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一切都好, 周围也算是平和。
但在其他城中的店铺出了些小问题。
魔教驻守在外的人手,和仙修出了点小摩擦。
魔教既然选择了外出,有了自己的据点, 自然是瞒不住修仙界的。
但魔教没做什么大事,顶多卖卖货。
在仙修眼里, 便是魔修明明有那么大的一尊靠山,却只是小打小闹, 这是仙修巴不得的事情,自然不会管。
只是,店铺既然开在外面, 周围有些修仙门派, 便总有些交集。
常无忧现在不怎么出门, 也严禁自己人对外面的人和新来的人谈起自己, 曲肃和何染霜便是她的传话筒。
曲肃不苟言笑,教中弟子都有些怕他,于是他说的话, 大家都很是听从。
曲肃和大家说过,在外做事时, 一定不能和修仙之人有交流,要避免和他们相处, 但也不能露怯。
大家都听了他的话, 在外面时很是谨慎, 虽然也会外出买些东西, 但从来都是提前查探好,觉不和仙修对上。
于是, 很长时间以来, 都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但既然在同一地, 肯定还是有交集。
一些仙修狗腿子的店铺被魔修挤压了市场,这事仙修就算了,他们什么都不差,没那么介意。
但是,之后,更多的凡人发现原来魔修并不坏,他们也慢慢发现,时常欺压他们的仙修其实有些怕魔修。
当凡人里的聪明人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麻烦便开始酝酿了。
而这些麻烦,魔修根本无法避免。
赵固义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本来是一月一轮班的,但他年纪大些,若是年纪小的师弟师妹对他撒个娇,说让他替自己一段时间,他也就同意了。
赵固义是曲肃的弟子,年纪比曲肃大,但很尊重师父。
曲肃也很放心赵固义。
毕竟,赵固义性情温和,修炼扎实,从不惹事。
现在魔教已经有了很多弟子,赵固义和大家相处都很好。
曲肃和常无忧说了,赵固义现在是褪凡后期,等他金丹了,也该安排些弟子给他了。
赵固义做事很稳妥,曲肃对他很放心,所以在这座城里的店铺中,只有赵固义一个魔修。
但周边,有两个不大不小的修仙门派。
赵固义将店铺里的人保护得很好,白日里寸步不离,晚上独自在院中修行。
但现在,他面临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
今日是十五,月亮很圆,但被云彩遮住了半边,不怎么明亮。
赵固义站在院中,皱眉思考。
院门被很轻又急促地敲响。
掌柜的被这声音惊醒,披着外裳从房中走出,站在了赵固义的身边。
怎么回事?掌柜的小声问赵固义。
夜半叩门,这多少让人有些害怕。
赵固义知道他的害怕,简洁回了一句:是凡人。
算是安了掌柜的心。
掌柜的看了看赵固义,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要开门吗?赵固义微微摇了摇头:先不要。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但风有些凉,让掌柜的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一声,便让门外知道了院中有人。
敲门声停了。
有人在门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开始说话。
魔修大人,门外是个老者,声音有些干涩无力:我们实在没了办法了,只能来求你们。
院内没有回应,于是老人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儿子是个首饰匠人,被衙门抓走,然后送去了道天门,在他们山中做首饰。
道天门就是这座城附近的其中一个门派。
我的儿子胆子小,做事谨慎,在那里呆了两年都无事。
我们也只盼着他活着就好。
但前些日子,我生了些病,孙女年幼,儿媳忙碌许久,也累出病来。
儿媳已经两年多没见过我的儿子了,家中事宜都是她操办。
上次她忙前忙后,将我照顾过来,她自己却没有缓过来。
那孩子不爱说话,心事总是藏着,不与我说,生怕我担心。
她病了之后我才知道,她的身子早就不好了。
她真的可怜,我想着,她要是好不了了,起码应该让我的儿子再见她一面。
于是我给了衙门的人钱,托他们和我的儿子说一声。
我的儿子果真连夜逃了回来,见了我的儿媳一面。
但我并不知道,那天我的儿子本是要连夜干活的,他被安排了很着急的事情,要给一个女仙长的珠钗换更大的珠子。
我的儿子当时收到了消息,便斗胆向管事的人请假,说要回来看病重的妻子一眼,但管事的没有允,直说珠子比凡人的命贵重多了。
于是我的儿子只能半夜逃出来。
我的儿子逃回来后,那珠钗的珠子便没有换成,那女仙长第二天在另一个门派的女仙长面前失了面子,很是生气。
他们马上就要到我的家中了,说要严惩我的儿子,也要惩罚家人,用以警示。
老人的衣服悉悉索索作响:求大人,给我们一家条命吧。
老人身后又响起了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一家人都跪下了。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看了赵固义一眼,这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办?救不救?救了,就一定和那个道天对上了。
不救,省了不少麻烦,但这家人怎么办……赵固义脸上没有表情,一动不动背着手站在院中,天上的云遮住了月亮更大的面积,阴影遮住了整个小院。
赵固义心里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他想到了之前师父和他说的话,师父说不要惹事,少和修仙之人打交道。
又一下子,他想到了他还没到魔教之前的艰难日子。
掌柜的小心翼翼看了眼门口,又往赵固义的身边走了走,声音很轻:赵大哥,这事管不了吧。
这话掌柜的说得很轻,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他也想救,但他是魔教的人,就该站在魔教的角度说话。
他们魔教现在,管不了啊。
风很凉,但掌柜的努力压抑住喉咙的涩意,绝不咳出来。
也许院里没有声音,就能让门外的人以为里面没人,离开了就好了。
但门外迟迟没有脚步声。
赵固义仍然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很久后,门外有了小女孩轻轻的喷嚏声。
小女孩委屈地说:阿爷啊,乖乖好冷啊。
这一下子,赵固义所有的心防崩塌成碎屑。
他这辈子最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女儿。
女儿年幼丧母,跟着他这个没什么能力的父亲受罪。
之前,家中只有两亩薄田,粮食不够的时候,女儿也会这样娇娇软软地和他说:阿父,宝儿好饿啊。
孩子只是在说自己真实的感受,没有抱怨,也没有责备。
但那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人给他一碗粮食,让女儿不要挨饿啊。
赵固义一眼不发,转身进了屋里。
掌柜的以为他想通了,舒了一口气。
但掌柜的,只是转了个身,却没有离开院中,他有些放不下门外的一家人。
忽然,他听到了赵固义房中的声音,掌柜的立刻奔过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刚到窗边,掌柜的就听到房中有了曲肃大人的声音。
你等一下,曲肃的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让人很安心:我让她听一下。
然后便是常无忧的声音,声音有些困倦,她已在睡中,却被唤醒,现在对着传音器还有些茫然。
但赵固义将现在的情况轻声讲给她听,那边常无忧愈发清醒下来。
赵固义话说完的时候,常无忧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冷静地问:你想怎么做?赵固义略一迟钝,便说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我想救他们。
常无忧微微点了点头,她靠在床边,曲肃站在她身侧,专心听她的安排。
你可以去救,她语气和缓:但之后的麻烦你需要自己承担。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冷血,但有时候最好的路总不是最安全的。
若你救了,明日里道天门一定会来找麻烦,因为你这是在打他们的脸。
如果他们找过来,我们的人是没办法出面的。
因为你自己救、自己面对他们的话,终究算是你的个人行为。
若是我们其他人也一起出面,最后可能导致更加恶劣的结果,比如新一场大战。
她一阵见血:你救他们没错,但和道天门的恩怨是由你开始,也只能在你这里结束,不能扩大。
若你想好了去救,便做好被道天门针对的准备。
有可能会打起来,但只能你自己面对。
常无忧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她说完后,传音器两端有了片刻无声。
常无忧不催他,只等着一个回答。
我救。
最后她等来了这个回答。
好。
常无忧说:你的女儿会生活得很好。
传音器断开了,常无忧再也听不到对面的声音,她呆愣片刻,微微抬头看向曲肃:他是个勇士。
常无忧的头发散在肩上,因为睡得不好,所以面色有些发白。
曲肃看向她,明白她心中也不好受。
当一群人在复杂又泥泞的道路上艰难寻找出口的时候,最难的便是那个决策方向的人。
因为她做错了,便是更多人的坠落。
于是,曲肃轻声说:你也是。
常无忧看向了远处,专注思考事情,于是没有听到这一句。
但也不一定会死,她默默想着。
这一夜,她没再睡着,等着最后的结局。
赵固义已经将那一户人家接进了魔教店铺的后院,将这一家人安顿进房中,他将传送阵点亮。
然后,他对掌柜的和伙计说:你们走吧。
这事是他一人的主张,他们其他人不需要和他一起承担后果。
但其他人都摇了头。
掌柜的叹了口气:你让我们走了,倒显得我们不是个人了。
他有些豁达:能好好活着最好,但能死得好看也很不错。
被接纳的那家人看出来自己给魔教确实添了麻烦,于是他们也没有走进传送阵,只将家中的小女儿放了进去,她才四岁,还应该活一活。
阿爷说:若是到时候不妥,就把我们送出门好了。
他们想活,但不愿意用好心人的命来换。
赵固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家都没再休息,齐齐聚在厅中,等待一个宣判。
天即将亮起的时候,更多魔教的人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分散在不同的城市中,站在各自店铺的院中,远远眺望。
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紧紧关注着这里的变动,担忧着之后的时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