢习惯就好了。
永夜突然想起忘记买女装,不由暗呼糟糕。
正想回头去买的时候,她看到那对老夫妻经过医馆门口时脚步停了停,老头子猫着腰往门里张望了下,两人又接着往前走了。
永夜的脚步很轻,是习惯性的。
她可以肯定夫妻俩不知道她远远的走进了巷子。
永夜目中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老头子往门里看的时候,脚步也是习惯性的放得很轻。
轻得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她经过医馆的时候发现月魄还没有回来,门还锁着。
永夜将手中物什放在门口,跟上了那对老夫妻。
一直在你身边出了巷子,永夜提高了警觉,远远的看到他们进了一座宅院。
她没有多想,足尖一点飘身跃了进去。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刺过来,永夜飞刀迅急出手,听到一声惨号,凌空一个翻身,头顶突现出现一道鞭影,硬生生向她压下来。
院子里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一路跟踪!永夜侧身避过,飞刀迅急出手。
袖刀挥出一道光芒瞬间逼住了对手。
持剑的老太太中刀倒下,倒在血泊中喘气。
她逼住的正是持鞭的老者。
你是什么人?你能听到我的脚步?对方不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充满了不舍与爱恋,回过头时咬牙切齿道:星魂,你是星魂!你如何知道?你的暗器,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你是何人?老翁笑了起来:咱们一座楼里出来的,我叫日光,你记起来了吗?感觉,出了巷子不久,我便感觉身后有人。
你的轻功相当不错,不过,你也知道,刺客的感觉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日光?这名字让永夜一震,想起多年前李言年为楼里五个刺客取名字的情形。
也就瞬间的恍神,日光突然身体呈九十度往后一仰,双足飞起踢向永夜。
她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身如魅影,已绕到他身后,袖刀抵住了他的背心:你去那间医馆干什么?有什么目的?日光呆住,他没有想到永夜的功力比他想像的还要高出很多。
我的刀在你背脊上,我一刀下去会割断你的脊梁,你死不能,却再也没办法站立。
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刺客会有什么下场?我不会告诉你,你杀我好了,你知道的,我告诉你,会比死更痛苦。
永夜笑了笑:我还有十八柄刀,我的飞刀很小,准头不差,她还没死,我可以一刀射瞎她一只眼睛,再射瞎她另一只眼睛,顺便一刀刀从她脸上片过,你可以看着她的美丽的脸颊变成两个血洞人却不会死……地上的老太太还是鹤颜鸡皮的脸,明亮的眼睛却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分明是个年轻女子的眼神。
她突然伸手往天灵拍下。
手才一动,便痛得一颤,手背上已钉上了一柄飞刀。
我在你身后,可以让你感觉不到我何时出刀。
回答我的问题!永夜声音一冷。
日光额头汗出如浆,怔怔的看着地上的女子喃喃道:你只担心月魄是吗?他……院内突然爆出一团紫雾,永夜暗叫不好,脚尖用力,人如纸鸢斜斜飞起。
回头瞥见日光跃在半空的身体像被什么击中,直直摔倒,而扮成老太太的刺客全身僵硬一动不动。
紫雾散去,院子里横躺着两具尸体。
是谁杀了他们?日光与这个女人为什么在医馆外偷窥?游离谷终于找到他们了吗?永夜心情沉重的回到医馆,伸手取下了医馆的牌子。
星魂,你去哪儿了?我看到你放在门口的东西。
你把医馆牌子取了干什么?月魄吃惊的看着她。
永夜叹了口气:我发现有两个人在医馆外探头探脑的,跟下去杀了他们,居然有一个日和咱们一样从小楼里出来的刺客,他叫日光。
他们终于找来了?永夜想了想道:有可能他们想找你,想到你会使毒也肯定会行医,所以才对医馆特别注意。
咱们换个地方住吧。
我有法子赚钱了。
月魄嘴边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早想到这一天,诊金不够花是因为我另外还租了个地方。
不会吧?你有几窟啊?永夜没想到月魄居然还有准备,怀疑的看着他。
月魄笑了笑,拉着她出了医馆,到了隔壁。
一模一样的格具,只不过外面店门始终关着没有做生意。
他得意的笑了:这里。
没人想到是在隔壁吧?住在这里的可不是月老了,是赵大叔。
他是个怪人,少有出院子。
嘿嘿,我一般十天左右会扮成赵大叔出门买东西。
永夜忍不住也笑:赵大婶呢?她长年卧病在床,床前离不得人,所以赵大叔总是在家里照顾她。
赵大叔靠什么生活呢?你没见院子里挂着草鞋?赵大叔每隔十天就会拎着草鞋去卖。
勉强渡日。
永夜板起了脸:今晚赵大婶心情好,病也轻了,所以要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赏月!月魄哦了声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赵大叔见赵大婶病好了,便想与她研究下如何不再让脚板心长着那朵花……永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个肘拳击在月魄肚子上,跳了开去:赵大婶今天起要开始赚钱报仇大计!我把田黄印章拿到大昌号才当了二十两银子,再去济古斋见工,你卖药材也赚了不少银子,咱们在圣京住个一年半载,我看太子燕还会不会在城门检查。
月魄听了皱了皱眉道:星魂,你就别去见工了。
我卖了五十两银子的药材,加上当的印章二十两,够咱们花好几个月了。
永夜嘟着嘴不干,她才被勾起瘾,想要报仇,还顺利的进了济古斋,怎么就放弃?再说,成天闷在家里也无聊。
月魄见她态度坚决,轻叹口气。
笑了笑道:出门小心一点,我替你易容。
接连五日,永夜易了容去济古斋见工。
她一边做事,一边欣赏济古斋收藏的名人字画,暗自将各人的笔画特点牢记于心。
晚间在家挑灯夜战,模仿画作。
半月之后,印鉴完成,她对着画作上的水泊居士印鉴,再瞧瞧自己手中的,与画上一般无二,不由得意之极。
月魄见了啧啧称赞,看向永夜的目光又多了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学的?在王府学的。
永夜的前世记忆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难不成告诉月魄她前世是男人?月魄笑道:等你当了画出了气,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了。
听到没?永夜愣了愣。
月魄揽了她入怀,轻声说:每回你出门,我都担心你再不回来。
我怎么会不回来?你等我。
等当了这画,我就不出门了,在家教你画假画玩!对了,咱们再养只猪好不好?像闹猪那样的,好玩。
等小猪长成大猪,城门估计也放行了,我们就离开。
好。
对她的要求,月魄似乎从来没有不答应过。
永夜细心裱了画,又花了五两银子的大价钱买了个雕工细腻的檀木盒子兴冲冲抱了上大昌号。
她骄傲的将檀木盒子往柜台上一放:死当一千两,在下急等银子周转!朝奉早忘了上次花二十两银子拣了个价值百两的上品田黄石,见人上门开口就要死当一千两吓了一跳,伸手就去开檀木盒,永夜把手往盒子上一搭,抬着下巴问道:你洗手了么?朝奉一愣,正要出言叽讽,永夜挑着眼道:这是陈大家的墨宝,你尽接些破物烂衣裳,弄脏了怎办?朝奉被她哽得脖子通红,听说是陈大家的画作,狐疑的看了永夜一眼,却真的用雪白的毛巾擦了擦手,才小心的打开盒子展开画。
里面也是一幅大青绿泼墨山水,他仔细看了又看,盯着落款与印鉴眼珠子差点掉在画上。
半响吐了口气恭敬地说道:公子此画何处得来?我从哪儿得来的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不是偷也不是抢,你只管看这画是否是真的,给我当了银子作罢!永夜不耐烦的说道。
公子莫急,只是陈大家的画少有现世,小人眼拙,公子稍候,小人去请大朝奉!朝奉说着下了高高的柜台,去了内院。
不到片刻,走进一个精神矍铄,眼露精光的老头儿。
捧起画作细细观看,良久方道:公子死当?在下缺银子,没办法,只能死当!永夜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画,犹豫了下似下定了决心。
如此甚好,在下东家也极爱陈大家画作,纹银一千两,死当!公子可想好了。
大朝奉脸露喜色又问了一遍。
死当!当了眼不见心不烦!永夜不耐烦的嘀咕道,眼神又往画瞟了瞟,似极不舍得。
大朝奉当即写了当票签了一千两银票递给永夜,喜滋滋的抱了画走了。
永夜耸耸肩,看来在古代求口饭吃也很容易。
她记着去买女装,问了圣京最大的绸缎庄寻了去。
铺子里挤了三四个姑娘正在窃窃私语,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圣京的大户人家。
听说安国永安公主还没找到哪!……听说是游离谷的人劫走了……长什么样啊?听说没穿嫁衣不说还是男装来的齐国。
像什么话,如何配得上太子!永夜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耳力好,几位女眷的议论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不禁哑然失笑,太子燕相貌清秀性格温和出身高贵,又是单身,自然是高门贵族争相求嫁的理想佳女婿。
她不讨厌太子燕,也没有想嫁他的念头,已经离开便与她无关了。
她看中一匹浅紫色的绢和一匹月白色暗花的料子。
紫色是她习惯了的颜色,但永夜选中的是月白色的料子。
她想月魄穿月白色正好和他配。
绸缎庄老板听说永夜要用料子做成衣,便笑道:不知那位小姐的尺寸大小是多少?啊……永夜愣住,月魄给她易容成黑脸小子,不可能说给自己量尺寸吧。
张了张嘴,望着衣料发愣,叹了口气道:本想给在下的心上人一个惊喜,在下没办法量她的尺寸,老板可有现成的襦裙,在下另买……照这位公子的尺寸量肯定不会错。
永夜手一抖,硬着头皮道:这位公子说笑呢,老板,我不买了,改日得了尺寸再来。
头一埋就要走。
一柄长剑挡在她面前,风扬兮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既冷且怒,带着一种恨意,虽然他满脸大胡子,永夜仍清楚的看到他的嘴动了动,是磨牙的动作。
公子……何意?永夜头冒冷汗,说话都有点抖不利索。
风扬兮一笑:没什么意思,在下有个表妹与公子身材差不多,嘱在下帮她选匹料子做衣裳,就这匹料子吧,麻烦公子量量尺寸。
这位公子不会不帮在下的忙吧?嘿嘿……永夜干笑。
风扬兮分明指着匹浅紫色的绢,他是认出自己来了。
永夜觉得倒霉,霉倒家了。
她迅速往外瞟了一眼。
燕公子不在,就风某一个人,如果公子配合呢,风某会重谢公子。
如果不……量!老板,赶紧帮我量尺寸,好好替这位风公子的表妹做一套逞心如意的衣裳!永夜打断风扬兮的话,他的意思是还可以通融,自己当然只能识实务。
量了尺寸,老板摇头道:公子的表妹身形高挑却单薄如纸……目光往永夜胸前一瞟。
永夜脸涨得通红,她是扮成小子不顾大热天缠了胸而己,什么叫单薄如纸?却听到风扬兮闷闷的笑声,她气极败坏的冷了脸道:在下还有要事,不打扰公子替表妹买衣裳了。
告辞!等等,风某多谢公子相助,等交待完老板,风某请公子喝茶。
风扬兮一手拽住永夜,掏了银子付给老板,约好日子取衣裳,眼风却瞟着永夜,意思是让她老实点。
永夜欲哭无泪,她最怕风扬兮认出她是星魂。
她与风扬兮交过手,她的轻功与暗器根本挡不住他。
所以,她只能垂头丧气跟着风扬兮走。
走进一条死巷,风扬兮这才放开手,冷冷道:外面找得人仰马翻,公主却在作画逛街买衣衫,过得够逍遥!我和太子燕的事关你屁事!本来是不关我的事的。
可是,你进了济古斋就关我的事了。
风扬兮眼神复杂,语带讽刺地说,我不是偶然在绸缎庄碰到你,我是从济古斋一路跟着你。
你不会把我交给太子燕?这要看公主如何配合风某了。
永夜扬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哼了声道:我凭什么要配合你?公主难道就不管蔷薇郡主了吗?永夜怔住。
她想自私的不管蔷薇,不理会游离谷,就和月魄离开圣京,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蔷薇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不是喜欢上她,蔷薇不会混进去陈国的队伍。
如果不是骗着蔷薇和月魄去取莫虚有的蛊毒解药,蔷薇就不会落入游离谷手中。
她想起王妃曾说过,静安候夫人已经思念成疾。
蔷薇在游离谷的手中,会好过吗?永夜被压抑的善良冒了出来。
她望着风扬兮问道:你有蔷薇的下落?风扬兮点点头。
风大侠有蔷薇下落为何不救了她出来?我只知道济古斋与游离谷有联系,而要进济古斋却很难,正在愁呢,就看到公主了。
公主原来有鉴赏字画的本事,又正好进了济古斋做事,所以,公主是查到游离谷下落,救蔷薇郡主的最好人选。
永夜叹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临出门时月魄恋恋不舍的表情。
他说他怕她出了门就不再回去,他想她卖了假画报了仇就再不抛头露面。
月魄能感觉到她会被风扬兮或太子燕盯上吗?她,生来就该是游离谷的死对头。
一天之前,她想着和月魄离开圣京过闲散日子。
一天之后,她又只能隐身入黑暗之中与游离谷斗。
然而,蔷薇……她不能不管,不能不救。
我在济古斋呆了大半个月,那只是间寻常的古玩字画店而己。
风扬兮看永夜脸上神情变化,时而皱眉忧虑,时而悲伤感慨,不禁问自己,这样逼她把她又扯进来对吗?也许他放手,让她过她自己的日子去。
这个念头一起,风扬兮胸口顿时一闷,像是有人重重的打了他一拳。
他如何能容忍……风扬兮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和地告诉永夜:你呆下去一定会有发现。
我若现在知道济古斋与游离谷如何联系,犯得着找你?永夜笑了笑:我如何联系你?我一直在你身边。
风扬兮说完掉头就走。
永夜呆了,风扬兮说一直在她身边?他知道她和月魄在一起?他怎么找到他们的?他应该看到她翻墙入院了。
我会一点粗浅功夫……永夜掌心已滑出一枚三寸长的针,她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小心的说道。
风扬兮头也不回的道:我知道,三脚猫的功夫罢了,翻墙还行。
以前我一直瞒着你,是因为……永夜正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风扬兮的笑声已起:我知道,你是怕我不愿意护你去陈国!早些回去吧,姓月那小子等你很久了。
他的背影消失,永夜已紧张出一身汗来。
只要风扬兮有半点疑心她,她会毫不客气的杀了他。
不用飞刀,别的暗器也一样出色。
疑问又一次泛上心头。
永夜想起山谷中风扬兮非要抱她出谷,是担心她功夫不够好,还是他同情她体力没有完全恢复?他在暗中究竟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永夜又一次回想与月魄在小院的情景。
风扬兮不可能伏在屋顶,他如果接近院子,她一定会发现。
也就是说,纵然他看到她翻墙,也一定不会知道她是星魂。
永夜想了又想,终于松了口气。
想起等她回去的月魄,想起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永夜轻叹了口气。
是她的命吗?她迅速又平静了心情,她如何能弃蔷薇于不顾。
也许,真的不能躲避,游离谷一日不除,她就永远不得平静。
只是月魄,他会理解吗?被动的揭开秘密回来了?永夜后院翻墙而入。
为了避人耳目,她每次出门都从后院翻墙出去,回来的时候也等着天黑又翻墙。
巷子里的人家只知道赵大叔在家编草鞋侍候重病的赵大婶,极少出门。
永夜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进出。
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月魄就坐在葡萄架下笑着等她吃饭。
永夜买回两只烧鸡,挤出笑容道:我当了一千两银子。
说着将银票拿给月魄。
桌子上摆着烧鸡,还炒了几个小菜,另外还有老南瓜绿豆汤。
月魄舒了口气道:我又买了只小猪,还叫它闹猪。
等它养肥的时候,我们应该能离开了。
永夜哦了声,撕了条鸡腿递给月魄。
自己拿了条鸡腿啃着。
她突然发现啃鸡腿还有个好处是,可以不用说太多话。
她是否要告诉月魄遇到了风扬兮呢?星魂,我们离开圣京找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好吗?我想看你穿女装,和普通的姑娘一样。
等安顿下来,你嫁给我好吗?我……永夜心里犹豫了一下,想起风扬兮说,他一直在她身边。
不知为何,她一想到和月魄在一起时,风扬兮在一旁瞧着他俩,就浑身不舒服。
这是月魄第几次说到嫁他了?永夜心乱如麻。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月魄盯着她,手里的烧鸡突然没了味道。
我不能弃蔷薇不顾。
等找到她好吗?风扬兮答应不告诉太子燕,不会抓我回去成亲!永夜低着头将遇到风扬兮的事告诉了月魄。
她没有说风扬兮一直跟着她,怕月魄不安。
月魄愣住,喝了口粥勉强笑了笑:是啊,如果不救蔷薇,你一辈子,心里都会不会痛快。
永夜用筷子搅着粥,轻声说:等救了蔷薇,我们就……就去找那个地方。
她脸一红,埋头大口喝粥。
她始终还是说不出那个嫁字。
永夜望着月魄的眼睛有些疑惑,她一直想和月魄在一起平平安安过小日子,嫁给他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定会救出蔷薇的。
月魄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油渍,温柔的说,你从小就傻里傻气的,一直这么善良。
不救蔷薇,过我们的小日子如何心安理得。
永夜笑了笑道:你错了,我不傻更不善良。
如果不是遇到风扬兮,我宁可这样一直过下去,不管蔷薇,真的。
我很自私的,也许,是一直都有事,一直都神经绷着的缘故吧,所以才会对那种生活特别向往。
说出这句话后,永夜看到月魄的手抖了抖。
她也一愣,她是向往这种平淡而安宁的生活不是因为喜欢月魄?不,不会的,永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的,月魄从小就对她好,和月魄在一起的日子总觉得很温馨,她怎么会不喜欢他?我还不知道你?看似狠辣,心里软得很。
别说了,快吃饭,把鸡腿啃干净,还有一只!月魄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份慌乱,忙着给永夜挟菜。
他的脸离她这么近,永夜却有种无力的感觉,觉得有一天,他会离她很远很远。
为什么在山中,她觉得不长久,而来了圣京,见了梦想中的平安医馆,和月魄过上了梦想中的平静日子她还是觉得不长久?这股子情绪让永夜有些心慌,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突然扔了鸡腿抱住了月魄。
她闭上眼喃喃道:我们走,现在就走!你不是对圣京很熟吗?我们能不能找段偏僻的城墙翻出去!我轻功好,我带你出去!我们不要管蔷薇,不要管游离谷,也不要查济古斋与游离谷的关系,我们走!傻子!月魄轻轻拍着她的背,圣京与别的都城不同,城墙高八丈,全是大青石砌成,翻城墙这么容易?何况……现在被风扬兮盯上了,又如何能走?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明月映进他的眸子,一片清幽的沁凉,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忧伤。
夏夜的院子里,月光照过葡萄架,将藤蔓与叶子的阴影尽投在紧紧抱住的两人身上。
斑驳的暗影笼罩着月魄和永夜。
卯时,天边薄薄的晨曦由蓝变橙,渐渐拉开一日晴天。
永夜懒洋洋的躺在竹席上似提不起精神。
若是能这样什么事都不想一直睡着也是好事。
她叹气,脑中的问题钻了出来,蔷薇会在哪儿呢?懒猪,还不起床!闹猪早起了!我都喂了它吃的了。
永夜侧过头,月魄倚在门口笑嘻嘻的瞧着她。
阳光在他身上渡上了层金边,英俊的脸,唇边的笑容,他哪怕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都还是如谪仙似的出尘。
它和我一样?它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昨晚是谁吃了就睡?月魄忍不住又想笑。
永夜昨晚巴着他不放,没多久居然就睡着了。
永夜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目不斜视走出房门:它肥了就会被宰了,我肥了是因为吃了它的肉!能一样吗?月魄噗嗤笑出声来,看着永夜喝了一大碗粥。
这才拿出易容的东西来:这些是专为你配置的,和原来的一样,如果不用药水洗,是弄不掉的。
你小心一点。
你的声音清朗,听不出女子的娇柔,人瘦小,喉节小也很正常,再弄道伤疤贴上,不会掉的。
月魄絮絮叨叨的边说边弄。
永夜见他弄好,照了照镜子,里面只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也不怕露出白牙。
正要走,月魄又拿出一个刀囊:我去订做的。
和你从前的一样。
什么时候弄的?这是很早以前去胖掌柜那里听他倒苦水说你不讲道理,顺便也做了套。
拿着这些刀,总想着你在似的。
月魄淡淡的笑了。
永夜接过刀囊。
自从杀了日光之后,再不想用飞刀,原来的刀早和那件紫袍埋在隔壁医馆的土里。
她不想让游离谷的人知道她的存在。
这飞刀会提醒所有人,她是刺客星魂。
偏偏在她不想做星魂的时候,她还得用这样的飞刀。
但是月魄给她的刀不同,带着他的思念与依恋。
永夜接过刀囊打开,里面有三十六柄刀,她做了件青衣师傅严令她不能外泄的事。
永夜拿起一把飞刀在月魄眼前一晃:变戏法了。
掌心的刀蓦然消失无踪。
一把接一把。
像在空气中消失了似的。
月魄大开眼界,完了问她:你藏什么地方去了?永夜伸开双手:你搜!看你搜得到不。
月魄坏坏的一笑,点点头,伸手探向她的胸前。
永夜尖叫一声:你居然袭胸!月魄,你还是小时候的那个臭小子!她叫嚷着,红着脸一个翻身飘出了墙头。
月魄痴痴看着她,笑容渐渐消失。
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暗影,他站在院子里,却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
---------------------------------------李公子来了?永夜应了声进了济古斋内院,愣住了。
大昌号的大朝奉,梁翁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在房中。
桌上正摆着她画的那幅赝品。
她瞟了眼桌子上的画,淡淡地问道:东翁可是请在下鉴别此画?你……大朝奉认出当画的便是永夜,站起身来。
此画正是在下送到大昌号当掉的。
大朝奉涨红了脸对永夜深揖一恭:此画已由陈大家自己确认无误是赝品。
老夫第一次走眼,惭愧之极!中年男子三十来岁年纪,留着短髭须,温和看着她。
她的目光移到他腰间丝绦上。
李公子认得这玉貔貅?传闻齐国出了块绿翡,通体透明,全绿不带一丝杂色,被雕刻成一只玉貔貅,价值十万两白银。
李公子好眼力!中年男子笑容可掬的拱了拱手:在下安伯平,是大昌号的东家。
大昌号失礼了。
说着眼神一动,大朝奉赶紧将一枚田黄印章并当票存根放在桌上。
公子好高明的手段!大昌号二朝奉居然把价值百两的上品田黄低价收进,公子心生不忿,这才戏弄大昌号。
安伯平轻叹口气,似乎错在自己身上。
安伯平?这位安公子是安家的儿子?她偷眼一瞟,见安伯平与安四小姐年纪相差甚大相貌并无相似之处,安老头儿富可敌国不知娶了多少房姨太太,生下的种不像也很正常。
便轻声道:原来是安家大公子!久仰久仰!客气,安某听说济古斋来了位高明的鉴别师傅,所以专程前来请教,没想到,正好遇到画主本人,真是安某之福啊,呵呵!永夜心道,你既然知道是假,又找到了我,究竟有何目的?她瞟了眼桌上的那块田黄印石,笑道:难道进了当铺,经二朝奉大朝奉过眼后还能反悔不成?安伯平摇头,眼睛里闪动着精明的光:出了当票,绝无反悔。
些许小事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安某是来求才的,想请公子为大昌号出力!我蒙梁翁错爱,不打算换东家。
梁翁听闻站起身来叹道:实不瞒公子,大昌号与济古斋原是一家,东家都是安公子。
风扬兮说的与游离谷有关系难道是指齐国首富安家?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安家倒也有几分本事。
永夜以退为进客气的笑了笑道:在下正打算近日返乡回家,对不住大公子了!今日正想向东翁请辞。
呵呵,既然如此,安某也不强留了。
想请李公子替安某再看一幅画,安某有些画艺上的问题想讨教一番。
永夜露出很勉强的神色答应了下来。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水榭长廊,假山菏池,绿荫深处终于出现一栋房舍。
走进去一瞧,却是间书房。
安伯平一笑道:公子见我这别苑如何?永夜四下打量,书房窗明几净,挂了两幅山水,养了两盆夏兰正自吐芳。
居中一张硕大无朋的核桃木大书案只漆得一层清漆,桌面铺好了上等画纸。
想起李天佑被自己炸毁的书房,不禁感叹,安家的书房也同样值钱。
一路行来,布局精巧,一草一木颇花心思。
书房雅致,所用之物皆不凡。
公子喜欢,这里便送与公子吧!永夜一惊站起,连连摆手:这……使不得。
李某无功不受禄,再说马上就要离开此事,大公子好意在下心领了。
公子莫要惊慌,伯平求才若渴。
想留公子之心太切,惊到公子了。
伯平的不是!说着安伯平竟对永夜揖了一躬。
这么大的房子说送就送,所求非同小可。
永夜暗忖道。
唉,这里比起陈大家的秋水山庄,差得远了。
安伯平呵呵笑道,伸手抚了抚短髭又道:陈大家落日湖畔的秋水山庄占地四十亩,有奴仆上百姬妾十九。
陈大家有三好,好酒嗜茶好美人。
他一年之中只画三幅画。
安伯平望着永夜住了口。
永夜眨了眨眼接着道:要支撑家业,养娇妻美妾,还需要好酒好茶,画得多了,便不值价了。
画得少,一年不过收入几千两银子。
所以,安家便是陈秋水最大的后盾。
安伯平拊掌大乐:安家是生意人,唯利是图。
陈大家的画是招牌,是门脸儿,却不是赚钱的生意。
所以难得有我这么个造假高手,当世之作价再高如陈秋水者不过纹银两千两,若是古人之画,谁又知其价几何?永夜语带讥讽。
安伯平朗声大笑:呵呵,与李公子这等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一年之内,五幅字画,酬银三千两。
如何?他伸开了手掌。
五幅?永夜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摇头道:若无真迹,一年不可能模仿五幅字画。
若是有真迹呢?永夜叹了口气:自然不是问题。
李公子答应安某了?永夜很想马上答应下来。
昨天风扬兮找着她,今日济古斋的大东家就找上了门。
多少这里面都有些蹊跷。
不过,她很想再试试安伯平的底线。
她笑了笑:大公子,在下还是要返乡,恕帮不了大公子了。
安伯平沉默了会道:我有个姓游的朋友说,用这个一定能请到李公子。
他捧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几上。
永夜疑惑的看着盒子,手指轻轻打开盒盖,惊得差点跳起来。
盒子里摆放着一双草鞋。
永夜耳边又响起月魄戏谑的话:你没见院子里挂着草鞋?赵大叔每隔十天就会拎着草鞋去卖。
勉强渡日。
这草鞋不正是她和月魄住的院子里四周挂着的草鞋?呵呵,一双破草鞋而己!安家可真会做生意!草鞋虽破,安某却花了一万两银子。
安伯平淡淡的说道。
安家与游离谷究竟是何关系?安伯平只是求财才花银子找上游离谷?游离谷开在圣京的牡丹院如安国陈国的一样,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安家又用什么方法联系到的游离谷?既然以月魄威胁她,安伯平知道了她的身份吗?安伯平瞳孔收缩如针,盯着永夜道:我姓游的朋友说,别人不在意这双草鞋,可是李公子却在意得很。
我为什么在意?呵呵,因为姓游的朋友说,编草鞋的人是和李公子一块长大的,他身边还有位美丽的女子,听说是李公子的意中人。
大公子知道我是谁吗?永夜直截了当问道。
安伯平摇了摇头:安某只是求财,公子是谁我不管。
永夜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肚子疼。
她笑着拎起草鞋道:你那个朋友我也认识,只不过,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仇敌。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安伯平想了想道:安某愿意做个和事佬,事成之后,让我那姓游的朋友再不找李公子的麻烦。
如此甚好。
安伯平闻言大喜,从袖中抽出一张千两银票放在几上:李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安某只是求财,别无其他。
我要见见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还有我的意中人。
没问题!安伯平拍了拍手掌。
门口出现一个老者:平叔,你陪李公子去。
永夜仔细看平叔,平凡无奇的脸,瘦削的身材,一双手笼在袖中。
然而,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永夜根本没有感觉到。
此时发现永夜看他,平叔抬眉回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瞬间精芒闪动,像黑夜里天际划出的闪电,亮得惊人,又转瞬消失,恢复了平庸的模样。
永夜心里大骇,平叔武功绝对很高。
如果她想逃,以她的轻功和暗器应该能跑,可是月魄和蔷薇呢?她回头望着安伯平笑:他就是你姓游的朋友?安伯平也笑了:不是,平叔是安府别苑的管家,以后也是你的管家。
找了个高手来监视她?平叔与风扬兮谁的武功更厉害?永夜心存疑问对平叔道:走吧。
别苑外停着一顶小轿,永夜坐进了轿子。
见方向正是去向月魄住的院子,心便似浸进了冰水之中。
难道风扬兮想要查的就是通过安家找到游离谷吗?永夜开始回忆安家的资料。
齐国首富,生意遍布天下。
安家捐建齐国战船,安家大小姐贵为皇妃,安伯平为求财请游离谷出手相帮。
那么,如果不知道她是谁,安家怎么会让游离谷用月魄和蔷薇要胁她?如果知道她的身份,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安伯平这财路未免走得太险。
安家与游离谷牵连甚密,可是安四小姐显然单纯并不知情。
而对游离谷恨之入骨的裕嘉帝会让三皇子娶安家的四小姐?究竟安家与游离谷是什么关系?永夜头都想大了。
一天之间,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和月魄好好的,现在,蔷薇就出现了,月魄也被游离谷控制。
自己昨天当画,今天就被找到,还以月魄和蔷薇为质胁迫做假画。
她苦笑一声,游离谷的动作真快,而且真巧。
她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找到了月魄,还制住了他。
她想起青衣师傅的话来:没有人能脱离游离谷的掌握。
一种悲哀重重的袭上心头。
她还有一个希望,就是风扬兮。
新坑,现代小白轻松文:放弃你,下辈子吧劫杀小巷里的那盏灯笼依然亮着。
巷子里安静的可怕。
永夜默默的感受外面的气息。
从轿子进入巷子起,浅浅的呼吸就没有停止过。
这里埋伏了太多人。
一天之间,这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回这里,她心里只有平安喜乐。
今天,永夜觉得自己像进了一张网,被四周的杀气笼住,难以挣扎。
下这么大的本钱,真的只是为了几张假画?永夜的思绪陷入了迷雾。
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轿子在院子前停住,永夜出了轿子,见隔壁平安医馆的门打开了,平叔做了个手势,永夜便走了进去。
平安医馆她很熟悉,隔壁她更熟悉。
今早上还和月魄坐在院子里喝粥吃早点。
平叔在围墙边站着,示意永夜过去。
她看到墙上有个洞,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她凑了上去。
永夜终于看到了蔷薇。
苍白的脸,瘦骨嶙峋。
花一样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唯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蔷薇坐在院子里,靠在月魄身上。
她的声音像夜风的一样轻,一样脆弱:永夜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啊?他说了一定来接我的。
回到安国,他会娶我做她的新娘……永夜疑惑的扬眉,自己被改封为郡主的消息传遍天下,月魄没有告诉蔷薇?我是月哥哥,蔷薇,你忘了吗?月魄轻言细语的哄着她。
蔷薇表情很迷茫:月哥哥?月哥哥不见了,永夜哥哥,我想睡,你抱我!月魄叹了口气,抱着蔷薇。
蔷薇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永夜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很怕。
我的腿走不了路啦,你别扔下我,永夜哥哥……永夜越听越糊涂,蔷薇几乎是语无论次的说着话。
她心头突然一震,她的腿,蔷薇的腿怎么了?我不离开你,我抱你回房睡。
月魄站起身来,永夜清清楚楚的看到蔷薇的腿一动不动,勾着月魄的脖子任他抱起了她。
她感觉脸上一凉,竟有泪滑落,一股椎心的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永夜默默的看着月魄和蔷薇房中的灯熄灭。
静安侯府的郡主,从小锦衣玉食,被捧在掌心如珠如宝……风吹过来,泪在脸上慢慢被风干。
她木然的回过头,盯着平叔。
低声说道:我若是现在过去见他们呢?大公子说,你若有异动,他们就只能死。
平叔平板的说,神情里却有了变化,似在犹豫着什么。
回去吧!永夜叹了口气,突然飞刀出手,人迅急后退,已如夜鸟一般弹开三丈远。
她消失不见,月魄和蔷薇才不会有危险。
否则,大家只能互相被牵制,一个也跑不了。
趁着游离谷与安家还没有逼自己服下什么毒物,永夜必须要逃。
她的想法瞬间发生了变化,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
墨玉!在安国开宝寺,游离谷居然想杀的人不是端王,目标是她。
墨玉看她的眼神是嫉恨,像是她抢走了他的心爱之物,又像是她毁了他的什么宝贝似的。
而李言年则透露墨玉身份在谷中很高。
以墨玉这般年轻,身手还不如李言年,他凭什么有这么高的地位?永夜只确定一件事,游离谷的目标是自己。
月魄和蔷薇都是为了牵制自己的棋子。
她拼尽了全力,顺着风势潇洒自如的在夜空中穿行。
她感觉平叔拍过来一掌,却因距离远了,掌风拍在背心却没有什么感觉,然后她甩开了他。
埋伏了一条巷子的人算什么,只要找到风扬兮找到太子燕,以风扬兮的武功,太子燕的权势,轰了这条巷子都不是难事。
她不知道风扬兮的落脚处,她只能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她没有选择,只能找太子燕。
只有他的权势才能让月魄和蔷薇平安脱险。
永夜顾不得许多,哪怕让她现在嫁太子燕,她也肯。
她在夜色中飞奔,心里狂喊着风扬兮的名字。
他不是说他一直在她身边吗?人呢?他在哪儿?永夜从没有过这么快的速度。
夜色中的长街慢慢起了一层轻雾。
眼看皇宫就在眼前,永夜却心生警觉。
长街的一端缓缓走来七八个青衣蒙面人。
星魂。
这个名字瞬间刺疼了永夜的心,她静静的站立,身后也有脚步声响起,已陷入包围。
你们算得很准。
居然知道我想要走哪条路。
谷主算定你会走这条路。
你是打一架就擒,还是放弃抵抗主动跟我们走?我当然是……永夜的飞刀已然出手闪电般袭向身后的人,右手拔出了袖刀,疾箭似的往前冲去。
两旁屋顶上也跃下人来,长鞭如毒蛇扭动卷向她的足裸。
永夜凌空翻身避开,反手扯住鞭梢,人立时被挥了出去,趁机借力一弹,人已在三丈开外。
眼间人影闪过,一掌带着浑厚的内力拍来,她一侧身,掌拍在肩上,痛得她手一抖,差点握不住刀,左手依然挥出了飞刀。
那人不能置信的捂着喉咙,张大嘴张喊又喊不住,急得汗珠挂满了额头,身体怦然倒下。
永夜冷笑,身上的暗器被扔了个七七八八,那十来条黑影依然围着她,消耗她的体力,似要活捉她。
她喘了口气喊道:不打了,我没暗器了。
你倒聪明!青衣人讥笑着走近。
永夜站着不动,算计步法,突然扑了过去。
她没有暗器,袖刀如影随至,使出了前世的近身博击。
眼看撕开一个缺口,便要使出轻功逃离。
斜刺过来两柄剑,剑法刁钻歹毒,迅速补住了包围圈。
永夜心一凉,抬头看了看月亮,笑了笑,总会有打不过也逃不掉的一天。
你已经受伤,再打下去,也只能力竭,逃不了的。
一个人淡淡的说道。
永夜喘息,青衣人缩小的圈子,离她越来越近。
她的特长是轻功与暗器,她知道他们说的没错。
她的腿肚子已经发颤,她的暗器已经没了,虎口鲜血直流,袖刀叮的一声从手中滑落。
她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人影,伸手拔出了束发簪子,反手比在喉间:再过来一步,我就自尽。
青衣人愣了愣。
让开!她厉声喝道,踉跄着后退。
她在赌,赌游离谷不要自己的命。
岂料才退几步,一鞭突然横扫,永夜腿一软摔倒在地,手中玉簪被摔出老远。
想死也死不了的。
青衣人淡淡的说道,长鞭挥出便要缠上永夜。
永夜闭上眼,她已没有力气。
然后却没感觉到任何来袭,她惊讶的睁开眼睛,挥向她的长鞭已断成了几截。
风扬兮定定的挡在她面前,长剑指向青衣人:不怕死的就上。
最好一起上,风某懒得一个个收拾。
月光落在他的剑上,散出淡淡的光芒。
那张脸带着一抹嘲讽,眼神锐利如刀:怎么,只敢暗中下手,不敢与风某过招?青衣人围住他,突然齐齐出手。
风扬兮脚步跨出一步,剑刃吐出一圈寒芒。
冲在前的三名青衣人与剑芒迎上,只觉手上一凉,骇然瞧见握剑的手已断落在地上。
长街上雾更浓,隐隐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飘来,风扬兮脸色一变,揽住永夜一跃而起,似黑鹰一般趁着青衣人发怔时冲了出去。
一声叹息响起: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不用追了!是!青衣人恭敬的答道,扶着受伤的人,收拾长街后离开。
月色重新罩在长街之上,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新坑,现代小白轻松文:放弃你,下辈子吧你是星魂又何妨靠在风扬兮身上,永夜闭上眼任他抱着她离开。
她太疲倦,倦得懒得去思考。
不论风扬兮会把她带到何处,她应该是安全的。
他的手稳稳的托着她的腰,让永夜感觉到安心。
她睁开眼,看到风扬兮坚毅的眼神,紧蹙的浓眉,心里突然一凉,他知道了她是星魂……永夜懒得去想了,生死由命,她相当讨厌在风扬兮面前每次都紧张害怕的感觉。
如果自己死了,他也会去救出蔷薇和月魄吧。
毕竟,他是大侠,是嫉恶如仇,与游离谷作对的大侠。
月光下的落日湖波光粼粼,风扬兮将永夜带到了他的竹楼。
怀里的永夜脸色苍白,长睫在颤抖。
他怜惜的看着她,心里异常矛盾。
小心放了她在床上,他伸手搭上了她的腕脉。
永夜一激灵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风扬兮蹙眉担忧的眼神。
她轻轻脱开手:我没事……你撒谎,你不在。
你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风扬兮静静的问。
永夜想点头,自从他说一直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全,从没担心过游离谷的人找上她。
可是她硬生生的止住,淡笑道:是你说的,我不过问问罢了。
我才从太子东宫出来。
没等到想要的回答,风扬兮有些失望。
他伸手摸向永夜中掌的肩头问道:你肩上中了一掌,有没有事?那担忧的神情看得永夜极不舒服,每次遇到风扬兮都是他救她。
可她却担心他宰了自己,今晚也不例外。
她心一横道:上回扮麻子你认出来了,扮黑脸小子你也认出来了,眼力这般好,想来什么都看见了?她的手慢慢伸开,掌心托着一枚飞刀。
一寸长,半分宽,两面开了血槽,加了纯银铸就,银光闪闪。
她一字字说:你瞧得清楚了,这是我的刀。
杀手无论如何都会在身上留有最后的一枚暗器。
我就是你一直要找的刺客星魂,你也一直想杀了我。
一直救的人是你一直想杀的人,这事真够讽刺的。
风扬兮盯着永夜,永夜努力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
而那对比夜还沉的瞳仁中只反射出她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点被牢牢吸住。
她深吸气,扭开了头。
风扬兮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锁着她的眼睛微笑:我以为,你不会有看着我的眼睛却不敢说谎的时候。
永夜心中的勇气瞬间被激发出来,拍开了他的手冷然道:看到飞刀你就应该明白,我以不会武功为由请你当保镖护送我去安国,原就是不安好心,想借易中天的手除了你,省得他日被你杀了。
在陈国驿馆,在你背后射出飞刀的也是我,不然,你不会中箭。
风扬兮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在永夜一口气说完瞪着他的时候淡淡的道:还好,中气十足,没有大碍。
好好睡一觉吧。
他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他回避的态度让永夜愤怒:你怎么不杀了我?你忘了安国巷口那个卖面的王老爹?他只是个无辜的老人!你忘了京都兵部尚书府的那场刺杀?你还被我下了毒?你忘了在陈国驿馆是谁在你背后给了你一刀,让你中了易中天一箭差点失手被擒?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杀了我吗?为什么不杀了?是留着我还有用处?风扬兮旋风般冲进来,手扬起响亮的给了永夜一耳光:这是替死在你手上的那些无辜者打的!屋内霎时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
永夜蓦然心酸,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这么难过。
从小在游离谷,她练功再苦也没有委屈过,在端王府被捧为掌珠半句重话也没听过,在陈国知道大家都在算计她,她也没有委屈,月魄更是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她。
李言年打过她耳光,她只会笑着与他周旋,风扬兮没打错,他没杀她已经是格外宽容,可是她却觉得心痛得要命。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猛的低下头,看着一颗泪溅到地上,像在油里滴下一滴水,瞬间烫炸开来。
永夜下了床,低头走过风扬兮身边时压抑着想哭的冲动哑着嗓子说:我再也不欠你。
她一步步走出去,竹桥伸向黑暗,永夜觉得自己也在一步步走向无垠的夜。
从此见不着丝毫光明。
恶战一场,每走一步腿都在发颤,肩头中了一掌,右手几乎抬不起来。
脸颊火辣辣的痛,估计已肿了半边。
她要离开,她还要去皇宫,去找太子燕。
月魄和蔷薇还陷在小巷里,她不能留下,更不能倒下。
风扬兮在屋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做了什么?他抬起手,手指居然在轻轻发颤。
他眉头紧皱,冲了出去。
月光下惨白的竹桥上,只有永夜蹒跚孤单的背影。
寂廖的像天上的星星,高而远挂在无声的夜空。
风扬兮心里的那股酸痛又翻搅起来,他长叹一声追上去。
改变主意了?永夜比黑夜星辰还亮的眸子带着讥讽的神色。
跟我回去。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一句,风扬兮嘴角扯开苦笑。
永夜二话不说转身往回走。
怎么这么顺从听话?永夜抬头平静的笑了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不成,我还要和你打一架?或者假意挣扎一下被你扛回去?风扬兮怔住。
他跟着永夜往回走默然走了一段,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平静?很恨我?我只是……可怜我自己。
永夜摇了摇头一步步坚持走回去。
风扬兮抬头望天,深深呼吸,涌起的那股酸楚直冲进了骨头里,难受得握紧了拳头。
他看到她走得极慢,脚在发颤,情不自禁伸出手蓦得又收回来。
他突然有点怕,怕她恨了他,推开他的手。
他默默地看她,仿佛步履艰难的是自己。
重新走进屋子,永夜硬挺着站着:说吧,想要我做什么?把易容洗了。
永夜倒了点药粉在盆子里,洗去脸上易容。
橙色的灯光下看不出她的脸色,却能清楚看到脸颊微微的肿起。
风扬兮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挑出一团药膏便要揉上她的脸。
永夜一把抢过瓷瓶:男女授受不亲。
我抱你回来时你怎么不说这话?风扬兮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打得脱力,顺便满足下你怜香惜玉的心思。
风扬兮被永夜堵得所有的话全噎在喉间,一咬牙大步离开竹楼,指间那团药膏揉进了掌心,滑滑腻腻好不难受。
永夜把脸抹了,觉得舒服了些。
她小心拉下衣衫,右肩一片青紫红肿,她抹了药膏。
动了动右手,还行,没伤到骨头。
她长舒口气倒在了床上,脱力硬撑的下场是双腿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
明天,要是能什么都不用担心一觉睡到自然醒多好。
然而累得紧了,人躺在床上,脑子却停不了。
明明神经已绷到极致,却偏偏还没有听到咔嘣断掉的声音。
山谷里与月魄呆的日子仿佛是个梦,一个很久远的梦。
她明知一离开就回不去,却还痴想着再拥有。
大太阳下平安医馆的平安日子一去不复返。
月魄从小的保护,一直给予她的温柔纵容让她贪恋,哪怕她连与他手牵手在大太阳底下开朗放肆的笑都不敢,她还是喜欢。
月魄,蔷薇……交替着在她脑中出现,永夜心里针扎似的难受。
她睁开眼睛,黑暗中也瞧得清清楚楚。
简单却舒适的家具,墙上还挂了把琴。
风扬兮还会抚琴?这一夜她看到太阳跳出湖面,屋子里的光由浅浅的灰蓝慢慢染成桔黄色。
风扬兮喜欢光明,所以,他在湖面上建了竹楼。
永夜闭上了眼睛,光太刺目,她只适合留在黑暗的夜里。
渐渐的,太阳的光几乎要把整座竹楼烧了起来,永夜扯过薄被想挡住刺目的阳光,手却在发抖,怎么也用不上劲。
她艰难的翻过身,胸口郁闷难当,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她想起那个平叔从背后击来的一掌,她竟然以为无事。
永夜趴在床上,无力的想着月魄和蔷薇。
她张嘴喊风扬兮,那三个字从她嘴里吐出像吐了一口气一般的轻。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掌心的飞刀挥出,刀击在铜盆上发出咚的一声。
似乎才听到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七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风扬兮吓了一跳,上前扶起永夜,看到她笑了笑就晕了过去。
昨晚还好好的没有大碍,怎么今天就成这般模样了?风扬兮记得永夜伤在肩上,小心拉开她的衣领,见红肿已经消退,只有一点青淤。
他皱紧了眉,搭上她的腕脉,感觉内息紊乱脉象轻浮。
不由大吃一惊。
连喊了永夜几声也不见反应,他毫不犹豫伸手解开她的衣衫。
永夜脖子上滑出了一方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风扬兮三个字。
风扬兮顿时傻了,手握着木牌,想起当时永夜找他做保镖的情景。
她又是怯懦又是天真又是单纯的模样像刀一样刺进他万年不化的心,直直捅进心底深处那块柔软。
是他把木牌挂回她脖子上,他说她能用木牌求他做一件事。
她一直戴着这方木牌,只是想着有一天他会杀她时用来保命吗?还是想着能利用这块木牌再利用他一次?然而她一直戴着它,从来没有取下过。
我不管你为什么戴着它……他闭上眼,胸中腾起一股喜悦,一股让他想疯狂的感觉,风扬兮看着永夜,手指颤了下。
嘴微微一动,带出笑意,似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麻利脱了永夜的衣裳,连缠胸的布的也一并解下。
永夜的胸膛像鸽子一般柔美,肌肤常年不接触阳光白皙柔嫩。
伤在哪儿呢?风扬兮喃喃说道,对她的胴体散发出的美丽视而不见。
他皱着眉翻过她,见背心露出一个红肿的掌印。
他的手贴上去感觉到如烙铁般烫手。
风扬兮知道永夜定是先被内家高手所伤,深深呼吸催动内力为她调节内息。
足足半个时辰,他听到永夜嗯了声,这才松了口气。
给她拉好衣衫,他瞟见那方木牌,又轻轻塞了回去。
手指在她脸上留下的淡淡掌痕上拂过,风扬兮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凶?明知道她不是有意要杀那些人,他明明没有怪她,为什么还会被她激怒?风扬兮叹了口气。
想起永夜一心护着的月魄,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初吻无边的黑暗中,永夜仿佛又回到了殊途河水中。
冰凉的河水载着她沉浮。
她似喝进了河水,苦得想吐,一张嘴又是一口苦水。
做鬼也这么难啊!要受小鬼排挤,要受鬼差的气。
她眼前仿佛又看到了血红色的彼岸花,成片成片开着,似血在路上流淌。
突然花中冒出一点月白来,月魄浑身是血躺在花丛中望着她。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却无限悲凉!永夜努力地想游上岸,然而河水却是溺水,轻飘飘的使不上劲。
她放声大喊,嘴一张,一口又一口的苦水灌进来,她所有的声音被河水湮没。
眼睁睁看着月魄无力的望着她。
永夜无声的大喊,无力的喝下涌进嘴边的河水,无力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月魄哭泣。
她似沉似浮地飘浮在河里,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了意识。
一双干燥温暖的手从她的脸上划过,她感觉到那双手上粗糙的茧。
醒了?声音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永夜恍恍惚惚的听着,无意识的嗯了声,又睡过去了。
床上的永夜睡了整整三天。
照理说,她应该再睡一晚才会醒。
永夜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和她身体内那股奇怪而精纯的内力有关。
这股内力从不外露,难怪开始他不知道她会武功。
风扬兮站在床头看着她,她昏迷时喊着月魄的名字。
风扬兮想起那个身穿月白色衫子一脸云淡风清模样的人。
李天佑一心想杀月魄,也是因为她喜欢那个人吗?她与月魄青梅竹马长大,她到了圣京再逃离也是因为他,她心里只有月魄。
他想起远远的看着她和月魄住在简陋的院子里,想起她回去的时候脸上隐藏不住的笑容,轻盈的脚步,嘴里有些发苦。
阳光照进来,永夜脸色苍白,柔弱无力。
风扬兮目光复杂,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
永夜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她眨了眨间,发现伤势好了一大半。
她想起风扬兮来,是他用内力帮她顺畅的经脉吗?胳膊上的伤也好了。
永夜看了看自己,仅着中衣,蓝色的布袍,缠胸的布叠得整齐地放在枕边,还有那把唯一剩下的飞刀。
他脱了她的衣裳?永夜迅速回避这个问题。
下了床推开房门,迎面一个大湖金光闪烁,她不得不眯缝起眼睛,红红的落日离湖面还有几丈的距离。
空中霞光万丈,有白鹭成排飞过。
落日湖!她脱口而出。
好些了?风扬兮端着一碗药走来。
你说对了,这湖就叫落日湖,日落时分最美。
谢谢!永夜接过药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很苦!她想起梦里的苦涩的河水,原来是喝药。
风扬兮正打算劝一句良药苦口,却见永夜深呼吸一口气将药一滴不剩的喝完。
她舔舔唇,舌尖还有一丝苦味,永夜自嘲的笑道:第一口没有淮备。
良药苦口,我不能一直病着。
刺客没有资格叫苦。
她的话让风扬兮动容。
要吃过多少苦,忍耐过多少事情,才能说出这句话来?她应该很怕死,所以不怕吃苦。
落日的光照在永夜脸上,那张脸比落日的景致还要美。
晚风吹起她的长发,简陋的布袍并不能减少半分她的美丽。
风扬兮发现了自己的失神,暗骂了声祸水。
他瞟了眼床头叠好的束胸的布面不改色的撒谎:你睡了三天,陈秋水的秋水山庄离这里不远,我请了个婢女过来照顾你。
永夜释然的笑了笑。
突然想起风扬兮说她睡了三天,忍不住着急:我睡了三天?嗯。
她想起月魄和蔷薇,着急想走。
人去楼空。
他们没那么傻。
永夜胸口一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风扬兮皱了皱眉扶住她:伤还没好,还要养几日。
蔷薇的模样冲进心里,转眼之间,她又不见了,还有月魄。
永夜心里涌出强烈的后悔和自责,胸口一股戾气直往上冲,她喃喃道:如果我安安静静留在安家,悄悄送信给你是不是就能救了他们?那个平叔武功很高,我怕我再回去就出不来了……永夜急怒攻心,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风扬兮吓了一跳,见她双目赤红眼神迷离,手掌一翻将永夜打晕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永夜口中的平叔是真想要她的命。
难道自己猜得错了?他抱起永夜进房,静静的坐在床头陪着她。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她再搅和进来。
然而,不拉她进来,怎么行?不让她瞧个清楚明白她如何肯信。
可是这样对她是否太残忍,风扬兮矛盾异常。
他的目光从永夜脖子上扫过,怔然的想,如果,她佩着那方木牌不是想利用他呢?他禁不住苦笑,他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去得到她的心吗?太阳沉进了落日湖,竹楼里的光线慢慢变得灰暗。
风扬兮取下墙上的琴,轻拨琴弦,奏出一曲《清平乐》,琴声清雅,隐隐如水洗蓝天,充满了平和安祥。
这样的琴平静的他的心思,也能让永夜紊乱的气息安稳。
安家是齐国首富,安家的覆没关系到齐国的财力。
如果是安家请游离谷出手捉了永夜最关心的人要胁她。
安家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安伯平有千个胆子也不敢在知道永夜是未来太子妃的情况下还敢要胁她作假画。
月光照亮了湖面,风扬兮思绪如湖面的波光,跳跃闪烁。
他一点又一点地拼凑着整件事情。
是游离谷反过来要胁安家吗?为什么游离谷又要安伯平留下永夜作画?游离谷本来筹划十来年,要夺取安国皇权,却在瞬间改变了主意。
自安国裕嘉帝崩,佑庆帝继位,游离谷设在各国京城的牡丹院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似乎没有任何行动。
然而在齐国,却屡屡出现踪影。
只是因为她是星魂,是叛出游离谷的刺客,所以才要擒住她?三日前救了永夜后再去那条巷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摆出的阵仗似乎只要永夜去亲眼看一眼,知道月魄和蔷薇在他们手中,让她不敢妄动。
而永夜意外出逃后,游离谷的刺客却早在她前往皇宫的必经之地等着她。
是什么目的呢?感觉上只想困住她,不愿意她与慕容燕有任何联系。
身后的呼吸稍稍变了一变又恢复正常。
风扬兮停住思绪回头:你醒了。
我的伤很重吗?嗯,伤你的人是个内家高手。
是游离谷的人?安伯平说平叔是别苑的管家。
我知道他武功高,怕回到别苑再也出不来。
永夜黯然,胸口又一阵闷痛。
着急没用,人已经不见了。
你想要找到他们,只有先把自己养好。
风扬兮柔声劝道。
他没有点灯,黑暗中永夜沉默了下道:好,我会养好身体。
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风扬兮走到床边,伸手搭住永夜的腕脉,片刻后笑了笑:无碍,养些天就好了。
这里风景极好,也利于养病。
为什么你不杀我?我是你一直想杀的人?永夜盯着风扬兮不明白。
想起他打了她一巴掌,他应该是恨她的。
从八年前她第一次用飞刀杀卖面的王老爹开始。
风扬兮就想找到她,杀之而后快。
不是你愿意的,我只想杀了那个叫你拿起飞刀的人。
他指使了太多人去杀人,为了他的一己之私。
风扬兮的声音变得冷洌,突然苦笑道:是因为我想找到星魂杀了她,所以你才在背后射我一刀,才见了我就害怕撒谎是吗?他不会杀她?永夜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她喃喃说道:我怕你。
多年前游离谷故意要我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卖面大爷,就因为你每天都会去面摊前吃面。
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我是星魂,借你的手来杀我。
很多年了,我一看到你,就在想,你有一天会杀我……说着她打了个寒战。
风扬兮瞬间觉察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禁不住骂自己笨。
见永夜无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怜惜。
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怎么会杀你呢,傻子。
这么多年来,她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见了他,浑身的毛都戒备的竖了起来。
结果这个人却用这样的语气说告诉她,他似乎不会伤害她。
永夜一时间变得茫然。
你说你不与权贵来往,你却帮着李天佑,你说让我去还马,结果你把我卖进牡丹院,让李言年折磨我……我不信你……她想起在陈国驿馆风扬兮在火海中找她的情形,她却忍不住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甚至他来山中救她,她也想过杀了他。
她是真的怕。
游离谷从小种在她心上的恐惧已超出了一切。
她的思维中只有一件事,风扬兮会杀了她,因为她是刺客星魂。
风扬兮一愣,看到永夜眼里的防备,心里涌起无尽的愧疚。
伸手揽了她入怀,永夜恼怒的推他,风扬兮只抱紧了她,仿佛他的胸膛是最安全的地方。
永夜觉得陌生的气息纷涌而来,却宽厚温暖,挣扎到无力,终于放弃,沮丧地说:你不明白,我怕你,怕到无时不刻想杀了你。
我要杀你,就不会救你了。
风扬兮叹息。
他的声音像屹立的大山,渐渐安抚了永夜的情绪。
她闭上眼一遍遍告诉自己,是真的,他不会杀她,她再也不怕他。
她多年的害怕与噩梦瞬间消失。
她却只有心悸,担心只是黑夜里的一个梦。
梦醒了,他还是正义的大侠,要杀了她。
脑子里很乱,他为什么又不杀她了?他为什么要救她?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为什么?永夜抬起头,风扬兮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她突然意识到他离她很近,近得能听到他的心跳。
她尴尬的后退,风扬兮伸手一揽,已吻上了她的唇。
他没有给她离开的机会。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温柔,覆在她的唇上轻轻的吮吸。
永夜呆若木鸡。
她被他吻了?月魄只亲了她的脸颊,为什么她会被他吻了?下意识手掌轻轻脆脆挥上风扬兮的脸。
她力气很小,掌声却很响。
在静寂的黑暗中像一把刀划破了和谐与温情。
永夜吓了一跳,喃喃道:我要和月魄过平安的小日子的……她呆了,她说什么?可是她不是一直想和月魄过平安的小日子吗?月魄说要带她回老家,月魄希望她嫁给他。
可是,为什么风扬兮吻她的时候她没有躲开?她甚至觉得他很温柔?她脑子像糨糊糊成了一团。
她的话让风扬兮倒吸一口凉气,想怒,见永夜失魂落魄卷缩的模样又极可怜。
她浑身透出的软弱让风扬兮生生压住怒火。
他平静的起身道:你再多休息几日把伤养好,我去查查安家与游离谷的事情。
你好好呆在这里别乱跑了。
我会请陈家的婢女来侍候你。
他拉开房门,星光满天。
风扬兮拉上门,一个纵身跃进了湖里。
他实在需要用冷水好好让自己平静一下。
永夜一直呆坐在床上,坐了整整一晚。
太阳再次将竹楼耀亮的时候,她终于疲倦的睡了。
什么也不想,救出月魄和蔷薇再说。
她闭上眼对自己说道。
各有各的想法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永夜没有睁眼。
门再次被关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她眯着眼睁开了一道缝。
目光瞟到一角蓝色的裙裾,永夜放心的醒了。
小姐醒了?都末时啦!我叫明蓝,是陈老爷山庄的。
老爷唤我来侍候你。
声音很甜,像糯米酒一般,甜而不腻,却很舒服。
永夜睁大眼,看着明蓝端了药碗走到床前。
明蓝长得也很甜,说话时嘴边带着两个又深又圆的酒窝,头发长长的披在肩上,一颗明蓝色的宝石坠在圆润光洁的额间。
永夜见色心喜,瞬间就觉得明蓝很对她的胃口。
她笑道:你家老爷喜欢美人,美人都以颜色为名。
你喜欢蓝色,所以叫明蓝。
这串额饰是你们老爷专门送给你的。
他一定会说,唯有明蓝才配得上这颗蓝色的宝石。
明蓝目瞪口呆。
把药给我,当心洒出来!永夜好笑的看着明蓝颤抖的着示意。
哎呀小姐,老爷也认识你?他都给你说啦?明蓝瞪大的双眼不是黑白分明,而是黑明分明得眸子里带出一种淡淡的蓝色。
永夜一口气将药喝了,抹抹嘴笑道:你下面穿着明蓝的裙子,上衣是深褐色的襦衫。
你家老爷是丹青高手,他自然懂得配色。
你又叫明蓝,再配上这蓝宝石,想也想出来啦。
明蓝抿嘴一笑,两个酒窝又深又甜。
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跺脚道: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定以为你是个油腔滑调的坏男人!永夜的心情被明蓝衬得爽朗起来。
她深深呼吸,发现内息平稳了许多。
风扬兮叫陈秋水心爱的女子来侍候她,关系定然非浅。
她一愣神,告诫自己不去想。
下了床伸了个懒腰道:我无事可做,去拜访下你家老爷吧。
她伸手去拿布袍,明蓝突然伸手把袍子拿开,不屑地说道:那是男人穿的,女孩子穿什么袍子?你们老爷说,女孩子最适合柔美飘逸的衫裙,男子的衣袍衬不出女儿的美是么?啊!小姐又知道啦?明蓝瞪眼的样子让永夜爱极,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心里对秋水山庄陈秋水藏着的美人十分向往。
一个明蓝如此分明独特,别的美人定也不差。
虽然安伯平道陈秋水靠了安家的财力支持。
可是永夜却相信,能得风扬兮信任之人,能画出大气磅礴的山水之作的人心胸定然宽广,绝不会是贪图钱财之人。
这就让永夜奇怪。
为什么安伯平会认为陈秋水是这样的人。
也许认识了陈秋水,她也能知道了解几分安伯平要她作假画的目的。
可是我想出去走走总不能这样子出去吧?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瞧了害怕。
永夜说的是实话。
这个时代一年四季都包得严实。
要在前世,大热天,她早就打着赤膊或随意笼件汗衫了事。
明蓝嘟了嘴道:风公子说小姐醒了肯定呆不住,我家老爷便道小姐若愿意就去秋水山庄玩玩。
她笑嘻嘻的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永夜。
打开一看,居然是件浅紫色的裙子。
还配了件白衣的纱质大袖襦衫。
永夜想起那日在绸缎庄,风扬兮逼着她量尺寸就做的这件衣裳,手指抚摸着丝滑的料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摇了摇头:我不穿女装。
她想起了月魄。
他还在游离谷手中,她怎么能换了女装让别人瞧见?他希望她换了女装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啊。
永夜鼻子有点酸,她又想起了昨晚风扬兮的那一吻,顿时意兴阑珊。
明蓝,我想在这里坐会儿。
不去山庄了。
如果方便,你可不可以送套茶具来?我想煮茶。
小姐!明蓝不解的看着永夜。
她披散着头发穿了件中衣就这样美丽。
她为什么不穿上更美丽的襦裙?永夜取了风扬兮的琴放在矮几上,抱歉的对明蓝笑笑:替我多谢你家老爷的美意。
她缓缓伸出手腕,中指竖直下探按响一弦轻音。
永夜望着水面划过的一只鸟,想起王勃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
她就像那只孤飞的鸟,不敢与人亲近。
刺客就是这个命。
她心疼月魄,亲近月魄也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同样的苦命。
巷子里粗茶淡饭的温馨历历在目。
她怎么可以舍他不顾?琴声由哀伤到悲愤,永夜指法越来急。
她不知道弹了多久,酷热的下午永夜感觉不到丝毫热度。
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琴声,目光远眺没有焦距,眼前脑中所想的全是月魄与蔷薇。
一只手蓦然放在弦上,琴声嘎然而止。
你的手这么精巧,伤了指头可不利于发暗器。
风扬兮平静的声音中分明带有一丝怒气。
许久不弹又弹得时间太长,指尖传来一丝痛楚。
永夜垂下眼眸问道:有消息了吗?你是担心蔷薇还是月公子?永夜转开头,她担心蔷薇也担心月魄。
只要想到他们陷在游离谷的包围中,她就着急,没办法心静。
风扬兮突然一笑,望定湖上落日道:你瞧,黑夜马上就要来了,可是明天还会有这样辉煌的落日。
永夜愣了愣,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她现在没有心情陪他赏落日,咬咬唇道:安伯平说花了一万两银子请游离谷帮忙,控制了月魄和蔷薇,就为了让我给他摹古本做假字画。
济古斋和大昌号都是安家的生意。
你学的东西真多!这也是一个刺客需要学的?风扬兮很疑惑。
他的话又激起了永夜的难过。
她不想的,前世做杀手,这世还做刺客,她很累。
风扬兮的语气听到永夜耳中充满了嘲笑的意思。
刺客不需要学这些,只需要学杀人是吗?她冷笑道:总比某人口口声声不与权贵结交,却和佑庆帝太子燕密切勾结来得爽快!至少,我是靠本事吃饭!永夜一直想知道大侠做什么活计赚钱生活,现在懂了。
她居然说他当走狗赚银子吃饭?风扬兮气得牙咬得死紧,额头青筋直跳,转开头不看永夜,省得一巴掌打死她。
这么多年的修为居然会被她气得失控,风扬兮很佩服永夜。
他深呼吸,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惹得她像刺猬。
风扬兮怒力控制住怒气,缓缓和她说正事:不论是游离谷要你呆在安家作画,还是安家需要你作画。
你都有机会进入安家查这件事情。
不过,你只有一个月时间。
无论查出什么样的结果,你必须准备嫁人。
永夜扬了扬眉:太子是你何人?助我灭游离谷的人。
我想,你也不想看到游离谷继续威胁着你。
永夜沉默了下问道:是你和他的条件吗?风扬兮愣了愣没有说话。
我嫁不嫁他关你什么事?!昨晚吻她,今天就让她嫁太子,风扬兮,你当我是什么?永夜瞬间被激怒了。
那晚你去的路线难道不是太子的东宫?你难道不是想着嫁了他利用他保护你的心上人?风扬兮嘲弄的看着永夜。
永夜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了声不回答。
永夜倔强的模样让风扬兮生气,她就这么喜欢那小子?宁肯嫁给慕容燕嫁给她不爱的人?他冷冷一笑:你不做也得做!如果你想让你的心上人和蔷薇郡主平安的话!你说我威胁你也好,说别的也罢,你自己掂量吧!永夜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是刺客小人,我凭什么要救蔷薇和月魄?这是他们的命,与我无关!永夜身体无碍,这就告辞!风扬兮伸手拽住她,一字字道: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放手!认错!什么?她哪里错了?明明是他不讲理。
手腕被他捏得很疼,永夜抽手风扬兮不放。
她急得一转掌心握住那柄飞刀直取风扬兮的咽喉,她只是习惯性的用了最有效的杀人方式,她只想摆脱他。
风扬兮眸色却瞬间变得冰冷,她竟然还想杀他?她的心只对月魄温柔是吗?他拽住她的手腕一甩,避开永夜的一击,掌顺势拍向她的后背。
他的武功高出永夜太多,这一掌下去,永夜未好的伤再次加重,卟的一口血喷出,人掉进了湖里。
风扬兮收掌不及,跟着跃下去。
捞起永夜时,见她胸前一片被水晕染的血迹,人已经没了知觉。
风扬兮心里一抽,又是伤心又是难受。
狠狠的一掌拍在水面上,湖水飞起溅了他一脸,风扬兮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
他抱起永夜回到竹楼,抖着手脱了她的衣裳,用薄被卷着她。
水滴顺着他的头发与胡子往下滴落。
湿衣贴在身上,被太阳的热度晒着说不出的难受。
风扬兮心里的难受却远甚于此。
一掌击出,永夜飞出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他不想再伤她一点,却偏偏是自己打得她吐血。
竹席的秘密永夜再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在竹楼里了。
明蓝担忧的看着她,给她端来药喂她喝了。
这是秋水山庄?永夜淡淡的问道。
是啊,风公子有事,说小姐身体还是在山庄养着比较好。
明蓝轻柔的说道。
明蓝,你出去吧,我要运功。
永夜不想听到风扬兮的名字,她冷静的想,自己首当其冲的是养好伤,再去想办法救月魄和蔷微。
明蓝听话的端起了药碗,临走前忍不住说:风公子说,小姐好了,不妨回安家瞧瞧,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永夜点点头。
明蓝出去,她又叹了口气。
明亮的眸子里染上了层忧虑。
安家,难道月魄和蔷薇的下落真的要通过安家才能知道?她默默的运功。
风扬兮那一掌并不重,只是牵动了内腑,引发伤势罢了。
体内那条小蛇般的内力在四肢游走,竟比从前更为顺畅,是他为了顺了经脉吗?只运功一会儿,永夜不可自抑的想着风扬兮。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静心。
十天之后,永夜伤势好转。
除了明蓝,秋水山庄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风扬兮也消失了。
永夜收拾停当,还是那身布袍,一柄飞刀。
她向明蓝告辞。
小姐,这是风公子给你的。
明蓝拿出一个包袱。
永夜瞟了一眼,那件紫色的襦裙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个刀囊一袋碎银。
她打开一瞧,刀囊里面有二十四把飞刀,似乎是从前自己用过的,她转念一想,是从前每杀一个人,风扬兮取下来的吗?他还给她意味着什么呢?是提醒她不要再杀好人,还是告诉他,他从此不会因此而想杀她?永夜提起包袱,她犹豫一会儿想留下紫衣,却还是一起带走了。
重新走在巷子里。
阳光正盛。
永夜却没有再没有归家的喜悦。
安静的巷子再没有人等着她吃饭,再没有了。
她推开赵大叔家的门,空寂的庭院,连闹猪都不见了。
她怔怔的坐在葡萄架下发了会儿呆,真寂寞。
推开东厢房的房门,月魄的房间很简单,连被子都叠得齐整。
她回到西厢房,躺了上去,竹席沁凉,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
永夜来到这个世上,十八年来第一次觉得孤单。
她轻轻抚摸着竹席,她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留恋。
手指尖突然摸到一丝异样。
永夜愣了愣,闭着眼继续抚摸。
很多年前,她在黑暗中就是这样一点点摸到了天脉内经的秘密。
她翻身爬起来,眯缝着眼观察着竹席,肉眼看不出什么特别。
她哗的一声把竹席扯起,奔进了院子。
对着阳光,竹席的秘密一揽无余。
永夜浑身颤抖,八月的阳光是这样烈,她的心却这样冷,透心的凉。
她望着竹席,眼泪疯狂的冲出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疯了一般用飞刀捅着竹席,竹片横飞,竹刺刺进手,她感觉不到痛楚,只想把这张竹席剁成碎片。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
永夜飞起一脚,前世学的近身博击施展得淋漓尽致。
眼前那个人是谁她不知道,他的阻止让她狂怒。
直到一双手紧紧的箍住她的身体将她的哭声全吸进宽厚的胸膛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永夜才放软了身体。
他捧起她的脸,风扬兮焦虑的脸在眼前放大,他说了什么她听不见。
眼泪汹涌落下,永夜喃喃说:为什么会骗我,为什么你要我嫁给太子……风扬兮愣住,目光由疑惑到惊喜,他大力的抱住她连声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不嫁给他,我不是要你嫁给他!永夜怔了良久,突然一掌狠狠掴在他脸上,大声说:你明明是!风扬兮一呆,心里有种喜悦在慢慢的扩大,他放声大笑,戏谑的问道:你为什么气我让你嫁他呢?永夜?永夜张了张嘴,她为什么气这件事?她转开头抿着嘴不回答。
不要你嫁,我绝不勉强你嫁给他,好吗?风扬兮的话定住了永夜。
风扬兮眼眸中透出诚挚与柔情。
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时变得坦白,永夜不费工夫就看清了里面的含义。
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喃喃道:你,你不是扔下我不管了吗?风扬兮定定的看着她,她似乎有点怕,她在怕什么呢?话禁不住脱口而出:我想不管了,可是……我还是来了。
永夜你……他想问她心里是否有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永夜张了张嘴,是的,他来了,她一有危险,他总是在她身边。
只要一想到他她就安心。
可是……她目中闪动着她自己也无法述说的情感。
永夜慢慢低下头,望向地上捅得稀烂的竹席,她的心仿佛也破成了碎片。
她一字字道:我是星魂,独一无二的刺客星魂,我不是安国的公主,不是任谁都能为我作主的娇柔的花。
我知道。
风扬兮拉住她的手,永夜抖了下。
竹刺刺进肉里带起刺骨的痛。
让她无比清醒。
扎进肉里的刺比捅了一刀还痛。
挑了就好了。
风扬兮埋头看了看。
他挑出一根根竹刺,细心得像在绣花。
永夜漠然的说道:心里的刺也能挑得出来?只要你有,我就能把它们全挑出来。
风扬兮抬头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坚强,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揽了她入怀,坚定的说: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走进平安医馆,永夜在院子里挖土。
她的紫袍与飞刀都埋在这里。
肯定都被搜走了。
风扬兮说。
不会,一定不会被带走。
永夜刨开土,拿出那件又脏又臭的衣裳,拎在手里欣赏。
这件旧衣裳有什么用处?有,有很大的用处!衣服也能说话。
永夜像欣赏一件宝物,可目光中分明含着悲哀。
风扬兮没有再问,目中涌出了然和怜惜。
她喜滋滋的又挖出了她埋在这里的飞刀,二十把刀,一把不少。
她拈着飞刀看了看,银色的光夺目绚丽。
她回头冲风扬兮一笑:其实不论什么暗器,我都使得很好。
这刀,是为了让你认出我来而己。
我以为……本打算再不用这刀才埋在这里的。
她以为从此平平安安过小日子,连去偷去抢都不肯,她以为可以再不用飞刀,以为……人生真的没有能肯定的事情。
你还担心我会杀你吗?不是。
不过,我还是要用它。
为什么?本来不想再用它,可是既然让我用了,我就用吧。
永夜手势极快,转眼之间飞刀从掌心一一消失。
风扬兮赞叹的神情让她想起当时月魄的模样,不觉黯然。
又扬开笑容调皮的笑道:暗器高手的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藏在身上什么地方。
风扬兮见她开朗的笑,心情跟着转好,若有所思地道:我肯定有办法知道,你信不信?呵呵,不信。
打个赌?赌什么?赌看谁能先发现秘密,安家与游离谷的秘密。
永夜望着风扬兮,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永夜笑了,突然伸手捉住他的胡子死命一扯。
风扬兮痛得大叫一声:干什么你?永夜耸耸肩:原来是真的。
风扬兮哭笑不得。
你会缩骨法吗?什么?永夜嘴一撇:我以为你没了胡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太子燕。
风扬兮哈哈大笑,眼神落在永夜身上变得柔和了,看永夜撇着嘴不屑的样子,觉得她极可爱。
他忍住笑道:永夜,你要弄明白,是你父王与齐皇的协议,太子与你是一样的!你也要搞清楚,这世上除非我想嫁,无人能勉强于我。
永夜高傲的抬起了下巴。
戳戳风扬兮的胸口认真无比地说,我最恨信任的人骗我。
我发过誓,这一世绝不让人在我背后捅我一刀。
特别是我的朋友。
她不等风扬兮回答,妩媚一笑:我要回安家了,安心作画。
等等!若是安家问你这些天去哪儿呢?永夜背过身往外走,眼中已有了泪。
不管游离谷还是安家,似乎都想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安家别苑作画?这些天我被我的管家打了一掌,当然是养伤去了。
如今舍不得我的心上人又乖乖回去了呗!风扬兮被她一句话又噎得难受。
暗杀风扬兮揽着永夜骑马送她去安家别苑。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星魂的?永夜漫不经心的问道。
很早。
有多早?至少在夷山山谷时我知道。
上回在山谷之中……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何必强人所难?若要等你忍住了不用轻功,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山谷,我宁肯当抱了头猪!何况你比猪还轻一些!风扬兮戏谑的说道,当时她怕他发现,不敢露半点功夫,他并不想说破。
永夜马上闭了嘴。
蹄声得得,每一步都敲击在两人心上。
谁也不肯再说话,似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又似不舍打破这种和谐宁静。
别苑大门已在眼前,风扬兮猛然一勒马,马长嘶起来停住。
去吧。
永夜一跃下马,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风扬兮忍不住又叫住她,轻声说:我在的,一直在你身边。
他拉转马头,拍马而去。
永夜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涟漪。
她定了定神,慢慢走向别苑,叩响了大门。
门开,平叔站在门里,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惊诧。
少爷我回来了。
永夜没有易容,蓝色的布袍,从容优雅的神情,像雨后青竹挺拔秀丽。
平叔皱了皱眉,见她没有易容,气定神闲的睥睨着他。
他欠了欠身,低声道:公子这些天去哪儿了?小的很担心公子。
被你打了一掌养伤去了。
平叔以后轻一点,在下身子骨轻,受不住。
永夜面不改色走进去,随口吩咐道,晚饭丰盛点,顺便看看大公子有无空,在下想与大公子交流番作画的心得。
是。
平叔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脸上神情却依然恭顺,像足了一个平凡忠厚的老管家。
掌灯时分,安伯平如约而至,看到永夜的容貌吃了一惊。
大公子请坐。
今晚烤乳猪、烤全羊,两只卤鸭子、炖乳鸽……安伯平迅速镇定下来,爽朗笑道:李公子原来爱吃肉。
大公子不觉得我吃的有点多?就算想吃落日湖里的金龙鱼,我也马上吩咐人去捕捞。
永夜哦了声,端起酒杯又放下。
见安伯平毫不迟疑端起杯子就喝,永夜眼中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缓缓说道:酒中有毒,大公子不知?安伯平手一抖,默然放下。
面对佳肴没了胃口。
我没有易容,大公子不吃惊,想必早知我是谁。
我离开多日再回,大公子也不吃惊,是算准了我要回来。
可是大公子明知酒中有毒却想和在下同饮。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安伯平失神的望着她,缓缓离座,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当家人,半个月前可以用月魄和蔷薇威胁她就范的志得意满的人居然就这样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永夜差点跳了起来。
她克制着自己坐着没动,嘲讽的看着安伯平。
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就算她回来,安伯平还是同样可以用月魄和蔷薇来要胁她。
公主!请你放过安家。
安伯平如是说。
永夜左右看了看。
奇怪地问道:哪有公主?安伯平脸上哭也似的难看,脸色雪白像纸,双目中浮起一线红丝。
从他记事起,他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他是安家长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不输王侯。
他七岁一手算盘比为安家工作二十年的总管打得还要漂亮。
在他手中,安家每年挣的银子可以用船来装。
什么东西是银子买不到的?安伯平不知道。
可是他却知道就算他花光安家最后一两银子,也买不到平安。
她是谁?安国威镇天下的端王的女儿。
安国佑庆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公主。
齐国太子的未来妻子。
安伯平只能低头。
重重的悲哀浮上心头。
他为什么要答应让她来作画?为什么要用她在意的人威胁于她?跪在永夜面前,他卑微得像个奴才,就算连腰间佩着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翡翠貔貅也无法让他高贵起来。
永夜审视着他,顺手又拿起一根鸭腿啃着,她塞了满嘴肉,喃喃道:我是不是在作梦?一道风声掠过,安伯平身边又多了一人,正是平叔。
他重重的向永夜磕了个头:是老奴打了公主一掌,自作主张想取公主性命,与大公子无关。
请公主放过安家。
说着一掌就拍向天灵。
永夜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
虽然平叔内功精湛,她同样迅急,平叔拍到了鸭腿上,沾了满手油。
永夜胳膊一麻,苦笑道:其实平叔现在也能一掌打死我的,你内功太厉害了。
公主何以不让老奴自尽?!士可杀不可辱!平叔双目一张,眼神再次如黑夜中划破天空的闪电,锐利不可抵挡。
永夜沉思了会道:我不是不杀你,我明明武功不及你,我是杀不了你。
再则,是我不明白……要知道我本来是受制于你们,突然变了天,任谁都不适应。
大公子能否起来说话?安伯平惨笑道:你是太子妃,你要灭了安家,还说什么受制于人,岂不笑话!你敢一个人前来,安知外面又有何埋伏。
永夜奇道:大公子难道请我来时,不知道我的身份?安伯平脸上突现漾出一种激动,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创业难,守成更难。
安伯平鬼迷心窍威胁公主,平叔更想夺了公主性命,都是伯平之过,我一人抵命,公主可否放过安家?永夜被他说得糊涂,试探着问道:大公子又是受何人指使呢?安伯平咬紧了牙不肯说。
永夜叹了口气道:我没想过要灭掉安家,你们以为我回来是向你们问罪示威的吗?安伯平眼中闪过不屑,永夜更为奇怪。
难道你那姓游的朋友没有告诉过你,我还有一个身份?我本是游离谷里出来的人,叫星魂!安伯平身体一颤,闭上了双眼,平叔长叹一声唤道:大公子。
好,我绝不追究此事,大公子可以起来说话了吗?是什么难言之隐让这位安家的主事人如此难为?永夜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来。
她伸手去扶安伯平时候,从窗外蔓进一片紫色的烟雾,这种烟雾永夜见过,在她跟踪日光的时候,是这种烟雾取走了日光的性命。
她反应何其之快,伸手捞住安国平跃向门外。
平叔一掌拍向烟雾也跟着跳了出来。
窗外弦响密集如雨,竟似连三人全部都要杀掉的狠绝。
永夜护着安伯平,生怕他被灭了口,平叔也同样心思。
然而箭雨一阵密似一阵,外面不知来了多少弩箭手。
这时箭射出之地像飞起了一道闪电般的剑光,生生撕裂的对方用弩箭织成的网。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那些弩箭手转瞬离开。
来如急电,退如风。
走得干净利落。
风扬兮从黑暗中现身,他的双眼比星星还亮,他对永夜笑了笑。
似乎告诉她,他真的在她身边。
永夜怔怔的瞧着,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
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又移开。
多谢公主!永夜转过头笑了笑:大公子,能否见告?安伯平脸如死灰,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是我三弟。
安家三公子?永夜挑眉不解。
他正要说话,突然看到平叔脸涨得通红,继而发青。
吓得手忙脚乱:平叔!平叔喉头发紧,他走在最后拍散了紫雾却吸得一口,用力吼出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
风扬兮早奔了过来,一掌贴住他的后心,送进内力。
平叔却再也说不出话,眼巴巴的望着他。
风扬兮长叹一声点点头道:我保证公主不会追究大公子之责,只要与安家无关,我保安家无事。
平叔喉头作响,永夜叹了口气点点头。
他身体猛然抽搐,死去。
一个内功高手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死了?永夜有点不可思议。
你有没有事?风扬兮被平叔骇了一跳,握着永夜的手探她的脉。
安伯平满脸惊诧之色,仿佛看到什么怪事。
我还是安伯平眼中的太子妃呢,永夜脸一红抽开手道:无事。
墨玉是安家三公子花厅之内,安伯平青白着脸缓缓道:是我三弟。
那日公主当掉陈大家的画,确认为假画之后,我非常惊诧,极想结交。
因我对画作痴迷,前些日子在成显侯府见到几幅名作,侯爷不肯割爱且讥讽于我。
与三弟聊及此事,三弟道,何不请公主为我作假画,定叫成显侯对我礼敬有加。
我怕公主不肯,三弟便拿出了那双草鞋嘱我如是说。
并说,让平叔陪公主去瞧上一眼,定无问题。
当时,我并不知道公主身份。
若是知道……安伯平长叹。
你三弟是何人?安伯平垂下头,轻声道:公主认得的,他还有个名字叫墨玉。
永夜与风扬兮面面相觑。
墨玉公子原是安家三公子。
那么游离谷……游离谷主是安家何人?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安伯平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安家一直本分做生意,游离谷主绝不是安家的人。
三弟幼时出府,一直说是去拜师学艺。
我安家子弟都需会得一门技艺。
你一直不知道你三弟在牡丹院做小倌?我不知道。
三弟日前回到齐国,母亲只说他艺成回府。
安伯平脸涨得通红。
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公主,平叔后来告诉我,进了巷子,他感觉有很多人埋伏,心里就明白不是作画这么简单。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当日他一掌打的是公主。
他当时只是觉得我上当了,你的身份必不是这么简单,他不想连累到我,想杀你一了百了。
永夜松了口气,她一直觉得内疚,那晚如果她不逃走,月魄和蔷薇就不会被转移。
原来就算平叔不杀她,巷子里埋伏的人和等在去皇宫必经之路的人也会杀她。
墨玉公子出身豪富之家,瞒着家里呆在牡丹院,好像他在游离谷中又似有极高的地位。
难怪李言年当时说起墨玉时的表情那么奇怪。
风扬兮静静的听着,眉皱得很紧。
良久才问:墨玉要杀大公子,此时怕已经不在安家了吧。
安家就两兄弟,大公子一死,家中主事之人岂非只有墨玉公子?他只需杀了大公子夺了家财,何必对永夜恨之入骨呢?安伯平似极颓废,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听了风扬兮的话眼睛一亮摇了摇道:安家与别家不同。
就算伯平身死,生意由还有家族长老会共同经手。
三弟出府学艺,就注定他无法当安家的主事人,安家家族中任何一个懂经营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安家主事,他不行。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三弟会有杀我之心。
不是求财,就是恨我了。
永夜想不明白她就让墨玉在牡丹院站了一天,他为何就恨她要死。
每回看到墨玉,她都能从他眼中读出那种强烈的恨意。
在安国开宝寺和牡丹院,墨玉的恨意从来没有掩饰过。
打草惊蛇,墨玉没能杀了她,必然隐身藏匿。
像消失了的月魄和蔷薇,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迹。
我想随大公子去安家住些日子。
永夜缓缓说道,直觉告诉她,墨玉还在圣京,没准儿就藏在安府中。
墨玉这般年轻,武艺不高不低。
若无安家的钱财支撑,他凭什么可以在游离谷获得地位?只有一个可能,他与安府中的某人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
而这重关系,他大哥安伯平也不知道。
安伯平不安的看着永夜,轻声道:公主,安家……大公子放心,安家若与此事无关,我不会对安家如何。
永夜笑了笑。
风扬兮蹙紧了眉道:不行。
为什么?风扬兮盯着安伯平道:安家想必有许多地方连大公子都不能去的,是么?安伯平低下了头:江湖中有很多人,如平叔一般投奔了安家,顺便做了护院。
不过,只要不对安家不利,他们不会出手。
伯平愿保公主平安。
永夜只有这么一个线索,岂肯放弃,趁风扬兮摇头之前道:就这样说定了,我便是大公子请回家临摹作画之人。
还叫,李林。
夜虫啾啾,菏池月明。
风扬兮与永夜静静的坐在池边。
她没有坐在他身边。
一个人远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望着菏池不语。
风扬兮在饮酒,一碗接一碗,永夜不作声,他也不想说话。
谁也没想到回别苑居然意外冒出这样的事情。
你去了安家就会知道。
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去。
风扬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永夜回过头,淡笑了笑:一入侯门深似海,相信,你这次不会在我身边。
你不可能跟了进去。
那你为何还要去?永夜目光复杂的望着他,良久才道:你真的不想我去吗?她转开心,压下心里的那种悲哀,我不得不去。
而你,纵想想我不去,又极希望我去,不是吗?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风扬兮身上,惊得手一抖,酒洒了出来。
他一饮而尽站起身冷冷道:如果你真认为是这样,我不拦你。
哈哈!永夜笑了起来,目光中多了分了然,也多了分悲伤。
风扬兮,你难道在齐国真的只是个江湖客这么简单?风扬兮拳已握紧,额头青筋冒出,他已能听到血管中突突跳动的血脉。
他极力控制自己,缓缓道: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有想你去的理由,却绝非你想的那样!说完他再不看永夜,大步离开。
他想回头告诉她让她小心,可是永夜还在笑,那笑声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一入豪门深似海安家不仅是齐国首富,也是天下第一商。
有人说,进了皇宫才知道什么叫深似海,进了安家才知道什么叫大富贵。
曾有人站在齐皇宫最宏伟的建筑天机阁俯视圣京,叹庙堂高远,庄严肃穆。
也有人在安家府邸做了三年工还不知道整座府邸的全貌。
陈秋水的秋水山庄建在落日湖畔已经风景如画,圣京的人却道安家大宅内的映月湖比落日湖还要美十分。
安家捐建齐国战船之后,皇上就下令将比邻安家的皇家别庄映月湖赏给了安家。
安家将院墙打通,皇家最美的园林从此成了安家大宅的一部份。
进了高大的府门,又走了一箭之地,永夜才发现院墙原来分成了内外两层,外层遍设碉楼,有护院巡视。
内外层之间是低等奴仆居住区。
等进了内院,触目一片绿荫。
幢幢房舍殿宇掩映其间,林中自有卵石小道或抄手游廓相连。
沿途看不到护院,可是一招呼,却马上有人奔上前来请安。
往来小厮侍女均斯文有礼,目不斜视。
永夜暗自惊叹,安家治家严谨宛如皇宫大内。
照事先商议,安伯平是请永夜仿造已过世的大家赵子固的观音图。
而赵子固亲手雕就的观音像在安府佛堂内有一座。
于是永夜为揣摩画意,进了安府。
足足走了两刻钟才来到了一座院子。
说是座佛堂,永夜却觉得更像座寺院。
空气里飘荡着梵香的青烟,居然还能看到和尚。
安伯平低声道:家母礼佛,容我进去通禀一声。
永夜咋舌,喜欢礼佛居然就在家里修了座庙,安家的银子太多了。
她站在佛堂外,四下安静,连蝉鸣都不听得一声。
八月酷暑,居然没有蝉鸣?她奇怪的左右打量,却见佛堂四周的树上均挂了些小香囊。
难道这是驱蝉用的?安家从何处请来的制药高手?李公子,请!安伯平出得佛堂笑道。
永夜走进佛堂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香气馥郁盈饶了整座佛堂。
定睛一瞧,正中一座高一丈有余的木雕佛像,色泽如黄褐,不是沉香木是什么。
一块沉香能换同等体积的黄金,沉香多朽木细干,多用做香料,此佛有一丈多高,且以赵大师的手精雕为佛该价值多少?她眨了眨眼,想起和月魄数着铜板为吃饭发愁的日子。
早知道来安家佛堂砍下一截佛手,就够他们吃个够本了,哪怕不卖不当,拿去熏闹猪的猪圈也好啊,说不定闹猪还不止换几升米一块肉呢。
如果当时不为吃饭发愁,她不去当那块田黄印石,不想为了报复大昌号压她的价,还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吗?蔷薇还会不会出现?她和月魄是否还在院子里悠然喝着稀粥赏月看星星?李公子,这是家母。
永夜从浮想连翩中回过神,见一侧雕花木椅上坐了个老夫人,花白的头发,褐色襦裙,手中拈了串沉香木佛珠,看上去神情淡淡的,感觉人仿佛随着沉香的香气升到了半空中,五官很正,年轻时定也是个美人。
老夫人身侧立了个侍女,脸色也很冷,瞅了永夜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脚底踩着的一只蚂蚁。
永夜赶紧行礼,遇上这类型的女人,她向来没有好感。
老夫人睁开眼淡淡说道:既是画观音的人,心中亦有佛,定也是慈悲之人,去吧。
永夜应下,以她的眼力,不知为何总觉得老夫人甚是面熟。
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正对上老夫人眯缝着眼射过来探究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赶紧收敛心神认真打量佛堂里那座木雕观音。
一柱香后她听到老夫人缓缓开口:李公子瞧了许久这座观音,觉得如何?回老夫人,这座莲台观音足踏莲台,宝相端庄,栩栩如生。
最难得是线条圆润流畅,饱满丰润,神态慈悲。
圆雕与镂空雕刻手法精妙,衣袂飘逸欲飞。
沉香木大块的料难寻,赵大家没有浪费多少。
且沉香木极不易雕刻,也只有赵大家圣手,才如此不凡,在下大开眼界。
永夜不知道老夫人是想考她还是随口一问,认真的回答。
老夫人淡淡的说道:李公子自有一番见解,伯平眼力倒不错,去吧。
永夜恭敬行了礼,退出了佛堂。
与老夫人施礼告辞时,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永夜在心里回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在何处见过老夫人。
走出佛堂,直踏入林间小道,安伯平才低声道:公……公子是有真才实学,伯平汗都吓出来了。
永夜静心留意着周围的一切,见四下无人才笑道:原来老夫人是考我来着。
容在下冒昧,老夫人可是大公子亲生母亲?安伯平摇了摇头:我母亲是父亲的小妾,早已过世。
她是父亲原配,是老三的母亲。
父亲过世得早,当时伯平在外料理生意,都不在他老人家身边。
年初时老太爷也过世了,伯平这才担任安家主事。
哦,老夫人是哪里人?母亲娘家好像是座叫福宝镇的地方,在山里。
齐国多山,是哪座山伯平也不知。
永夜望着诺大的安家园子,觉得这园子美则美矣,却安静得可怕,像一座坟,这样的大家族中生活怕也不容易。
当晚她被安置在内院客房中。
安伯平对外的理由是她需要多瞧几日佛像才能做画。
客房外永夜嘱咐不必多加人手,照常便行。
她苦苦思索,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老夫人呢?客房宽敞,外厅内室。
外面权作书房,为方便她作画一应材料齐全。
永夜随手画下老夫人的脸,看了又看,修了修,老夫人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两人足有七分相似。
永夜笔一颤,手抖得难以自控。
片刻后永夜随手又画了张观音像,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将两张画纸放在烛火上欲烧了。
这时,她听到门外有动静。
永夜吹熄烛火,身子一弹,从窗口飞了出去。
不远处的屋脊上,一道黑影闪过。
她怕的就是在安家平稳渡过没有动静。
此时见了黑影,永夜哪肯放弃,轻功施展到了极致,离黑影越来越近。
似乎知道她在追赶。
黑影从屋脊上翻下落进了一个院子。
永夜毫不犹豫跟上了去。
眼前一亮,一汪银色的湖出现在眼前,黑衣人已站在一条小舟之中。
永夜脚尖一点,身如飞鹰掠了过去。
不偏不斜落在了小舟之上。
黑衣人望着她缓缓出声:没有任何人想得到,你的轻功竟然在青衣人之上。
瞒得好哇。
永夜耸耸肩不置可否。
微笑道:墨玉公子,哦,安家三公子。
久仰久仰!墨玉并没有穿紧身的夜行衣,一身墨绿长衫,腰结玉带,气度与在牡丹院时截然不同,俨然一个风流贵公子。
只有那双眼睛,满带嫉恨与不忿,恨恨的盯着她:你明知道我是引你出来,为何还要上当?这里,你以为风扬兮还能再救你一次?我轻功还行,暗器的准头也不错,墨玉公子离我不过一丈开外,你不怕死啊?永夜笑了笑。
再说了,安家的高手不少,墨玉公子显然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一路才会这般顺畅,另一重好处就是,也没有人来救你。
墨玉哼了声:说对了,我引你来此,是因为这里安静,我不信我杀不了你!永夜很想知道,墨玉公子为什么就这么恨我呢?人家见了美人都怜香惜玉舍不得动半个手指头呢。
永夜夸张的比了比手指。
她疑惑的歪了歪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墨玉公子在牡丹院呆久了,已经对女子不感兴趣了,喜欢的是男人!不过,在下一直男装出现,连安国原来的废太子李天瑞也赞美永夜,若是进牡丹院当小倌,头牌就不是墨玉公子了。
像我这样男女皆宜的美人举世无双,墨玉公子为何想要杀永夜呢?她连珠炮似的吐出一连串话,激得墨玉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咬牙切齿道:等我捉住你,我会划花你的脸,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叫你用不了轻功发不了暗器,看还有没有人会对你怜香惜玉。
风声扬起,一道银光直射墨玉面门,他大骇偏开脸,头发被削断一截,脸颊被划破一道浅浅的刀口,一丝血线顺着脸颊流下。
三公子,没关系的,你反正也不靠牡丹吃饭,男人嘛,丑点也没什么关系。
那些个对你好的男人,看中的不仅是你的脸,还有你的腰和大腿!不过嘛,你就算划花我的脸能证明什么呢?我又不和你在牡丹院抢饭吃。
永夜恶毒的说道。
墨玉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抖动如蛇般灵活直取永夜喉间。
永夜突然从船上像拔葱一般飞了起来。
这是绝顶的轻功,她就像上方有一条绞索扯着她直直的升了上去。
不待气竭,永夜凌空翻身,飞刀带着月光的光芒直射墨玉。
她不屑的想,你绝对避不过这一刀。
一刀击在墨玉手上,他的剑掉在船上,一刀击在他身上,他身体颤抖了下就倒了下去,直接从船上翻进水里。
永夜跟着入水,才入水,她就后悔。
一张透明的网向她兜了过来。
永夜在水中轻功无法施展,身体后退,却躲藏不及被网了个正着。
墨玉狰狞的脸在永夜前方。
她的飞刀击在他身上,他仿佛没事人似的。
永夜目中浮起一层伤感,飞刀也射不穿护甲,墨玉是有备而来。
她努力用去斩银丝网,半分作用也无。
永夜放弃了,网是越挣扎缠得越紧,她不能再挣扎。
墨玉不敢靠近她,只收紧了网瞪着她。
永夜划不过去,她只能闭着呼吸,小心的控制着肺里的空气。
墨玉不可能一直在水里呼吸,他总有冒出水面的时候。
天脉内经在体内缓缓运转,永夜与墨玉对峙着。
她比他武功高,他升上去换气的瞬间她也能杀了他再解开网。
这时候,她看到墨玉从怀中拿出了一根管子,一头含在嘴里,另一头伸出了水面。
永夜暗叫不好,奋力一挣,裹着网向墨玉游去,她的飞刀专射墨玉的头脸与手,可是在水中飞刀威力大打折扣,身上的网越来越紧。
几乎已无力发出暗器。
那种窒息几乎让她的胸膛爆炸,她冲不出水面,墨玉死死的在下面拉住了网。
永夜条件反射地挣扎,手脚渐渐无力,墨玉游出水面拉她上来的同时狠狠一掌击下。
黑暗向她袭来,她想起了风扬兮,这次,他真的不在她身边。
佛像的眼睛会说话永夜在安家呆了一晚就失踪了。
辰时去客房请永夜用早点的安伯平脸如死灰。
永夜上次从驿馆失踪是她自己主动离开。
显然,这次不是。
没有人能担这个责任,安伯平不敢。
安家二小姐,华清宫的主人华贵妃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晕厥,也抵不住一纸圣旨。
太子燕率了东宫龙武率、神武率不到一个时辰就围了安府。
太子燕瞧了瞧安府高大的门楼与外墙摇了摇头,他对风扬兮说:东宫二率士兵有一千人,我看若是安家存心抗旨,损伤至少五百以上。
易守难攻哪。
风扬兮冷了脸没回答。
片刻后,安府大门敞开,直通内院的门也大敞。
百名侍从抬了红毡从内院直铺到大门口。
这阵仗让风扬兮苦笑,这哪像接旨的,他们倒像是进府参拜的。
大门洞开之后,安老夫人率先领着安家阖府鱼贯而出。
在安府大门口密密麻麻排了近四百来号人,按长幼尊卑排列得整整齐齐。
老身领安府上下接旨!老夫人的声音清越。
这么多人,八月的上午,安府内外静得听不到丝毫杂音。
风扬兮抱着剑站在旁边似看热闹一般。
太子燕苦了脸,咳了两声展开了圣旨。
大意是永安公主在安家失踪,奉旨抄查云云。
老夫人不惊不诧领旨谢恩。
一个时辰后,安府外面的空地上便搭起了一溜凉棚。
老夫人搬出太师椅坐了。
安家各府该处理生意的继续打算盘算帐,该处理内务的继续忙活,侍女小厮排队领牌子各司其职。
几百个铜盆装上了巨大的冰块排放在凉棚外,几十个大灶在不远处升火煮茶,准备午饭。
秩序井然。
龙武率、神武率士兵都是世家清白子构成,见惯了排场,此时也咋舌不己。
太子燕苦笑着摇头,对风扬兮和掌管两率的千总道:麻烦风大侠领着二位千总进府内查吧,孤和老夫人喝茶听消息。
他笑容可掬的走进老夫人的茶棚,笑道:老夫人治家如治军。
孤佩服之至,老夫人不嫌弃,孤欲讨杯茶水吃。
老夫人淡然一笑:给殿下奉茶!品着香茗,身后有俏丽的侍女打着扇,将铜盆里冰块融化的凉气扑面扇来,太子燕又想叹气。
听说殿下在陈国和安国与永安公主一见钟情,相谈甚欢?太子燕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轻声答道:公主非寻常人。
她调皮得紧,喜欢模仿名家大作逗人玩。
玩兴之作蒙大公子抬爱请进安府作画,没想到居然在安府还能失踪。
孤担心她安全,昨晚一晚着人在安府四周守护。
大公子着急来报说失踪,安府又没有可疑人出入,孤儿疑心永夜仍在安府内,这才请旨查府。
老夫人若有所思道:公主昨日扮成黑脸小子真像。
听说公主身子骨弱,从小以男儿养着,十八岁才恢复郡主身份,出嫁时才封的永安公主。
可惜了,老身竟未能一睹公主真颜。
太子燕想起永夜风仪,悠然神往:络羽输之英气,安四输之妩媚,玉袖输之秀丽,蔷薇郡主孤还没见着。
老夫人这才动容,手中转动的佛珠一停,长叹了声:原来如此……如此之佳丽,是长得极像端王妃吗?比王妃多了丝英气,这点更酷似端王爷。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停了停,良久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在想像永夜的容色,还是在担忧安家的未来。
太子燕一向温和心思却细,见老夫人神色忧虑,宽慰道:怕有宵小混入府中,老夫人莫要担忧,安家忠心,皇上必能明察。
皇上素来宠爱贵妃娘娘,不会不顾及的。
老夫人捧起茶碗拂了拂茶沫,饮下一口道:老身已做了决定,此事一了,将安家分了。
太子燕一愣,安家豪富,为何要分家?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树大招风,安府太大了。
伯平还年青,老身年事已高,顾不过来这庞大的家业。
大树犹有枯枝,公主竟在内院失踪,将来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各府各院分了过,是好是坏看各人造化了。
她看向在府中进出的士兵,突叹了口气,对太子燕道:太子唠扰老身一杯茶,老身想拜托太子一件事。
老身礼佛,佛堂不可进太多兵,打扰了菩萨就不好了。
太子燕笑道:孤这就吩咐下去,老夫人不必担忧。
他唤来一名士兵去通知风扬兮不要破坏佛堂,又悠然的坐着喝茶。
风扬兮站在永夜住的客房内,这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难道是入夜前就失踪了吗?安伯平站在他旁边,忧虑道:这里绝对没有动过。
今晨我来这里唤公主时,发现屋内无人,这才前来报讯。
我已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
风扬兮默默的听着,向来锐利的眼神中有几分担忧。
永夜住进来时,这里的文房四宝可有动过?没有。
他看着打开的砚盒眼睛一亮,又凑上炉台,蜡烛已灭,上面沾了些纸灰。
永夜画过什么又烧过什么?无人进入,她烧掉的纸灰太少,没烧掉的东西永夜会随身带走吗?风扬兮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锐利的目光从房梁看到窗户。
他突然躺了下来,钻进了硕大的书桌下。
风扬兮的心怦然跳动。
书桌底部一柄飞刀钉住了两张未被烧尽的纸。
他小心取了下来,看了又看,放进了怀中。
永夜昨天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风扬兮声音冷洌,眼神又恢复如鹰隼一般锐利。
安伯平讷讷道:照事先商议,她是以画赵子固佛像住进来的。
在下就领公主去佛堂看了佛像,母亲常年礼佛,永夜也见到了她。
风扬兮什么话也没说,大步走向佛堂。
莲座观音慈眉善目悲天悯人俯瞰众生。
浓浓的沉香味道在佛堂弥漫,浓得嗅不到别的味道。
他怔怔地望着观音出神,慈眉善目的观音安静的望着他,细长眼眶中那双黑色的眼瞳竟有了情感,似带着笑意又似有着无尽的苦痛,分外莹润。
眸光随着风扬兮的动作也跟着闪动。
风扬兮闭上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双目一睁,长剑直指观音。
跟在他身边的安伯平吓得倒退一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翡翠貔貅触到青砖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浑身发抖,以头触地,只求菩萨保佑。
风扬兮长剑挥出顺着观音眉间细细剖开,沉香木软,他却不敢用掌力击开。
他跳上了供桌,掰着细缝用劲一分,观音像哗拉一声被掰成两半。
风大侠,太子有令,别破坏了老夫人的佛堂……传令的士兵气喘吁吁跑来传令,正巧瞧见佛像被一分为二,吓得噤若寒蝉。
永夜脸色苍白之极,身上缠着银丝网,被绑在佛像中,嘴被堵住出不了声,眼睛却瞅着风扬兮。
速报太子!风扬兮冷冷的说道。
他伸手取出永夜口中麻核,焦急地问道:如何?墨玉那狗娘养的,你小心,我背上钉了好多刀。
永夜呸了几口,动了动麻僵了的嘴恨恨出声。
她在佛像里站了一夜,一动不动,早已受不了。
咬牙瞪着下面的安伯平,连带他一块儿恨了进去。
风扬兮吓了一跳,绕到背后一看,佛像背部刺进了六把飞刀,入木三分,正巧像钉子一样钉进永夜背部。
他运足内力用剑削开佛像背部,用力一板,永夜闷哼了声倒在他身上,背后六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永夜,你忍着!风扬兮脸上满布乌云,几下掀开丝网,扯下经藩将永夜缠了个严实,抱了她就往外走。
安伯平连滚带爬起来,看了眼被拆毁的佛像,哀叹一声,踉跄着追了出去。
风扬兮显然正在狂怒中,见他跟着大吼一声:去取伤药!安伯平额头汗出如浆,想了想,却飞快地跑去拿治伤的药。
嘴里喃喃念:菩萨保佑!念了一会儿,又苦笑,菩萨这回是保不了安家了。
虽如此,却依然赶着去翻安家珍藏的灵药,希望能减轻点罪行。
他是安家主事人,此刻心里所想仍是如何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安府太大,风扬兮不敢抱了永夜奔走太久,直接将她带回客房。
片刻后安伯平跌跌撞撞的冲进来,捧了干净的白布与药声嘶力竭的喊道:我这里……药!风扬兮抬手就是一剑划在他胳膊上:试药!安伯平痛得跳脚,却撕开衣服,将药洒上去,血迅速被止住,伤口冒出黄水。
药效相当不错。
不会留疤痕的,神医回魂制的药!风扬兮冷笑一声接过药,解开永夜身上的经藩将她翻了过去。
永夜痛得大吼:你猪啊,叫他出去!安伯平一愣,不待风扬兮吩咐,擦了把汗拉上房门走了出去,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背靠着房门目中喘粗气。
这时太子燕得了消息,带了侍卫过来,见安伯平坐在门口,往里张望了眼皱着眉道:大公子?!殿……殿下!在……公主在……疗伤。
他突然想起风扬兮与公主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疗伤,伤势又非得解衣不可,吓得话也说不清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哦,有风大侠在,应该无恙,孤不进去打扰了。
太子燕松了口气,站在院子里看着安家,眼中露出一丝深思。
永夜在佛像里被找到,还受了伤,安家是绝对逃不掉干系,该怎么办好呢?接到消息后,龙武率和神武率已将安家全府围住。
连带府中侍女小厮足足有一千多人,比他带来的兵还多。
太子燕苦笑,真是大家。
永夜趴着让风扬兮上了药,动一动全身都痛,风扬兮拿着白布自然的从她胸前绕过,将伤口层层裹住。
永夜低头看见自己的胸,闭了眼恨道:你有多少女人!没有。
我是女的。
没有女人,你居然这么自然!你是不是男人?!风扬兮忍住笑答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不是女人?被一个男人脱了衣服看着,你居然不脸红?永夜一愣,苦笑道:我以前夏天裸着胸上街,扮男人久了,弄混了。
身后风扬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黑了脸道:胡说什么!永夜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然道:没什么,说笑呢,免得尴尬。
风扬兮气得手一紧,在她背部狠狠打了个结,板着脸道:你是堂堂安国公主,未来太子妃,这种笑话以后别乱说。
永夜歪着头看他:我是太子的女人,他会不会宰了你?风扬兮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瞪着永夜道:这是治伤,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哦,以后我若是喜欢上哪家大姑娘,就去划她两刀,再剥了她治伤,看完摸完还不用负责任。
永夜色心又开始泛滥。
风扬兮听了哭笑不得,见脱下来的衣服水渍血污遍布已不能再穿,便脱下外袍给她穿上。
想了想认真说道:不嫁太子,嫁给我如何?嫁给他?永夜想起自己画的那两幅画像,心中难受,只笑了笑:就因为你看了我的背?看一眼我就要嫁?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太过正就显得迂腐。
我还怕我毁婚,我父王日子不好过哪。
风扬兮想的却是那个白衣出尘的英俊男子。
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冷冷笑道:你不是怕你父王日子不好过,是怕姓月那小子不好过是吧?永夜心里的痛又被他挑了起来,想坐起来,背上又痛,便趴着冷笑道:说对了,知道为什么我嫁过来还穿男装吗?因为我的女装第一个人只想让他看到。
风扬兮勃然色变,站起身就走:太子应该来了,你对他说这话吧。
永夜哼了声。
过了会儿,她听到脚步声,太子燕温柔的声音响起:永夜,你还好吧?没死!太子燕并不怒,站在床头好奇的说道:风大侠怎么知道你在佛像里?他聪明呗,找到了我画的画像呗,那尊菩萨的眼睛不对劲呗,墨玉那狗娘养的在我进佛堂的时候就躲在佛像里面看着我,哼!永夜当时进了佛堂,细观佛像时,总觉得佛像眼珠子像是真的,她目力惊人,转了两圈便肯定那是活人的眼珠。
而那眼神带着憎恨还着怒意。
会是什么人躲在佛像里面?她又看到了老夫人的脸。
听安伯平说她是墨玉的母亲,就明白了。
她当然想到墨玉是在佛堂陪母亲,结果听说大公子带了她来,以墨玉的心性肯定不想走,就钻进了佛像中看她。
风大侠真是心细。
多亏有他!是我聪明好不好?要不是我,他能找得到?还好找到了,不然用墨玉的话说,叫我眼睁睁看着他每日来烧香进供,把我熏成干尸!太子燕生生打了个寒战。
笑道:平安就好,孤给你报仇,我们回去吧!他伸手就来抱永夜。
永夜一巴掌拍过去,痛得龇牙咧嘴,却喘着气道:男女授受不亲,叫俩丫头来!太子燕缩回手,他回头瞧了瞧院外的风扬兮,笑了笑:永夜所言极是。
没过多久,来了几名侍女,弄了软轿抬了永夜走,径直将她送回了驿馆。
茵儿倚红和一干侍女见永夜回转,又惊又喜,见她受伤,又哭了一场。
却总算放了心。
初露端倪永夜趴在驿馆养伤。
宫里又遣太医院的御医瞧伤。
用的全是上好伤药。
好了之后新肌长出,竟真的没有留下疤痕。
罪被安家三少爷墨玉公子背了,人不知所踪,已发下海捕文书。
皇帝的决定是抄没安家,却因华贵妃整日哭闹,便只抄没了安家大宅,要安家赔了一百万两保银,此事不了了之。
大宅没了,老夫人就宣布分家,安家各房各院各自分了家财,安伯平分得最大一份,大昌号与济古斋仍在他名下。
而庞大的安家却如一束立着的筷子,手一松散了个七七八八。
有能耐争气的人好生经营自家的产业。
游手好闲的却没了长老约束,花天酒地斗鸡溜狗,渐渐败了。
而老夫人却自带了一份金银与亲仆,道是回老家安渡晚年,不理安家事务。
而安家大宅内外墙被轰然掀倒,原来精美的院舍有的空着,有的由皇帝赏了人住着。
自修围墙瓜分了土地。
映月湖又重新还做了皇家别苑。
永夜养伤期间听到安家一系列变化,不由冷笑,这回真正得了好处的却是齐国皇帝。
她想着就恨,觉得自己白受伤了。
茵儿不明白,永夜懒洋洋的趴在软榻上给她解释:你没去过安家不知道,去了就明白了,整得跟皇宫似的,里面一尊佛像也价值连城,皇帝陛下巴不得安家散了,最好呢再有个更好的理由抄了安家。
有句话叫和坤倒,嘉庆饱。
一家的金银够一个国家二十年的税收。
这么大块肉,不吃看着都流口水。
茵儿听不懂和坤嘉庆却恍然大悟:都是小姐的伤换来的。
也好,当成我的嫁妆了。
反正我一再叮嘱父王不准送值钱的玩意给我。
免得赔了女儿又赔嫁妆。
永夜淡笑道。
公主,风大侠求见。
叫他滚!永夜想起那日风扬兮的话心头顿时火起。
倚红吓了一跳,摘着冰镇葡萄喂永夜。
倚红,这里无事了,你可以和林都尉回返安国。
他家里还有老娘望门等候呢。
永夜吃着葡萄,若无其事的说道。
倚红一愣,眼泪哗的涌了出来,跪在永夜身前道:倚红知道,小姐恼了倚红,倚红不是……永夜霍然坐起,一巴掌打翻了装葡萄的盘子,勃然色变:我恼你,我如何恼你?你与林都尉为了我千辛万苦活了下来,我如何敢恼你?倚红只是抽泣不止。
茵儿与她从小长大,情谊深厚。
永夜向来待她们极好,也从没当成下人使唤,几时见她如此发过火,怔了半晌道:小姐,你是恼倚红不肯留在你身边吗?永夜望定倚红冷冷一笑,心里又想起揽翠来,痛得难受,拂袖便往屋外走,经过倚红身边时恨声道:我嫁不嫁太子不是你能操心的事。
你与林都尉要报他的救命之恩,我不拦着。
你俩留在这里两难,想回安国我也成全。
只是,别再让我知道为什么我上午爱吃冰镇的葡萄,太子下午就能送一箩筐来!她大步离开,再不肯看倚红一眼。
茵儿大惊,捉住倚红的手摇晃着追问:你不知道揽翠伤透了小姐的心?你怎么可以……倚红哇的大哭起来:我没有,只是太子关心小姐我才说的,我没有背叛她!我连……陈国的事一丁点都没有说出去过。
茵儿叹了口气,抚着倚红的背安慰着她,轻声说:小姐这些日子喜怒不定,心里似愁苦得很,你别怪她……小姐不喜欢太子殿下,你何苦……两人的话声远远传到永夜耳边。
风吹过,一片黄叶飘然落下。
秋天快到了吗?九月是天高云淡的时候,为什么,她的心境还在如火的夏日中炙烤?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侍卫长王达立在院中回禀。
永夜没有说话,立在台阶上目光望向天边悠然飘荡的云。
王达又轻声禀道:公主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京都了,皇上与王爷有信传来。
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
永夜接过信展开,李天佑写道:络羽月下抚琴,思及小夜当晚不甚唏嘘。
然事已至此,小夜当以安齐和好为重。
天远地远魂飞苦,朕怜之。
永夜卟的笑出声来,谁成天想你啊?指尖划着信纸,一用力竟戳破了,瞥见王达在旁,便忍住笑道:八百里加急回陛下,永夜为陛下无怨无悔,以报圣恩。
王达低头应下,永夜看也没看端王的信,见他要讨回信便笑了:回报王爷,说他生了个好女儿。
再问候王妃,说家里就她一个好人。
王达骇了一跳,这不摆明着骂端王么?永夜皱了皱眉道:要不,就说我只想念她罢。
王达这才松了口气,行了礼离开。
永夜随手将李天佑的信揉成一团,想了想又揣进了怀里。
她拿着端王的信,有些犹豫,她那奸诈的父王想告诉她什么呢?永夜猜了半天打开了信。
信上写着:脚底板那朵花是父王泄的密。
永夜冷笑,她早知道了,这个老奸诈。
再看,上面还写了一句话:齐三十六族族风不同,皇后无意中道齐西泊族至今中秋用活人血祭。
回想二十二年前中秋安齐大战,枪挑西泊族长,灭三千西泊战士,得天脉内经。
唏嘘不己。
这话什么意思?父王二十二年前中秋与齐大战。
从络羽口中意外得知西泊族人也是中秋年年血祭。
那一战死伤无数,听说父王砍下的人头几乎把坐骑压趴下。
难道,他怀疑想杀他的游离谷主就是这个西泊族的人?她心跳得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什么也抓不住。
但是永夜觉得,她正一步步靠近真相,正一步步揭开游离谷的真面目。
心里一阵激动,如果找到游离谷,不就能找到月魄和蔷薇?公主!王达返而复返,同行的还有马侍郎。
何事?马侍郎笑逐颜开的道:公主,齐皇下旨,将婚期定于中秋。
还有十天……我伤势未好,中秋时间太紧!马侍郎一心想完成送亲任务早返安国,听永夜这么一说便有些为难,讷讷道:请公主以国事为重。
永夜翻了个白眼。
李天佑都没催我,你催什么催?她不耐烦的摆摆手:就这样回。
马侍郎额头汗都急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公主……太子殿下与赵大人仍在前厅等候。
说我病了,趴床上呢。
永夜打定主意耍赖。
她不想进了宫再出走,一赖到底。
瞧也不瞧马侍郎脸色,掉头离开。
络羽公主无意中透露的西泊风俗与二十二年前那场大战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似乎不会有。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瞧瞧西泊血祭。
中秋,再过十日就是中秋了,怎么可能嫁进宫去。
就算不去西泊,她也要走的。
就算是孤身漂泊,她不会嫁给太子燕。
回到寝殿永夜叹了口气。
倚红还跪着,茵儿陪着她一起。
干什么跪着?倚红抬起头红着眼道:是倚红错了。
永夜不知道说什么好,走上前去一手拉一个,将她俩拽了起来。
倚红和茵儿腿都麻了,叫了一声又往下倒,永夜干脆把她们扔在了床上,突然想起小时想左环右抱的念头,嘿嘿一笑,扑上床去,将二女抱了个实在。
我一直想左搂右抱,今天让我如愿以偿。
咱们三个今晚睡一张床吧。
倚红和茵儿脸涨得通红,拍开永夜的爪子道:小姐越来越不正经,都要嫁人了还闹。
永夜头枕在脑后,叹气:我不想嫁啊。
我还要查游离谷的事,想要救蔷薇郡主呢。
齐使今天来宣旨,让我中秋进宫。
愁着呢。
她闭口不再提倚红的事,却是真的犯愁。
再离开一次吗?她又该往何处去寻那个西泊族。
小姐,我的声音你还记得吧?我扮做你出嫁好了。
倚红自告奋勇道。
不行,这个非同儿戏。
代我嫁,迟早会被看出来,我现在是不想嫁。
永夜眼睛一亮,低头在倚红耳边说,我现在就走,你扮我装病,他们听到你的声音必以为我还在。
小姐,你不是不要我代嫁?等到中秋,我不见了,你不吭声,他们便追不上我了。
我办完事就回来,不用担心。
永夜哈哈大笑。
她要提前离开,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也许,这十日能查到西泊族。
倚红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西泊血祭永夜拿了包袱悄悄出了驿馆。
她直出圣京西门,往西南方向行去。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甚是舒服,出了城门才走三里,她就不舒服了。
风扬兮坐在路边似笑非笑瞧着她,那匹黑马悠然地啃着草。
永夜一挥鞭,马疾冲而过,权当没看到这个人。
身后蹄声得得,风扬兮已追了上来。
永夜勒住马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又受了太子嘱托前来保镖?风扬兮慢吞吞道:我是去西泊族观秋祭,意外与你同走上这条官道而己。
公主十日后出嫁,是出来散心的吗?永夜眼睛一亮:风大侠,秋祭是什么?好玩吗?风扬兮瞟了她一眼道:公主让风某滚,风某自然会离公主远点。
说罢策马急奔。
小气!永夜暗骂,却无奈地跟着。
望着风扬兮的背影她的疑心越来越重。
她是为了西泊族秋祭,才出门就正巧遇着风扬兮,他明明是在官道等她,却道是去观秋祭。
他怎么知道的?难道家里那个老奸诈将这件事又告诉了太子燕?见风扬兮头也不回走在前面,仿佛根本不怕永夜不跟着他。
永夜哼了声,看到路旁岔道,一堵气拍马踏上了岔道。
她不信,风扬兮不回头找她。
她只知道是往西南走,这条岔道通向何方她也不清楚,由着马儿顺路跑去。
一柱香后,她吃惊的回头,风扬兮没有跟上来。
永夜犯了嘀咕,难不成真的是巧合?要她现在回头去追风扬兮,她拉不下这个脸,叹了口气想,络羽既然知道西泊族秋祭,应该很多人都会知道。
一路问着走吧。
前方出现一个城镇。
灰仆仆的城墙,用大青石和黄土垒成。
镇子不大也不小,可能离圣京近的缘故,还算热闹。
永夜在客栈前下了马,拿了包袱走了进去。
桦木方桌被碱水刷得洁白,小二推荐的菜是烤羊腿,酒是当地的高梁酒。
永夜用小刀片着羊腿蘸佐料,一片羊肉一口酒。
见客栈中吃饭的人穿着打扮带了些异族风情,不觉苑尔。
目光不自觉落在一个男子身上。
这人二十左右,相貌平凡,很瘦,穿了身很寻常的布衣。
他的吃法与永夜一样,一片羊肉一口酒,辣得满头大汗。
他身边摆了口剑,很普通的青锋剑,随便在剑铺都能买到的那种。
他似乎感觉到永夜在看他,瞟了永夜一眼,似乎被永夜精致的脸惊得怔了怔,又低头片羊肉。
永夜忍不住笑,挺有趣的一个人。
她端着羊腿盘子拿了酒坐到了他身边:兄台请了!都爱这吃法,一起吃吧。
那人不作声,继续喝酒吃肉,当永夜不存在。
永夜觉得和一个爱吃的人在一起胃口会非常好。
对方不吱声,她也不说话,全身心享受嫩羊腿的美味。
酒足饭饱后那人抹抹嘴叫道:小二会账!永夜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着说:难得吃这么高兴,兄弟我请了!那人奇怪的看着她道:为什么要你请?永夜一愣,吃白食还不肯?她笑道:兄台请我?我没多的银子。
呵呵,永夜遇到这样的怪人觉得很开心,也不坚持,目光瞟过那人的剑问道:兄台可知有个西泊族?要进行秋祭?哼!那人突然色变,咬牙切齿道,在下正是去见识西泊族的活人血祭!永夜大喜,瞎猫遇到死耗子,居然这个人也是去西泊看秋祭。
她小心的问道:看兄台模样,似对这秋祭颇为不满?自然!以少女为祭,放干少女的血,这样的祭法,在下一定要去阻止!那人狠狠的拍了下桌子,震得酒碗杯碟跳了起来。
永夜听了不觉皱眉:难道没有王法了吗?王法?这西泊族是深山异族,王法管不了。
是族里的少女吗?不知。
永夜笑道:在下想与同台同往,不知可否?那人上下打量了下永夜讥讽道:不是在下不允,公子身体单薄,乃文弱书生,在下是去阻止秋祭的,带上公子恐有不便。
永夜点点头,心想我便跟着你好了。
她也不多说,遗憾的摇摇头,开了房间住下了。
第二日,那人上马西行,永夜便远远的跟在后面。
越往西行,地势越陡,由平原到丘陵,再见到莽莽大山。
到了山脚下一个小镇歇脚的时候,那人终于走到永夜面前坐下:这位公子,看你衣饰华贵,出生定是富贵人家。
你纵然好奇,却不能再跟着我上山了,这里是原始森林,甚是凶险。
你还是回去吧。
永夜笑咪咪的看着他道:在下姓李,兄台贵姓。
鄙姓洪。
在下此行一路跟随洪兄,就是想瞧瞧西泊族的秋祭。
明日就是中秋了吧,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岂有再返回的道理。
洪兄去阻止秋祭,在下则是去看热闹,不妨事。
洪公子看着永夜,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一觉睡醒,淡淡的阳光从林间洒落。
远处的山林充满了生机。
永夜跟着洪公子上了山。
走到山路狭窄处,便弃马步行。
前往西泊族驻地的人似乎很多,且带有兵器者也多,永夜不免讶异地问道:洪公子,难不成这么多人都为了申张正义而来?洪公子冷笑一声道:传说西泊秋祭,血洒落祭祀台之后,最终会流向一汪血泉,血泉之中常年浸有各种毒物和药材,据说喝过血泉的人会有助功力增涨,所以武林人士也竟相前来,除了看热闹之外,更以饮得血泉为目的。
西泊族人也好客,只要不打扰了他们的血祭,完了会赠一碗血泉。
永夜啧啧称奇,武侠小说里的东西这里也有。
想来血泉定是浸了些补药。
来这么多武林人士为了一碗血泉就不顾可怜少女的性命,永夜也想冷笑,人真是自私的动物。
风扬兮不会也要喝一碗血泉吧?永夜情不自禁想起风扬兮的吻,再想到血泉,心口泛起一阵恶心。
来这么多江湖人士,都为求一碗血泉,洪公子不怕惹了众怒?洪某不怕,虽然以前也有过想申张正义的江湖人士被当场杀死,但我辈纵是身死,又怎么能眼睁睁看到这种事年年发生?永夜眼珠一转道:洪公子想如何破坏?洪公子冷笑道:我打算去救今天会被血祭的少女。
呵呵,这法子好。
釜底抽薪。
让他们没有可供血祭的人。
在下助公子一臂之力吧。
洪公子怀疑的看看永夜摇了摇头。
永夜见他不信,随手折了根树枝,听到右侧鸟叫,瞧也不瞧扬手甩出。
鸟叫声顿停.洪公子瞪大了眼看着永夜,目光由惊诧变得佩服,当即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知永夜。
两人商议停当,再走了一段山路,听到了密集的鼓声和一阵怪异的歌声,知道西泊族的驻地到了。
翻过山坳,眼前视野开阔。
河谷平原上座落着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石头房子。
洪公子道:这里就是西泊村寨,正中就是祭祀地。
永夜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在石头房子的正中有座圆形的广场,堆成方形的石台。
四周竖着很多木头桩子,在石台上又有三根高大的木桩。
顶部抹了金粉,在夕阳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俩随着三三两两的外来观礼者陆续进了村寨。
在广场四周的棚子里找了处角落坐着。
有西泊族的人捧了水酒食物送来,极是热情。
永夜四处观看,见西泊族人穿着彩锦短襦,配以兽皮装饰,脸上画得非洲土著似的,好奇的问道:平时这些人都这样画花了脸?就中秋秋祭才会如此。
永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游离谷里的人也同样可以画花了脸认不出来。
可是她不想易容,正愁找不到游离谷的踪影,永夜巴不得有人认出她来。
入夜时分,寨子空地上燃起了数堆篝火,映得广场上的祭祀柱子格外狰狞。
一轮明月缓缓升起,鼓声更急,西泊族人围绕着祭祀台跳起了舞。
永夜觉得这种粗犷豪放的舞蹈有点像湘西的傩戏,古老的图腾崇拜。
她抬起头,石台高约两丈。
火光下显出一种深褐色,不知道是否年年血祭被鲜血染成。
石台四角雕有兽头,兽嘴对着下方一圈石槽。
又各以兽头引出,下方置白色石盆,盆口再雕石兽吞口,如此重复九层,才在正南方流进一白色的兽头中,下面露出一个合抱的贝壳状的玉石盆。
火光映照,玉石乳白色近乎透明,里面似装有液体。
这时鼓声一变,狂热而急燥。
石台上不知从何处穿出来一名穿着更为花哨的祭师。
个子高大,锦衣长袍,戴了个狞狰的面具。
他的手对月缓缓展开,下方贝壳状的玉石盆也缓缓打开。
永夜听到四周一片哗然,观礼的人几乎全站了起来,伸张了脖子观看。
她目力异乎常人,凝神一看,玉石盆中漾着一汪暗红色的液体。
不知为何,打开之后,这液体飘出的味道却不是血的味道,而是一种异香。
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人嗅了竟有种极舒服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懒洋洋的散开。
永夜一皱眉闭住了呼吸,撕下布块用茶水打湿,便要捂住口鼻。
洪公子笑着拦住了她:此香无毒。
只是安神。
洪公子对这里甚是了解?我要阻止血祭自然事先打听清楚了!石台上的祭司不知道对着月亮嘀咕了些什么。
永夜见他双手一挥,指尖冒出两团蓝色的火焰,再一弹,引燃了石台下面一堆篝火。
欢呼声鼓声更急,西泊族人的欢呼声更烈。
连身边不少江湖人士也惊叹起来。
永夜忍不住笑,以磷引火有什么好奇怪的,神棍而己。
火堆燃起后,一行西泊族人抬了些东西往火里扔,不一会儿,传来阵烧面食的香味,永夜卟的笑了起来。
原来往火里扔的全是面捏的三畜等物,估计等祭祀结束就当烤馒头吃了。
鼓声突然停了,站在石台上的祭司念了一长段听不懂的祭文。
只见几个西泊族的汉子光着膀子拿着雪亮的刀上了石台,分立在正中祭祀柱的左右,永夜马上紧张起来,祭祀要开始了。
祭司的声音似念经又似在唱歌,声音突然高亢。
石台正中像升旗似的吊起一名白衣少女。
她的头低垂着,长发挡住了她的面容,白袍掩映下露出一双笔直均匀的腿。
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
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
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
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凋谢的蔷薇月光缓缓升到头顶,河谷风吹过,撩开她的发丝。
一张娇美苍白的脸出现在月光下。
永夜的心脏似与皮鼓同时敲响,跳得厉害。
她万万没有想到,血祭的对象会是蔷薇。
血祭马上要开始,赶紧去救人。
你拦得住下面的人?尽可能不要让他们靠近石台。
石台下肯定有机关,我们从下面进去。
洪公子脸上闪动着精明的光。
永夜望了眼蔷薇,不想让她一个人呆在上面,犹豫了下道:你从下面进去,我在上面接应。
洪公子愣了愣低声应下。
身影一晃便没了踪迹,竟然是个高手。
鼓声再次响起,雄浑凝重。
蔷薇身边的西泊族人已跪下双手举起手中的刀来。
刀薄而利,在月光下闪动着银芒。
他们脸上的五彩花纹显出一种狰狞的色彩。
永夜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风扬兮的身影。
她等不及他了,暗扣飞刀,盯着石台上的祭司毫不犹豫的射出飞刀。
身体微弓像射出的箭一般冲向石台。
那祭司只微微侧身避过,手中权杖直压向永夜。
永夜轻飘飘的站在杖上,飞刀化为光网,瞬间蔷薇周围的大汉便中刀倒下。
她暗暗称奇,这名祭司武功还行,台上的人却不堪一击。
脚下权杖大力涌来,她足尖一点飞落在蔷薇身前。
见祭司怒目而视,口中不知吼了些什么,石台下的西梁族人与不少江湖人士提了武器向石台奔来。
永夜伸手入怀,笑了笑,黑色的雷爆弹轰然炸响,更将石台那汪血泉炸开,引得下面又一阵怒吼声。
她袖刀出手便去斩系住蔷薇的绳索。
听到叮的脆响,她仔细一看,竟是铁索。
脑后风声响起,她没有回头,又是一枚飞刀激射而出。
身后传来祭司惨叫。
永夜抬起蔷薇下巴,见她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急得大喊:你醒醒,蔷薇,是我,永夜!蔷薇迷茫的睁开眼,目光中有着害怕有着欣慰有着不敢置信,嘴哆嗦着才要开口说话,足下一空落出一个大洞,人飞快的掉了下去。
永夜一攀铁索跟着跃了下去。
她在空中用力往上一提,搂住了蔷薇。
下面是间地室,墙上的铁盆子里烧着两个油盆,火光飘渺在地室石墙上投下了幢幢暗影。
显得格外阴森。
潮湿的空气里飘浮着血腥腐烂的臭味,极欲令人作呕。
洪公子正站在绞盘处与人厮杀。
永夜顾不上他,放下蔷薇就去解铁索,这时角落里一个细微声音响起:星魂!那声音震散了永夜的神智,她呆呆的转过头,地室黑暗的角落里露出一角月白色的袍子,一个人靠坐在墙边,脸隐在黑暗中,那双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情感静静的瞅着她。
这世上只有他一人,这般叫她星魂。
世上只有他的眼眸,像月光下的平湖,安宁温柔。
可是今天她的目力过人,却在这昏暗的地室瞧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眸,幽幽泛着相思埋怨,像风雨中豆大的油灯,看似明亮,转眼就会被风雨吹得熄灭。
永夜忘记了手中的蔷薇,忘记了周围的厮杀,愣愣的与月魄对视着。
快点救人!洪公子手忙脚乱。
永夜回过神,望着地上昏迷的蔷薇冲角落里吼了声:月魄你等我!她解了一半才发现有只铁锁锁住了蔷薇的手,永夜强迫自己静心,扯下发间钢丝去开锁孔。
我抵不住了,快点!耳旁的砍杀声,外面的高叫的声音,角落里的月魄,不醒人事的蔷薇……永夜的手在发抖。
从外面冲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江湖人士。
洪公子大声喊着,身上已挂了彩,血流如注,边打边退向永夜。
一切像慢镜头一般在永夜眼前播放。
一种无力感从心底里升起。
风扬兮!永夜泪涌出来,抬头大吼。
他为什么还不来,永夜无力的扯着铁锁,望着角落里的眼眸急得满头大汗。
蔷薇终于一动,轻声喊了她一声:永夜哥哥!这一声敲碎了永夜的心神,她蓦然回神,来不及答她,又感觉背后刀砍来的风声,没有回头飞刀射出,又听到一声惨叫。
她瞥见绞盘,心中一动,抱了蔷薇脚尖一点拉住绞索猛的从地室开口处飞了出去,目光回望,看到角落里月魄望着她的眼睛,满是离别意。
明亮的月光下,石台上再次升起两条人影,一人紫衣飘飘,另一个却是身着白衣的女子。
无数的人向石台冲了过来。
永夜紧紧抱着蔷薇。
她斩不断铁索,暗器总有扔完的时候,下方地室深处,月魄和热心的洪公子还在。
她望着蔷薇心急如焚。
一枚暗器划破风声袭来,永夜一脚踢开,心里急得要命,大吼出声:风扬兮,你他妈再不来,我就死这儿了。
这一次终于等到了风扬兮。
他似很急的赶来,黑马如电带着他冲入人群,跃上石台。
风扬兮翻身下马,睥睨台下众人,提气喝道:风扬兮在此,有人想试试风某的剑吗?他像天神一样站在石台,横剑在手,睥睨天下的气概镇住了头脑发热的江湖人士。
血泉已毁,想讨得一碗血泉的人被他一喝脑袋随一清,打不过风扬兮,何苦为了没有着落的东西拼命。
一个人后退,跟风的人越来越多,收了武器,遗憾的看了眼毁掉的血泉陆续下山。
然而西泊族人如何肯善罢甘休,狂吼着一拥而上。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亮起繁星般的火把。
风扬兮冷笑:再上前一步,世上将再无西泊族。
那些西泊族人呆了片刻,又挥动武器攻上。
风扬兮冷冷的瞧着他们没动。
突然从村寨中射出羽箭,无数的官兵冲杀进来。
永夜放心的看了眼蔷薇,有风扬兮在,她不用再担心她。
足尖一点,跃进地室。
月魄!永夜只喊了一声就愣住。
这里是这样安静,地室中只有满地的死尸。
永夜奔向月魄的角落,明明没有看到那角月白衣裳,她却不死心。
咳!地室中响起一声咳嗽,永夜回头,洪公子掀开身上的死尸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地室一角道,有暗道。
永夜冲过去,一丝地道的阴冷潮湿的风吹来,她找到了扇暗门。
洪公子喘了口气,艰难说道:来了几个人……带走了!永夜呆呆的看着暗门后黑洞洞的入口,一咬牙便要进去。
永夜,蔷薇不行了,你快来!风扬兮在上方石台洞口入喊她。
蔷薇不行了?永夜停住了脚步,幽幽的风吹来,她一激灵,皮肤冒出一层小疙瘩。
心里一个声音提醒她,月魄就在前面,她追得上,她一定追得上。
你快点!风扬兮大吼。
永夜的腿艰难的从地道入口处收回。
她抬头,风扬兮神情焦急,她低下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
月魄!永夜冲着地道入口嘶声大喊,空洞洞的地道幽幽回荡着她的喊声。
月魄的声音还在耳边,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的吗?月魄的目光像头顶的月光,淡而浮,似地室中最亮的一点,却连他的身影也照不亮。
永夜硬逼着自己不要再想,跃出地室。
石台上蔷薇似浮在月光中。
周围站满了沉默的士兵。
太子燕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永夜有点不敢过去,每走近蔷薇一步,她的愧疚就多一分。
她迟疑地轻唤着:我是永夜,蔷薇。
蔷薇倒在风扬兮怀里,他的手一刻没离开过她的背心。
蔷薇还吊着一口气,全靠他一直以内力支撑着她。
她体内有毒,估计在血祭前服下的。
这会儿,不行了。
永夜不敢置信的看着蔷薇,她杀了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害怕面对死亡。
她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
蔷薇会死?那个六岁时扬着雪白的脸,有着乌木一样头发,白雪公主似的娇嫩女孩儿会死?蔷薇的娇憨痴情猛然冲进永夜的脑中。
她才十五岁哪。
永夜想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轻摇着蔷薇的身体,一直摇晃着她。
喉咙在瞬间肿涨,堵着的一口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冲进了眼眶。
她瞧着自己的泪大滴大滴落在蔷薇脸上。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泪如雨下。
不是春日的绵雨,不是秋日的苦雨,是夏天的阵雨,毫无预警大滴滴的砸下。
不是她想哭,她已经没有哭的感觉。
蔷薇没有动静,永夜极希望她能动一动,哪怕动一动也能让她知道她还是活着的生命。
蔷薇……永夜喊了她一声便再也说不了话来。
风扬兮怜惜的看着她,永夜在他眼中无时不刻不是神采飞扬。
她智慧,她聪明,她狡猾多变,就算是软弱,她也会咬牙挺着。
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
风扬兮心中缓缓升起一丝痛楚,针扎似的痛,手禁不住抖了下,他一咬牙又将那股痛压了回去。
内力没有一刻中断地涌入蔷薇体内。
他不想,让永夜失望,不想让蔷薇断了那口生气。
蔷薇睫毛颤抖着,秀眉轻拧,似十分痛苦。
永夜见了却一阵狂喜,蓦然大吼:蔷薇,你睁开眼!我是永夜!我带你回家!一句话说完,声音已哽住。
风扬兮说她不行了,蔷薇就肯定没救了,她如何带她回家?永夜哥哥……蔷薇闭着眼呢喃。
永夜抹去脸上的泪,迭声应道:我在呢,蔷薇,我是你永夜哥哥呢。
蔷薇没有应声,白着一张脸,似要昏睡下去。
永夜大急,掐着她的人中,希望她能醒一醒。
蔷薇的眼睛微微睁开又无力的闭上,轻声说:我想回家……好,我带你回家。
回去我就娶你。
蔷薇,你撑着别睡。
我们马上就回安国,我一直喜欢你,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听到了吗?蔷薇!蔷薇唇边露出一个极美的笑容,目光迷离似乎看到了渴望多年的一切。
蔷薇恍惚地想着,永夜的脸似乎就在眼前,声音远得像梦里一样。
她抱歉地看着永夜喃喃道:永夜哥哥……我又做梦了……你,没有太子哥哥对我好……李天瑞!是啊,李天瑞再不好,他对蔷薇却一直执著。
永夜的脸变得雪白,她大声说:我比他好,我会比他对你更好!蔷薇,我带你回家,回家我就娶你,我只娶你一个,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台下的太子燕怜悯的望着永夜,没有一个人发笑。
浑身是血从地室里爬出来的洪公子望着永夜目中涌出一种同情,听她哄着蔷薇,看着她脸上哭如泉涌怅然出神。
蔷薇被逗笑了,短促的笑声,引起一声闷咳,胸口被一只手使劲抓着,透不过气来,她痛苦的摇了摇头,眼前又出现了幻影,这些日子,她总是在做梦,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夜晚。
天空炸开烟火,画出鱼龙车马,迷离美景。
又似乎回到了静安侯府,爹娘宠爱,哥哥们呵护的日子。
蔷薇,我从来没说过,其实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你不要有事……永夜哽咽,蔷薇的眼神她看不懂,她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双眸爆发出神采,又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带着花一般美丽的笑容。
永夜心里清楚,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抬起头,正对上风扬兮纸一样惨白的脸,他也在伤心,也知道蔷薇快要死了吗?手上一紧,蔷薇竟捉住她的手,眼中那种梦一样迷离的神色消失了,像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张开嘴想说话却一口鲜血喷在了永夜脸上,蔷薇的身体近乎痉挛的抽搐了下,喉间挣扎说出一个字:竹……她似再也说不出来,目光焦急的看着永夜,泛起泪光。
蔷薇的表情像那日被她戳烂的竹席,带着毛刺戳进了永夜心里,她抹了把脸上的血,握住蔷薇的手,一字字说道:我看到了,我看明白了。
我发誓……一定报仇!蔷薇,不怕……不要怕……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回家。
我们回安国去!我娶你,我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蔷薇贪恋的望着永夜,她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从永夜脸上望向天上的明月,满是悲哀,然后眸子中的光亮像乌云遮住的月光,瞬间黯淡。
风扬兮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放在地上。
再看永夜,她已经傻了。
永夜,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觉得手凉得似冰。
风扬兮一阵心疼,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中,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永夜木然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跑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风扬兮沉默了下,没有回答。
他已经尽力了,来的路上遇到了五次阻击,还中了毒。
他一直用内力勉强压着,此刻内力一直源源不断输进蔷薇体力,他很疲倦,似有点镇不住体内的毒素。
永夜缓缓站起身,蔷薇就这样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身后那个黑幽幽的洞口下方,月魄的目光正在消失。
她有些茫然,一步步向洞口走去。
风扬兮望着她,心里的痛大过了中毒的痛,她就这样关心着月魄?她对着地道口嘶心裂肺呼喊着月魄,她心里只有他吗?风扬兮张嘴想喊,口中喷出一股血来。
石台下被惊起一片哗然,太子燕吓了一跳,边喊边冲了过来:扬兮!永夜机械地回头,风扬兮的血大半喷在蔷薇身上,溅在白袍上的竟是蓝色的血。
那血色如此熟悉,她在做什么?太子燕抱起风扬兮急得大喊:御医!人呢?一个御医早冲到石台边上,看到那股蓝色的血也傻了。
他中什么毒了?!御医跪下全身发抖,他不知道。
九转还魂草,他必须服九转还魂草!永夜风一般回到风扬兮身边,声音尖锐而急促都不像她自己的声音了。
风扬兮以内力撑着蔷薇,天知道他用内力时会有多痛。
永夜中过这毒,自然知道厉害。
看到风扬兮苍白的脸,那种慌乱像潮水淹没了她。
她连声吼着:快去找,这山上有,问这里的人!没有就快马去取,快一点,他,他用了内力撑不过三天!还不快去!太子燕焦急万分。
风扬兮目光平静的看着永夜,轻笑了笑:不用内力就无事。
永夜,你怎么不去了?永夜控制自己不去看背后那个洞口,那是她的深渊,她想跳下去,却不能了。
她静静的看着风扬兮也笑:追不上了,他……我不能扔下蔷薇。
你……痛不痛?风扬兮蓦然大笑,血一口口喷出:我没事,这么多人,不就是九转还魂草吗?又不是无解的毒!那笑声张扬中含着怒意。
刺得永夜一跳。
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变得这样陌生而凌利?像处在极远的地方看她。
永夜不知所措,她不是想着月魄,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风扬兮的眼里盛满伤心,永夜哆嗦了下,想伸手握住他的,又在他的眼神下退缩。
她扭过头伸手抱起了蔷薇:你无事就好,我要带蔷薇回家。
她摇晃着站起来,伸手抱起蔷薇,她轻若无骨。
蔷薇受了什么样的罪,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永夜!太子燕忍不住出声唤她。
她怎么可能抱着蔷薇走下山回去?永夜听到了,她不想回头,不想再看到风扬兮的眼睛。
他怪她为了月魄神魂颠倒,弃他不顾,甚至弃蔷薇不顾。
她就这样扔了他和蔷薇还想着去追月魄。
她难受,为蔷薇难受,为风扬兮难受。
一个为了她死,一个因为她中毒重伤。
可是,他们真的及不上月魄的重要吗?永夜想对风扬兮说,不是这样的。
瞧着蔷薇,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没有资格说任何话。
她明明知道却不愿承认。
她明明可以不让这一切发生,却害了风扬兮和蔷薇。
月光照下来,手中的蔷薇也像月光一般轻飘飘的。
永夜一低头,眼泪扑簌簌落在蔷薇脸上。
抱着她走下石台,永夜想起六岁的蔷薇从锦凳上跳下来大声说她喜欢他。
想起蔷薇每次纠缠着她被她甩了一次又一次无怨无悔。
她为了她无怨无悔的被月魄使唤,为了她跟着月魄远赴齐国。
她居然死在这里。
如果自己没有来,她还会死吗?永夜摇了摇头,如果她不来,游离谷不会这样让蔷薇死,绝不会。
他们就要让她死在她眼前,是的,一定是这样。
永夜走着走着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蔷薇号陶大哭起来。
她一心想找到蔷薇和月魄,她没有易容,巴不得游离谷的人认出她来,好知道游离谷的行踪。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肯一生都不追查游离谷,她宁肯他们擒了她,哪怕关着她,她也不要蔷薇死!没有人来劝她,也没有人拉她。
广场上静静的飘荡着永夜的哭声,直到她哭得累了,抱着蔷薇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