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00:39:49

那一夜,苑凝心依然回到住处,只是她的门前多了三名寸步不离的护卫。

而在那一夜之后,苑凝心在聋公哑婆的陪同下,进驻第一县最豪华的客店,自此以后,深居简出。

苑凝心明白,身怀绝世武功的聋公哑婆名为陪伴,实为守护,因为在苑子文未出现之前,寒上钧是不会轻易丢下她一人,让她独自与一群陌生男子共处。

尽管未曾有人露了口风,但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因此苑凝心身分特殊的消息,不多久便在县里引起了骚动。

人们纷纷打探那群衣着特异的男子究竟从何而来,并且乐此不疲地猜测着苑凝心的真正底细,然后日日守候在客店附近,等待着一睹她那超凡脱俗的迷人风采……不管再怎么深居简出,苑凝心依然有一件事不会遗忘!继续为劳怋谦打点他那间小屋。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他几乎未曾再主动出现于她眼前的时刻,靠近他、感觉到他……尽管李大同及方志国军士们对劳怋谦简直是感激、尊崇备至,可他们对于苑凝心此举,却是完全的不苟同。

但无论他们如何的不认可,苑凝心依然风雨无阻的前去,直至那一日,在那间小屋前,见到了一名她过往从未在衙中见过的可爱少女。

你找谦哥哥是吗?谦哥哥不在哦。

那名雀斑少女脸上的笑容是那般开朗灿烂,有事的话你可以告诉我,等谦哥哥晚上回来休息时,我一定会转告他的。

说完这句话后,雀斑少女一转身,开始收拾劳怋谦的屋子。

而由那一日起,苑凝心再不曾踏出客店一步。

因为她知道,从雀斑少女进入小屋的那一刻起,那间小屋再不属于她,而那间小屋里,也再不会留存有任何她与他的回忆……【×××热书吧独家制作×××www.im126.com×××】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晌午,正当苑凝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店房内,为一件冬衣的右边袖子绣上祥云之际,李大同的声音轻轻地由门外传来。

凝心姑娘,大将军王已抵达第一衙,随即便将与寒老爷等人一同前来客店。

绣花针依然在冬衣上来回穿梭,只是苑凝心那不断颤抖的手,却泄漏了她心底的秘密。

到了……是么……无视于手指被针尖刺破而滚出的血珠,苑凝心加快了速度,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祥云完成后,咬断了绣线,折好了冬衣。

而后,她静静坐在房里,动也不动地坐在房里,听着一阵杂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凝心!房门,被推开了,一名英姿焕发的男子冲进房里,他的唇角微微地颤抖,神情却是兴奋的。

望着这名男子,苑凝心的眼前缓缓蒙上一层黑雾,心底那股小小希冀,彻底灰飞烟灭!原本她一直告诉自己,也许还有机会的,也许还有希望的,也许……他们真的搞错了!可此时此刻,她如何说服自己一切还有可能、还有希望?因为她眼前的那张脸、那双眸子,与她根本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尽管他的五官相较她而言男性化许多,但无论谁见了,都无法再说出他俩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类傻话。

凝心……激动地一把将苑疑心搂进怀里,苑子文的声音彻底哽咽,哥哥终于……找到你了……一时无语,甚至无情。

因为苑凝心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他.是哥哥不好!而苑凝心几近子无感的反应,只让苑子文心中的歉疚更深,等回方志国后,哥哥一定即刻让人唤回你从前的记忆,让你永远忘却这一年多来经历过的所有委屈与苦痛……为什么是委屈?为什么是苦痛?为什么不是喜与乐?为什么一定要唤回过去、遗忘现在?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代她做决定?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静下来,真心聆听她心底最真的话、最深的想望?你……愿意听我说我想说的话么?许久许久之后,苑凝心低头轻语。

当然愿意!听到妹妹终于开了口,苑子文欣喜若狂,但在此之前,我们一定得好好地谢谢搭救你的这群仁人,以免人家说我们方志国不懂礼数!这群仁人?那么他,也来了么……听到苑子文的话,苑疑心的身子蓦地一震,再忍不住地缓缓侧转过头,望着第一衙那些熟悉的面容一一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寒上钧,耿少柔,阴如栩,封昕炀,以及——劳怋谦。

他的模样,跟以前没有多大的改变,可不知为何,凝望着他径自与同伴低语,丝毫无意望向她的态度,宛凝心的眼前瞬间化为一片水幕,而那些曾经与他共有的记忆,似乎已成隔世……各位,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拉着菀凝心在自己身旁坐下,依然处于狂喜状态的菀子文,只能用着最简单的字词,表达着自己心底最浓的谢意。

菀大将军王不必如此客气。

望了一语不发,傻傻凝视劳怋谦的菀凝心一眼,寒上钧缓缓说道,危难相助本就是天经地意之事,更何况你真该感谢的人,应该是我身旁这位。

自然,自然!听到寒上钧的话,菀子文频频点头,并立即起身对劳怋谦行了一个尊贵之礼,劳壮士,大恩不言谢!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说,无论是什么样的要求,我菀子文绝不会开口说个不字!我什么都不需要。

同样抱拳回礼,劳怋谦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有吃,有穿,有住,有工作,我什么都不缺,况且,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罢了……劳壮士、你这样说教我如何心安?你对我苑家的恩德,我苑家上上下下没齿难忘。

听见身穿一袭旧衣、生活明显并不富裕的劳怋谦竟什么都不要,苑子文心底更是过意不去,莫非是我等曾做了什么令你不快?若是,壮士自当言明,我必——大将军王当真不必如此介意,轻轻挥了挥手,劳怋谦将视线移往苑子文身后的窗外,人与人之间,本就不需……究竟不需如何?随着劳怋谦的嗓音愈来愈低,他口中最后的几个字,缓缓地化在了风中。

然而,未待苑子文继续追问,一声冷笑竟由屋外传来。

【×××热书吧独家制作×××www.im126.com×××】少装了,劳怋谦!这世间像你这么卑鄙无耻、戴个伪善面具欺骗世人的人还少了吗?我看你就不必在这里装深沉了,谁不知道此时此刻,你的心里其实存在着更大的野心!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屋内所有人都蓦地一愣!因为在苑子文进入客店之后,这间客店上上下下已全被方志国的军士把守住,任一只苍蝇也无法飞人!所以,此人的出现才更令人疑惑。

在菀子文的眼神示意,方志国军士立即有了行动,并且手到擒来!不知寒老爷可认得此人?当发话之人被带至房内时,菀子文的眸子中隐隐闪动着怒光。

虽然心中早已因手下的疏忽而怒意满盈,但毕竟明白自己是身在县中,所以菀子文还是决定让寒上钧先来处理这个问题。

认得。

望向来人,寒上钧轻叹了一口气,张祥福,尽管这间客店是由你父亲经营,可你没事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呢?大胆狂徒!在明白来人的身分后,菀子文再忍不住地怒斥出声,竟敢利用——菀大将军王千岁,千千岁。

未待菀子文将话说完,张祥福已跪下身去,对他行了一个献媚至极的大礼。

在下之所以斗胆以身试法,全因深怕大将军王受此小人蒙骗!放肆!冷哼一声,苑子文望都不想望这种二流子一眼,寒老爷,请原谅在下的孟浪……来人,拉出去!是!没有二话,张祥福立即被人向门外拖去。

若大将军王不信,尽管身子被拖着向外走,可张祥福的嘴依然没停,自可问问劳怋谦八年前在上江村时,有否干下对张氏母女二人先奸后杀这等天理不容的大恶事!张祥福的话,令屋内一时之间全没了声息,也让劳怋谦进屋后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突然间惨白。

拉出去!尽管也看出劳怋谦的不对劲,但苑子文依然脸色没变地说着。

我死不足惜啁,大将军王!可令妹跟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住了整整大半年,清白可议啊!拉出去!脸色,微微的变了,但苑子文的命令依然不变。

大将军王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有人证啊……张祥福的声音愈来愈远,但那一字一句,却都刻进了屋内每一个人心中。

等等。

苑凝心缓缓地开口。

唤他回来。

她这句话,比张祥福所言带给众人更大的震撼,特别是劳怋谦!他从进屋后便一直没有望向苑凝心的眼眸,再忍不住地转向了她,只是这回,她却望也没望他一眼。

咬紧牙关移开眼,劳怋谦紧握的拳头,开始缓缓颤抖了。

凝心?怎么也没想到向来温柔婉约的妹妹竟会在这风头上开口,苑子文一时更是错愕。

他在胡说!站起身来,苑凝心望着劳怋谦那张依然没望向她,此时惨白得不能再惨白的脸,劳大哥没欺负过我,从来没有!而他,也绝不是会那样做的男子!凝心……轻轻靠近苑疑心,苑子文压低了嗓音,你不必在此时……哥哥相信你……我需要的不只是你的相信。

完全不理会苑子文的温言劝慰,苑疑心的眼神那样坚决,所以现在,立刻带女官过来!凝心……望着苑凝心的脸,向来处事果断,见过大风大浪的苑子文竟也乱了方寸。

若你承认你是我哥哥,现在便唤你的女官过来!深深地凝视着苑子文,苑凝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我要即刻验身!凝心……你若不唤,我自己找人!牙一咬,苑凝心将脸转向耿少柔,少柔姊,请问第一县里是否有……有的,我立即为你唤来。

未待苑凝心将话说完,耿少柔立即点了点头,眼眶微红。

她是女子,一名心中有所系的女子,自然明白具有同样心思的女子心中所想。

在这世间,无论多少人对自己品头论足、讥言讽刺,她们都不会放在心底,可若有人胆敢伤害到她们心之所系的男子,为了捍卫他的尊严与荣誉,就算要她们上刀山、下油锅,她们也绝不会有一丝退却。

望着过去十几年来从未在苑凝心眼中看到的坚持与执着,苑子文也只能叹口气,将原本带来准备伺候妹妹的随行女官唤来,在另一间房中为妹妹验身。

大将军王,郡主确实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半晌之后,女官恭敬地回房报告,而这个消息,令方志国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有谁还想污蔑劳大哥的?随后回房的苑疑心,则用一双冷眼注视着张祥福,说啊!大将军王,就算郡主依然是个冰洁玉洁的姑娘,也不代表劳怋谦那个家伙是个好人!张祥福依然紧咬着劳怋谦不放,搞不好他只是还没动手,也许他心里正打着什么肮脏的主意……苑大将军王。

就在此时,寒上钧缓缓站起身,打断了张祥福的话。

寒老爷。

夜已深,大将军王寻妹之事既已圆满告结,我等也该回衙了。

就见寒上钧对苑子文颔了颔首,淡淡说道。

好的,劳烦您了。

怎么也没枓到今日之事会有如此的波折,苑子文也叹了口气,然后对贴身侍卫长说道,恭送寒老爷等人回衙,一路上小心照看着,要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那倒不必,回过身,寒上钧眯眼轻笑,我等既已有全天下最优秀、善良的捕快相陪,又何需劳烦各位大驾……【×××热书吧独家制作×××www.im126.com×××】一夜传遍。

自第二日一大清早起、天下第一县便笼罩在一股极为诡异的气氛中。

面对这个具有空前震撼性的消息,县民的反应是那样的两极化——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

小劳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就算投胎十次,我看他那老实人也做不出来,肯定是误传!话可不能讲得这么无端,无风不起浪哪………更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否在为过去赎罪……不管信或不信,都不妨碍县民们互探八卦,与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

听说当时那事儿闹得可到了,大到他娘都大义灭亲,当下与他断绝了关系,再不承认他这个不肖儿子!哪只这样啊,我听说有回他想偷偷回去,结果未到村口,就被人打得半死……也许真是改邪归正了,只不过让这样的人继续当咱们县里的捕快,寒老爷是不是太宽宏大量了点啊?唉,虽然说杂们第一县的人过去多少都有点不光彩的事,可再不光彩,也没这么龌龊啊……人言之所以可畏,往往在于压力二字。

一开始,县里许多相信,并接受过劳怋谦帮助的人总努力的想为他辩白,只是当那些为他辩白的人们,一个个被那些正义之士归为与劳怋谦同类,因同样做过不可告人之事才会着急地想为他说话之时,那些人,也只能开始学着噤声……一旦言论被导向一边,加上还有一群有心人不断地褊风点火,这把火,自然就烧得更旺盛了!在这风头下,看似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天下第一衙中的所有人,但那也只是表面罢了。

因为自那日后,第一衙收到的宴请明显减少,少到以往经常可以靠此加菜的第一衙,已经吃了许久的存粮,并且,连向来因必须代表第一衙门面,而被允许不事生产的封昕炀都加入了种菜的行列。

自那日后,第一衙的财政更为惨淡,因为许多债主一起上门讨债,而且连以往会顺带留下的绩赠也全失去了踪影。

自那日后……只是这一切,从没有人开口对劳怋谦说过。

但劳怋谦不是傻子,他有眼、他有耳、他有心,所以他自然明白当向来无法忍受衣衫上有任何尘埃的封昕炀在白衫下摆染上土色时依然笑着,当程小希再无法像以前一样寄赌资回家孝养时依然笑着,当聋公哑婆手边早已无米为炊时也依然笑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因他是家人,是他们自始至终相信的家人——所以,无论外在风雨多么强大,无论人言多么可畏,他依然会咬紧牙关、挺直腰杆,而这,只为了那些他永生无以回报的信任……【×××热书吧独家制作×××www.im126.com×××】别打了!这日,像往常一般,劳怋谦在城中四处巡察,并在发现东城城门前竟打成一团时大吼一声。

这么多人打一个算什么啊!跳下马,劳怋谦揪起几个还不停手的人往旁边丢去,然后一把拉起被打得缩成一团的小子,小八,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娘要知道你……呸!你凭什么管我?小八一点也不领情地冷冷挥开劳怋谦的手,还往他的身上吐了口唾沫,离我远点,强奸犯!身子,微微一僵,脸色,微微一白,但劳怋谦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弯下身,替小八捡起掉落地上的碎银,下回别再偷钱了,干点正经事行吗?你娘年纪那么大了……偷钱怎么了?小八打断劳怋谦的话,擦擦鼻血冷笑着,像你这样下三滥的人都能当捕快了,我要偷大点,搞不好以后还能当……小八!不许再说了!正当小八的话愈说愈离谱之际,一个老迈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而后,一名老妇挤过四周围观的群众,眼中噙着泪,颤巍巍地向小八走去,劈头便给了他两巴掌。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不长进的小王八蛋,我打死你……省省吧,老太婆,但小八一点也不在乎,甚至举起手指向劳怋谦,你也不瞧瞧你以前要我学的榜样干了些什么,杀人、放火、强奸、逃狱,真是好榜样哪!说完这句话,小八又吐了口唾沫,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任由老妇人如同枯枝般的手,尴尬且无力地悬在空中……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待在第一县,现在连外县的人都知道我们用个强奸犯当捕快,真丢人……实在搞不懂寒老爷在想些什么,有那么多人不用,偏用这种货……人群中的声声议论,句句都像利箭般刺入劳怋谦心中,但他仅是微微一闭眼,然后在睁开眼时,默默和,向瘦马走去。

但就在他飞身上马,缓缓地策马离开人群时,身后却传来老妇凄厉的哭喊声——小劳,你说句话啊!说句话啊……你这样……要我怎么教孩子啊……瘦马,继续逆风往前行,马背上的人,眼眸缓缓酸涩,直至看不清任何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