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太……羞人了!坐在自己的房内,耿少柔叹了第六百三十次气,而脸颊,又一次不争气的嫣红了。
她怎能不脸红呢?每当一回想起那夜发生的一切,一回想起自己的身子竟被寒上钧的大掌那般逗弄了一整夜,一回想起那夜自己口中发出的啼声竟是那般淫媚,耿少柔就恨不得找个地洞躲下去,再不必出来见人。
但其实,最让她无法置信的,是她竟然怎么也忘不了他曾经的温柔,只要一闭眼,脑中就会浮现出他蒙着双眸、额前浮着薄汗的那张俊朗脸庞……正因如此,这几日,她几乎不敢正眼望向寒上钧,而他似乎也明白她的不自然,所以这些天虽然言谈举止间没什么异样,但却总会找借口一个人出门,让她独自留在衙中。
该说他是善解人意还是有意避嫌?耿少柔真的不知道。
但她明白,这样绝不是长久之计。
一来,无论如何,她总还是他的长随,二来,若他们再这么生分下去,难保不会有人看出其中的古怪并开口询问。
若事情曝了光,该怎么办?其实,这些天来,耿少柔也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自己是无所谓,反正她早已习惯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更打算终身不嫁。
但寒上钧呢?他好歹也是个县老爷,万一这事传了出去,不仅对他名声有损,若是传至他的心上人之处,那……回想起当初他说着我心里有人了时的动人神情,耿少柔不禁羡慕起那名未曾谋面的女子,羡慕着她能轻易便拥有,可自己却一辈子都与之无缘的那份相思与牵挂。
这辈子,若有人能用如他那时的眼神望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耿少柔敲了敲自己的头,因为她不想再放任自己去奢求那原就不会属于她的一切。
毕竟,能够来到这里,认识这一帮可爱至极、亦亲亦友的人们,已是上天给她的至大恩惠了。
所以为今之计,她一定要死守这个秘密到底,这不但是为了寒上钧,更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栖身之地,并且也打从心底想永远待在第一衙的自己……正当耿少柔暗下决心之时,房门上突然晌起一阵拍打声。
轻轻打开门,望着门外那张老迈苍苍的脸孔,耿少柔打着手势问道:聋公,衙里出什么事了?小家伙们……生你的气……要你现在……就过去……饭厅……好的,谢谢您,我立刻就过去。
听到聋公的话后,耿少柔先用手势对聋公说了声谢谢,然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地便往房外走去、只是这一路上,她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
他们生她的气?为什么?难道是听说了她与寒上钧之间发生的事,所以想听听她的说法?那她要怎么办?是要昧着良心说谎,欺骗这群善良可爱的弟妹们,还是将事实全盘托出,任他们也如同过去她所认识的人一般,用冷冽的眼光鄙视她?脚步,终于缓缓走至了饭厅,望着屋里盘旋的低迷气氛,耿少柔静默半晌后志下心地轻欧红唇,你们……找我是吗……问是问了,可屋内却半天都没有人开口,只是全用一股既古怪又压抑的神情望着她。
那一道道犀利古怪的目光,令耿少柔原本想问他们什么事的话都说不完全,只能轻轻垂下头,让自己修长白皙的十指绞在一起。
看样子他们知道了,知道那日她与寒上钧发生的羞人之事了……长随姑娘,你太差劲了!果然,许久许久之后,封昕炀抬起眼冷冷说着。
就是,长随姊姊!一听到有人先开了口,程小希也立即接上话头,语气中满是不悦。
我……我……听到差劲两个宇,耿少柔的眼眸霎时盈起雾光。
果真,他们全知道了,既然他们都知道了。
想必外头不知传成什么样子了!但请相信她,她也不想这样的,她也不愿让寒上钧因自己而背负上不好的名声……长随姑娘,阴如栩冷眼望着墙角,语声骇人,在天下第一衙里,不认罪是罪加一等的!我……知道……是我不好……除了坦诚,耿少柔别无选择。
因为归根究柢,那事确实是她有错在先,若是她注意一些,若是她不那么沉醉在当时的欢乐气氛中,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若他们要责骂她,她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的!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个错误波及寒上钧,因为那时的他,真的只是想教她罢了。
可你们……千万别责……没错,就是你不好,长随姑娘!因为你居然只替小劳一个人绣云!当耿少柔轻咬住下唇,忍住不让泪水溢出眼眶时,封昕炀突然打断她的话,让他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炫耀,在外人面前显摆!啊?愣了愣,耿少柔猛地抬起一双泪眼,傻傻地望着封昕炀。
他说什么?绣云?炫耀?显摆?就是,你不知道劳哥哥那副得意的模样有多气人,分明就是故意向我们示威,表示你最疼他!程小希蹦到耿少柔身前,双手握拳,脸上的悲愤清晰可见。
这……这……望着眼前几人眼中那真真切切的嫉妒与愤慨,耿少柔的脑子一下子空了,只能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们……若不嫌我手艺差……我自然……也帮你们都绣上……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如此凶恶的原因,竟只是因为她替劳泯谦的衣服绣上了云而没有帮他们绣?她还以为、还以为……你说的哦……既然说到就要做到,你一定要把我们的云绣得比小劳的云更大、更明显!在听到都绣上这几个字后,所有人的眼眸立即亮了起来,并且在七嘴八舌之际,将早藏在身后的衣衫推到了耿少柔面前。
哦,还有这几件,这几件是老爷的,他的当然也要有云!好的……长随姑娘,记住,我们衣服上的那朵祥云一定要绣得比小劳的更美、更大,要不我们绝不轻易饶了你!好的……脑子,彻底晕了,耿少柔只能傻傻地应声,直到所有人全心满意足的向饭厅外走去之时,她的脑子,依然没有回复正常运转状态。
哦,对了,长随姑娘。
怪的是,就在大伙儿都陆续离开饭厅后,阴如栩却突然停下脚步。
阴师爷有话请说。
耿少柔连忙答道。
最近外头关于老爷的一则传言,不知长随姑娘听说否?老爷的……传言?一听到传言两个字,耿少柔的脸整个僵了。
是啊,传言……望着耿少柔明显僵硬、苍白的脸庞,阴如栩突然嘿笑两声,只可惜,这个传言跟老爷的断袖之癖半点关系都没有,并且大概以后也不会有,所以我们原本想趁这个机会勒索、海捞一笔的念头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实现的了。
唉,可惜啊可惜……尽管阴如栩的话声早已远去,耿少柔的脸却依然嫣红成一片,心中更是暖暖的,久久无法消褪。
原来,他们真的知道了,只是他们在让她知道他们知晓的同时,也同时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告诉她,这事,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被其它人拿来说嘴。
耿长随,身体不舒服吗?脸怎么这样红?正当耿少柔犹陷在那股既感动又羞赧的情绪中时,身后突然晌起一个熟悉的嗓音,额前也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掌。
呃,老爷……肩膀蓦地一僵,耿少柔慌乱地垂下头,并且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没有……我没有不舒服……是吗?那就好。
耿少柔的反应,让寒上钧缓缓缩回自己的手,他转身望了望外头的轻雾,如果不忙的话,能随我出去走走吗?好的,老爷……虽有些不明白寒上钧所为为何,但耿少柔还是点了点头,在将衣物搬回自己屋里后,跟随在他的身侧,静静地走入轻雾之中。
今日的第一县,依然如同往常一般梦幻,只是耿少柔的心,却跳动得那般狂乱。
尽管两人相距有一步之遥,尽管雾愈来愈大,让他们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彼此的衣衫,但耿少柔却还是害怕,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他听闻……不过寒上钧却只是缓慢的向前行去,半晌都没有开口。
谢谢你,耿长随。
终于,许久许久之后,寒上钧的声音再度由耿少柔身前传来,谢谢你为衙里所有人所做的一切。
她?老爷?愣了愣,耿少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谢谢?虽然名为老爷,但其实我将衙里的所有人都当成家人般看待,毕竟他们全是一路走着跟我一起来上任的,并且至今从未有人喊过一声苦,就连小希也不曾。
同样停住脚步,但寒上钧并没有转身,但我毕竟是个男人,有时不够细心,有时又太过坚持,因此老是劳着家里人跟着我受累还不自知……老爷,您不必这么说的,听着寒上钧的话,不知为何,耿少柔的眼底竞有些湿润,其实您做得很好,大家之所以愿意跟着您,不仅是因为您值得信赖,更因为您……让大家有了一个家……是的,就如同她自己的感觉一般。
在来到第一衙的第三天,她便由程小希天真的话语中,了解到这衙里的人,其实全是寒上钧由京师前来第一县上任之时,沿路拾来的。
但他从未问过他们的来历,从未问过他们的过去,只是静静地领着他们,来到这个偏远但却充满希望的雾城,将工作交给他们,并且自此以后完全信赖那三张在他人眼中显得过于年轻稚嫩的面孔。
事实证明,寒上钧的信赖一点也没有错,因为阴如栩、封昕炀与劳恨谦各自用着自己的方式,回报着他对他们的信赖,与对天下第一县的喜爱自从你来了之后,我看得出来大家都喜爱你,并且依靠你,而我们这里,也愈来愈像一个家了。
我其实……没有做什么……听着寒上钧口中吐出的话语,耿少柔的心突然一痛。
心会痛,是因为耿少柔明白其实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就算有,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会痛,是因为耿少柔明白,与其它人比起来,她所做的,根本不值一哂,更不值得寒上钧如此慎重其事地提出来!所以是否,在他的心里,她终归是一个外人,一个与他口中所谓的家人不同,且会令他不自在的外人……不,你做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我没……寒上钧的话,令耿少柔的心再度刺痛了一下,也令她不自觉地往前一踏步,却不小心脚尖一绊,身子向前扑去,呃啊……在那声小心之后,耿少柔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一双充满男子气息的手臂所环绕。
她的身子僵了僵,但却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离开,而他,也没有。
那日,全怪我思虑不周,才会让你这几日如此为难,少柔。
两个温暖的身子就这样默默相依,半晌后,寒上钧的声音才又从耿少柔头上传来,我真的很抱歉、很抱歉……倚在寒上钧怀中,听到他唤自己少柔,听着他提起那日之事,耿少柔的脸整个热烫了起来,那不……不关老爷的事……那只是……意外……这几日我一直思考着一件事,耿少柔的低语声,令寒上钧有了半刻的静默,若你……因此不愿继续待在第一衙,不愿担任我的……他说什么?难道他以为她这几日的反常是因为不喜欢第一衙,不想当他的长随?不、不是的!老爷!慌乱地抬起头,耿少柔不待寒上钧将话说完,便急急地说道,我很喜欢……第一县,也很喜欢衙里的所有人,我不想离开!我……我……话,再说不完全了,耿少柔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语无伦次!天啊,她在说什么?若他的话本是委婉地想要她自动离去,那她这么不识相的回答,不是等着让人笑话她吗?不是等着让人笑话她没处去而想赖着不走吗?但寒上钧却没有笑话她,他的语气里只有发自内心的真诚,少柔,只要你愿意,第一衙永远是你的家,而你,也是第一衙及我……真正的、永远的长随。
是的……老爷……声音,彻底地梗在喉中,因为那双诚挚眼眸所散发出的真诚,令耿少柔再说不出其它的话了。
尽管什么叫真正的、永远的长随,耿少柔不懂,而寒上钧说这些话的背后,存在的究竟是怜悯、歉疚,抑或含有其它的情感,她也弄不明白。
但她永远无法否认的是,这几个字,不仅再度逼出她的泪水,也让她再度确认?无论过去怎么样,无论未来怎么样,或许她终于等到了一个愿意永远敞开门接纳她的……家。
瞧瞧我身上的云,怎么样?比你的美了不只千百倍吧!开什么玩笑?张大你的眼仔细看看我身上我老婆给我绣的,我就不信你还有脸这么说……最近,这样的对话,在天下第一县时时上演。
老实讲,连耿少柔也不明白,这祥云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第一县的县徽了?原本只是第一衙里的人身上的衣裳绣着祥云,可半个月不到,县城里半数的人衣裳上都绣了云,而再过半个月,连城外的居民衣衫上、车帘上,甚至连牲口上的烙印也全变成了祥云…就算如此,第一衙里的人出门依然走路有风,因为他们的衣衫右臂上的祥云绝对是全县最美、最精致的……而望着衙内大伙儿开心、得意的脸庞,耿少柔的心也跟着飞扬了。
因为原来,她也可以为别人带来笑容的!因为原来,她也可以让别人感觉到一点点的幸福的!因为原来,她也不是像以往家中后娘及弟妹们所说的,是个什么都做不到,只会混吃等死的白食者……正因为了解到原来自己也可以为别人带来笑容,所以耿少柔才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随身的最后一个饰物——翠玉手环送进了当铺!只是这回,她换的不是让大伙儿能开怀畅抢的食物,而是换来了一堆布匹及绣线,然后,为衙里的所有人都做了几套新衣裳,为他们将旧衣裳全补得尽善尽美,甚至,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替寒上钧做了一套崭新的官袍……尽管明白在第一县里,这套官袍派上用场、甚至面世的机会绝对是少得可怜,但她就是想让所有的县民都知道,大家口中的寒老爷,是一个比任何老爷们都顶天立地、都温文尔雅,并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被称为老爷的男子……[热%书M吧*独5家(制/作]轻轻将抱在怀中的官袍放在寒上钧的床榻上,耿少柔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轻浅的微笑。
有四日不见他了呢,不知他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又忘了自己是在外地作客,而继续理直气壮地从事他的打包之举……长随姊姊!正当耿少柔边走回自己的房内,边陷入冥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程小希的声音。
哦,你们都来了。
回身望着那群家人们,耿少柔笑意盈盈地招呼着,那正好!都进来瞧瞧,看看这些衣裳你们喜不喜——站住、不许动!但就在耿少柔话才说到一半时,阴如栩突然眯起眼大喝一声,手掌向上——不许动?手掌向上?听到了阴如栩的话后,耿少柔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手心向上一翻,然后发现一对小巧精致的珍珠耳坠出现在自己的手掌心中!这是……阴哥哥,你太阴险了吧,说好一起送的嘛。
阴师爷,不是我要说你了,你平常阴别人就算了,连自己人也阴?阴师爷,你是不是人啊,怎么可以做这样没道义的事?——当那对珍珠耳坠出现后,四周的低咒声一时间此起彼落,只有一时半刻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耿少柔,傻傻地望着手心中愈堆愈高的礼物——珍珠耳坠,来自阴如栩;一对亮晶日田的小发夹,来自程小希;胭脂花粉,来自封昕炀;一只粉红色绣帕,来自劳恨谦。
这……望着手中的礼物,耿少柔的眼眸霎时朦胧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感觉得到心中那无限扩大的暖意。
原来,他们的心里也有她,原来,她在他们的心中真的不仅仅是个债主、是个同僚,也是家人了……你喜不喜欢啊,长随姊姊?望着半天不说话的耿少柔,程小希有些担忧地搓着手,你别哭啊,若不喜欢,我们立刻拿去换……喜欢……泪水,自眼眶中滚落了,耿少柔再忍不住地张开双臂,紧搂住这群虽名为同僚,但却比手足还亲、还体贴的弟妹们,谢谢你们……我好……喜欢……好喜欢……长随姊姊……你别哭啊,你再哭小希也要哭了……长随姑娘,我们送你东西不是想让你哭的啊……长随姑娘,不许哭了,我们命令你现在立即换回女装,将我们的礼物佩戴上,到明日都不许取下!是的,长随姊姊,你快去,我们等你!明明那下命令的语气是那样的严厉,明明那命令的内容是那样奇特,但耿少柔却一点也不以为件,在众人含笑的注视下静静地走回房中。
她,戴上了珍珠耳坠,她,擦上了胭脂花粉,她,夹上了闪亮发夹,她,换上了自己唯一一套过往在京师时的正式女装……当耿少柔再度走出房门外时,迎接她的,是四双瞪大的眼眸。
糟了,她穿这样是不是真的很怪,否则为何他们的眼眸要瞪得那样大?少柔姊姊,你好……美啊……傻傻地望着一身清灵的耿少柔,程小希几乎双眼发直。
无怪程小希的双眼要发直,因为其实连耿少柔都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多么令人惊艳。
她那本就白哲小巧的脸蛋,在淡淡的胭脂花粉衬托下,更显娇柔与细致,两个小小的耳坠轻晃在颊旁,令她的美目那般迷蒙……而她以往总是系在脑后的长发,此刻轻轻披散在肩后,额前的两只晶亮发夹,映衬得她那头黑发如丝如缎:她身上的那袭粉色衣衫尽管过于端庄,但柔软的布料却恰如其分地显示出她婀娜玲珑的身段!如今,她脸颊上因羞涩而飞起的一抹嫣红,以及不断轻眨的长睫毛,更让她的女儿娇态尽显。
少柔姊,我看你以后就天天这样穿好了,你要知道,你这样穿,以后请你吃饭的人一定多的排不上号,那我们以后一定餐餐都有好料吃!你开什么玩笑啊,小封?让少柔姊日日这么穿分明是想加重我的工作量,那我以后天天赶围在少柔姊身旁的苍蝇都来不及了,还有什么时间干其它的活?今日的少柔姊……嘿嘿……可真是老爷名副其实的长随姑娘啊……是过度溢美,抑或是真诚的夸赞,耿少柔已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了。
她只知道接下来,她就像个娃娃般被拉到聋公、哑婆的面前展览,并在接衙的内收到他们的礼物后,将自己的礼物一一送出,然后,一群人在天下第一院又哭又笑的闹成一团,直到金乌西沉、直到月上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