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
那日之后,焦英桐依然如同过去一般,白天为杂志社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只许多个夜里,她会激狂地在他的怀中嘤咛、娇啼;只许多个夜里醒来时,她的身旁会有一个沉睡着的男人,而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仿若那本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然后将头埋入那个坚实的胸膛继续睡去……五个月后一个大雾的清晨,一个手机震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焦英桐。
下意识地一伸手,焦英桐连眼都没睁开就拿起手机轻轻喂了一声。
桐姐,快醒醒,出大事了,财经王子王经新由二十五楼跳下来挂点了!什么?真的假的啊?听到电话那头急促的嗓音,原本还睡意浓浓的焦英桐猛地由祁望云身旁坐起。
当然是真的啊,详情我现在没空讲,你快起来就是了!好,我马上就到!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焦英桐二话不说便由床上跳起,然后听到身后传来祁望云古怪的沙哑嗓音――怎么了?王经新跳楼了。
焦英桐边收拾着东西边简洁扼要地说着。
王经新?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你继续睡,我先赶到现场去。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严重,因此焦英桐丢下了这句话后便连忙冲出房外,以至压根没有留意到祁望云嗓音中的瘩哑,以及他眼底闪过的一抹暗黑与诡谲……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为焦英桐太明白这件事必将占领各报头条多天!王经新虽是个商人,却并不只是个商人。
他虽年仅四十出头,但因独到的眼光与独特的操盘手法,让他不仅在财经界名响一时,其钻石单身汉的身份,更让他以花花公子的形象与众多名媛、女星的绯闻照片占据报章杂志的不少版面。
这样一个看似什么都有、什么都不不缺的男人居然会想不开自杀,背后的原因自然引起了各界揣测。
怪的是,在警方及众媒体的各显神通、共同办案之下,半个月过去了,竟什么古怪也没有查出来,到最后只能以不明原由的自杀结案。
好好的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去自杀,一群人查了半天还查不出他需要自杀的原因,要是这不古怪,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才叫古怪了……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焦英桐见过王经新,甚至还有过一两次交谈,而她,怎么也想不出那个野心勃勃且热爱享乐的男人会有什么自杀的理由……喂,阿白,现在走出灵堂那个黑衣黑帽的女人是谁?正当焦英桐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望见由灵堂前走出的一名素衣清丽女子。
我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哦,那是一个广告明星,叫徐芳绮。
听到焦英桐的话,她身旁的那名男子端起大炮照相机说着。
是王经新众多红粉知己的其中之一,在几年前拍了几支广告还算有点知名度,但自跟了王经新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萤光幕前了。
那她倒也算有情有义了,在其他女人躲的躲、避的避的时候,她还有心来上个――焦英桐正喃喃自语之时,她口中的那个香字却突然断在了半空中!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怎么也不觉得会出现在这里的一个男子,低调的在人群之后踏出灵堂!祁望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望着那个虽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侧颜,焦英桐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向来深居简出的祁望云竟然认识了王经新,并且还是那种会令他到灵前来上香的那种认识?更让焦英桐诧异的是,祁望云认识的人似乎不仅仅是王经新!因为接下来她竟看到他与徐芳绮一前一后走至一个无人的角落开始交谈,最后徐芳绮还彷若哭倒在他的怀中,悄悄地一同离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望着眼前的景象,焦英桐真的足足愣了几分钟都回不过神来……初识?旧识?老友?老情人?阿眩,我是英桐。
思索了五分钟没有结果后,焦英桐二话不说立即拨打了个电话给毒煦眩。
知道徐芳绮吗?徐芳绮?毒煦眩先是想了想,然后哦了一声。
我几年前跟她合作过一支广告。
什么来历?焦英桐立即追问着。
我哪知啊,我只是跟她合作,又不是她的经纪人……不过在我印象里,她是个温柔、羞怯,羞怯中还透露一丝神秘的美丽女人。
这样啊……那你知不知道她的经纪公司是哪家?焦英桐想了想后又问。
我什么时侯成了你这个狗仔的线民啦?你有什么不满?焦英桐冷哼一声,那时要不是我为了义气泯灭良知、冒着《星期八》被那四个臭老头轰掉的危险,替你登了小亚的爆丑素颜照,你最后能抱得美人归吗?好好好,你功在党国行了吧……听到焦英桐的话,毒煦眩苦笑了一阵后,给了一个答案,新亚经纪公司。
新亚……OK!在笔记本中记下线索后,焦英桐顺口又问,最近还有什么小道消息没有?一起说给我听听。
喂,大小姐,当狗仔也要亲自站岗这项职业道德吧……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狂乱贵公子到底弄到手了没?哪个狂乱贵公子?愣了愣,焦英桐一头雾水地反问。
那四个老头子房里堆满他的书,矢志要将他纳入梦境街旗下,以低调宅男着称的文坛狂乱贵公子――李易啊!什么……听到李易两个字,焦英桐手中的笔霎时掉落地面。
纵使她向来只对工作有兴趣,但也没有无知到没听说过这个当代最着名的科幻小说家,更何况由那四个死老头的口中,她也从没少听过这个名字!但当这个名字由毒煦眩口中说出,并特别强调弄到手这三个字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难道这个向来低调到不行的神秘作家,竟也是祁望云?为什么不?她知道的他每一个笔名,不是全低调到不行吗?啊,我要去忙了,有空再聊,Bye!电话那头急急收线,而电话这头的焦英桐,脸色却缓缓地白了。
尽管毒煦眩说得不明不白,但她心中却怎么也抹不去一个令她浑身发寒的念头――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设计了……是的,设计。
若梦境街这回的网罗对象是祁望云,根据她对那四个臭老头的深刻认识,他们的确就是会干这种缺德事的人,毕竟她很明白身旁那群东南西北育幼院的兄弟姐妹们当初是如何上当受骗的!该死的!若这回他们又故技重施,那么当初她之所以被下放到那里做蛋糕,绝对是那四个老头子的阴谋了!若这回他们又故技重施,那么显而易见的,这回她反倒成了一个饵,一个让祁望云这条肥鱼上钩的饵!回想着与祁望云相识的经过,回想着两人相识以来的一切与一切,一股寒意,由焦英桐的脚底直达发梢……该死的,她怎么会那么粗心?在耳闻那四个老头又开始瞎搞胡玩时,她就该有防范,在毒煦眩与项若亚终成眷属时,她就该警觉梦境街的魔手又要开始伸出了,可她,竟然压根就没有防范、没有警觉!但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回想着这阵子发生的事,焦英桐的脑子彻底乱了!因为此刻她除了确定自己被下放的的确确是那四个死老头做的好事外,其他的,她全弄不清了!被告,是不是?祁望云手边的照片,是不是?莫名其妙的同学会,是不是?办公室遭放火,是不是……只如今,是或不是又如何?无论这些事的背后究竟有没有梦境街的介入,焦英桐都明白,她与祁望云能发展成如今的关系,绝不仅仅是那些外因!只她,竟都到了鱼已几近上钩之时,不仅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的用处,还与鱼一同沉醉在那份河面上的平静与清明?一想及自己与祁望云根本全在梦境街那四个老头的掌握之中,焦英桐的心彻底愤怒了!该死、该死的!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耍着人玩?这样做很过分的,他们不知道吗?但在那股愈来愈激昂的愤怒之中,焦英桐却发现,自己心底升起的,却还有一份远远压过愤怒,并且连她自己都无法形容的苦涩……因为一直以来,她总以为会遇上祁望云,会与他发展至今天的关系,全因一个缘字,全是出于自然而然,所以她也就随心所欲的任他们的关系自然的发展下去。
如今,在惊觉到这个自然而然根本是个骗局之时,她还如何能任自己与至今不明情由的祁望云继续维持那种和谐与自在?她,向来憎恨欺骗的她,做不到!而她相信,向来低调处事的祁望云更做不到!这些日子的相处,已足够让她明白他。
尽管一刚开始,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人觉得古怪、疏离,但在了解他的背景与经历后,她早已见怪不怪,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古怪与疏离。
并且,正由于知晓他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知晓他体会过怎么样的压抑与痛苦,所以她更清楚,像他那样低调、避世到近乎神经质的人,是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欺骗、更无法忍受自己被人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中!而她,又怎能违背自己良心,在明知这是个骗局的情况下,还继续地为虎作伥……身子,突然变得好冷好冷。
因为焦英桐明白,尽管事实还未全然理清,尽管她自己也算是个受害者,尽管祁望云在了解事实真相后,一定会有相当程度的不愉快,甚至勃然大怒,可她,能因此而继续将他蒙在鼓里吗?不,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所以,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反应,她都不能再对他隐瞒!她必须选择告诉他一切,选择让他自己决定一切,无论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在明白事实真相的那个午后,焦英桐便苦涩参半地开始了《星期八》的阵地转移工作。
她将原本在祁望云住处中的东西一件件搬回其实早已整修得差不多的《星期八》原址,然后,独自一人回到这个大厅之中,等待着他。
不过奇怪的是,自那日后,祁望云却似乎再没有回来过!去哪了?是又流浪去了?还是与那日哭倒在他怀中的女子……望着自己贴在门上、却多日后都没有被人动过的纸条,焦英桐的心中有着千万种思绪,不过最终她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一个人留在大厅之中,一边处理着自己的工作,一边等待。
七日后的一个夜晚,埋首于手边稿件一直坐到凌晨的焦英桐,终于在万籁寂静中听见了开门声。
猛地抬头望向二楼,她望见的,是一个站在阴影下的熟悉身影。
由于二楼并没有开灯,所以焦英桐望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彼此之间的空气,似乎存在着一种古怪的凝重与诡谲。
对不起。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压得焦英桐本就有些沉重的心更重了,所以半晌后,她僵硬地主动开了口。
她说完这句话后,祁望云却没有任何回应,她只得咬牙继续说下去――如果最近有个‘梦境街一号全方位经纪公司’联络你的话……你可以直接拒绝没关系。
祁望云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将眼眸望向那几乎净空的大厅。
任何时间只要你想吃蛋糕,通知我一声,我会让快递给你送上门来……还有,这是这个月的房租,我放在这里了。
不明白那阵静默代表的意义,所以焦英桐只能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许久许久之后,祁望云的声音由黑暗中传至焦英桐的耳中――为什么?因为……知道该来的总要来的,焦英桐苦笑了一下后,僵硬地由沙发中站起,你被骗了,我也被骗了,就这么简单。
骗?‘梦境街’知道你嗜蛋糕如命,所以想用我做的蛋糕为饵,钓上你这个文坛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宅男成为他们旗下的一员。
尽管心中做了千百回的演练,但此时此刻,焦英桐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陈述事实。
而我,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任他们随意摆布的一颗棋子。
棋子?是的,棋子。
将文件全部收到背包中,焦英桐缓缓转身望向二楼的那片黑暗。
我很明了这种被人欺骗与摆布的感觉,因此从今日起,我决定脱离这个无聊至极的棋局,往后――这就是你的决定?未待焦英桐将话说完,祁望云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是。
听着那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语调,焦英桐的心猛地一抽痛,只她依然简单地回答着,然后举起千斤重的手,将背包背至背上。
我知道了。
未待焦英桐向前跨去,突然,门砰一声在她的眼前关上!霎时间,整个大厅寂静得那般骇人,寂静得焦英桐几乎都听得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这样?她等待了许久的人,她在心中抱歉了许久的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再度消失于她的眼前,彷若她从未出现过?望着那扇毫不留恋地关上,连声再见都不让她有机会说出口的房门,焦英桐的眼眸没来由地酸涩了起来。
连声再见都不必说了,是吗……看样子他真是怒了,比她想象中的更怒火万丈……能不怒吗?连她自己都怒了,不是吗?可就算怒,为何连声再见都不说,也不留时间给她说?这是否代表着,他们之间,再也不用再见了……是的,确实没有所谓的再见了。
因为自焦英桐搬离祁望云家中的那日起,两个月来,他与她等于彻底断了联系。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焦英桐早有所预知,毕竟由认识他那天开始,一直都是他单向的在与她联络!更何况如今的她,还有什么理由找他?在他那样决绝的一甩门后,任何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又不是傻子,傻得再去自讨没趣……但好歹也曾朋友一场的,不是吗?难道在他的心中,她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吗……桐姐,别发呆啊!正当焦英桐心微微抽痛之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手臂,人出来了!啊,抱歉!焦英桐连忙收拾心神,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对准今天的目标――一对最近风头正健的政坛绯闻男女!只她看到的却不仅仅是那两个目标,因为在目标人物身后,还有另一个令她觉得相当眼熟之人!尽管那个女人全身包得严严实实,还戴了墨镜与帽子,但焦英桐就是觉得自己见过她!在哪里见过的呢……正当焦英桐努力在脑中思索那张看不出年纪、但却楚楚可怜的面容,心中蓦地闪出一个答案时,突然,女子神情一变,令她不由自主地向着女子的视线方向看去――她真的好奇、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那名女子的目光刹那间由冷淡变为喜悦与温柔,居然能让才失去情人没多久的女子――徐芳绮――立即脱离悲伤,露出那种纯属于迷恋的眼神!那个男人身形高大、双腿修长,头上也戴了一顶压低的棒球帽,彷若不想让人看清他的真面目。
但尽管如此,焦英桐还是认出来了,然后在认出此人的同时,身子彻底僵住!因为那名令徐芳绮露出甜美微笑的男子就是祁望云!他们看来如同寻常情侣般肩并肩喁喁低语着向前走去,徐芳绮的手还轻轻地挽住了祁望云,而身子,缩入他的怀中……震惊,真的很震惊。
但让焦英桐震惊的,不仅仅是徐芳绮的眷恋,还有祁望云脸上的神情――他在笑,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心疼、那样爱怜……此刻,祁望云脸上的开怀笑颜,焦英桐认识他至今,从未由他脸上看过的!原来,他也可以笑得如此俊朗、如此自然。
原来,他也能有那样柔和的神情,以及那样痴迷的眼眸。
原来,他就跟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喜欢的是那种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类型,也可以如同寻常人一般,与让他露出那种神情的女子,如此亲密地并肩走在大街上……一定是与徐芳绮再度偶遇后,他终于找到了可以让他流露出那般神情的人,所以,那日的他才会那样毫不留恋、毫不在乎地便关上了那扇门。
一定是他的心底早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与她完全不同类型的徐芳绮……心,突地一抽紧,而一股没来由的痛,痛得焦英桐几乎都站不稳了。
但真的是没来由吗?这阵子的她总一个人坐在床上抽烟到天明,这阵子的她总忘了吃饭、忘了睡觉,这阵子的她总被人笑骂心不在焉,而这样反常的她,真是只是没来由的心情低落而已吗?不,不是的!此时此刻,焦英桐终于明白,她的心之所以会这样痛,她的身子之所以会这样冰冷,是因为她终于知道,她为他心动了!可她却又在知道自己为他心动的同时,才明白,令他心动的人,不是她……究竟是什么时侯开始的?一开始她不是只当那是一个愚人节的玩笑而已吗?一开始她不是只当那个夜晚是个美丽的错误吗?若不是后来他找上门来,若不是后来他救了她、帮助了她,让她在自然而然之中了解他、欣赏他,并且愿意与他发生亲密关系,那个玩笑与错误依然只会停留在玩笑与错误上永远也不会升级成为情感……焦英桐明白,自己之所以愿意,是因为他是他――即使她早明白,祁望云的出现,一直是为了蛋糕,而不是她!正因为此,所以在他的心中,她的存在意义或许只是一个做蛋糕的人,虽然两人之后发展出了所谓的亲密关系,但他对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因为在他的心中,真正愿意的那个人不是她,所以那时的他,不会连句再见都懒得说……这是什么跟什么啊?这么乱七八糟、拗心拗口的句子,亏她想得出来!好想笑,可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是觉得脸颊有些微微的冰凉,而身子,充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