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初姒从前并未见过谢容珏的笔迹, 虽然上面并未署名,但是现在这张纸条上张扬又洒脱的字迹,又确实像极他本人。
何况, 今日知晓自己受伤的人, 大概也只有他了。
她的手指在纸条之上顿了顿,然后对着役人道:既然是无主之物, 就放回原地吧。
役人应了声, 过了片刻开口问道:那若是无人前来认领呢?膝弯处的痛楚卷土重来, 细密的感触好像也顺着传到了心口处, 分明当初他所求皆为和离,已经如他所愿, 偏偏现在又来到她的面前。
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初姒抬步,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情绪,那便扔了。
屋中的暖炉每年秋至到春分时都不曾停, 沈初姒年幼时体弱多病, 生来就有点儿畏寒,即便是今日出行,屋中暖炉也没有熄灭。
蒲双上前拨了拨木炭,大概是想到了今日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过多言语什么。
只是沉默了片刻后, 蒲双转身出去了片刻, 再次回来的时候, 手上就多了一盒药膏。
沈初姒身上的肌肤略微磕碰就会留有痕迹, 蒲双掀开裙摆之时, 原本白皙干净的膝弯上蔓延了一大片红肿的痕迹, 幼童撞上的时候速度很快, 又是肘弯正中之处, 所以现在膝弯上三寸的颜色都已经变深。
沈初姒其实现在,有点儿心烦意乱。
她自认从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当初将和离书给谢容珏的时候,从前的种种,也就已经是过去了。
她向来被夫子夸赞心性极好,即便是喧闹之中,翻阅书籍时,从来也都很少被外物所扰。
可是现在灯下翻阅这本游志的时候,却又实在静不下心来。
因果分明已经归还于他,又何必诸多纠缠。
*今日要去一次鸣秋寺还愿,沈初姒和宋怀慕两人并未约好到山脚下,而是宋怀慕前行来一趟仁明巷。
宋怀慕这几日一直被家中父母催着相看人家,不胜其烦,连带着沈初姒见到她的时候,宋怀慕脸上都带着一点儿恹恹的神色。
车内布置了茶水和点心,天色还未大亮,或许是因为昨日的节日,今日的街巷内也比以往安静得多,宋怀慕仔细看了看沈初姒的神色,有点儿惊奇道:阿稚昨夜也没有睡好吗?确实是没有睡好,沈初姒昨日在床榻上辗转许久,也还是觉得有点儿郁躁。
这点儿情绪来的不明所以,却又实在是来势汹汹。
嗯?沈初姒抬眼看她,怎么看出来的?宋怀慕随手拿了个点心,就着一点儿茶水咬了一口,很简单啊,阿稚寻常心中不快都是这样的,就快把无精打采这四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我想不看出来都难。
沈初姒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刚刚说了‘也’?沈初姒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宋怀慕脸上立刻就变成了郁结,她又咬了一口点心,说到这个我就生气。
你也应当知晓我这些时日一直在相看盛京的世家子弟,昨日见的那个叶家的三公子,上来就和我说日后若是成亲,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操持家务,也免得成日里出门,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怎么能腆着个脸来和我说这个话的,宋怀慕气愤,我瞧着他那长得天马行空歪七扭八的脸,就差把之前翠翠煮坏的蛋羹丢到他的脸上了。
沈初姒撑着自己的下颔,不丢确实可惜。
不过宋尚书不是想着将你留在身边几年?怎么现在又开始为你相看亲事了?说到这个,宋怀慕才想起什么一般,还是因为阿稚你的皇兄。
你皇兄现在后宫都空置着,之前有人上书说应当广纳嫔妃,也被你皇兄以还在孝期给挡了回去,可是现在眼下就要到春日里了,孝期都过了,听说太后也有意为你皇兄选妃了。
沈琅怀从前在东宫之时,确实并未有侍妾妃嫔,年岁比他还小些的皇子,也有成家有子的,太后现在着急此事,也是寻常。
宋怀慕将点心吃完,我爹娘自然是不想我进宫的嘛,但是我们家的家世,我的年纪都对得上,必然是要在名册里,将来要是选上了,可就得在宫闺之中待着了。
从前我进宫找你的时候,就觉得在宫中,实在是了无意趣,不得出宫就算了,还得成日里参见这个,参见那个的,当真是麻烦。
还得和那么多妃嫔争一个男人,想想都觉得无趣。
再者说,宋怀慕顿了顿,阿稚。
你皇兄太凶了,我不喜欢。
想来是之前一次来鸣秋寺的时候,宋怀慕见到沈琅怀说话留下的印象。
宋怀慕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沈初姒抬手倒了杯温茶递给她,想着平时沈琅怀对待别人的样子,开口解释道:其实皇兄对待别人并不会这样,他只是对我这样。
她顿了顿,不过你不想嫁入宫闺也好。
就像是当初……即便是大家都知晓我父皇宠爱我的娘亲,可是就算是如此,父皇也仍然不可能废置后宫,那时的娘亲大概也会因为父皇留宿别处而难过。
所以这段时日,宋怀慕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我才要见这么多的世家子弟,之前做媒的人把人说得天花乱坠,一见了以后,当真是让我觉得大开眼界。
虽然也有品行相貌看着都不错的,但是性子温吞,我也不喜欢。
宋怀慕没有再纠结这件事,转而问道沈初姒:刚刚见阿稚你也像是睡不好的样子,怎么了?你昨日不是还去提灯映雪了吗,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沈初姒沉默了会儿,没有应声,大概是不知道应该这件事应当如何开口。
宋怀慕见到沈初姒这样,更为好奇,沈初姒很少会有这样犹豫的时候,应当是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她想了想现在京中的传言,难道是因为林少卿?我之前好像是听到些风声,说林太傅有有意向圣上提亲来着,传得也有些阵子了。
沈初姒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宋怀慕摇了摇沈初姒的手,阿稚,可没有这样的道理,套了我的话就跑,我刚刚可是什么都和你说了!这件事左右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沈初姒想了会儿,才开口道:假如,假如你已经和离了,而且和离也是原本的夫婿所求,但是前任夫婿现在还过来……撩拨你,但是又没有明说,这种情况应当怎么办?宋怀慕原本正在喝水,听到沈初姒的话呛了一口,咳嗽了好几声,在心口处拍了几下才缓过来。
谢,谢容珏,宋怀慕又呛了一口,来撩拨你了?沈初姒没有想到宋怀慕将话说得这样直白,……我是说假如。
假如?可是阿稚,宋怀慕凑近,你耳朵都红了诶。
沈初姒:宋,怀,慕!即便是带着一点儿气恼的语气,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气势。
好好好,宋怀慕笑着退回去,其实也很寻常,我之前就猜到了,毕竟哪有男人能对阿稚不动心的,林少卿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不也折腰在阿稚这里,况且哪有人天生薄情的,多半是现在回心转意了。
所以重要的是,阿稚你是怎么想的。
既然是和离,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藕断丝连。
沈初姒顿了顿,只是他也没有明说,所以才觉得心烦意乱。
宋怀慕撑着手,唔了一声,心动过的人,其实很大可能性还会心动第二次,你可得坚定点儿。
不过说到这个,阿稚,我之前送给你的册子你看了吗?沈初姒有点儿没想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个,但还是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
我有个法子。
你说你们总归都已经和离了。
宋怀慕拍了拍手,声音压低,谢容珏好歹生得实在是出众,寻常面首也找不到这样相貌的,不如这样,你便收了他,等日后寻到如意郎君了,再一脚把他给踹了,正好也看看他是不是当真身有隐疾。
玩弄他的感情,嗯,这么说起来当初他对阿稚不理不睬的仇也算是报了呢。
沈初姒就知晓宋怀慕说不出什么好的提议,但是也没想到她说出口的话居然是这般,一时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应答。
宋尚书为人古板几近到了迂腐的地步,宋夫人亦是温雅知礼,宋大公子更是性情谦逊尔雅,宋怀慕在宋家当真是独树一帜。
好啦我说得玩的,宋怀慕将头倚在沈初姒的肩侧,阿稚随着自己的心意就好,无论是想要当真再无往来也好,还是想要破镜重圆也好,我都会支持阿稚的。
不过若是想要破镜重圆的话,可得让他吃点儿苦头,真心想对阿稚的人,也不会因为一点儿苦头退缩。
沈初姒垂着眼睫,然后嗯了一声。
既然和离是他自己所求,现在原本就不应当再藕断丝连。
等到下次见他的时候,就说得更清楚点。
宋怀慕昨日睡得并不好,靠在沈初姒肩侧就觉得有点儿倦意,只不过她这个时候又突然想起什么般,抬头道:啊对了,还有件事,过段时日就当惊蛰了,快要到春日宴了,今年的春日宴好像是应当轮到宁亲王府了。
春日宴是盛京中氏族间极为重要的宴席,通常由京中侯爵操持,几乎京中未婚贵女和世家子弟都会前往,虽是宴席,但是不如说是相看的借口更为合适些。
往年的春日宴都很热闹,都会成就几对眷侣,传为佳话。
今年是在宁亲王府。
去年沈初姒原本收到了请柬,但那时碰巧受了点儿风寒,并未前往。
……沈初姒从鸣秋寺回到府中的时候,梨釉将一封带着早春桃花香味的信笺递给了她。
今年的春日宴,定在一月十六。
作者有话说:其实小宋这个提议也不是完全不可行(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