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风凉爽。
位于城市东北角的一间小套房中,忽地响起一阵救命、救命的古怪铃声。
在铃声重复了第二十八遍后,一名身材高挑、体态纤细的裸身女子终于由套房内那热气氤氲的浴室里珊珊走出,一手拎起大浴巾围住裸身,一手伸向摆放在床旁梳妆台上的手机。
喂,你就不能让人好好洗个澡吗?阿丹。
按下通话键,焦英桐没好气地笑骂着,电话这样响是怎样?催命啊?阿桐,不是催命,是救命!这回又要救什么命?尽管听到救命二字,但焦英桐依然好整以暇地拎起另一条毛巾擦拭着自己发上的水珠,毕竟她几乎每隔几天便会收到这群名为公主帮的家伙们那救命连环扣。
快,快点上网!电脑关了。
随手将毛巾丢至一旁,焦英桐顶着一头微湿且凌乱的短发走向大床,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行了,说吧,我等着呢。
拜托你了,大小姐,快去开电脑啦!好啦好啦,真是的。
转身将床头柜上的笔记型电脑打开后,焦英桐拎起一件大号T恤套在身上。
我开了,然后呢?我现在立刻传真一份文件给你,快打开你的传真机。
咦,你都叫我上网了,那直接把文件从网路传给我不就好了?泡了杯咖啡,焦英桐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子斜靠后慵懒地说着。
你以为我愿意啊?我的网路断线了啦!一听到上网两个字,电话那头开始一串歇斯底里的咒骂,那个要死的网路什么时候不好断,居然在这个重要时刻给我断,我每个月缴的钱是缴给谁了啊……亲爱的,镇静一下好吗?终于明白电话那头的激动是为哪桩,焦英桐再忍不住地笑出声来,身为你最要好的狐群狗党之一,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再继续骂下去天就亮啦!对喔,差点忘了正事了。
是啊,正事。
瞄了瞄时间,焦英桐扬了扬眉,故意特别加重了正事两个字的音量。
能让你在凌晨三点四十分打电话给我,要我开电脑,又要我开传真机的‘正事’!我有个采访,但我现在访不了,所以要请你帮我做。
现在?焦英桐眨了眨眼,那人住美国啊?不知道。
好吧。
听着对方那明显处于焦躁状态的噪音,焦英桐耸了耸肩,不过就算你不知道他人在哪儿,总知道他的电话吧,给他打个电话不就一切OK,干嘛弄得这么麻烦?我要是有他的电话,还需要这么气急败坏的找你吗?此时,电话那头的声音已濒临疯狂了,就是没有嘛!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好好好,别激动,我的小公主,我帮你就是了。
苦笑了下,焦英桐在传真机的滴滴声中取出纸笔,只是你总要给我这个人的背景资料什么的吧,要不然我怎么采访?艳情小说作者。
艳情小说作者?嗯,倒是挺符合阿丹那十八禁杂志的风格。
然后呢?耸耸肩在纸上写下艳情小说作者六个字后,焦英桐继续问着。
没有了。
没有了?焦英桐愣了愣。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电话那头已经彻底歇斯底里了,姓谁名啥、年纪多大、男的女的、长成什么鬼样,全部查不到、全部弄不到!被我卢了将近四个半月,几乎使出了我的浑身解数,才终于弄到一个他妈的老人家恩赐给我的MSN帐号,以及凌晨四点的线上语音采访!这个人难不成是写艳情小说来赚外快的特务?听到这里,焦英桐又笑了。
不过既然人家还怎么爱搞神秘,你如他的意就是了,干嘛非死皮赖脸的采访他?你以为我愿意啊!谁教他是杂志读者票选为‘心目中最可靠情人’的第一名,再加上我老板更是他的疯狂书迷,所以要是我做不到这个采访,就真的要准备走人了!什么跟什么啊……尽管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当焦英桐将传真文件取至手中后,还是忍不住嘟喽了两声。
不过先说啊,我可是没怎么仔细看过你的杂志,更没读过什么艳情小说,一会儿采访――没关系,我都弄好了,传真给你的资料里不仅有他的MS帐号,连问题都写好了,你先看一下,等他一会儿上线后,按照我的问题提问就可以了。
对了,千万别忘了录音!OK。
将帐号加入自己的MSN后,焦英桐在准四点时,看到自己的名单中多了一个人。
咦,他上线了,挺准时的啊……OK,全交给你了。
阿桐,我爱死你了!我也爱死你了。
挂上电话后,焦英桐立即点了语音交谈,然后在得到对方的回应时,尽责地按下录音键――你好。
当焦英桐的声音才刚发出,她便由喇叭中听到一个阴阳怪气、根本分不出是男女的古怪回音――你可以开始了。
不会吧,搞神秘到连做个采访都要用声音处理工具的境界?乖乖,这家伙是不是哪个下海写艳情小说的大人物啊?尽管心中有无尽揣测,焦英桐还是本分地顺着传真的问题开始发问。
尽管一开始的问题都相当寻常,对方的回答却几乎令焦英桐要苦笑了,因为她无论问什么问题,对方都统一采用嗯、大概吧、应该吧、我不清楚这四个答案来作答。
并且,她还不时能由喇叭里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这显示对方根本还忙着其他事!这种采访要怎么做啊?这样的回答有什么意义啊?对于这种没办法面对面、又根本不想接受采访的人,谅她再有采访的经验与技巧,也问不出个什么鸟啊!正当焦英桐愈问愈没劲,愈问嗓音愈淡然时,突然,口中念完下一个问题的她,一个不小心,差点连口中的咖啡都喷出来――请问《艳遇》这本书里的女主角为什么做爱时,口中喊的是……‘亚美蝶’――咳咳……老天,这是什么问题?而这家伙,真的让他书里的女主角在做爱时高喊亚美蝶?嗯。
也许是听到了焦英桐那声呛到的轻咳,电脑那头的声音停了停后,突然变得有人气了一点。
因为编辑跟我反应,说有读者对于女主角做爱时口中只会喊‘嗯’、‘啊’很有意见。
请问女人做爱时不喊嗯、啊,要喊什么?听到这个回答,焦英桐在脸颊抽搐中忍不住脱稿发问。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是女人。
这回,电脑那头的回应相当快速。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只能在普罗大众的认识范围内做修改,毕竟就我所知,还有人做爱时喜欢喊$%&……普罗大众的知识范围?是日本AV女优范围吧……还有,那句听不出是哪国语言的话又是什么意思?请问$%&……是哪国语言?中文意思是――‘好球’。
咳咳……这个回答令焦英桐口中的咖啡又差点喷出来,并想再继续追问下去,不过这毕竟不是她的采访,所以她最终还是尽责地回归阿丹问题。
网路上有部分读者反应你的床戏太多、太辣,关于这个问题你怎么看?不嗜辣就别上麻辣锅店点大辣锅。
有读者反应你的床戏过于夸张,对男性雄风描写失实,那你又怎么看?吐了吐舌头,焦英桐又问。
我写的是艳情小说,不是健康教育读本。
有读者觉得你的文笔不错,希望你能慢慢转型,否则老看同一种类型的会看腻……这个笔名就是写艳情小说的,想看别种书就别找这个笔名看。
你的建议是――人生苦短,这么努力的给自己找不痛快未免也太浪费青春了,多多去户外哦租走比较有益身心健康。
再也忍不住了,焦英桐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这人是不是特务她不知道,但这家伙实在是性格得让人好无力啊!抱歉……当发现自己笑得太放肆,而电脑那端一直存在的打字声也突然消失时,焦英桐连忙唤着,你还在吗?在。
真的可以照你的话登?清了清喉咙,焦英桐小心的确认着。
有什么不对吗?听到焦英桐的话后,电脑那头静默了许久后突然问道。
没什么不对,只是我怕有人会气得当场撕书,然后在网路上骂你。
焦英桐耸耸肩。
那些过于认真、会撕书的本来就不会是我的忠实读者,真爱看这种书的人,根本不会理我究竟是头牛还是颗驴蛋。
哈哈……这句正中红心的话语,让焦英桐又再次忍俊不住,但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所以她只能极力忍住笑意。
下一个问题是……或许是之后的问题都趋向正轨,因此电脑那头的回答也再度回归简洁,而当焦英桐打算问最后一个问题时,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对方那古怪的机器声――抱歉,我今日只能回答到这里。
嗯?听到这话,焦英桐愣了愣,然后望见电脑上的联络人迅速显示离线。
但就在同时,一个完全不同于方才那阴阳怪气的低沉、磁性嗓音却由喇叭里流泻出来――嗨,黑桃J,确实好久不见了……什么?我死哪去了?除了死守在这台破电脑前,我还能死哪去……这家伙竟然忘了先收工,就又上工了!听着那个终于带有人气的声音,焦英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这个声音虽有些冷冷的、淡淡的,但却很磁性、很醇厚、很MAN,相当的好听!不过这个好听的嗓音也就到此为止了,在那一句话后,一切全然归于寂静。
他本来的嗓音很不错嘛,干嘛非弄得那样阴阳怪气的来荼毒人的耳朵……不过再怎么不错也跟她无关,因为她的工作也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就是赶紧将录音档交给阿丹。
当焦英桐正打算开始拨电话时,突然,她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嗯……还是把最后那句话截下来好了。
为什么?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焦英桐有些讶异的问着自己。
但半晌后,她耸耸肩,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毕竟对一个整整忙了三天三夜都没阖眼的人来说,赶紧躺下大睡一场,才是此刻最必要的事……他疯狂地跑着、喘着、踉跄着,只不知为何,他眼前那条黑暗的无尽长廊却似乎永远没有终点。
为什么要跑?他不断地问着自己。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只隐隐约约感觉到,若不跑,若被那仿佛一直紧追在后的幽怨狠毒目光追赶上,一切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包括他自己!你永远跑不了的,所有人都跑不了的……忽地由梦境中惊醒坐起,祈望云已是一身冷汗。
又是这个梦,又是那句话――这个自他八岁开始,就一直侵扰着他的古怪梦境与凄厉嗓音……苦笑了下,他直接走入浴室,在水柱的大力冲击下,将一切甩至脑后,开始新的一天。
是的,新的一天,由下午四点开始。
换上T恤、跑鞋,祈望云打开门,看似随意地左右张望,直至确定四周没人后,才迅速跑向不远处的一个矮围墙,俐落地一翻身,跳入那大大的森林公园中开始慢跑。
足足跑了一个小时后,祈望云终于停下了脚步,但他却没有回家,反倒是双手插腰抬头望天――因为此刻他的心中着实很苦恼。
但半晌后,他还是叹了一口长气,然后认命似地向公园西北角走去。
只他走的路径却有些古怪,明明是片空地,可他却由旁边碎石准上绕过,明明是条直道,但他却定成了个S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已习惯如此,是因为他曾经是个阴阳眼――的确,在八岁那场高烧之前,他是一个看得见许多奇怪事物的小孩。
而这样的小孩,自然不会太受欢迎,毕竟在他人的眼中,他总有些古里古怪、神经兮兮,甚至妖异得令人畏惧、不想亲近……在那场高烧后,他看似正常了、看不见了,但令人懊恼的是,他对异常事物的感觉仍在,特别是对那些与自己亲近之人的感应更形强烈,并且那个梦,也出现了。
或许是因为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那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梦境,更或许是个性使然,所以自那时起,祈望云对任何人食物都习惯性地戒备、疏离或小心翼翼。
只这样的他,唯独对一件东西毫无任何抵抗能力――蛋糕,好看又好吃的蛋糕!那天装着没看到就好了……望着近在咫尺的蛋糕店,祈望云喃喃叹息着。
是啊,要是那天他没进这家店,他也不必要在明明如此不自在、不自然且突兀的情况下,与一群女人挤在店中……那日他一望见这家新开的店,便忍不住买了一个蛋糕回家,容纳后在吃下第一口后,整个人像触电似地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因为那蛋糕不仅外型优美、精致,奶油的口感还极其滑润、绵密,甜度更是适中,内层尤其松软,香味绝对诱人……当他回过神来时,那一整个十二寸的蛋糕只剩下了一个空盒。
什么样的人能做出这样的蛋糕?那时的祈望云真的诧异了,因为他吃遍了各式各样的蛋糕,却从没有能像这个一样,让人吃完后不仅意犹未尽,更打由心底升出一种安心、放心,以及忘却一切的莫名幸福与安全感……尽管不断告诫自己这样的行为太引人侧目,但那蛋糕店就彷若有魔力似的,总让他不由自主地向那儿走去……帅哥,又来买蛋糕啦,今天要什么?望着鹤立鸡群站在柜台前的祈望云,店员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提拉米苏,十二寸。
买给你的妹妹们的是吗?店员一边收款,一边像店中所有女人一般,悄悄欣赏着这个在店内及顾客群中引起一阵骚动的沉默寡言爱妹妹帅哥。
嗯。
你的妹妹们真的好幸福啊!嗯。
来,这是您的――不待店员将话说完,祈望云拿起蛋糕转身就走,因为他实在无法习惯这种场合与这种对话,更无法习惯挤在一群女人堆中、怎么都无法隐藏住的自己……就在他向店门走去时,听到身旁两个店员的对话――小青,看到焦师傅了没?她做的提拉米苏又快卖完了耶!焦师傅现在正在花园里头睡觉耶,让她休息够了再请她起来做比较好啦……在花园睡觉的蛋糕师傅?果然够大牌……一如以往地提起蛋糕走出门外,当祁望云走过店员口中的花园时,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漂移了过去。
因为他实在很想很想知道,能做出这种蛋糕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许还能成为他下一本小说里的主角形象也不一定……原本真的指示看一眼罢了,但当祁望云望见花园中的景象时,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下,而嘴角,再忍不住轻轻扬起。
这师傅不仅大牌……还睡没睡相啊!明明街前人来人往的,她却是脸朝内,若无旁人地在草地上躺成一个大字型,呼呼大睡――等等,这个师傅是个女孩?才一会儿,祁望云就发现了这个令人吃惊的事实。
因为她个头不小,再加上那头凌乱的短发,乍看之下确实会让人错认,不过她阖着的眼眸上那长长的睫毛,以及那细致的五官,纤细的腰肢,却在在昭示着她的真实性别……一阵轻风吹过,吹乱了她额头的发,也将几根草吹上了她的脸庞,就见她很烦躁地用手挥着脸,口中吐出了几句不高兴的低语,然后在终于将草挥开后,露出一个满足至极的笑容继续沉睡。
夕阳由树梢缝隙漏下的光,照着她安详的睡颜,以及她身下的草地,美得像幅画,美得让祁望云几乎移不开目光……究竟这样望了多久,祁望云不知道,但突然,他的身子一震,因为他竟感觉到一股自己从未感受过的舒适!嗯?四周的空气,怎么变得好清新?嗯?附近的磁场,怎么变得那么干净?嗯?经常在他周围来回游动的那股暗压,怎么全不见了……正当祁望云有些疑惑自己这难得的神清气爽时,突然,他身前的那个帅气人儿动了。
就见她缓缓张开眼 ,随手揉乱了那一头本就不怎么整齐的短发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靠坐在花园的大石上,由口袋里掏出烟,若无旁人的抽起烟来。
抽烟的女蛋糕师傅?有意思!不过再有意思,要是让人发现他的存在,也会变得没意思!脑中浮出这个想法后,祁望云一声不响便转过身去,可当他才刚迈开步子,身后却传来一个明显是刚睡醒、却迷人至极的沙哑磁性噪音――蛋糕好吃吗?好吃。
蓦地一愣, 祁望云缓缓回头。
回头,是因为这个噪音不知为何那样耳熟,但一时半刻他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算你识货。
以后多多捧场啊!不等祁望云想出个所以然,女子便举起手对他挥了挥,然后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
哎哟,我这被不放的苦日子究竟还得熬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