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说了会话, 便去休息了。
章氏听他说明天要回村,便开始翻箱倒柜的给他找衣裳,道:你很多年没回村了, 好歹明儿穿件不打补丁的衣衫回去。
便是再穷的人家,过年还知道借件衣裳去走亲呢。
万没有回家就穿着这些破衣烂裳的。
章氏喋喋不休,道:唉, 是不是太赶了, 要不你再等两天回, 我好准备给你缝件新衣, 这箱子里都找不出一件像样的来……章氏很着急。
你的眼睛可别折腾了。
王继祖笑道:穿这件就行。
这件都没咋穿过呢。
你摸摸。
章氏心一软, 道:这成亲时穿的衣裳呐。
她摩挲着, 眼睛渐渐湿润了。
就是有点陈了,但却是新的呢, 这些年一直都舍不得拿出来穿。
王继祖道:现在临老了,就穿吧, 不然以后可能就没机会穿了。
出远门回老家,穿这挺好,也省得你操心我没衣裳。
章氏点了点头, 道:等素兰再织些布,我叫留些起来,今年给孩子也做点新衣。
好, 到了秋里,我去摘些絮与丝回来。
到了秋冬里, 说不定,就都有袄子穿了呢。
王继祖笑道。
章氏点头, 又道:那明天你空手去?!她又开始摸索着要找铜子。
王继祖拉住她, 低声道:还没跟你说呢, 今天素心赚了不少铜子,她说带点东西去,她来备着。
章氏道:哪能将负担全压她身上,她还小,这么稚嫩的肩膀。
咱的长女本事长了,王继祖道:今天她赚了几百来文钱。
章氏吃了一大惊,拉住他的手,紧张的道:咋回事?怎么这么多,不是只有五文吗?!这事儿,你以后习惯了就好。
素心是个有本事的。
你看她做的菜品就知道了,就这菜色,哪家能比得上?!便是京师里现在也都是炙菜,或是炖煮菜。
也该她凭这个本事能赚到钱。
王继祖道:这事,别透风声。
孩子们那莫提,不过素兰是可以知道的,那两个还太小了。
若是有镇上人问起,你就说你看不见,哪里晓得能赚几个?!章氏听了点头,知道轻重,道:我知道,我只管诉苦便是了,若有人来看我,我就拼命的说家里处处口要吃,处处要填窟隆,处处都要开支。
诉些苦,总没错。
大家伙儿也有共同的话题。
活到这个年纪,基本都已经活明白了。
只有小孩子才爱炫耀,哪怕只为了一颗糖,都能炫耀半天。
但大人,经过世,吃过苦以后,该明白的道理都明白了。
诉苦才是生活的常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题,才是安全。
才能找到共同语言,甚至引来同情,共情,而非嫉妒和排挤以及敌对。
家家都活的不容易,苦的时候共同说一说,扛一扛,这心里也就舒畅的多。
倒也不是盼着别人不好,只是,人的社交就是这样,有共同的语言才能相处长久。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做人,一定要低调。
不然赚点小钱就想盛气凌人,绝非长久之道。
章氏听到这里,心乱如麻,抓紧他的手,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似乎只有这样才稍心安,道:素心做的菜,的确比之前好吃的多。
你见多识广,京师,还有很多大城都没有这样食法吗?!是,王继祖叹了一声道:也不是缺吃的,贵人食肉,多为炖煮,或是烤炙,他们也浪费,有些肉不嫩的地方,或是有点腥膻的地方,都直接扔了。
比如野猪肉。
现在想来,应该是烤着吃,或是炖着吃都有着怪味吧。
至于菜与素食,贵人以食菜为耻。
吃的少。
而贫穷的人,哪个舍得用油来炒菜的?!贵人吃的多为豆粟之类的,这些都是煮的。
却没有见过豆腐。
一年到头的都只吃这些,只调些香料和盐调味,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
王继祖道:还有素心蒸的蛋羹,看着简单吧?!可是这个也是没有的。
京师也没有这种吃法。
鸡蛋多为蒸熟,或是煮熟了吃。
更别提煎荷包蛋了。
想不起来要用油去煎。
这样一说,素心的吃食这么新奇,所以才赚到了这些铜子?!章氏道。
倒也不全是,王继祖躺下,抱住她,给她一点点温暖的依靠,道:你不知道京师贵人是怎么样的过法。
有钱有势的比比皆是。
他们一掷千金更是常事。
在京中的食肆馆舍吃一顿饭,饮一顿酒,花上几金,几十金都是常事。
所以在路边上吃点素食,只几百个铜子,反而很平常了……他还没敢告诉她,不止几百个,而是一千五百个。
章氏听的咋舌,金这种货币,她是连见也没见过的啊,见过的首饰也只是老银饰罢了。
现在也只有汤氏身上有。
她身上当年也有一两样的,只是后来王继祖上京后,家中贫寒,因疾病而卖掉了。
连银都少见,更何况是金,那根本是她连想象,连见也想象不出的富贵。
不过她又小心翼翼的担心另一个问题,道:虽说可能遇到这类富贵人能有赚头,可他们有钱有势,会不会欺负素心呐?!她是怕他们人微力轻,到时候连反抗也反抗不了啊。
王继祖当然也有点担心,不过他安慰的道:应该不至于。
这些人在外行走虽有佩剑的权力,但这世间也有很多隐士。
素心要筑高台我也没反对,为的就是这个。
世人还是会尊称隐士或是读书人的。
那亭子在那摆着,与乡野不合。
来往的人,也会有些顾忌。
不至于像欺凌小民一样。
章氏听的反而揪心,红着眼睛道:小民不值钱。
钱不好赚呐。
叫素心以后小心一些。
我这心里,更担心了。
王继祖叹了一声,没再说啥。
不管咋,日子总得一步步的往下过的。
不管有多少风险。
大不了他拼了命,也会和素心一起担。
他叮嘱章氏他不在家的几天里,好好呆着。
若有事,叫孩子们找镇上的人求助。
章氏一一应了。
翻来覆去的思虑着,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王继祖就起来了,帮着王素心做豆腐。
爹,你先歇着吧,我来就行。
王素心道。
我帮你推磨。
王继祖道。
再不中用,难道就不能帮忙干活了?!谁也挡不住这个倔强老头儿。
王素心便只能随他去了。
父女二将豆腐做好。
王素心道:可惜这个天气放不住,不然带些给奶和大伯尝尝多好。
你做这么多,能售得出吗?!王继祖道:这天怕是放不住。
春里快入夏了,我看路上的人会逐渐多起来的,人要出门,一般都是春夏出门,入冬就往外跑的少了。
今天的吃不掉,我就送些给镇上的人,王素心道:我托了关叔酒肆帮着做点酒,还托了几个大娘要些酸菜和干菜,这些顺手的人情给着人家,既不费,又有心,不挺好?!王继祖点头。
也是!在人情世故安顿上,女儿比他强多了。
爹,你要回村么?!王素兰正在晾衣服,听了个半蒙,忙道。
是,去看看你奶和你大伯,王继祖道。
王素兰道:是该去。
在她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之前没钱就算了,现在家里有了些钱,是要给奶和大伯分些的。
倒也不是啥回报的想法,在她心里,这就是一家人,就应该是分享着才对理。
这年代的思维,还是在大家庭里的思维习惯里面,几乎很少有分的那么清的。
分家的事情几乎很少。
也正因此,难关才要一起携手度过,而有福,也是一起分享的。
那爹要早去早回。
王素兰是盼着他能早些回来的,因为有一家之主在,不管咋,都心里有底。
之前爹不在那些年,还有娘不在那几年,王素兰虽那时还小,可是却还是心有余悸。
王继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我去看看你奶和你大伯,没事的话就早早回。
王素兰高高兴兴的继续去晾衣服了。
家里有很多杂事都压在她的身上,尤其是洗衣扫地,择菜,打水,烧早饭,还有很多杂事,琐碎的能消磨掉一个人全部的精力。
人活在这个时代,就像个永动机一样,除了睡觉的时候能逃离以外。
其它的时候,像进入了无法退出的游戏,只能连轴转。
一直连轴转。
就算这样,也只能说,是过的还行,过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想要生活的好,还是得靠积攒。
王素心把摆摊的东西收拾好,便拿了一瓮油去借牲口了。
她直接推着独轮车往镇上辗谷子的人家去了。
他们家是加工谷子的,因为家里有牲口推磨就比较省力,所以有些余粮的人家就会找他来辗谷子脱粒,一般给一半的糠皮给他家当加工费就成,这一半的糠皮,基本是给家里的鸡鸭猪,还有驴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