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天门这晚也没睡好。
他们门派不大, 只和另一个门派共同占了一城,在这里为非作歹。
道天门自持身份,不愿和凡人有交流, 所以一向是衙门替他们行事。
收税、收人,都是衙门来做。
但现在的事情, 衙门处理不了。
魔教把他们想处理的人抢了。
道天门的掌门坐在厅中思考了很久,他不愿惹事, 不愿对上魔教。
但现在他们对上的不是魔教,只是魔教的一个铺子罢了。
如果现在让了,不言语一声, 那之后这城里第一等的就不是他们道天门了。
他们修仙界不愿多事, 不愿和魔教有争执, 难不成现在连魔教一个小小的店铺都要站在他们头顶上吗?掌门想了很久, 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叫了两人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弟子。
瑞千,臣先, 他叫了那两个弟子的名字:是你们两个走漏了消息,让那户凡人逃脱了。
不是什么大事,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我们面上无光。
瑞千咬了咬唇, 是她的珠钗没有完成, 所以她很生气, 想要惩罚凡人。
但没想到消息漏了, 让那人跑了,竟然还跑去魔教的地盘。
她不想和魔教对上, 但现在也只能去了。
只是, 有些对不起师兄, 瑞千抬头看了师兄一眼,臣先没有看她,沉声对掌门说:弟子知晓。
臣先是门派中最有前途的弟子,掌门也不想让他去,但瑞千刚刚褪凡,对上魔教的人毫无胜算,加上臣先,说不定还能有些胜算。
掌门长叹一声:仙魔现在关系微妙,你们两个便算是投石问路了。
只是,这石头能不能回来,便不好说了。
但早晚总会遇到这种事情,不管之后怎么办,总得出一场这样的事情。
掌门最后说:只是不巧第一场出在我们门派罢了,你们便是为了整个修仙界身先士卒。
臣先将长袍撩起,跪在地上,对掌门行了礼:弟子知晓。
瑞千和臣先出门后,她还是不明白,但她觉得师兄明白,因为师兄面对掌门时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弟子知晓。
她心里发慌,忍不住问:师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她只是和往常一样,要个首饰,也惩戒个凡人罢了,怎么会成了现在的情形?臣先扭头看了她一眼,他心里也慌,但对着天真的小师妹,他只能稳住:明日,我们要去魔教铺子一趟。
臣先聪明,想到了之后的进展:我们这次占理,所以是去找个说法。
若是魔教愿意将人还给我们,那我们便可以归来,算是大胜,压了魔教一头。
但若是魔教不给的话……他停下来,瑞千有些焦急,问他:不给会怎么样?不给,臣先笑起来,嘴角冷硬:不给便要动手了。
之后便看魔教的教主怎么做了。
瑞千明白了掌门的那一句投石问路。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和师兄成了试探魔教态度的石子。
现在魔教教主和楚山的态度都不明确,但等到明日,他们两个小卒到了魔教铺子之后,一切都会清楚。
瑞千并不傻,只是没经历过什么,但现在她也想明白了明日的结局。
若是魔教教主或者楚山和诸山出手了,便是仙魔大战。
若是两边都没人出手,便是两边的高层都是想求稳。
那他们两个便要和魔教铺子的人打起来,打到分出来胜负为止,他们分出来了胜负,这件事便结束在他们小范围间,不会牵扯到其他。
但这个胜负,自然是没有裁判的,只能生死来定。
瑞千走路愈发不稳,明日肯定有很多人在查探情况,最后的结局对别人来说,总归分个好坏。
两边高层没有出面,便是好事。
但对于她和师兄来说,明日不管如何,都是死局。
她眼中慢慢含了泪,怯怯唤了声:师兄……臣先扭头,终是牵住了她的手,臣先语气温柔:师妹,这事不怪你。
他天真无辜的小师妹,只是想要个新的珠钗而已,能有什么做,错就错在那凡人,竟然敢违命,还敢逃到魔教那里去,将他们置于现在的困境中。
果然,凡人都是贱东西。
瑞千紧紧拉住师兄的手,终于心安了一些。
臣先慢慢安慰她:我们要做好准备,如果最后两边高层都没有出现,那我们将魔教铺子的魔修打死了便能好好回来。
他哄她:到时候我们可是修仙界的少年英雄,你想要什么首饰都能有,让皇族给你寻些奇珍异宝多做也无妨。
瑞千渐渐定了心,他们两个走到了屋中,认真讨论起明日的战术来。
他们有两个人,对面的魔修只有一个人。
他们之前就探听过,那个魔修是褪凡后期,瑞千是褪凡初期,但臣先前些日子已经到了褪凡后期了。
他们两个并不占劣势,明日里瑞千帮臣先多防守,必要时佯攻,其实杀死那个魔修并不难。
天亮时,臣先和瑞千已经在桌上演练过数次,推演了无数种战术,选好了最合适的。
晨光熹微时,外面传来掌门一声轻微的咳声。
臣先站起身,对着瑞千点了点头。
瑞千握着剑对着师兄点了点头,跟在师兄身后,迎着朝阳而去。
这一刻,他们逆着光,觉得自己正在亲手开创一个新的格局。
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城中的凡人中早就散开了消息,知道了今日有些会有些变化,于是无人敢出门。
瑞千和臣先走过无人的街道,终于到了一个胡同前。
胡同很短,里面只有一扇门。
臣先站定,瑞千走到了师兄身旁,她用尽了自己全身的气力,将汹涌的灵气全部冲到了那扇黑色的门前。
这股灵气到了门前,便被阵法拦住了,但门内的人已经有了察觉。
寂寥的天空飞过几只白色的鸟儿,鸟儿飞过的时候,黑色的门便动了。
黑衣的男人走出了门。
两边直视着对方。
说来好笑,他们其实已经共同在城中生活了几个月的时间,但从未打过照面。
他们关系微妙,其中的平衡更是脆弱。
而今日,他们便出来亲手推一把这平衡,看看局面是变得更加稳妥,还是直接崩塌。
臣先直视着这个魔修,觉得他面目普通,和凡人没什么区别,但眼神静谧,让他不敢轻视。
臣先深吸一口气,朗声开了口:请归还得罪道天门的凡人。
赵固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嘴笨。
于是他摇了摇头:不给。
他觉得这样子太过简单,于是又补了一句:他们并没有得罪你们。
但补上的这句是无用的话,现在这个凡人是个引子,不管他有没有得罪过,但他为修仙门派做事,却跑来魔教寻求庇护,便是大罪过。
臣先得到了这个不给的答案,心里微微一紧。
他能感受到身周有些来自遥远的地方的强大气息,他分不清,但知道这就是两边的高层在窥视。
臣先扬起了剑:如不归还,便战。
赵固义看着他,回答仍然简单:那便战。
这两句出口后,他们身边仍然没有变化,仙魔两边的高层仍然没有动静。
臣先立刻明白,两边都没有打破现在平衡的意思,之后修行界也许能稳妥更长的时间了。
但今天,他却不能退了,投出去的小石子是不可能安然返回的。
臣先缓缓舒了口气,换了声:师妹!与此同时,臣先的剑已经出手,一道寒光向着赵固义而去!赵固义的刀也动了,刀刃对着自己,用刀背接了这一击。
既然不可能仙魔大战,那这一场便是他们三个的战斗而已。
赵固义不后悔,死了也不后悔。
就算他死了,也换了这么一家人,他不亏。
赵固义心境很稳,挡了这一击后,便迅速发出了自己的攻击,臣先的剑刚收回,堪堪能接这一招。
但瑞千跑上前,挡在师兄身前接住了赵固义这一招。
瑞千功力不行,只是一招,便将她掀翻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臣先厉声唤她:你护好自己,帮我吸引他注意力就行!瑞千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便向赵固义冲过去,与此同时,臣先也冲了过来。
赵固义已经看明白了,这个女仙修其实没什么用,只能佯攻,他的主要目标还是那个男仙修。
于是,赵固义顺手将那个女仙修打退,全部的灵气都放在男仙修身上。
他身后的小院中,几个人紧紧趴在门上,牢牢盯着外面的情形。
掌柜的紧张得满身发抖,那个逃回来的首饰匠人咬紧了牙关,他们一家都是好人,根本接受不了救了自己的恩人会死这样的结局。
但现在还好,赵固义没有落下风。
他修行一向稳妥,从不偷懒,招招式式都利落。
即使对面两人,他也应对有余,毫不惊慌。
两边实力差不多,也是要分出个胜负来的,谁都不可能率先开口休战。
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他们就这样打下去,耗下去,直到有一边不行了为止。
这一场,从太阳东升,打到了正午,三人看上去都有些落魄,满身的灰尘,衣服上都有些细碎的破损。
但赵固义的情形明显更好一些,他灵气充足,现在虽然力乏,但动作不曾慢下一拍,而对面的二人灵气已经有些不足了。
赵固义身后的小院中,几人微微松口气,觉得也许最后没什么问题。
赵固义神情稳定,手脚都不乱,他已经渐渐熟悉了对面的攻击。
对面是师兄妹,招式相仿,只是一强一弱。
若是两人同时攻来的话,他只要发出两招就好,一招强势的攻击打那个师兄,一招弱的打师妹就好。
这样子,他还有余力准备下一招的攻击。
赵固义熟悉了这个模式,于是,当对面两人再次同时攻来的时候,赵固义重复了已经施展了无数次的招式。
强的一招打师兄,弱的打师妹。
赵固义两招发出去之后,他便立刻收手准备下一招,这中间需要些时间。
他看到那师兄果然和之前一样,打掉了他的攻击,但赵固义忽然看到那师兄脸上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笑意。
赵固义并不明白,他知道自己的对手主要是这个师兄,于是注意力只在这里。
但他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一些不同的事情。
那个师妹,没有和之前每一次一样打落攻击。
那个师妹竟然飞身灵巧躲了这一击,握着剑直冲赵固义。
赵固义的思维已经被无数次的攻击给定型,瞬时间,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手中动作还是向着那师兄。
但那个师妹已经飞了过来,在赵固义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剑刃已经进了他的胸膛。
剑刺得很深,赵固义思维有些迟钝,他的攻击转了个弯,但来不及了,钝痛已经袭上了他的脑中,血花在眼前飞溅。
臣先立在原地,真心实意露出了一个笑。
果然,他想着,之前就让小师妹修身法是对的。
虽然刚开始,他只是觉得师妹学身法会很好看。
瑞千的剑穿透了赵固义的胸膛,她终于将剑手回,迅速撤回到师兄身边。
她仰慕地看着师兄,觉得师兄果然聪明,让自己掩盖了身法,佯装弱势,现在一击即中。
赵固义手中的刀有些握不住了。
他左手颤颤地捂在流血的胸膛上,眼前有些发黑。
他不后悔,赵固义模模糊糊想着,他本就想好的,死了就死了。
但他还有些遗憾的事情,下一击他许是受不住了,有些话,他想现在说,不然就没机会了。
赵固义将刀撑在地上,终于艰难转了身,他看向院中,但已经看不清了。
宝儿,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发虚:我的宝儿,告诉宝儿,她爹没本事,让她娘死了,让她挨饿。
以后,让宝儿和干爹干娘好好过日子。
临了临了,他最放不下的,也只是那个瘦巴巴、不怎么说话的小丫头罢了。
但他不后悔。
他身后,臣先和瑞千又举起了剑,现在他们意气风发,等这事终了,他们便是修仙界最有名气的少年英才。
剑刃对准了赵固义的后背。
赵固义强撑着转了身,正对着敌人。
他有些站不住,也看不见了,于是拖着身体靠着墙,努力举起了刀。
周围一片静谧,院子里有隐隐的抽泣声。
他们身周窥探的视线也安宁下来。
已成定局。
臣先的衣袖飞起,一击即出。
忽然间,小院的门开了个小缝,随着嘎吱声,走出了一个颤巍巍的身影。
穿着褐色衣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慢慢走到了两边人的中间。
他这身衣服很好认,臣先和瑞千都认识,这是门派里做事的凡人的奴仆服饰。
臣先脑中有些模糊,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
但这人已经动了,他声音在发抖,但语速很快,决绝。
我是凡人,是首饰匠人,在道天门做事,为了看病重的妻子一眼,误了女仙长的珠钗,全家即将被杀,于是我们来魔教求庇护。
臣先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
但首饰匠人一刻不曾停顿,立刻说了之后的话:我们感激魔教的大人救了我们全家,我的女儿得救了,但这位魔修大人,也是一个女孩的父亲。
我不能为了让我的女儿有父亲,就让另一个孩子没了父亲。
事情由我始,首饰匠动作飞快,从袖中拿出一把极为锋利的小刀,这刀用来雕金非常利落,割人的脖颈更加锋利。
他的手在脖子上一挥而过,血花便绽在了身前。
他喉咙断了,说不出完整的话,但仍然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便……由我终。
首饰匠干脆利落死了。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
在臣先的规划里,更是没有这样的变动。
他迷迷茫茫看着他的尸体,不知道凡人怎么能扰乱他的计划。
现在,他该怎么办?事件的起源已经没了,他们还要不要杀了这个魔修?如果杀了,会不会显得他们咄咄逼人,引得魔教不快,也让掌门责备?但若是不杀,他们之后的名气便受了些影响。
臣先挣扎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既然事件已平,便如此罢了。
他一挥手,便带着小师妹离开了。
门内的人立刻冲了过来,含着泪将屋外的一具尸体和一个已经意识模糊的重伤员搬回了房中。
他们关上门的那一刻,屋中的传送阵便有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