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办案, 缉拿嫌犯,从名义上来说,并无错处。
沈初姒之前就觉得那处客栈不宜久留, 但是搬离之后一连数日都没有什么波澜, 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终究还是稍微安下了心。
但是却没有想到, 现在居然是借口财物失窃, 想要自己前去官府。
若是栽赃嫁祸, 那所图又是什么?谢容珏挡在沈初姒身前, 指间滚动着一枚铜板。
这么几个人,要杀死并不是问题。
但他现在却轻轻皱了皱眉, 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之前沈初姒就说过此地虽然是在邺朝境内,但并不全然安全,毕竟靠近西境, 况且又是新君登基之际。
之前沈兆缠绵病榻, 不少地方的官吏都在趁着那段时间,暗中发展。
并不能全然知晓,是不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若只是简单的盗窃案,并不会是这样的阵仗,现在来到这里的人, 好像是生怕他们从中逃脱, 也好像是有恃无恐, 面上都带着势在必得的笑。
恐怕那黎城当地的州牧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谢容珏杀死这么多人确实不难, 但是现在, 他还要护着沈初姒。
离开黎城或许不难, 但是离开整个西境却不容易, 没有全然的把握, 他不想沈初姒也随着落入险境。
现在这里不比之前独孤珣的队伍,虽然独孤珣刀势狠绝,但是那行人数并不多,况且他们当时还是在邺朝境内,多少都会受制于人。
但若是此处官僚一手遮天,还能调动城中守卫的话,确实要比独孤珣更为棘手一点。
这样的境地之中,若是官吏当真心怀不轨,那么即便是知晓了沈初姒的身份是公主,恐怕会直接杀人灭口。
毕竟若是让她回到盛京将这里的境况传回去,只会更麻烦。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谢容珏手中的铜板轻轻转了两下,眼睫垂下,思忖着现在的境况。
面前的人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到底是杀了这些人直接离开更为稳妥一点,还是跟着他们前去官府看看到底是什么意图稳妥一点。
而在此时,沈初姒站在他身后小幅度地拉了拉谢容珏的衣角。
他侧身,指间滚动的铜板顺势滑入掌心。
不必动手,沈初姒靠近,我刚刚想过了,你的伤还未痊愈,并不适宜现在动手。
况且现在还不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意图,等发现事态不可转圜再做打算也不迟,贸然动手反而会陷入被动。
西境不太平,现在落了罪名离开恐怕还会更为棘手,况且我猜测隐卫应当也快找到这里了,既然是怀柔政策,应当不会很快撕破脸面。
所以现在不必打草惊蛇,受制于人。
不如先随着他们去看看,再随机应变。
虽然她也明白,现在前去所谓的官府,恐怕也是多有不妙。
毕竟那点儿不安感,很久之前她就察觉到了,总觉得此处有点儿说不出来的诡异。
所以她才想着早早搬离,却没想到,现在还是会找上来了。
该来的总是躲不了的。
他们现在在西境,没有车马,即便是走,恐怕也并未能全然逃脱。
即便是有公主的身份,但并无任何佐证,况且若是有心作乱,这身份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她向来不喜欢赌,但是现在,却又是不得不再赌一次了。
沈初姒想了片刻,随后轻声,况且,擒贼先擒王。
至少,要先看到黎城州牧,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谢容珏指尖抵着那枚铜板,看着站在不远处列卫手中锃亮的刀刃。
……好。
我听殿下的。
*官兵带他们前往的,并不是所谓的官府,而是州牧私宅。
一路上,有人看到有官兵带着人前往私宅,面上都是难言之色。
旁的地方的人或许是不知晓,但是身在黎城的人,哪里不知晓这黎城州牧马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白玉为堂金做马,热衷美色,养名伶,即便是已经成亲的妇人,只要被他看上的,也都是同样强抢不误。
恐怕江南那带养出来的纨绔膏粱子弟,比起这位所见识过的美色,也要甘拜下风。
这么些年来,自然也不是没有不从的,但是这马裕在黎城都可以做到一手遮天,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养着私兵,即便是有人想要上报,也很难逃得过这马裕的手掌心。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如花似玉的姑娘香消玉殒在这州牧府中。
州牧府占地极广,一砖一瓦都能看得出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虽然还未曾进入里面,但是单单只是从外面看,就知晓这座宅邸造价斐然,远远不是一个地方州牧可以出得起的数目。
而进入院中,则远比院外所见更为奢靡,不少草木都是从未出现在西境的,都是江南道特有的草木,恐怕池边那几株花树,就已经价值千两。
这样造价斐然的私宅,恐怕即便是不贪墨,也必然是与商贾勾结。
就连铺地的砖石,都是兖州官窑烧制出来的上等货,每一块都是价值不菲,铺这样得一条小道也是价值高昂,即便是在盛京,除了宫闺,沈初姒也只在仁明巷中见过。
走了一段路,才终于走到了主厅中。
领着他们前来的官兵上下看了看他们身上有没有私藏武器,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看着沈初姒,姑娘,请吧。
马裕也时常打赏美人给他们这些官兵,说不得日后他玩腻味了,这位姑娘就落入了他们手中。
沈初姒抬眼看向主厅。
此时坐在主厅之中的,是一个身穿姜黄色锦衣的中年人,坐在主座之上,面色蜡黄,手上戴着玉扳指,目光在谢容珏和沈初姒两人之中梭巡了一下,随后落在了沈初姒的身上。
屋中灯火不盛,此人眼珠浑浊,几乎要落在沈初姒的身上。
随后,缓缓的笑了下。
这样的目光,到底是在打什么意图,谢容珏只看了一眼就知晓了。
啧,还真是……胆大包天。
怎么总是有人不懂,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之前那个扈永福是这样,现在这个黎城州牧,也与他不相上下。
谢容珏手中铜板滑动,护在沈初姒身边,此时面上还带着一点儿笑意。
只是这笑,却又不达眼底。
若是盛京之中有人在这里,恐怕能认得出来,这位向来行事妄为的镇国公世子,每次出手之前,都是这样的笑意。
而且,笑意越明显,下手就更为狠。
沈初姒也直觉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眼神不怀好意,手指略微缩了缩。
之前前来西境的刺史,恐怕都是被一一收买了,别的不说,就说这远超规制的私宅,就不是一个州牧可以负担得起的。
而在盛京,居然都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所呈上来的折子并无缺漏。
要么是被要挟,要么就是与之同流合污了。
而主厅中站在一旁的,则是那位客栈的掌柜,或许是因为狗仗人势,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两位。
从前在客栈中所见到的谦卑笑意荡然无存。
掌柜碰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黎城城中人都知晓同福客栈的掌柜是州牧马裕的走狗,平时里无人敢于惹怒他,但是那日这杂碎居然还在黎城落了他的面子。
这美娇娘倒是还好,日后就是马裕新鲜的玩物,至少也需要些时日才能腻味。
但是这个口出狂言的杂碎,到了马裕手上,恐怕不过就是落得一个死无全尸,野狗分食的下场罢了。
掌柜想着当日谢容珏的模样,暗自哼笑了声。
那般嚣张,现在手无寸铁,即便是当真有些来头,只要到了这里,就算是权势滔天,又能如何?况且倘若当真是权势滔天,又怎么可能住在那样的破败小屋之中。
亏着他们找了数日,才终于找到那处小院。
若只是贩夫走卒,又是外来之人,就更好处理了,随便剜去面容往乱葬岗一扔,只要处理得干净些,就无人知晓。
马裕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掌柜,意味深长:看来果然如你所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货色。
那是自然,掌柜满脸谄笑,大人还不相信小的吗?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然怎么能入得了大人的眼?马裕哼笑一声。
确实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这样的好货色了,他难得起了一点儿耐心。
也罢,玩上他们一会儿也无妨。
马裕手指在桌上碰了碰,随后看向站在厅中的两人,你们两人,现在可知罪?谢容珏挑眉,敢问大人,我与家妻何罪之有?马裕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当真对着现在的境况一无所知,嗤笑了一声。
当真是小喽啰,到了这样的境地,居然还没看出来他的意图。
实在好笑。
怎么,你们两人这是对盗窃拒不承认了?知不知晓在邺朝,盗窃乃是大罪,况且还是难得一见的珍物,价值八千两白银,按照我朝律例,当暂且羁押大牢,流放三千里。
马裕意味深长地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话音一转:不过,念在你们两人现在是初犯,虽然此案案情严重,但本官也并不是不可网开一面。
妇人体弱,若是流放,多半性命堪忧,本官素来仁善,体恤民情,所以念着这么一点,可以——他眯着眼睛看着沈初姒,让你留下。
马裕顿了顿,随后接着道:而且,还是留在这州牧府中。
他面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如何?作者有话说:白玉为堂金做马——红楼梦明晚还是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