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 锅真的是一家子最重要的财产了,因为它是铁的。
这是一定要注意不能丢了的,更不能被人偷去的。
铁锅破了可以补锅, 说坏了直接丢,那绝不可能!等回了家,她也没急着做饭, 而是趁着天未黑尽, 先去了镇上的沽酒肆。
普通的连村都不如的镇嘛, 也不可能有正经的招牌, 也就一个大酒瓮摆在门前, 就是门面了。
王素心走进去, 入眼看去有点杂乱,很多酒瓮摆放的到处都是,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酒糟的味道,有点像馊了的味, 又有点像发酵了的酸味,再有点酒的香味,反正就是大杂烩, 刚进来还真有点闻不习惯。
关叔……王素心看到佝偻老人正准备把酒瓮收回家去,忙叫了一声。
素心吗?!关老头笑呵呵的道:可是要沽酒?!现在不沽,就是来说一声, 等我那边食肆要酒的时候,我再叫家里人取可行?!我家里还有点酒没卖完, 等卖完了再来沽。
王素心道。
行,这有什么, 哪里值得来说一声?!关老头笑呵呵的整了整衣角, 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常年酿酒,以至于身上总有一股散不去的粮食发酵的味道,很杂很冲人。
关老头有点不好意思,道:你的食肆酒好卖吗?!只怕我这乡野粗酒,过路的贵人未必喝得习惯呢。
喝不习惯是有的,但这里只有这些个,喝不喝在他们,王素心笑道:反正卖一瓶是一瓶,带着卖呗,关叔能出点货,我也能稍微赚点。
补贴家用。
是这个理。
关老头点头。
今年的酒关叔卖的怎么样?!王素心与他聊上几句。
关老头道:还是那个样子,只有年节里才能卖出去些。
平时哪有人舍得吃酒的?!酒这个行当,是地方垄断型的行业,先不提这酒质量好与不好。
只说本地的酒卖给本地是没事的,但若是运走卖到别处去,信不信别处的酒行能跟你拼命?!所以,酒肆的利润取决于在当地,本镇,还有几个村的销售情况。
这年头粮食是不缺,但买酒喝的人家,到底还是不舍得的多,所以销量就少。
而酿酒的成本却取决于当年粮食的产量,酒的质量也取决于粮食的质量。
因是散酒,粗糙的很,也没有提纯,这酒的度数也就比水强点,有点酒的香味,若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
也不是这小作坊一样的地方能酿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也未必是关老头没酿好酒的本事。
而是,他就算酿出了好酒,卖给谁去?!乡野之间嘛,再好的技艺也没什么用场,就只能荒废。
希望今年的酒能多出一些,我们两家的日子能好过很多。
王素心道。
关老头点了点头,这也是他的盼望。
关家有好几个儿子,都是种地为生的,没有人正经的只靠酿酒养活一大家子人的疯狂想法。
这酒肆也就只有关老头伺弄,偶尔得了闲,几个儿子才会来帮忙。
毕竟正业与副业是不一样的。
关老头也是因为种地种不动了,所以才守着这酒肆。
王素心想了想,道:关叔,你会不会酿些浓香的酒?!关老头一怔,看着她。
若是能,不若酿上一批,我买。
王素心道:若是怕卖不出,怕担风险,可以少酿一点试试。
我呢,准备卖给一些能出得起钱的人,也能赚点不是?!关叔,我也不诈你,甭管你酿多少,我都买,若是真生意黄了,卖不出,我自家喝,也不叫关叔担风险,关叔若是怕我没钱给。
我哪怕是给关叔粮食,我也不会食言的。
这年头,人是重信守诺的。
这不是后世的那种诈言谤言就不用负责任的社会。
这年头,哪怕是口头承诺,若没有实在的难处而轻易食言毁约,那么,人就会社会性死亡。
没有写在纸上的契约,但有长在人嘴上的名誉。
重信守诺,是为人的根本。
所以,关老头不是不信她,而是怕她万一卖不出,岂不是倾家荡产?所以就有点难为的道:你家里的事我也知道,之前你弄那个高台,也支出了不少油,只怕家底都掏空了,我是怕你万一错了,这不就又掉到坑里去了吗!?正因如此,所以才想把日子过好些。
王素心想了想,郑重的道:关叔的顾虑我很感激,可是,有这个魄力,就不怕没这个机遇。
若是卖得好,咱两家都赚钱,还有后遭。
但若卖的不好,这酒我家吃下了,哪怕是给送亲戚,也挺好。
这个风险,我愿意担。
这是我家最后的指望了,都已经踏出了第一步,若不敢踏出第二步,生活哪会好呢?!我爹娘是做不了重农活了,不能太指望地里的收成,我也不想爹娘累坏,就只能往这方面想一想,试一试,也许日子就好起来了呢?!关叔,我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是以务农为本,可是我家,现在是没办法啊。
只能试上一试。
成与不成,是五五分的。
老天总不至于叫我们王家活不成。
关老头一听,是这个道理。
关家虽酿酒,但不以酿酒为生,是以务农为本业的,但对王家,说这个话,的确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了。
这丫头有魄力,话都亲自来说了,便咬牙道:成,我酿上一批,先不酿多。
若是以后成了,我再酿,若是不成,粮食明后年给也行。
欠着也无所谓的。
我老关家里也不缺这一口吃食。
先紧着你家里要紧。
王素心大喜,道:多谢关叔。
能信任我。
丫头啊,你家这日子,会好起来的。
关老头道。
一定会的。
王素心笑着道谢。
关老头要留她吃饭,她当然没留,又跑到杂货铺去了。
关娘子早听见了,出来略有点顾虑的道:这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万一他们家不认,这……不是我们家担了风险吗?!关老头道:这丫头重诺,不会食言的。
这年头,哪个混仗会这样随意承诺又食言的?!这是涮着人玩呢!关娘子一想也是,除非她以后不想住这里了。
她想了想,笑道:之前帮他们家建高台的人都结算了呢,她王家是一丝未扣。
一个情急之时,恨不得卖了自己解决家里危机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这孩子也是有心有魄力。
关老头道:也不过是酿一批好酒的事情,我试试也罢了。
这些年都荒废了,唉。
先练练手吧。
关娘子无语道:你这是手痒了吧?!关老头呵呵一笑,略佝偻的身体带着轻松,笑道:万一她真卖不掉,大不了我也担一半,临死之前,送点给亲戚,等我死了,他们也能念着我的好。
呸,说什么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关娘子啐道。
我今年都快五十了,离死还远么?!活够本喽……关老头笑呵呵的道。
这年头五十,算是高寿了。
有些村庄条件不好,营养不足,或是年轻时累坏了身子骨的,平均到四十多就已经不行了……能在镇上有个酒肆当添补的,算是家里还可以的,能活到五十就够本了,若是能活到六七十,那就赚了!很可悲,但这里只能是这样,四十多,已经算是老人。
王素心到了杂货铺,问了一下盐的事情。
只有老人在,还有点耳背,需要高声说话才能听见,而他的子孙辈都没闲人,都在外头呢,要么在地里,要么就忙这忙那了。
落后的生产力,足以掏空每个壮年人的所有时间。
为了糊口,都是不容易啊。
因老人不易听清楚,王素心便问了盐的事情。
没有闲聊。
老人道:盐还是老价格,一斤二十五铜子。
与猪肉的价格一样。
盐铁专营嘛,没法子。
这个是还不了价的。
但因为贵,所以很少有人买一斤回家的。
都是一两二两的买。
谁家都不富裕。
节省点吃,一两二两的也能吃上几个月了。
哪怕是一大家子人。
哪家又能这般舍得的放盐呢?!盐与猪油一样,都是奢侈品。
王素心道:我有五个铜子。
给。
老人用着颤悠的手,称了五个铜子的盐给她,然后用纸包好,生怕漏了,道:……盐粗,回家放在布里磨细磨碎,能吃很久。
诶,我知道了,谢谢呐。
王素心笑呵呵的。
老人笑呵呵的摆摆手,送她出来,看她回家了。
王素心打开盐包看了看,盐的确很粗,比现代的粗盐可粗多了,现代粗盐是机器加工的,所以粗也很均匀,但这里的不是,大小不一。
因是天然矿盐,所以也没有提纯过,并非是白色,而是略有点泛黄。
王素心到了家,将盐放好,开始做晚饭,依旧是豆腐菜,白菜,各种青菜,还有煎饼子,不过今天加上了一大碗冲泡开的奶,奶香略有点腥气。
王继祖和章氏都有点不习惯,扭过了头去。
爹,娘,你们也要喝。
王素心道:虽然不习惯,但有就喝着,这个玩意儿,强身健骨,是了不得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