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朱氏吓了一大跳, 天地良心,小老百姓,一辈子只会种地, 没有见到银子的机会。
有也是少有极了的。
农妇若是有银首饰的都是少之又少。
王素心笑道:够了,我只依这些钱做就是了。
少年出身富贵,几乎没多少钱的概念, 见她接过, 便笑道:劳你费心!多谢。
朱氏心颤颤的, 一面烧水准备送茶送到亭子上去, 一面道:……这, 这会不会收的太多了?!不多。
王素心道:银子少见, 客人也少用。
咱镇民也不可能用得出去。
大伯娘,大哥二哥快成亲了。
两个小嫂子年轻, 这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可能是人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刻了, 最甜的时候了,以后就得与两个哥哥同甘共苦的过日子了。
我想咱们也不能亏了她们。
没有能为便罢了,既是有, 这银子就打两个镯子,到了成亲的时候,叫大哥二哥给两个小嫂子戴上吧。
只说是大伯和大伯娘为她们准备的。
将来还指着她们孝敬大伯和大伯娘呢。
朱氏一听, 一愣,眼泪珠儿就滚滚的下来了, 说不出话来。
这是为了与将来的儿媳妇处好关系而准备的。
其实心意给到了,只要人不是坏心眼的, 又有几个会天生刻薄的亏待老公公老婆婆呢?!所以, 给的是诚意, 也是心意。
代表着掏心掏肺。
以真心想要换取真心的关爱。
说到底,人这一生,其实最大的成就还是儿女。
所图的也是儿女的孝顺与和睦。
朱氏知道她为自己想到此,不禁拉住了她的手。
她和绍祖,能有这么一个侄女儿,处处想在人前,才是真正的福气和孝顺。
这一辈子,啥都值了。
王家交在她的手上,人和事,都放心。
我知道你为我的好。
朱氏笑着道:只是担心,这么多钱,总觉得不踏实。
大伯娘且安心,王素心手脚不停,笑道:对咱来说,这笔钱是一大笔钱,真的很多,地里苦半辈子也见不着。
可是对于那样的公子哥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朱氏一面切菜,一面看着那群人笑笑闹闹,神采飞扬,仿佛没有俗世烦恼的样子,不禁若有所思。
出手阔绰,必然出身富贵,一辈子甚至都不知钱物为何物,王素心道:而且能进金山的人必不是普通人,要么出身贵族豪门,要么家中富裕不是普通阶层。
咱小老百姓既便想去金山,也不可能有门路,更不认识这个那个的贵人可以介绍,而哪怕有了点门路真去了,人家也真收了,也顶多是打杂的伙计,一辈子可能在上头人物那连个名姓脸熟都混不成。
他们不同,大伯娘啊,这个世界,是分贵贱的,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咱们的命,可能都没他们的一只鞋子贵。
那么对于他们而言,这随手吃喝花用的一点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朱氏深受震动,此时已不是若有所思,而是哑口无言。
良久,麻利的帮着她盛食物,方道:竟是我想得多了,以后再不问……仿佛想通了什么似的,松了一口气,以前不敢收,至今都有点不敢面对的钱财,如此轻易的获得,她已经很放松了。
再不纠结了。
她纠结的要死,结果对于花的人来说,连根草都算不上,这叫什么事?!还是你看的通透,咱们家再没有一个像你的……朱氏乐道,你大哥二哥一开始收钱,也是缩手缩脚的,现在才好了一些。
王素心笑道:我跟爹说了,爹与镇上人也说了,若是有出手大方的,大可不卑不亢的收了,若是拮据的,便是送赠一些给人也无妨的。
别只钻钱眼子里,倒失了人的性情。
镇民们一开始也不怎么敢收,现在倒是略袒然些了。
终究都是良善人,遇上了风尘仆仆,没什么钱的人,也会给一碗吃的喝的。
这才有人情味。
挺好。
是呐,朱氏爽朗的笑了,道:遇上没吃没喝的行路人,给点吃喝就挺好,也是行善积德了。
朱氏又嘀咕道:咱小老百姓的也不懂金山什么什么门是干啥的,这个山还真有名气,这一年到头,除了冬里路人少,其它三季,竟是人不断,香火不断,莫非是什么大门派大宗门,或是什么香火的山头啥的?!朱氏毕竟不是到达那个阶层的人,自然不懂。
只是在这时日多了,偶尔听到客人们会提及金山什么什么事情,她虽不懂,但也能听一耳朵,久而而之的也就知道什么门派,宗门之类的事了。
若是以往,她哪懂这些个!手脚麻利不停,将菜做好,一一的端上去,一托盘一托盘的,王素心,朱氏,还有两兄弟跑了十几趟才送齐全。
又送了酒水和热茶上去,什么主食之类的也切了不少。
菜,几乎都是半成品,在出摊之前在家里就准备的差不多了,什么炸酥的鱼,一烩,就成了香喷喷的红烧烩鱼,加上香菜,美味,什么卤肉,炸酥肉,一切,一拌,或是一过锅,做个糖醋肉,糖醋里脊,出锅速度极快的。
面也是在家里就擀好的切成的小切面,下的时候一下锅里,两三分钟就能出锅,特别方面。
卤汁,面汤之类的也都是现成的。
所以这菜色一端上去,众人一吃,不禁乐道:果真不赖,尝尝这豆腐,与我们金山下的是不是一个味?!是一个味,看来,这豆腐,的确是出自这里。
都说是出自一个叫素心食肆的地方。
没想到,竟是如此小的一个地方。
对他们来说,这里实在是太小了,他们在金山上,哪怕一座宅院都比这里的地界大。
稍微有点地位身份的师兄弟,有个山头的,那基本上所占更大,更是山院林立,仆从如云。
而这里,却稍显荒凉,贫穷,远远不及金山。
当然,这根本就不应该对比。
金山是人气鼎盛,又得天地庇佑的地方。
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年轻些的师弟们吃的那叫一个欢,还能抢的打起来,倒不是说这真的有多好吃,他们山珍海味也吃过,而王素心这简单的食材和调味就算能打动他们,那也比不过真正的山珍野味的原味的滋味。
抢本身,是一种乐趣。
年长些的师兄们若有所思的道:看来这里有隐士,应是真的。
一会吃完饭,我们下去和镇民们聊聊好了,正好也要补充点吃食。
另几人笑道。
就这么说定了,一面吃着东西,一面饮着寡淡酒水和粗茶,出门在外,他们也不嫌这个薄淡,竟也喝的津津有味。
在山里,得静以修,在外面,得行以经世,他们觉得这都是修行,而修行,有人讲究苦修,有人讲究乐修。
他们是乐修派,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不会刻意的委屈自己,苦身苦心。
而是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让自己处于高兴的境地。
所以哪怕这路上的条件远不及山上的好,他们也觉得高兴的很,乐趣无穷。
吃过饭,不少弟子下了亭子,到了别的镇民那里到处闲逛,入了秋了,不少镇民家中的妇幼无事时,也会上附近的山上捡些榛子,栗子下山来,然后烤了或是炒了,然后售卖,再加上一些干蘑菇,干野菜之类的,竟也卖了不少,尤其是不少坐在简易棚子底下的摊位上的老人收到钱的时候,咧开没有牙的笑脸,那高兴的神态极为感染人。
这些老人都是乐天派。
每天能吃饱喝足,还能在之余赚点钱,哪怕再少,他们都很高兴。
有些孩子围绕着他们跑动,偶尔接受老太太和老爷爷递过来的烤栗子含进嘴里,似无忧无虑。
少年们还买了不少粉丝和烤红薯,吃起来也觉十分香甜。
过了好一会,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逛了一通才回来了,道:师兄,此物巨甜,你尝尝?!这是何物,是极甜。
年长些的师兄闻了闻香味诧异的道。
这是红薯,镇民们说在荒地里也能种,等咱们回转的时候,不若买些种回去,叫外门弟子种在山上,岂不是多了不少吃食,吃用不尽的,这可真甜呢。
那少年吸溜了一下口水,他急切的道:你看,这是红薯粉丝,就是用此物做出来的,一物竟可多吃。
年长的师兄看了看,点点头。
几个少年七嘴八舌的道:打听过了,这里叫云阳镇,出了一个王继祖的人,就是那个素心食肆女孩儿的父亲,听闻就是他们父女将这荒僻的云阳镇给发展成这样的,不光豆腐,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一些食谱等物,都是他们免费的传播出去的。
这王姓一家人,倒是挺善心,这算是一件大功德了……听闻他读过书,只是后来仕途遇阻,差点家破人亡,如今也落了个残疾,脚跛了,很是消沉低迷了几年,少年道:直到这两年,才渐渐的振作起来,开始打理这个镇,也得县里的准许,认他为这镇里的贾正,凡大小事,都归他管,镇民们也很敬重他,推崇他。
说罢又将他的人生经历给说了说。
年长些的师兄闻言沉默了好一会,道:也是多灾多难。
看这王继祖行事,想必才能是有些的,只是气运却如此之差,唉……怎么就落了个残疾,若是好好的,也许还有机遇……落了残疾,就与仕途真无缘了。
少年们听了也叹气道:确实是一生命运多舛,时运不济了。
我看他差就差在出身上了……一少年直言道。
要不是出身差,哪里会吃这么多苦。
提到这个,众人便都不吭声了。
能进金山星占门的人,哪一个是平民?他们不禁低下头,若是他们是这个王继祖这般际遇,也许到了中年以后,也会消沉或是灰心丧气的死掉吧。
凭心所论,他们若是这般际遇,未必有如今的王继祖的勇气。
用他的微薄的,却又强大的能力改变着什么,然后渐渐的拥有了现在的名声。
而这名声,也若有若无,渐渐的大了起来,成了一道护身符,哪怕他不是多么有名气的人,此时此刻也渐渐的能够传到很多人的耳朵里了。
但他们却是明白,王继祖恐怕不是刻意的营造这种名声。
有意或无意,其实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们年纪虽幼,并不代表他们看不懂人情世故,或是一些深层里的深刻的残酷。
此刻,他们竟觉无颜起来,觉得难以面对这样坚韧的人。
若是他们是这般的出身,这样的遭遇,也许真的会一蹶不振,绝不会如这般的坚忍不拔。
说到底,他们所占的只是自己的出身罢了。
不知为何,略有点自惭和羞愧起来。
你我还需要坚韧心性啊,民间多有能人隐士,个个不凡,果真不假。
若闻道,夕死可矣。
年长些的师兄道。
众少年此时严肃起来,不再嘻笑,垂手俯身道:是!谨听师兄教诲。
年长些的师兄看了看少年所指的屋子的方向看了看,远远的是能看到简陋的王家人所居之处,想了想,竟不便打扰,虽有意拜访,但唯恐自己不够格,或是不知以何心态前去,一时踟蹰起来,想了想,道:也罢了,将近入冬,还是不打扰这位王先生了。
待下回备些礼专门拜访才好。
如此仓促,反为不美。
也好。
另一年长师兄笑道:他名声已渐雀起,也许不久之后,能有幸在他处见到也未可知。
众人笑了笑,没有再耽搁,收拾好了车马又准备再出发,只是这一次,却是叫少年们去与王素心辞行。
这回少年们少了些嘻闹,拱手道:素心姑娘,多谢招待。
我们一行就要入中原去了。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多多珍重。
王素心也拱手道。
少年们一愣,笑着走了。
这姑娘有趣,大大方方的,可见一定是那位隐士用男子的礼仪教出来的。
竟是不行半蹲的女子礼,而是磊落的用男子的礼仪来回礼。
朱氏不懂什么男子礼女子礼,见他们走了,方才清醒过来,怪道:讲究人便是与咱粗人不同,这还郑重的辞行,弄的我都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放,她想回礼也不知道怎么摆,圂囵来个只会四不像,还不如当呆木头不叫客人见怪……现在摆摊摆着渐渐的难度高了起来,也是一件奇事。