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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2025-03-22 07:53:54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恹恹, 语气不善,就这么抱胸倚在桃树之上。

飘落的桃花花瓣散在风中,因着昏暗的晚灯, 所以有些散落下来的阴翳, 就这么落在他的身上。

谢容珏此时垂眼看着她,即便谈不上是什么笑意, 此刻瞳仁之中, 也是盛京的三分春色。

沈初姒想, 其实太后刚刚说的话并不对, 李氏方才明里暗里就是在说她年纪尚小,识人不清, 可是面前这个她少年时就起了心思的人,其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当年她的心动, 源于他站在这里, 就与旁人不一样,永远鲜衣怒马,永远肆意妄为。

其实关于这点,他从未改变。

沈初姒想起那时宋怀慕在马车之中低声的话语,心动过的人, 其实很大可能还会心动第二次。

她眼睫动了动, 并没有接他刚刚的那句话, 转而看向谢容珏, 今日的事, 还未多谢世子。

多谢?谢容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倏然挑了挑眉, 原本倚在树上, 此刻倾身靠近沈初姒, 殿下想怎么谢我?沈初姒很是坦荡,反问道:世子想要什么?谢容珏看着她,声音略低,好似理所当然般:我所求,殿下难道不清楚吗?从他知晓自己的心动时起,他的所求,就只变成了面前一人。

谢容珏向来对什么都没有什么所谓,只唯独这么一件事,她现在站在面前,就成为了求而不得的渴望。

春日宴时听着身边的人谈及她与林霁到底是如何堪配,还有金銮殿中林霁看向她时的眼神——独孤珣不是良人,但是林霁却是为人称道的出色郎君。

生来薄情如谢容珏,从来都不曾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却也在那时,生平第一次也明白了嫉妒的滋味。

谢容珏的瞳色很深,此时半低着眼睫,漆黑的瞳仁中,分明就是其心昭昭。

沈初姒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掌心,却没有开口,昏黄的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发丝柔软,似是上好的绸缎般,泛着淡淡的光晕。

是在等他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挟恩图报的人,谢容珏滚了滚喉间,随后懒散出声,谢礼……殿下就先欠着。

沈初姒轻声嗯了一声,并没有想在这里久留。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初春深寒,就连悬在天上的月色都显出几分寒气来。

天色已经不早,若日后世子想好了谢礼,可以前去寻我。

她转身之际,原本萦绕在整颗桃树边的香味瞬间就远去,纤细的脊背不曾弯折半分,谢容珏从前的每次见她,她都是如此。

桃树叶被风吹着簌簌作响,谢容珏突然唤住她:殿下。

沈初姒转身,身上披着的外衫被风掀起一角,站在昏暗的宫阙之中,光晕笼罩在她周身。

盛京城内多出美人,谢容珏从前所见美人不知凡几,大多美在皮相,这其中匆匆掠过,他从未没有为美色所停留过。

可是现在来看,他其实并不是不会为了美色所惑,只是从前所遇,远不及她半分。

只遥遥一眼,就是永远只为他自己所知的心如悬旌,似春风骤雨,似朔雪卷刃。

风月事,果然是沾染不得。

若是今日殿内,所有人都是希望殿下前去和亲,无人劝阻,谢容珏顿了顿,这样举目无援的局面,殿下会如何?从入殿之时,沈初姒的神色一直都并未有过什么其他的神色,而从前每次见到这位殿下时,她永远都是挺直脊背。

他一直都很好奇,若是她落于这样的境地,又该是怎么选。

沈初姒顿步之时,其实没有想到谢容珏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么一个问题。

在来时的马车上,她原本也猜到今日殿中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形势,早在沈兆驾崩那日,崔绣莹骤变的态度,她就已经知晓了在这盛京之中,原本就是各为利往。

蒲双先前在镜前为她梳妆之时,其实她自己也想到过,关于这个问题。

一个孤身无依的公主,除了她的身份以外,其他一无所有,所有人都会认为她的和亲是理所当然。

父皇从前曾对我说过,出身于皇室,其实很多时候都难以两全,即便是身为帝王,他也时常会有难以抉择的时候,面临两难境地,但是出于私心,他说永远都不希望我日后如前朝那些凋敝在异族的公主,同样,也不希望是别人。

所以他的毕生所愿,就是尽自己所能,让所有人都可以得偿。

沈初姒说起沈兆的时候眼睛很亮,丝毫不逊色于天上月色,谢容珏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实在是,很想将她的眼睛遮起来。

也好过此番,心摇摇如悬旌。

其实倘若我换来的真的是和睦的话,是父皇毕生所愿,我其实并无芥蒂,但是我明白并不是这样,若是今日所有人都希望苟全于一时,处处忍让的话,西羌不可能只餍足于和亲。

所以,即便是自尽于金銮殿上,我也不可能如他们所愿。

我从来不会做无谓的牺牲,人总该是为自己而活的,即便是当真为知己者死,也总该是值得的人。

或许也是在这个时候,谢容珏才骤然明白,为什么沈初姒从前抽身之时,如此洒脱而不曾停留了。

他自幼没有在镇国公府长大,回来之时又总被父母拿来和逝去的兄长做比较,与其说是薄情,不如说他是从来对别的事情,都不在乎。

所谓的煊赫世家,所谓的日后仕途,他从未在意过。

从前他在宫闺外对沈初姒说过,自己与她是截然不同的,其实确实是这样。

即便是她幼时丧母,可是沈兆却将帝王家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情谊都留给了她,所以就算是在这样困顿境地之内,却也从来不曾屈从于此。

就如同,她当初应当知晓离开镇国公府,其实并不算是明智之举,也还是没有一点犹豫的,与自己和离。

世子应当听过一句话,沈初姒抬眼看他,眼睫弯了一点儿,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谢容珏突然以手抵唇,轻咳一声。

他原本抱胸倚在树上,看到落在沈初姒的发间的那片桃花瓣仍在其上,手指在锦袍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却没有动。

虽说他从来都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啧,师出无名。

*太后离席,早早地就等在干清殿,这里上下早就被修葺一新,她此刻再无刚刚在筵席之上佯装出来的笑意,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带着满满的阴沉,内仕想为她倒杯茶水,却又被她呵斥下去。

她坐在主殿的客座之中,身边站着的嬷嬷轻轻为她顺气。

娘娘又何必气成这样,嬷嬷柔声,平白无故气坏了身子,就算是陛下见了,也是要心疼娘娘的。

李氏冷哼一声,心疼?他当真是长大了,若是当真是心疼我这个母后,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不给我与他舅舅面子?那沈初姒前去和亲原本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他现在不知道喝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要保下她!那个西羌阙王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气恼的,现在想谈和都不成了!先前让他娶了他表妹,他就始终没有给我一个准信,我竟不知道,就算是这样重要的大事,他今日居然也要与我对着,就连丝毫颜面都未曾给我留!这些话,嬷嬷自然是不敢再接下去,只得低眉顺眼地为李氏顺气。

李氏一直都是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有主意的,但是也没想到,今日这样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居然也临时推辞。

现在中原原本就是势弱,就算是和亲一个公主,能换得一点儿时间,怎么想都是一件各大欢喜的好事,更何况沈初姒只是一个孤女,又是二嫁,那阙王都不介意,分明就是都如李氏所愿,却又横生了变故。

今日林霁出言李氏倒是能猜测到,先帝与林太傅关系匪浅,林家想着照拂一二,也是寻常。

但谁能想到,今日的殿前比试,那独孤珣居然输给了谢容珏。

原先还想着那谢容珏是个好拿捏的,日后将李家女赐予他做继妻,谁能想到,他分明与那沈初姒已经和离了,现在居然还出这个头,现在这局面,李氏也是看不清了。

原本李氏想着,若是当真是定了沈初姒的话,为显她这个母后仁慈,出嫁去西羌的时候,为她多备些嫁妆就是了,现在这一切的算盘都落了空,她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干清殿内灯火明亮,不远处就有脚步声传来。

嬷嬷道:陛下说不得自己心中也有苦衷,毕竟此事也是事关重大,现在知晓娘娘在这里,想来就是要与娘娘好好解释一番的。

沈琅怀踏入殿内之时,丝毫没有诧异李氏现在坐在殿中,略微颔首道:母后。

原来你还认我这个母后,李氏冷笑,今日金銮殿中,陛下不是固执己见,连着我和你舅父,我们两人身为长辈,说的话在你面前不就是形同虚设吗?李氏向来对于这个儿子态度极好,因着沈琅怀德行出众,自幼就是被当成储君培养,虽然沈兆对她并没有什么情谊,但是沈兆对于沈琅怀,确实说得上是用心栽培。

沈琅怀从储君一直到登基,从来都没有令她失望过。

但是今日这件事,却实在是李氏没有想到的。

这个儿子从前就算是对自己的态度略微敷衍些,但也从来不会如今日这般,连话都未曾让她说完,在泱泱众臣面前,根本就没在乎过她的想法。

母后今日来此,沈琅怀敛眉,是为兴师问罪而来?今日你自己做的事情,难道你自己不明白?李氏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分明你也不喜那沈初姒,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她送出去,况且那独孤珣你也见了,那般嚣张,这般有恃无恐,就是因着他族骁勇好战,而边关无人,无以为继!难道你就不怕沈家的江山基业就这么毁在你的手中,成为千古罪人?先以江山社稷压人,辅以伦理孝道。

沈琅怀闻言,不知道为何,却轻声笑了一声。

殿中内仕屏退一二,他站在干清殿内,身量很高,虽然登基不过短短时日,可是现在即便是不曾言语,也带着迫人之势。

李氏闻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原来母后也知晓,沈琅怀随手将自己手上的扳指取下,搁在小几之上,这是沈家的江山基业。

他的笑意温润,朕今日没有说话前,殿中母后和舅父那般模样,朕还当是李家的。

……谢容珏将沈初姒一路送到宫阙之外,一直走到马车边时,才忍不住喉间的那点儿甜腥味。

白蔹还不知晓今日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待看到谢容珏唇畔边涌出的血迹以后,才瞬时间大惊失色,今日宫内,有谁能伤得了世子?白蔹面上带着一点儿焦急,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谢容珏随手拭去唇畔边的血,用帕子净了净手。

今日他看着毫不费力,实则独孤珣那一刀力道极大,并无所保留,刀势所到,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若是自己只是不精此道的寻常世家子弟,恐怕现在早就已经殒命在金銮殿上。

其实谢容珏刚刚并不是全然想倚靠在桃树之上,只是因为挡下独孤珣的那三刀过后,实在是有点儿力竭,连喉间都压着一点儿甜腥。

宫阙之外,谢容珏此时略微撑着一点儿身子,脑中却还是刚刚沈初姒在旁,萦绕在他身侧的香味。

白蔹犹豫再三,还是悄声问道:世子今日进宫,不是参加洗尘宴吗?怎么会有人能将世子伤成现在这样?他顿了顿,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谢容珏倏然抬眉,你觉得,是谁能伤我?白蔹想了片刻,而后试探着问道:难道是之前那个王家的小少爷?谢容珏皱眉,谁?白蔹又问:或者是宋家的二公子?啧,不对。

京中会骑射的世家子原本就很少,无论是谁都不应当把谢容珏伤成这样,白蔹知晓今日是西羌阙王独孤珣的洗尘宴,但是却怎么想都不应当,今日金銮殿上这位阙王居然会和世子动手。

但是现在显然也没有其他人了,白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难道是……西羌阙王独孤珣?谢容珏的手指轻轻一顿。

……也不对。

作者有话说: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史记·刺客列传》每次想到林霁的谢狗be like:在身体里面发现大量陈醋和少量血液。

今天这一口,算是把为数不多的血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