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他竟做了那样的事!只要一想及那夜他的所作所为,劳怋谦就想宰了自己!那夜的他,只因心太烦、意太乱,才会去碰他几年都没碰过的酒,想藉此哪抛开一些他不想记起的事,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买醉后的他,竟做出了那般猪狗不如之事!上苍啊,他到底在做什么?就算再醉,他也不能、不该……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除了道歉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少回第一衙,让自己再没有犯错的机会……苑凝心不是傻子,对于劳怋谦的夜夜不归,以及对她态度的转变,她自然全看在眼底。
心,有些难受。
难受劳怋谦对她的疏离,更难受自己因他的疏离而感到一股浓稠的怅然若失……原来,在他的心里,她真的一点也不特别。
原来,就算朝夕相处了近半年,她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帮助的,即使会为他带来困扰,他仍不忍心开口要她离去的县民……其实,那夜之事,苑凝心一点也不怪劳怋谦,甚至对他的歉疚更大于他对她!因为若不是她想多停留在他身旁一会儿、想多聆听他的嗓音一会儿、想多凝视他的眼眸一会儿,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是她不好,不该因为他对自己好,而误会他对待自己与对待他人有所不同。
是她不好,不该在明知他心中为了某事困扰.欲不动声色地藉由时间、空间的距离来与她悄悄画清界限的情况下,还放任自己的心情,为他带来更大的麻烦……她,似乎不该再留下来了。
毕竟,她再多留一天,劳怋谦便不得不继续他那在外餐风露宿的生活一天。
她,真的该走了……毕竟,她终究不该恩将仇报,让原本那样受人信赖、一身正气的他,受到那瓜田李下的无端讥讽与羞辱。
尽管心底微微抽疼,但自她打定主意的那一日起,苑凝心便悄悄展开了独立计划,然后,在一切底定的那个飘着细雨的午后,轻轻敲响耿少柔的房门。
在耿少柔担忧、心疼与理解的目光中,苑凝心离开了第一衙,离开了她居住半年多的地方,开始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勇敢地迎接她的新生活。
【×××热书吧独家制作×××www.im126.com×××】她的工作,白日,是在县里最大的第一绣坊中担任绣女;夜里,则是到酒楼里为人抚琴,然后在月上东山时,尽力走出那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只为争相一睹她风采的酒楼,疲累地回到绣坊提供给她的小小住房。
这样的生活,很简单,也有些累,但苑凝心一点也不在意。
她只希望能早一日赎回劳怋谦当初为了她而抵押在当铺中的玉环,然后,在彼此都没有负担的情况下,继续关心他,期待终有一日,他可以明白她的真心……是的,真心。
苑凝心知道自己之所以这般在意劳怋谦,绝不仅仅只是单纯地感念他带给她的重生。
在她的心底?真的很希望他能不再以看待受难者的眼光看待她,更希望在她可以真正独当一面,让他明了她的所作所为绝不只是出于报恩时,他会再用初见面时凝视她的温柔目光,望向她一眼……只是,自从她搬出第一衙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尽管衙中的人经常来探望她,他却从未出现过。
苑凝心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很忙,向来很忙,所以她既然过得很平安、很平静,他自然没有必要刻意前来。
真是这样么?苑凝心不敢问.但只有这样想,她的心,才不会因他的刻意回避而暗自神伤……不过,虽然劳怋谦从未来探望过她、可每当夜里,她疲惫地由酒楼走出、独自一人行走在暗黑的街道时,总会发现有人悄悄地尾随着她。
一开始几日,她有些害怕,加快了归家的脚步,但慢慢地,她发现那人并没有任何不轨的企图,甚至更像是在保护她,因为他总在她安全地步入住处后便悄悄离去。
那个身影,很像劳怋谦。
而她多希望,那身影真的是他……【×××热书吧独家制作×××www.im126.com×××】那人,确实是劳怋谦。
那个自耿少柔口中听说苑凝心已搬出天下第一衙的那一刻,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痴傻男人。
在得知消息的当下,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直冲绣坊。
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一个对第一县那般陌生、又那般美丽的女子,让她一个人待在那种龙蛇杂处的地方,多危险又多孤单!但半晌后,他却停下了脚步,嘲笑自己的愚昧。
他有什么资格干扰她的生活?更何况,她之所以离开,或许是根本不想再留在他身旁,再受到他虽无心但确实无礼的对待!是啊,像她那般可人、绝美、知书达礼又气质出众的女子,若非无助地落了难,本应是家人心中的宝贝,是所有大户人家希望缔结良缘的对象。
像他这样一个曾经背负着极恶声名的武夫,虽然救她脱离危难,结果却反倒令她声名有损,更轻薄了她……劳怋谦知道,她在离去之后,每隔几日总会趁着他不在衙中时,回到他那间破屋子,帮他收拾、帮他打理、帮他补衣,甚至,用她好不容易挣来的钱,为他买上一些好吃的……他曾经请耿少柔转告她,谢谢她为他做的一切,也请她不必如此,但每当他回到那间破屋时,他的床上依旧会出现已经洗好、迭好、补好的衣裳……劳怋谦明白,她之所以这样,是认为自己受他之恩,而且一直以来无以回报。
只是,像他这样的人,究竟有何颜面再见她?又能拿什么心情面对她的回报?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这样默默地守护她,直到她真正找到自己的归属。
这日,第一县难得让劳怋谦清闲,当他想如同往常般将马停在第一酒楼旁的暗巷、等候苑凝心由酒楼里走出时,却发现她竟被几名衣着怪异的男子团团围住!就见她神色有些惊慌,双唇不断地一开一合,小手也左右摇动做出拒绝的手势,但那群衣着怪异的男子却全然不予理会,依旧缠着她不放。
劳怋谦心一沉,再顾不得其它,大步地奔向前去。
你们在做什么?他一把将苑凝心揽至自己身后,眯起眼瞪视着那几名男子,快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客气了!劳……大哥……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苑凝心微微一愣,眼眸不由自主地蒙陇了。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呢!她以为,他再不想见到她了……你别害怕!听到苑凝心略显颤抖的呼唤,劳怋谦语气更加坚定,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找你麻烦!尽管心中是那般的感动,但在劳怋谦的剑即将出鞘之际,苑疑心却按住他的手悄声说道:他们……人好多……人再多又如何?未待苑凝心将话说完,劳怋谦手中长剑已出鞘,一双眸子更是隐隐含着杀气与怒火,只要他们敢骚扰你,我绝不会坐视不管!望着劳怋谦杀气腾腾的模样,那群男人也一个个眯起了眼,缓缓抚向腰际悬挂的弯刀。
就在双方战火一触即发之际,一名紫衣男子由远处策马狂奔而来,口中急急喊道:这位壮士,您恐怕是误会了!我误会什么?你们一群大男人欺凌一名弱女子,我误会什么了?修地将视线投向那名稳文儒雅的男子,劳怋谦冷冷说道。
确实是我等过于鲁莽,在下责无旁贷。
将马停了劳怋谦身旁,紫衣男子望了他身后的菀凝心一眼,神情凝重地说道,但滋事体大,不知壮士能否随我入内室相谈?可以。
打量了一下紫衣男子,半晌后,劳怋谦冷着脸点了点头,然后拉起菀凝心的手向自己的马走去,但我要先送她走。
虽然那名紫衣男子看来不像坏人,劳怋谦却丝毫不敢大意。
所以唯今之计,就是先将菀凝心送至安全之处,而后,无论他们有什么事,尽管冲着他来!壮士,紫衣男子伸手挡在劳怋谦身前,并刻意压底语声,此事与你身后那位姑娘的身世有莫大关系,她必须在场!眉头整个皱了起来,因为劳怋谦一点都不想冒这个险。
即使对方已明言此事涉及菀凝心的身世,但此时此刻,在这般突然的情况下,他还是必须小心为上。
就在他欲断然拒绝之时,那名紫衣男子突然转向苑凝心,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对她说话。
更让劳怋谦讶异的是,苑凝心聆听了一会儿之后,竟也轻轻地吐出了同样的语言!你听得懂他的话?他说了什么?愣了愣,劳怋谦连忙回身问道。
他说……苑凝心抬眼望着劳怋谦,有些迟疑地开口,似乎对自己竟能听懂紫衣男子的话也感到不解,他名唤李大同,而这群人只是一时心急才会与你刀剑相向,其实并无恶意,所以请我们不要对他们心存敌意……苑凝心的回答,让劳怋谦不得不改变自己先前的决定。
但这并非是由于紫衣男子说的话,而是因为苑凝心确实可以理解对方的语言!这让他不得不记起,当他初见苑凝心时,她那口怪腔怪调的百岳国国语,以及她曾在夜里梦呓时发出的古怪言语。
当初,他以为她是来自百岳国的其它方言县城,如今看来,她确实有可能不是百岳国人,而这群人,也真的有可能是她的国人,甚至……家人。
心底,不知为何有些沉甸甸,但半晌后,望着苑凝心那双含着不解与疑惑的眸子,劳怋谦牙一咬,一语不发地牵起她的手,进入附近一家客栈的隐密包厢中。
我是李大同,安排了两个人守门,而待所有人都坐定后,李大同由怀中取出一方玉印,并对劳怋谦颔首致意,方志国新任大将军王军师。
劳怋谦,对方一表明身分,劳怋谦自然也抱拳为礼,天下第一衙总捕快。
他知道方志国,那是位于百岳国东南方的一个小国,这些年来一直处于内乱之中,直至近日,战火才被一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王敉平。
而他听闻那大将军王不仅风度翩翩,还极得民心,若没有记错的话,似是姓苑,名子文……苑?!当这个姓氏跃入劳怋谦的脑海时,他的背脊缓缓地僵硬起来。
难道……姑娘,敢问您是否姓菀,闺名凝心?一打完招呼,李大同立即将视线投向坐在劳怋谦身旁的菀凝心。
我……有些迟疑地望向劳怋谦,待他僵硬地点点头后,菀凝心才低声答道:是。
姑娘是否今年芳岭十八,生辰是六月十四?这……我不知道……菀凝心摇了摇头,眼底有着失落,无助与迷茫,她这出人意表的回答,让劳怋谦有些疑惑,但却令李大同满意之至。
姑娘的右上臂接近肩之处,是否有红色环状胎记?有。
姑娘的右脚背接近小趾处,有否存在一颗黑痣?有。
姑娘的腰腹之处,是否存在一颗黑痣?没有。
听到这里,菀凝心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身上没有这道伤痕,请问你还要继续问下去吗?是的,我将问你最后,也最重要的两个问题,李大同目光一凛,声音那般谨慎,姑娘是否根本不记得过去之事,并且初次出现在第一县时,样貌与如今有着天壤之别?听到这里,菀凝心再说不出任何的话来了!望着她那副震惊的模样,劳怋谦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是了,他们……找对人了……因为之前的问题,只要是有心人都可以办猜半蒙,可自认得菀凝心至今,连他都不知道她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但此人却一语道破她从未向人诉说的玄机。
劳壮士,望着菀凝心对劳怋谦依赖与信任的模样,李大同沉吟了一下后才开口,我可与你单独谈谈么?听到李大同的话,未待劳怋谦回复,菀凝心便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劳大哥……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望着苑凝心不安的神情,劳怋谦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哑地说道。
是的,有话就直说吧,反正他心里已隐隐明白,而苑凝心,也该是知道、回复她原本身分的时候了……好吧。
轻叹了口气,李大同望向苑凝心,姑娘,虽无十成把握,但我九成九相信,你便是我方志国大将军王苑子文失散两年的亲生妹子。
而我,正是这半年来专门负责大江南北寻找你的密使李大同。
什么?李大同的话,令苑凝心彻底傻了,不,你弄错人了……我不是方志国人……我是百岳国人……我是百岳国天下第一县的苑凝心!是的,苑凝心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因为她这么平凡、这么渺小、这么普通,怎么可能会跟方志国的贵族扯上关系?这个李大同什么证据都没有,就空口白话地说她这名卑微绣女是贵族之后,究竟存何居心?更何况,方志国她一个人也不识,她才不要离开这个她好不容易才熟悉但却很容易便爱上,并且有那么多真心关怀她的人、有他存在的地方……听着苑凝心的傻话,劳怋谦低头长叹,李大同,则仰头轻喟。
劳怋谦不得不叹息,因为先前尽管他隐隐约约觉得苑凝心绝非寻常女子,但却怎么也料不到,她的身世竟会尊贵如斯!苑大将军王的妹妹?那是郡主了吧……那样的出身高贵、声名显赫,那样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样的……遥不可及……凝心姑娘,你懂得我说的方志话,不是吗?一阵轻风,百般思绪,寂静的屋中,半晌都没有人声,直到许久许久之后,李大同的声音才再度传入所有人耳中。
我……我……苑凝心一时语塞。
因为她确实懂得他所说的话,而且一来一往之间,几乎不需要思考便可应答如流。
凝心姑娘,你身旁曾有一个名唤相婆的奶娘不是吗?望着苑凝心,李大同的语气难平和,吐出的话却令人完全无法辩驳,当菀大将军出事时,领着你奔逃,让你失去你原有记忆,让你容貌彻底变化,让你在这一路上可以不受任何人侵扰,都是她。
我……听着李大同口中那些不该有人知晓的事,菀凝心彻底乱了,她只能无助地扯着劳怋谦的袖子,任由失去血色的樱唇不断颤抖。
望着菀凝心一身的旧衣裳,以及对他口出之言的惊恐,李大同连忙柔声安抚道:我今日便会命属下连夜赶回告知大将军这事,待他赶来并接您回国,谴人唤回您过去的所有记忆后,您便不必再过如今这般的苦日子……他这番话一出口,屋中的其余男子便同时对她行了一个尊贵至极的大礼,可这大礼,那言语,对菀凝心而言却是那般的讽刺与苦涩。
苦日子?这怎么会是苦日子?有劳怋谦在的地方,她怎么会过上苦日子?当处若不是他,又怎会有现在的她?更何况,她对那所谓的哥哥,所谓的方志国,所谓的过去是那般陌生。
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想当郡主,一点也不想离开第一县。
因为她不想忘了现在的她,不想忘了她生活了这么久的第一县,更不想忘了劳怋谦,以及曾与他共有的点点滴滴!她只想平平凡凡地留在第一县,永永远远的与劳怋谦待在看得到同一片星空的土地上……劳大哥,你快告诉他,我不是!望着屋内所有人眼中的兴奋、期盼,以及仿若立即要带她离去的神情,苑凝心的心底那样恐慌。
我直一的不是他要找的人!她红着眼眶,紧紧捉住劳怋谦的手臂,再忍不住地哽咽道。
凝心……郡主,但劳怋谦却只是轻轻拂开她的小手,脸上绽出一抹笑,我代第一县及第一衙所有人,先对你说声恭喜。
劳大……哥……望着劳怋谦的那抹笑,听着他那恭贺的话语,苑凝心的手像失去生命的凤蝶般缓缓地向下坠落,眼眸黯淡无光。
而她的心凉了、死了、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