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可不能一直这幺睡下去,蝶衣姑娘。
」不知究竟昏睡了多久,当凤蝶衣听到耳旁传来古怪的嗡嗡声时,她缓缓地睁开眼眸,望着眼前的情景,神智一阵恍惚。
这是……什幺?呆呆地望着眼前那片晶莹剔透的水晶,凤蝶衣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脑中只有全然的空白,而身子僵硬至极。
半晌后,她艰难地转了转头,望着自己的手,望着自己的身侧,再望向自己的脚……脑中,缓缓浮现自已走出吹雪轩时的画面,凤蝶衣的眼眸在一瞬间瞪大了!上天,她竟被关进一副水晶棺之中,而这人……「妳终于醒了,蝶衣姑娘。
」那个古怪阴森的嗓音再度响起,可凤蝶衣根本无暇听他在说什幺。
她伸出手,忍住心底不断升起的恐惧,用力敲打着困住她的透明水晶棺,疯狂地大喊:「你干什幺!快放我出去了」是啊,他干什幺?为什幺要将她关在水晶棺里?而这里又是哪里?会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吗……「妳这幺喊下去,我就更不会放开妳了。
」可这人仿若不喜欢凤蝶衣现在的举动,皱了皱眉头之后,便不再开口。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心中的恐慌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加深。
身处在狭小的棺木之中,凤蝶衣像疯了似地想摆脱这种困境,但手,捶出了血,嗓子,彻底叫哑了,她依然像被冻结在蜜蜡之中的昆虫一般,完全没有办法逃离!而且无论她怎幺呼喊,那个古怪阴森的嗓音都不再开口……「放我……出……去……」待凤蝶衣全身气力都已用尽,并且觉得四周空气愈来愈稀薄,以致于她的脑子剧烈地疼痛时,她依然举着那双无力的手抵在水晶棺盖上。
「为什幺……你要……这幺做……李究明……」是的,这个人,并非凤蝶衣一直以为的许允文,而是李究明那个拜在她门下学习勘尸之术的青壮派仵作,那个一天到晚喽嚷着要到她的凤蝶寿木馆里当伙计,那个藉着与她熟稔,以「惊天大案」来诱她走出吹雪轩结界的……李究明……「为什幺不?」静静地站在直立的水晶棺前,李究明用手轻抚着倌面,如同在爱抚他最心爱的人一般。
「这幺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又发现妳这样绝品的猎物,妳可知道,我心中那股喜悦之情简直无法自已……」这幺多年?又发现?「你……」听着李究明的话,望着他抚弄棺材的举动,凤蝶衣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的竖立起来,胃中酸液开始缓缓地翻搅。
「可无论我用尽各种办法想引起妳的注意,妳却始终瞧也不瞧我一眼,甚至到最后,还剥夺掉让我瞧见妳的机会……」说着说着,李究明的眼眸变得那样哀伤,「所以,我只能将妳关在这副水晶棺里,才能永远永远的望着妳,不再受任何人打扰……」「你这话……是什幺……意思……」听着李究明的话,凤蝶衣突然由脚底开始发冷,「引起……我的注意……难道……」「妳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苦心吗?」将脸轻贴着凤蝶衣脸庞位置的棺壁,李究明喃喃说道,「还不明白吗?」老天,难道他是……那个恐怖的连环杀人案凶手?「那全是你干的吗?」彷佛沈入深深的冰潭之中,凤蝶衣的身子那样的冷、那样的无力。
「自然是我的杰作。
」听到她的话,李究明终于笑了,「只除了一个……」「那个……老头……」凤蝶衣想起当初勘验老头尸体时所感觉到的那股莫名古怪感。
「没错,妳当真冰雪聪明。
」说到这里,李究明笑得更开怀了,「我当日本打算杀一人,可恰巧那老头在我面前断了气,我也就省得再想更新奇的杀人方式,直接布置、布置便将他丢上了街。
」「为什幺……」「因为这样我才能见到妳。
」李究明痴迷地望着凤蝶衣,「因为只有尸体,其他人不能轻易勘出死因的尸体,才能让妳出现在我面前,才能让妳眼中散发出那种充满不忍、不甘,但又无比智慧的迷人光芒……」李究明的回答,令凤蝶衣的眼前慢慢飘起一阵黑雾。
那样丧心病狂的屠杀,竟只是为了见她一眼……原来竟是她,间接地结束了那些枉死者幸福的未来,以及他们所有家庭成员的幸福……「妳可知为了接近妳,我费了多大的工夫?甚至不惜亲自上门学习勘尸之术,可妳一个月只授课一次,根本解不了我的渴。
」「所以你……」「没错。
」李究明得意地笑了起来,「所以找必须制造更多的场合让妳出现,而妳果真出现了。
那回,妳足足勘尸五天五夜,而我也待在妳的身旁五天五夜,那滋味,实在太让人回味了,妳皱眉的模样、妳骂人的模样、妳眼眶含泪的模样、妳一身是血的模样,都是那般的吸引人……」心,全然的死寂了。
凤蝶衣此时此刻,只希望她再也不必听到这些人世间最黑暗、最污秽、最丑恶、最扭曲的话语,但李究明的声音却不断地回荡在四周,令地想举起手遮住双耳,却怎幺也办不到。
「可后来妳却不再出现了!」突然,李究明的语音一变,变得充满愤恨,令人心底发颤。
「城中所有的尸体竟全让妳铺子里的那个掌柜全权处理!」「原来是你……伤了他……」凤蝶衣心中的疑点,在李究明的自白下,一件一件地厘清了,而随着答案一个一个浮上台面,地也明白了,也许,她再也无法活下去……她真的再也无法见到她最爱的姊妹们,再也见不到尉迟珩了……可他知道吗?知道李究明才是幕后的黑手吗?「自然是我!」李究明恨恨地说着,「我本以为伤了他,妳就会再度出现在勘尸现场,可我错了,因为他不仅继绩出现,还带来另一名武艺极为高妙的女仵作,让我根本没有机会再次下手!」武艺极为高妙的女仵作?他指的是彩云吗?可除了彩云之外还会有谁……原来,彩云不仅美、不仅嫡淑、不仅勘尸之术高明,武艺更是高妙……难怪尉迟珩会对她……看样子,尉迟珩虽不知凶手为何要伤害仵作,但确实也知道凶手对仵作心怀恶意,因此,才会将最令他放心的彩云唤来西京,并在她的身旁细细地保护着,与她并肩作战……生平第一回,凤蝶衣明白了什幺叫自惭形秽。
那样一名几近完美的女子,那样一名她永远无法与之相较的女子……「无论我用什幺方法想接近她、伤害她都无法如愿,所以找决定直接找上妳!」一切的一切,都已明瞭了。
而明瞭了一切的凤蝶衣,却感觉到一股沈重的无力感,对他人生命的无力,对自己生命的无力……尽管明白人们总要受生老病死之苦,可她却无法承受,这些本该有着不同际遇的人们,竟因为她全都提早走入了轮回。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种懊恼与悔恨,跟尉迟珩这幺多年来一直受到的心理折磨是多幺相似……他与她,终于有共同点了,只是这共同点,竟如此令人痛心,宁可它永远不曾存在过……「你会杀了我吗?」待李究明终于结束他的一席「告白」后,凤蝶衣喃喃问道。
「不会那样快,因为妳是我在这世上看过最美的凤蝶。
」望着她眼中的忧伤,李究明轻声说道,「所以我要花时间好好记住妳生时最美、并且只属于我的姿态,然后在妳停止呼吸后,将妳完整的保留在这水晶棺之中……」「是吗……」凤蝶衣淡淡地笑了,「那很好……」是的,很好,因为她不会立即死去,因为她也许还有时间,可以让尉迟珩逮到这个令他梅恨一生的凶手……凤蝶衣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去东京,或许她就不曾遇见尉迟术;如果当初她没有看到他灿烂的笑颜,或评她就不曾陷入自伤与伤人的错误之中。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所以她遇上了,受上了,在最错误的时候…但就算如此,她还是要尽可能好好活着,活着实现尉迟巧多年来的心愿,让他逮住这个如他心头刺一般、整整折磨了他六年的罪犯……她要努力地活着,活着看尉迟术再度绽开笑颜,让他在失去挚爱六年后的今天,生命因彩云姑娘的出现而再度散发出七彩光芒……而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了……平素宁静约吹雪轩如今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急切,因为今日已是凤蝶衣落入李究明手中的第六日了T.尽管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尉迟珩等人依旧追查不到李究明的踪迹,找寻不到凤蝶衣的下落。
「不好了……不……太好了!」就在所有人忍住心中痛意,看着西京城地图讨论还有何处未曾搜索到时,突然有一人大喊大叫地踩过荷叶冲进吹雪轩。
「贝贝,怎幺了?」望见来人,花吹雪愣了愣,急急迎上前去,脸色苍白地问,「难道……」「刚……刚才有人到我店里点了、点了……紫米莲花包!」就见凤蝶衣的好姊妹、隆升客栈总主厨苗贝宁手持锅钟、眼眶含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何意?」听到苗贝宁的话,尉迟珩霍地站起身问道。
「那是我店里根本就没有卖的一道菜!」苗贝宁对着无双门一干姊妹又哭又笑地叫道,「你们都忘了吗?小时候蝶衣生气想揍人时,总会说……」「赏他一记紫米莲花包!」众多姊妹一同叫喊出声。
「那人还点了什幺?」眼中闪过一抹狂喜,尉迟珩稳住内心的情绪波动继续问道。
「他还点了一道……」苗贝宁连忙回答,「霸王别姬,不加七里香!」「霸王别姬……不加七里香?」眼眸缓缓地瞇了起来,尉迟珩瞪着屋外的池面,脑筋急速地转动起来。
霸王……西楚霸王……项羽……垓下……乌江……自剐……江东……虞姬……虞美人……虞妙弋……十四岁……不只是这些,一定不只是这些!尉迟珩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而后突然想起他初到西京的第一年,有一回,看完这折戏后,凤蝶衣领着他到城西凤江畔,坐在木船上,仰着小脸凝望远处那棵参天垓树。
「那会是什幺样的感觉呢?」那时她这幺喃喃自语,「为一人而生,为一人而死……」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望着她被夕阳染红的绝美侧颜。
﹁美是美,可是好孤单哪……﹂而后,她赤着脚踢着江水,转头望向他,眸中满是促狭之色。
﹁虞姬,霸王我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所以你千万别一不开心就自刎了啊!﹂回想起前尘往事,尉迟珩紧紧闭上眼眸,双掌握成了拳,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西京城西,凤江江东七里,咳树下!﹂是的,霸王别姬--西京城西,凤江江东七里,垓树下,这就是凤蝶衣留给尉迟珩的线索,也就是她如今所在之处!在那副透明的水晶棺之中,凤蝶衣不知道日与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里面躺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己之所以至今还存有一口气,全因李究明在棺木上开了个透气小孔,让她不至于过早气绝身亡,以及她那股只愿生、不愿死的执着。
李究明不太跟她说话,他通常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满眼痴迷地望着她,无论她是昏迷抑或是清醒,无论她是木然抑或是流泪……但有一日,他开口问她最喜欢的是什幺。
凤蝶衣张开干枯的唇,告诉他,她喜欢东城的泥人偶。
一等李究明欣喜若狂地离去后,凤蝶衣便开始在心中数数儿,由一开始,有规律地、不间断地数,直到他回来为止……当东城的泥人偶、西城的紫玲花、南城的玉葫芦、北城的玉金暨都摆放在水晶棺前时,凤蝶衣终于知道自己身在哪里因为由李究明往返那几处她熟悉店铺的时间,就算他中途一定会找人代买,她仍可判断出自己有可能的所在地与那些店铺间的距离。
「妳平素最喜欢吃些什幺?」而这一日,李究明这幺问着。
「隆升客栈……的紫米莲花包,以及……霸王别姬……」隐藏住心中的狂喜,凤蝶衣这幺回答,然后在笑容中,昏厥。
因为她明白,尉迟巧一定会知道她在哪里,一定会……「蝶衣姑娘,妳最爱的紫米莲花包以及霸王别」当李究明提着食物由洞外走入时,突然间,几声响箭声响起,洞内满是白雾,而几道如闪电般的身影由他身旁闪过!待烟雾消散之后,李究明身上的任一致命之处,已全被他生乎所听过最知名、最凌厉的武器一一指住--「怎幺可能你们不可能找到这里的……」李究明低头看着自己,无法置信地喃喃说着,「没有人会知这在这树干深处有洞穴…难这…难道……」没有人理会李究明的喃喃自语,除了制伏住他的人之外,所有的人全挤到水晶棺的所在地,将棺木小心翼翼地运出树洞。
阳光下的水晶棺木闪闪发亮,但印在棺壁上的每一处挣扎血手印,却看得所有人心中泣血「蝶衣,我们来了,妳没事了…」「蝶衣,我们马上就带妳出来……」「蝶衣,再等一会儿就好……」一声声哽咽的轻语,一句句温柔的呼唤。
眼眸已经疲累得睁不开了,口唇也已干裂得渗出了血滴,但听到那阵阵呼唤,当水晶棺木被打开的那一刻,当新鲜空气整个围绕在四周之时,凤蝶衣还是努力地睁开双眸,然后望见了那张比以往更老上十岁、憔悴得不能再樵悴的面容。
「上苍啊……」「抱歉……」听着身前传来的粗哑嗓音,凤蝶衣气若游丝地说道,「又给你……惹……麻烦了……」「别说抱歉……妳做得很好……很好……」「是吗……那就好……」凤蝶衣想微笑,但她的脸庞早已僵硬得无法动弹,「我总算……来得及……来得及对你……说……」「妳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祝你们……幸福……一定……要幸福……」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凤蝶衣再度缓缓地合上双眼。
因为她终于说了,所以她也终于可以……安心的入睡了……「蝶衣!」但就在凤蝶衣整个人陷入恍憾之际,她突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吼。
那会是尉迟珩的声音吗?不,不会是的。
因为她知道的他,声音绝不曾如此苍凉、绝不会如此惊恐、绝不曾如此凄怆、绝不会……带着如此毫不掩饰的……哭泣声……***四个月之后,吹雪轩的走廊上,有一名面容清瘦的女子倚在栏杵旁,对着水池上的阵阵涟漪发呆。
这名女子,便是已渐渐由身体与心理双重创伤中康复的凤蝶衣。
这几个月以来,探望她的人不少,但她终究没让尉迟珩来探过她一回。
因为她实在没办法见他,没办法在被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模样之后,再次面对他:所以她只请花蕊代她向尉迟珩表达过谢意与祝福之后,便在花吹雪更改过结界的吹雪轩中疗伤及休养。
两个月前,她听说尉迟珩为她的凤蝶寿木馆找来一个很称职的掌柜。
一个月前,她听说尉迟珩回东京了,与彩云一道回去的。
是吗,他们两人终于相守了吗?那很好,真的很好……不舍难免、心痛难免、心伤难免,但这却是她所能预见的最好结局再不必相见,再不必依恋,再不必想念,再不必……内疚与心痛。
可这真是最好的结局吗?如果是,为何她还是想念,还是至今不敢回到她真正的住所,而日日待在这不属于她的地方……「蝶衣妹妹。
」当水中的涟漪逐渐扩大时,凤蝶衣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姊夫,怎幺有空在这个时候来看我啊?」偷偷拭去泪,转身望着上官若叶踏进吹雪轩,凤蝶衣终于露出今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你偷懒哦!」「那个……」就见上官若叶尴尬地搔了搔头,然后红着脸傻笑。
「姊夫,你该不会也是当说客来了吧?」睨着上官若叶微红的俊脸,凤蝶衣故意长叹一口气,「我还当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哪!」是啊,说客,来说服她同意到东京去「交流」的邀请。
说来也怪,这两个月来,不知是否因为连环杀人案破了之后,她的声名由西京传遍东京,以致于东京许多不同单位都发出了邀请信,邀请她这位西京呛辣女仵作兼凤蝶寿木馆老板至东京讲述、切磋勘尸之术,甚至是交流一下如何挑选寿木材……有必要吗?开棺材铺的不知道怎幺挑棺材,那还开什幺棺材铺?不如开客栈去算了!更何况,东京已有彩云及尉迟珩在了,他们在勘尸方面的造谙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干嘛非要她去不可:「我当然是来看蝶衣妹妹的,连吹雪要我为妳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
」上官若叶急忙解释,「当说客只是……顺带的,毕竟受人之托,所以妳就当我「姊夫,行了!」好气又好笑地对上官若叶摇了摇头,凤蝶衣娇嗔道,「我知道了啦!」「那就好……」像松了一口气似地又露出笑容,上官若叶连忙将手中的东西全放在桌上,「我做了妳最爱吃的琼瑶玉柱。
」「姊夫你最好了……」望着上官若叶那充满关怀的真心眼眸,凤蝶衣的心突然有些痛,因此半晌后,她低头问道,「那个……姊夫,你会送我去吗……」是的,她决定了,她不能再这幺封闭下去了。
她何苦为了那段早该拋下的心事将自己束缚住,以致于到现在都整天愁眉不展,甚至断绝了许多原本属于她的生活方式,让上官若叶这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担心、着急?更何况,心病还需心药医,一味的逃避根本不是办法,她还不如勇敢地去面对,去做自己该做的事,然后等到哪一天,她与他在某处不期而遇时,以最诚挚的心向他道上一句祝福,让自己彻底死了心,也让自己彻底解脱:「我?我最近着实抽不出空,不过蝶衣妹妹放心,有人会送妳去的,」一听到凤蝶衣的话,上官若叶简直是大喜过望,一双眼都笑瞇了,他回身对着池畔用力地挥手大叫,「尉迟兄弟,蝶衣妹妹答应去东京了,你别待在那儿等,还不快进来帮着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