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地由睡梦中醒转,一个人。
恍惚了半晌后,苗贝甯终于睁开眼眸,望着由窗外射入的温暖阳光。
天都这么亮了,她得赶紧起来……尽管心里这么想,但苗贝甯却不想动,因为昨晚那场令人心醉又心碎的疯狂缠绵所留下的感觉,依然笼罩在她的周身,令她几乎回不了现实。
但半晌过后,苗贝甯还是努力地想坐起,毕竟在别人的地方做出这种羞人的事,若让人发现传了出去,那就糟了……然而,就在她忍住全身的酸痛坐起来时,却发现床沿竟坐了一个人!缓缓地转过头去,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苗贝甯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夫、夫人……她慌乱地捉起丝被遮住身躯,脑子整个都炸开了。
怎么会这样?!风夫人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房里?北堂彧呢?他何时走的?尽管心中思虑万千,但苗贝甯却只能僵硬地用丝被覆住自己,然后看着风夫人缓缓地拾起头望向她。
眼眸扫视过苗贝甯颈上、胸前那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激情吻痕,风夫人转过头去,语音凄苦,妹子,姊姊本是一片好意,可你为何要……夫人,我……望着风夫人微微颤抖的肩,苗贝甯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一生凄苦,为了存活于世,只能以尊严换求温饱,直到北堂公子出现后,我以为自己终于得一知己,可你为何要如此残忍地打碎我的梦?北堂公子与我……你该明白,而他昨儿个醉了,醉得走错了房,醉得错认了你……可你为何不说……风夫人的一声声,一句句都是那样的凄凉、那样的哀绝,令苗贝甯心痛得几乎想立刻死去,只为自己昨夜情不自禁的放纵……她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风夫人与北堂彧相互烦心,可她却贪图那份被宠溺、被爱怜的感觉,为了享受那一点点身为女子的虚荣,做出如此伤人之事……她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北堂彧昨夜有些不对劲,可她却依然让自己沉沦在他温暖的臂弯中,沉沦在那个绝对的错误里……你可知北堂公子虽看来不羁,但却是个情痴,只要认定一人便……若他知道此事,你说,他还有何颜面留在西京,遗有何颜面留在我身旁?我不会说的。
脸色,那样的苍白,唇角,那样的抖颤,但最终,苗贝甯还是艰难地开口,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是的,不会,永远不会!无论北堂彧昨晚究竟是错认、误认,抑或是藉着醉意而为之,她都会守着这个秘密,绝不会让这个因她而起的错误在伤害了风夫人之后,又伤了他……你要我如何相信你?轻轻地拭了拭眼角泪滴,风夫人红着眼圈凝视苗贝甯。
我本是一片好意,可你却将错就错……我……苗贝甯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心中却明白,此时此刻,她如何能让风夫人相信自己?因为连她都几乎不相信自己了……若你能给我一个承诺,我便不再追究此事,也会想方设法地不让北堂公子知道这件本就不该发生的事。
望着苗贝甯欲言又止的模样,风夫人别过眼轻声说道。
承诺?承诺什么?承诺再也不见北堂彧,抑或再也不接触他?而她,真的能做到吗?!不,不是能否做到的问题,而是必须做到!就算再辛苦、再心痛她也必须做到,只为了让北堂彧不再只身飘零、一个人孤寂度日……许久许久之后,苗贝甯闭上眼,开口许诺:好……这声好,几乎撕碎了她的心,也彻底戳破她曾拥有过的短暂美梦。
既然你已应允,就必须做到,所以——听到苗贝甯的回答,风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诡谲。
待你欲参与挑战‘珍珑’之时,我要成为你的‘项首’。
什么?!听到项首两个字,苗贝甯整个人愣住了!因为风夫人要求的允诺竟不是要她永远离开北堂彧,而是要成为她的项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前这名看来柔弱,不问世事的女子为何会知道项首?这应该只有身在食界之人才会知晓啊!!是的,项首——角逐珍珑资格者背后的第一支持集团!m-dyvW+通常来说,这集团必定与食界有着深厚渊源,也必须具备一定的财力与手段,毕竟在参赛前项首必须安排、负责珍珑参选者事前的训练与参赛种种事宜,除此之外,还得为其准备各式各样罕见、名贵的食材!虽然项首对参选者有支援的绝对义务,但相对的,也拥有绝对的权利——当所推举的参赛者获选珍珑头衔并完成作品时,项首将是唯一可与食王共同品尝尝那道珍珑的人!不过,食界之人之所以想成为项首,并且倾全力将自己支持的选手推向珍珑之路,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最后的珍珑,而是在于之后能以珍珑项首之名称霸食界,获得至高的地位与权利……我要成为你的项首。
望着苗贝甯眼中的宾惊与不解,风夫人再次重复。
她那仿佛棉里针的话语,令苗贝甯再无法思考了。
她真的不明白,为何风夫人这一介弱女子竟要成为她的项首?而她,又怎能让风夫人做项首?她的项首只有一个人啊!六岁那年,苗贝甯的师傅,一位公认在十年内最有可能达成挑战珍珑资格的男子,为了搭救被弃置于悬崖边、遭狼群团团围住的她,失去了他那双比世上任何东西都珍贵的手。
没有手的厨师如何做菜?没有手的厨师如何完成所有厨师最终的梦想——珍珑?但她的师傅却毫无怨言,只是笑笑地说了一句,也许我没了梦,但我有了你。
慢慢的,苗贝甯长大了,也开始学做菜了,她才明白,珍珑对一名厨师而言,代表的不只是梦想。
正因如此,尽管她在味觉上并无天生过人之处,她却依然努力地学习、努力地研究,只为替师傅达成他未竟的梦想,并且在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将珍珑献至待她如父的师傅坟前……你应该明白,若缺少一名有力的项首,对你的‘珍珑’之路来说会是一个绝大的致命伤。
我不仅有担任项首的能力,而你也绝对必须答应,因为这是你对我的补偿,也是对北堂公子的……看出苗贝甯眼中的挣扎,风夫人缓缓说道,并特别加重了北堂公子四个字。
果然,苗贝甯的眼神倏地黯然了。
你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考虑。
拍拍苗贝甯赤裸的肩头,又深深望了她颈上激情的吻痕一眼,风夫人缓缓站起身。
因为一个月后,风清国的四大名厨便要至西京城踢馆,战胜他们对你来说也许无足轻重,但对我来说,那却是你补偿的第一步!最近北堂大学问说书的场次怎么变得那样少?你还不知道?北堂大学问现在成了风夫人的入幕之宾,日日温柔乡里享乐不尽,还用得着出来说书吗……是的,自堂会之后,人们说北堂彧已在风夫人的风堂住了下来,所以他到隆升说书的时间自然愈来愈少。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西京城,有的人羡慕、有的人惋惜、有的人不屑、有的人……少了北堂彧的隆升客栈,虽然还是人潮拥挤,但所有的人脸上却都没了笑容,因为苗贝甯脸上没了笑容。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因为压力、因为自我要求才会如此,毕竟几天后风清国四大名厨的赛厨挑战,早已在西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只有苗贝甯明白,这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楚。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夜夜不能入睡。
白天,她依然在隆升工作,夜里,她努力地研究食经、食谱,只为了捍卫西京城在食界的荣誉……但让苗贝甯夜不能寐的最主要原因,却不是因为赛厨一事,而是因为北堂彧,因为风夫人……自明白珍珑的意义开始,她从未考虑过项首之事,因为无双门的任何一位姊妹,都有绝对的能力可以成为她的项首。
`可加今,却有一名女子无端端地冒出,并以几近要胁的方式压迫她。
若是过去,苗贝甯根本毋需挣扎、毋需矛盾,可事情一牵扯到北堂彧,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尽管不愿回想,可在这些日子里她却无法不回想,毕竟那日的一切,如今看来,根本就像是风夫人一手布下的局!否则,风夫人为何会特地留她过夜,还费心装扮她,隔日又抓准了时机出现在她床前?而一向不好酒的北堂彧,又为何那样碰巧地在那夜喝醉了,出现在她房中……他,究竟是风夫人的棋子,抑或也是幕后推手之一?他,究竟是与她一样受到风夫人欺瞒,抑或根本与风夫人是一丘之貉?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每当想及此处,苗贝甯便会紧紧地咬住下唇,勒令自己更专注地投入厨艺之中,以汗滴来取代泪滴。
因为她真的不敢想像,倘若北堂彧竟和风夫人一起设计她、耍弄她,让她的纯真梦想变成一场恶梦,让她几乎视烹调为畏途……这样的她,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师傅?而她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收回自己那颗残破不全的心?日复一日的心理折磨,让苗贝甯的身子清瘦了,脸色苍白了,而且不知为何,这路一日子她只要一回到宁心阁,总觉得似乎有道视线在暗处盯着她,令她无法静下心做事。
会是风清国的人吗?以他们的作风,为了求胜,任何卑劣的手段都有可能使出来……在比试的前两夜,苗贝甯终于忍不住地将翟菁请来支援,因为她必须好好的睡,不能再让任何事影响她。
放心,贝贝,一望着苗贝甯憔悴的模样,翟菁心疼地搂着她的肩。
我一定会将那家伙揪出来痛打一断,让他这辈子再也不敢靠近你方圆百里内!嗯……苗贝甯喃喃应答。
其实,若可以将心中的苦全部倾诉出来,也许她不会如此心力交瘁,但不行,因为她不想在事情尚未明朗之际,让自己诉苦的举动成为北堂彧永远无法留在他所爱之人身旁的导火线。
就算到了现在,她依然无法忘却他的人,他的声音,以及他眼眸中……浅浅的温柔。
夜半之际,薄雪缓缓飘落,宁心阁的屋顶上方.蓦然响起一声低喝——站住!哦,来了?听见诸葛东风的声音,翟菁缓缓掀开窗帘,望着远方屋顶上两条黑影倏地靠近、动起手来!苗贝甯站至翟菁身旁,望着远方的刀光剑影,以及那个使扇的高大身影。
她虽不懂武功,但却知道能让诸葛东风真正动剑之人,绝不会是泛泛之辈!咦,我竟从没看出他的身手这样俊……看着那两个交手半天依然势均力敌的男子,翟菁突然抚着下巴喃喃说道,好家伙,够深沉的啊!菁菁,你知道他是谁?闻言,苗贝甯微微一愣,更认真地望向那名使扇的男子。
他是……宁心阁上的那名男子,手中的折扇伺时开、有时合,有时转旋、有时腾空,仿若有生命似地灵活舞动,而他一进身、一转旋、一飞踢,都是那样的潇洒自如……望着望着,苗贝甯心中突然一动。
可能吗?不可能的,她从没听说他懂武,更没见过他出手啊!望着苗贝甯眼中的困惑,翟菁温柔地一笑,朝她眨了眨眼。
不急,你姊夫会探出他的底,也绝对会帮你解决这事的……两名观战者心中各有思量,而那两名交手半天的男子,眼中则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佩服之色。
你是谁?为何半夜在宁心阁上鬼鬼祟祟的?佩服归佩服,但北堂彧依然浑身杀气地问道。
是的,他是北堂彧,大家眼中那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浪说书人。
而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只因他有些话想对苗贝甯说,可这么多天了,他却一直鼓不起勇气开口……他知道他必须说的,可是在那一夜之后,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所以他只能每夜悄悄地来,悄悄地挣扎,最后又悄悄地走……这句话该是我说的吧,北堂大学问。
诸葛东风懒洋洋地一笑,手中长剑依然凌厉地向前刺去,丝毫没留半点情面。
我才是有资格问你为何半夜鬼鬼祟祟出现在我们家贝贝宁心阁里的人吧!我们家贝贝?难道此人竟是……北堂彧的眼眸娄时一暗,转身便走。
原来她已有了一名如此称职的护花使者,原来……这就走啦?我话还没说完哪,别急着走啊!看见北堂彧的动作,诸葛东风嘿嘿一笑,手中长剑猛地追击而去。
将折扇往后一挡,北堂彧完全不了解诸葛东风的举动所为何来,因此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但是诸葛东风的攻势实在太过凶猛,迫使他不得不专心与之对战,只是每招之下总留有余地。
毕竟,他一点也不想伤了她的护花陵者……你与风清国第一贵族宇唐氏有何渊源?半晌之后,诸葛东风突然收回长剑,有些讶异地问道。
风清国?宇唐氏?听到诸葛东风的话,北堂彧不由得一愣。
自我有记忆起,从未去过风清国。
是的,自他有记忆起,因为在八岁以前的事,他什么都记不得。
但风清国他知晓,是一个以食与武闻名的国度,在那个国家里,厨艺便是一切,特别是第一贵族宇唐氏,家族成员个个都拥有一口绝对味觉,以及一身傲视群雄的武艺。
但十四年前,宇唐氏却被向来眼红于他的月夜氏抹黑,以致于整族遭人歼灭,一夕之间消失于世上,再无任何声息。
可为何,十四年后的今天,竟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往事,而且还不是第一次、第一个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你的内功全是宇唐氏的独门心法。
望着北堂彧眼中的不解与排斥,诸葛东风继续说道。
听见他直截了当的话语,北堂彧的眉头皱得更紧。
那又如何?或许我师父曾经……是啊,他的和尚师父本就是世外高人,虽不知为何强逼着他学了一些他一辈子也用不到的武艺后便飘然远去,可如今回头想想,若和尚师父真是宇唐氏的遗族,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只不过,眼前这名男子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他是或不是,与他何干?但宇唐氏的内功心法两百年来传子不传女、传嫡不传庶!诸葛东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什么?!这番话,让北堂彧整个人动弹不得。
他几乎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因为这名男子的话中之意,分明是指他乃宇唐氏之后!胡扯八道!他这辈子四海飘零,不知何处是家,和宇唐氏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这些日子以来,却一直有人暗示他的身分,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他眼前这个男人。
虽然看来放荡不羁,但眼中却隐隐透出过人的沉稳与智慧……半晌后,北堂彧终于忍不住地问道:敢间阁下是……诸葛东风。
诸葛东风?!因为在江湖上,诸葛东风代表的就是真实与揭密!但他怎么可能是风清国人?又怎么可能是宇唐氏一族?他只是一个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在找寻些什么的浪人啊!大学问,下回要来从正门来,我们家贝贝可从没拦过你。
望着北堂彧震惊不已的神情,诸葛东风眯起眼,露出他那标帜性的一口白牙。
更何况,吓得我们家贝贝晚上睡不好应该不是你的初衷,而让我这个当姊夫的得日日由她姊姊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揪你这痴心贼,应该更不是你愿意的吧?姊夫?原来他只是苗贝甯的姊夫,而不是其他……想及自己方才的孟浪举止,北堂彧俊脸微微一红,收起折扇,朝诸葛东风抱拳道:抱歉。
好说,好说,我可是很久没打得这么过瘾了。
诸葛东风呵呵一笑,但又想起什么似地沉声道,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在弄明白你为何如此鬼鬼祟祟之前,我们这群姊夫依然会手持长剑指着你,而这全是因为贝贝!我明白……诸葛东风的话如同长剑一般,直直刺入北堂彧心间,令他的眼眸倏地黯然是的,其实他早就明白。
明白自己已没有颜面走到苗贝甯身前,更没有资格重温她那生气时、高兴时、别扭时都令人刻骨铭心的模样……他,再也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